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瑞：軍旅憶往(020)排長生涯(一) @ 神仙、老虎、狗

高天瑞

軍旅憶往(020)排長生涯(一)

高天瑞

73年4月，結束了三個月的職前講習，回到瓊林連W006據點，繼續當我的排長。直到9月1日調兵器連擔任連輔導長，我的排長生涯實際就僅幹了六個月，在這些日子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呢？

一、我追，讓你罵

初任排長，我的旅長是官校37期的畢復良大學長。嗓門略為沙啞，但聲音奇大，發語詞是「王八蛋……」。當時的金門駐軍，每天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掃馬路兩旁木麻黃的落葉。瓊林連的責任範圍是由環島北路的瓊林村村口掃到中蘭，那是條筆直但漫長的路，連上所有辦公費幾乎大半都要拿來買竹掃帚，但誰也負擔不起，所以當時士官兵用的掃帚說起來蠻可憐的，多半「無毛」。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道理我們自然懂，但上級只要求做事卻不給錢的習性，也不是針對我們一個連，就這麼湊合著用吧。

可咱們的畢旅長可不這麼想，每天早上他都坐著吉普車督導。而當排長的我們每天早上的第一件工作，自然就是督導士官兵掃地了。這天我在瓊林村村口督導，恰巧旅長來了，人還沒下車，就已聽到王八蛋三字由吉普車中傳出，等他下車，那自然又是一頓好罵，好在我是校旗隊出身，立正站在那，絕對有信心讓他在我個人身上挑不出點毛病來。罵完，他即氣呼呼的上車，通常此時，大家都是靜立數分鐘，讓那縈繞耳際的罵聲隨風消散，但我反其道，跳上單車追了上去；到達瓊林村尾風獅爺處，他停車、下車，對我又是一頓好罵；再上車駛離，我追上；下車狂罵；上車駛離，我追上，下車狂罵….那天早上，這戲碼就是這麼反覆地上演著。等到第五次停車，居然不再有罵聲傳出，只見他靜靜下車，看著我，端詳了一會，問「你是幹什麼(職務)的？為何一直騎著單車，追著我，讓我罵！」我答「報告旅長，我是二營三連新報到的中尉排長XXX，因剛受完職前訓回到連上，對一些規定並不十分孰悉，特意跟著您，想聽您關切的重點在那？以後也好遵此要領督導所屬。」他笑笑沒說什麼，就上車走了。

二、膽識訓練

有天連長(49期劍道隊蕭永祥學長)到我據點巡視，看到我據點正前方海灘雷區裡，不知打那飄來一塊長約四公尺、寬約六十公分、厚約五公分的木板，他要我隨他去搬。雷區耶！他看我裹足不前，就自己走在前，咱們兩個高個就硬從雷區裡把那塊板子給扛回據點。說實話，繼報到當天在蘆葦叢中的暗夜潛行，那天我又被嚇出一身汗。

三、就任副連長

蕭連長嚇完我這新到任的排長沒多久，就榮調到兵器連擔任連長。連長乙職由50期劉XX學長擔任(這時連上除了我這官校正期的中尉排長外，另有三位少尉預官排長)。有天清晨，突接參一文書通知，說連長要在早點名替我佈達副連長職務，當天，連長手捧卷宗夾「命令，奉師長(馬雲昇)xx年xx月xx日( )第xx號令，…高天瑞中尉自即日起升任步二營第三連中尉副連長。此令」。那時我心想，才當排長一個多月就升任副連長，這官升得也太順利了吧？解散後就去找參一文書要正式人令。只見他笑笑，翻開連長剛持的卷宗，裡面居然空無一物。

怪怪！原來是新連長愛玩，但連上沒有副連長，他想出門卻沒人代理，反正有四個排長，就演了這麼場戲。

唉！年輕愛管事，反正當值星官跟當副連長對我而言都一樣，身在金門，部隊就是我的家，部隊大小事都是我的事，連長是我學長，也是我的天。報告連長，連上有我，您想出門，請自便！

四、中秋夜

其實我愛建設應該是天性使然。我的排據點連我共39人，是個實至名歸的排據點(不似我有個同學，分配到建功嶼當排長，聽說就管一個班，晚上自己還要「貼」站一班衛兵)。這據點臨海一面是落差三公尺的斷崖，崖下雖是雷區，但滿月漲潮時，在斷崖上看著月光照映在海面上，那景色真的極美，但不知怎麼的，一般的軍人就是喜歡過苦日子，平日裡偌大的一個據點，居然連張椅子都沒有，休息時不是坐地上就是坐在石頭上，對這美景更是視若未睹，可惜呀！

73年中秋節前，我在樹林裡，砍倒了幾顆木麻黃，就在這斷崖邊上，蓋起了一座很大的涼亭(屋頂是蘆煒草)。亭中用水泥灌製了很長的一張石桌，桌邊擺的自然就是一節節木麻黃樹幹製的凳子，我唯一的花費，就只有去金城街上買回的角釘(連接木質部用的)。當天下午，一位退了伍，在連上旁邊顧魚塭但在連上搭伙的老蛙兵，不知拿了什麼白色藥粉，倒在深入連上的小海灣中，抓了好幾隻紅蟳送給我們。這年的中秋夜，我弄了幾瓶葡萄酒，在這新建成的涼亭中，與我軍旅生涯中第一批共事的士官兵，看著海面倒映的月光，喝著紅酒，吹著清涼的海風，渡過了一個浪漫的中秋夜。

心得感言

一、滾與回
我相信旅長知道自己愛罵人，更相信他知道每一個屬下看到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但這回他終於見到一個異類，居然「臉皮城牆化」，罵不走，還追著給他罵！他覺得很有意思，所以他笑了。在笑的當中，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子以後不必再罵他了！
當年，郝先生嚴格要求全國軍背那教條式的「教戰總則」十八條，郝先生規定的事，大家都當聖旨，野戰部隊是怎麼奉行的呢？當年軍官休假前，要到旅長辦公室拿假單，旅長桌上放個籤筒，裡面有十八支籤，就抽三支背誦，不會的，請回(駐地)！但每次我去，他知道我不肯背，總把假單往我一扔，說「滾！」。「滾」字雖比「回」字難聽，但滾上飛機跟回去駐地，終有天壤之別呀！
既當兵，別怕被罵，多讓長官罵，等他知道罵錯人了，就換您「滾」了！
但我所說的多讓長官罵，可不是要你「擺濫」，反是要你在一次次的被罵中，快速的成長與精益求精！

二、進出雷區
從報到當天在蘆葦叢中的暗夜潛行，到蕭連長帶我進出雷區，都讓我嚇出一身汗。到底是我膽小！還是不願死的不明不白？我當年真不知。但在我渡過了多年的軍旅生涯後，我必須告訴學弟們，膽小者長命！軍中事可大可小，每走一步都要步步為營、戒慎恐懼！切不可犯下「信心大過能力」與「勇敢出於無知」的致命性錯誤呀！

三、捨我其誰
既身為陸官生，你就是部隊主人。做好本務不算什麼好漢，您要有高三階的素養與思維。所以，當排長時，您就要隨時以連長的角度看部隊。當上尉時，您就要有中校的素養與視野，軍校是這麼教我們，部隊更是這麼期盼我們。遇到好長官，您要拼命地學，用力的吸收，碰到性好玩樂的長官，您就好好替他守著家，把這當作給自己的試煉，因為有一天，你也會幹這個職務的。

四、妥善照顧
軍隊陽剛性重，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起，能將就就將就，得過且過的過日子處處皆是。身為軍官，您要能走出這個體制，打破這個僵化的氛圍，不論到那服務，一定要竭盡己力，營造一個較為人性與舒適的環境，讓跟著你的部屬，在你嚴格的紀律要求下，有個舒發身心的生活環境。嚴格的要求與妥善的照顧絕不是對立的，而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

承蒙高天瑞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