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哨

黃清信

夜間衛兵的你,默默的走進在崗哨內,腦海在回想著、搜集著來金之後種種不滿的情緒,蘊量爆發。當你用下顎頂住步槍防火帽時,已經上膛的五七式步槍,正默默等待著你的決定。

你可以對空鳴槍、說是看到鴿子。
你可以對海射擊、說是看到黑影。
你更可以沒有任何理由、說是要舒緩情緒。⋯⋯
這些狀況都是可以不待命射擊,之前我們不也常常這樣做嗎?

當大多數人選擇繼續堅持,我一定能活著回去。
而你確是鑽入了牛角尖,選擇了扣下板機擊發。
當你用自己的第二生命,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時。
長久壓抑在心裡的不滿,全都已被槍響給掩沒。

第一次上太武山,就是公祭公差來到太武山公墓忠烈祠。低氣壓,壓得沒人多說話。公祭儀式上,司儀讀完祭文、脫帽行三鞠躬禮、公祭人員帶回,短短十餘分鐘又送走一位軍人魂。

忠烈祠內新增了一座牌位,當那些為國捐軀的先烈們,看著另一名小老弟來報到時,只能搖頭惋惜!他是命喪於自裁。

脫下長筒膠鞋,用腳趾頭扣下五七式步槍板機自裁,求死意念強烈。只可惜那強烈意念沒有讓他及時回心轉意!
他只是缺少一位挚友的開導。死在外島沒人會為你流淚,除了你的家人!

寫於71年下湖排自裁事件後。

崗哨1

崗哨是一個難忘的地方,崗哨與坑道佔去了我在金門大部分時間

不管是颱風下雨,寒流下冰雹,這裡是兩名衛兵唯一的避風港,雖然下雨崗哨會漏雨,寒流會由破窗中侵入,但至少比在外面被吹風淋雨溫暖多了。尤其是在冬季寒流來襲,兩個小時站下來臉上長滿是一顆顆如五元硬幣大小的凍瘡,表面紅腫會搔癢而又有針刺的痛苦,一整個冬季情況都沒有好轉。

半坪不到的崗哨要一次屋擠進兩名衛兵,有些困難,一人坐在手榴彈彈木箱上,一人就站在門口警戒,雖然這是不對的是衛兵失職的行為。但是惡劣天候下,心想進崗哨躲一下、一會兒就好,結果都是一躲進來就忘記出來。直到被老兵趕出去或是有長官來查哨,要馬上到達定位。⋯⋯

定位在那裡?衛哨勤務,雙哨單換,一人守崗哨接電話,一人守坑道入口上方海岸線,兩人相距數十米,要能相互看得到對方,相互支援。

崗哨雖小,五臟俱全,EE8電話機、望遠鏡、電鈴按鈕、潮汐表、電話記錄簿、彈藥管制簿、匪空軍機型識別圖、匪海軍船艦識別圖、步槍彈藥、機槍彈藥、手榴彈...,還有衛兵個人上哨所帶來的鋼杯、泡麵、罐頭...滿滿的佔去崗哨內所有空間。

一年以後的冬季我已經不是菜鳥,我戴著頭套在班哨內沒人會說話,只要有長官來查哨時眼明手快取下。我腳上也穿上運動厚綿襪,更有資格穿著海防大衣就待待在崗哨內,不必出去吹風淋雨。這些都是一年前我不敢做的舉動,而當報到不久的新兵!他們也開始要求「平等待遇」,可以但是不要給我出差錯。

守在崗哨內衛兵最常做的事,拿起刺刀在水泥牆上刻字。1165梯次台中兵,983梯次台北兵...牆壁上刻得密密麻麻,重重疊疊辨識不易,還是有人繼續刻,包括我在內。

當年一直搞不清楚要衛兵填寫潮汐表的原因,上級也沒有發給我們任何測量工具,就只能按著上一頁照抄。 

崗哨內的簽名簿

民國93年4月,離開22年後,再度回到E2-038(復國墩連7哨)
返金前準備了這一本簽名簿,就放置在崗哨內。應該不是只有我在懷念金門、想念這裡,希望能藉由這種連絡方式讓我找到昔日戰友。

不管戰友是否單位不同或是前後梯次差太遠根本就不認識,這都沒有關係,至少我們都曾駐守過這裡,對E2-038據點有著共同的回憶與話題。

再度返金,哇!簽名簿已經被撕毀,只剩下那撕不破的塑膠皮封面還在。也不清楚是哪個單位所為,我只是在已經撤哨的崗哨內放本簽名簿而已也無法通融。
沒關係!簽名簿我再做一本掛上,當天完成...。

七個月我後再度返金,看見整座崗哨已經被封死。返金多回還真的不曾見過一座小崗哨會被封成這模樣,擺明了就是不讓我放簽名簿。

當時真是怨歎!我只是回家探望據點,並留下簽名簿希望能藉由找到老戰友們,有需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崗哨

口令

誰!「黃文光」,去那裡;「迎賓館」,做什麼;「去照相」,這就是民國71年某一夜金門前線陣地關閉後的通行口令,辨識敵我的口令每晚都要變換。 

晚點後回班哨前,各班哨都要派員背口令,口令來自是稍早連部派員到營部抄寫回來的。大家就圍在中山室黑板前,值星官用粉筆寫在黑板上,只能默背不能唸出聲音來。只有短短十幾秒鐘讓你記住,當值星官問:「還有問題嗎?」只能有人回答:「沒有」,就立即擦掉文字。怕記不住的同袍,也可以拿出紙筆來抄寫,回到班哨轉達後,需立即燒燬。

而口令轉達到各班兵,大多是衛兵交接時,近距離口耳相傳。另外還有一種敵我辨識法是「燈號」。會與口令一同寫於黑板上,三色燈號燈光來源是L型軍用手電筒,再套上紅色或是綠色布套。比較忌諱去碰到問或答之中有個燈號是「三長兩短」。手電筒我們只是拿來照路面,並不會拿來打燈號,因為衛兵看見的,水匪也都看見了!

夜晚拿手電筒也有許多技巧,夜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分辨不出路面的灰與線溝的黑時,才會很勉強打開手電筒光亮一下。燈一次就只讓它亮幾秒鐘,開燈前時還要睜隻眼、閉隻眼。關燈後時再睜開閉著的那隻眼,才能讓另一隻眼睛快速適應周遭亮度突然的改變。

只能將燈光壓低只照在自己腳尖前的地面上,並將手橫伸讓發光源盡量遠離身體,開燈時還要不特定的左、右手換著拿,這一切都為了自身在暗夜中的安全! 

自己班哨的弟兄進出很少喊口令,自家人聲音都聽得很熟悉了,而且每個人都有綽號或是特定稱呼,這會比口令更安全,因為決不可能重複。如果在有月光下,看走路的身影遠遠就知道是誰回來了。綽號全連每個人都有包括軍官,大多是剛下部隊時同袍所取的:水龜、黑人、蟾蜍、牛屎、豬屎:::,一個人同時有好幾個綽號也很平常。 

綽號也不能隨便亂喊,那得有交情,遇到綽號被取的不文雅如「豬屎」,別人叫沒事,菜鳥或是交情不夠的同袍一喊就會立即被糾正。靠夭ㄚ!「豬屎」也是你能叫的嗎!

口令1

誰!...哇、輔仔啦!

71年5月,步四營峰上連調來一位專修班的軍官來接輔導長的職務。幾次是老輔仔帶著新輔仔一起前來查哨,誰!「輔仔啦」,聽到是老輔仔的聲音,當然要賣個面子,一切都沒事。當老輔仔不管事後,新到任汪輔仔一個人就揹支45手槍到各班哨來查哨,他還想依樣畫葫蘆,連門縫都沒有。

當衛兵開口問,誰!...「哇、輔仔啦」。輔仔他自以為已經和我們我們混得很熟有了交情時,衛兵們卻都沒有同感。 輔仔他到9哨查哨沒有口令就被放狗。新輔仔小腿上留下那老黃的齒痕,夠他記住很久了。

輔仔又走路一拐一拐的來到七哨,我沒有刻意刁難他,問明了輔仔小腿是被九哨的老黃所咬的,這我也並不覺得奇怪,拿了罐藥膏給輔仔並對他說:有次大白天到九哨找我同梯綽號「副師」,也是被三冬放狗追,幸好我那位同梯及時出現喝阻老黃。全連弟兄們都知道要到九哨前,都得先向三冬打聲招呼。

輔仔說:「可是九哨我之前去過了好幾次,都沒事。」
九哨衛兵當然知道是你,所以只放狗咬你,今晚口令又不是「哇、輔仔啦。」根據衛兵守則:「若問三聲還不答,立即開槍射殺之」。沒有拉槍機叫你自動臥倒,沒有對空鳴槍要你大聲求饒,這已經避免讓你難看了。在金門誰最大,司令官最大,那就錯了!如果一切照程序來,當然是衛兵最大。

口令2

三冬

連上三冬只有少數幾位,那九哨哨長就是其中之一。一樣都是義務役,只是手氣差一點,一抽籤就是陸軍第一特種三年兵。沒有分發到比較輕鬆的單位也就算了,偏偏又來到這麼硬斗的陸軍野戰步兵連。

關餉、福利也沒比別人多,硬斗當然不會比海龍蛙兵硬斗,但是海龍蛙兵光是伙食費就是我們的好幾倍,其他福利更不用說:::。所以連上好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三冬義務役下部隊一律送幹訓班,至少讓他們掛個下士階再擔任哨長,讓之後日子會感覺比較好過些。

1250梯同梯退伍,三冬自己還有一年饅頭要數的悲哀,帶領著剛下部隊的新兵學習各項戰技,結果所帶出來的兵都已經成了紅帥即將退伍,自己連車、馬、砲都還排不上榜的鬱卒:::。

有天晚點名後,補給士發新皮鞋,三冬拿到新皮鞋,鞋帶相綁就掛在肩上。 連上就有人問了,為什麼我們都沒有?
簽下去就有了...。三冬說得輕鬆,內心應該是在幹譙吧!

有天三冬把九哨其他班兵所養的小狗,全部拖到浴室給槍殺,只留下那隻跟他最久的老黃。那是一種情緒發洩。小狗被槍殺那天晚點名前,同梯「副師」就將我拉到一旁先警告我要小心,九哨班兵林O源因為自己所養的狗無故被槍殺極為不滿,那晚就帶著兩顆手榴彈來晚點名。
  
  

我看見阿源小夾克左右口袋各有鼓起物時,就開始冷汗直流,當天中山室的晚點名有如度秒如年:::。

幾個月後在小夾克內帶著手榴彈,換成了我。

承蒙 黃清信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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