夕 陽 峰(四)....倪振金完稿


    「報告營長!本部遭遇敵強大壓力,裁判官要本部後退一公里……」無線電傳來尖兵連長張建中急電。這時他已顧不得通信保密,逕以明語報告。也對,在此分秒必爭關鍵時刻,爭取時間已比保密重要;敵人也是。

    「不行!營主力即刻趕上,你一後退,豈非前功盡棄!」沒想到剛處理完觀測官事,竟傳來這晴天霹靂;奇怪,敵情怎突變?如何是好呢!……破虜突然靈機一動:「以時間換空間;後發先至!你立即更改計畫,務必於1530前抵達夕陽峰,以利營主力發起攻擊!」

    「報告營長!1600前到達已很困難,我連上已半數是病號,再趕,恐怕會重演步二營事件!」他指的是上個月步二營在遭遇戰中,跑死阿兵哥事件;聽說還是個獨子。

    「建中!這是你說的話嗎?你部隊訓練有素,怎去跟步二營相比!」破虜不禁吼著,納悶:向來慓悍負責的張建中,今天怎回事?看來他部隊一定是傷病纍纍,不然以他個性,不可能提出這問題;正因他慓悍負責,所以才把他放在尖兵連。

    「報告營長!天氣實在太熱,我連上官兵自演習已來,已三天沒休息……」

    「混帳!誰又休息了,敵軍一樣跟我們沒休息,這時候比的就是精神戰力,建中!聽著,軍令如山;軍法無情!這是敵前命令,我再說一次:貴部務必於1530前抵達夕陽峰!」破虜不待他說完,再度跟他下達死令,又不放心指示他:

    「丟下傷、病號、輜重,交副連長收攏跟進,你率所部輕裝儘速前進,營火力集中支援你。建中!撐一下!」並轉身對作戰官交待:

「一、砲兵火力集中支援步一連;二、本隊丟下傷、病號儘速前進會師步一連發起總攻擊。」破虜慶幸還好王世精已到前線了,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盟正!還記得那條古道……」破膚突然若有所思地喊著盟正!

「記得;報告營長!」那是在演習前那次偵察地形時,一行人在路旁向一老嫗買鳳梨,話多的許盟正有一話沒一話的拿著台南縣志閒聊,沒想到老嫗冒出一句話:

「之前沒開大路時,我們都是走……你們再往前那個紅綠燈左上方巷子,看到了嗎?走進去再左轉有一條古道,很快就可到……」

「盟正!你立即坐我指揮車趕往步一連,協助張連長,走那條古道包圍前進,再空車放回!」破虜不能沒有車裝無線電,所以空車務必放回。

「但那不是統裁部規劃區?」王重興提醒道。

「兵貴靈活;盟正,必要時放裁判官鴿子!」

「啊……」許盟正瞪大眼睛。

    「通知副營長、後勤官,丟下輜重,所有車輛立即空車上來,按計畫梯次運輸部隊,全營急速前進會師步一連圍殲敵軍……」破膚不待回應,斷然下達第二道命令。

    「報告營長!現就車輛運輸,恐會影響後勤戰力。」王重興提醒破虜。「兩害相權取其輕;主力若不及時會師,建中那個連一定會被吃掉!」破虜凝重地說著!

「……攻佔夕陽峰,搶救步一連……」破虜下完命令後,忘情地向部隊大聲嘶喊;他實在不願犧牲掉張建中。頃刻,整個部隊就像著火似地燃燒起來;更像是天上突然傾盆倒下滾油似的沸騰四方,排山倒海地怒吼:

……攻佔夕陽峰,搶救步一連……」各部隊不待車隊停妥迅自四周攀越上車,隨即前馳,交雜著斥喝:「快把他拉來……」但見一些身手較遲緩官兵,垂掛在車身外,在「……攻佔夕陽峰,搶救步一連……」怒吼聲中,被拉上奔馳中的車上,跌壓在滿載的袍澤身上,呼嘯而逝。一輛疾馳的消防車竟自動地停靠路肩,讓禮這群著魔似的部隊,這時破虜才發現他持著手槍,正擋在消防車前,兩隻大眼睜得像達摩似的在疾令著部隊……

    「那當你知道尖兵連穿越捷徑霍然發現敵指揮所,且營長是林從仁時怎麼想的?」長生不容破虜到廚房拿茶水,好奇地追問?順便對從仁淡淡笑著。

「你認為?」破虜倒好茶水後笑著反問。

「公事公辦;誰叫他如此大意!」狼吞虎嚥,風捲殘雲的祥麟,這個每次聚餐都像是餓鬼的同學,終於停了下來冒出這句話來。

「不過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孔安華高興的大叫:恭喜營長;這下可拿獎章了!」破虜靜靜地說。

「那是什麼理由讓你延遲十分鐘發起攻擊;好讓從仁指揮所後撤?」國強忍不住問道;連這個修行的同學都在問,可見大家都很好奇,也難怪,二十年了,破虜從未提過這件事,若非今晚從仁主動提起,可能世人也不會知道此事。

「還記得美國南北戰爭時,南軍騎兵師師長道奇將軍,在萊茵湖私下放走他西點軍校同學格蘭將軍的故事嗎?」不過大夥還是一臉茫然!

    深切記得,當王重興看到破虜不顧眾人反對,延遲十分鐘發起攻擊時,他仍不死心:「報告營長;到手的獎章就這樣飛了?……」看得出來,他對於破虜所持的理由是不相信的。

    「沒錯,窮寇莫追,且營已完成上級任務,但相機擴張戰果,對我軍也是有利無害?之前營長不是提到漢武帝時,驃騎將軍霍去病在完成任務後,擴張戰果三千里的壯舉嗎?」

    見此光景,破虜趁著營裁判官到旁邊接電話空檔,壓低聲音說道:

    「我這同學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他們家是南部保守望族,又特別重男輕女,若他在婚前演習中被俘,請問他太太以後還能待嗎?」只是,這個秘密一直以來只有王重興知道;相信以後也是。

    「來;我們來敬夕陽峰!」海峰、景芳夫婦聽完故事後,高舉杯子呼喝著;看來他們都有點醉意了!

    「紅塵空;總算你想清楚了!」國強幽幽說著。

    「好了,我也該回台北了,各位同學!728同學會不要忘了。破虜!要不要再考慮看看?」特地從台北下來的阿斗,打從他知道破虜心意後,整晚幾乎不語,臨走前又不放棄地重提七月二十八日,在醒吾校區的官校同學會。

    「要我講多少遍!春秋大義;我們都在寫歷史!要我去參加一個仇中媚日,參拜靖國神社台獨主席發起的同學會,氣節何在!我多年來在社區中庭高懸國旗是作秀的嗎?不錯,對於不同政治理念的人,在多元社會的今天,我沒有資格批判;但是所謂鳳止高梧,人各有志!記得把我那篇文章給他們看,他們會懂的;尤其是王師軍!」

    「沒那麼嚴重吧;好夕人家幹過黨主席,也是同學之光!」天祥勸道。

    「那吳三桂還幹到平西王呢?」破虜氣得回天祥一句。

  「雖然把他排在首位召集人,只是掛名嘛,也沒什麼,同學會嘛,分什麼階級,只是希望你幫忙擔任高雄地區召集人而已;何況新的計畫也已拿掉他的掛名了,根本不是他辦的!」其實昨天下午,林巧銘就在電話中一直試圖說服破虜。

  「不分階級?那何以在計畫表上特別註明: 王 夫人、 朱 夫人呢?若非王師軍、朱中玉是中將,會如此官架?你去看看前年台大校友會,不分貴賤,一律稱大嫂!還有,就算以階級來分,為何僅是備役中校的他排首位?那發起人不是他是誰呢?」破虜越說越激動,不待巧銘回應:

「好!就算當初動機只是掛名;這動機就已侮辱了多少以鮮血捍衛中華民國的黃埔先烈;就以他仇中媚日的言行……另外,為何免費且有獎品呢?我們有那位同學可以如此大手筆?……太多違背常理之處……」破虜實在是不願再說不下去。

  「但現在已取消他掛名了?你還在執著什麼?」東海自從接到老畢電話擔任鳳山地區召集人後,對同學會事就改弦易轍積極支持。

  「議重初議;最初的動機才是動機!」破虜堅定地回著;並起身走到音響,取下「夕陽簫鼓」CD,換上晚上國強送他的「問情」。瞬間,無垢無淨的大般若淨水樂音,飄溢滿屋。

    「你也真怪!在大陸嗆共產主義;在台灣罵台獨分子,你到底是那一邊?只是同學會吧,你想太多了!」孫長生納悶問著。

    「自由主義與民族主義;前者乃普世之人權價值;後者乃不忘本之傳統!記住!我們都在寫歷史!當年鄭成功反清復明不惜父子反目;文天祥抗元也受到鄉人排斥!不過歷史會作評論的:不談過時的氣節?但所謂吾道一以貫之;至少要堅持理念,不隨波逐流!今天總算同理鄭成功何以自稱孤臣孽子!」破虜站起來送阿斗!

    「孤臣孽子?什麼時代了,還這麼八股!」國強接口說著。

「等一下!」破虜聽到國強這麼講,泛紅著眼叫住到門口的阿斗:

「民主時代,各人各有政黨理念的自由;但我一生為中華民國而奮戰,叫我如何去跟一個去中媚日的人把酒言歡?不過請轉告中北部同學,有機會南下;歡迎帶家人來我家。」說到此,破虜輕擁了一下阿斗脫口吟道: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阿斗迷惑地問道。

    「你給阿斗什麼文章?你也想太多了吧!」天祥稍後問道。

    「拔劍四顧心茫然……」破虜思索了一下,走進書房拿了一分資料給天祥。

    「怒潮?」緊靠過來的海峰盯著題目叫著並接過資料:

               

怒潮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打條血路,領導被壓迫民眾,攜著手向前行。…」當年鍾情於這首校歌的救國悲憫情操,毅然放棄民間大學,昂首邁進了黃埔軍校。

今年的 六月十六日 是母校黃埔建校八十週年紀念,移變轉轍,兩岸互別苗頭,計有三場紀念活動:爭搶校友,互爭正統,國防部被迫接辦這項活動,寧非造化弄人。更為當局狹隘之意識形態,恣肆去中國化,平白自毀正統地位,臨事才抱佛腳悲慟。

湯恩比指出:「光大羅馬的是凱撒的軍旗。」1942年,蘇俄軍民以鋼鐵意志,為保衛斯拉夫文明,碎屍橫血,阻斷德軍攻勢;八年抗戰,國軍以洗滌百年來敗師喪權之精神,一寸山河一寸血,在屍山血海中,擊降了日本。兩者皆是以懸殊之戰力,硬憑歷史情懷、擊敗強敵。這也是何以權謀擘算的中共,日亟謀奪黃埔正統之因。

黃埔之歷史情懷:外抗強權,金甌無缺;內安民眾,恤民除難。皆與中國百年來之血淚史有關。憑此歷史情懷,內掃軍閥,外降日本,晉身世界四強。但隨即中原板蕩,播遷來台。此其間,隨著陸軍官校與創校校長蔣中正播遷來台,黃埔正統之地位及歷史情懷自然移轉台灣,在毛澤東「血洗台灣」飄零動盪中,血染校旗,接連力拙共軍,中原衣冠才得保存。

怎料今日形格勢禁,去中國化甚囂塵上,動輒譏諷這面多少黃埔先烈鮮血染成的旗幟;否定多少黃埔先烈誓死捍衛的國號,看在海內外數百萬黃埔子弟,其心靈上的孤寂與創痛,只有在荒寒的孤雁差可比擬。試問,僅憑阿扁總統的行禮如儀,就欲挽回血脈僨張黃埔子弟的歷史情懷?就想守住黃埔正統地位及其影響力,豈非荒謬絕倫!

吉朋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中曾論及歷史的力量:「歷史經驗升高和擴大我們的思想和視野。」民國八十八年我攜女兒自美返國,在中正機場,見到睽違之國旗,不禁熱淚盈眶軍禮致敬對女兒說:「我們回家了」;九十一年參選民代,不顧反對,硬採黃埔校歌為競選歌曲,主要著眼它愛國悲憫之歷史情懷,是我歷盡多少劫難,堅強不屈之泉源。觀潛知現,在兩岸互爭黃埔正統之背後,是否能為當局去中國化之餘帶來一絲史觀的省思!( 中華民國九十三年六月十二日)

 

 

    「什麼時代了,誰還看這種八股呢?…你想開點吧!」海峰無奈勸慰道,看了一下天祥早已不勝酒力半躺在沙發上,將資料還給破虜,拉了一下天祥:

    「天祥,走了,破虜,你也早點休息…」

 

收拾妥當已是凌晨了,關掉音樂,滿室戛然靜寂,破虜似乎忘了時間,呆坐在沙發上,就好像那天傍晚重臨夕陽峰時,呆立在那人已杳然,曾是老嫗賣鳳梨的舊時地一樣……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七月十三日 倪振金 脫稿於古風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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