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阿潑／阿兵哥
2016-11-01 06:56聯合報
今年多起風災，阿兵哥協助救災的身影，讓他們得到正面的平反，博得讚揚。看著這些年輕男孩抬路樹、清校園的樣子，我想起一件往事。
莫拉克風災後，我們在屏東替災民與救災人員義診，處理傷口。有些夥伴認為這工作無法應急，於是直入家屋，替他們清洗。他們用力刷洗家具地板，任汙水往外流出。這邊水流著，看著那家具成疊、充滿汙泥的沙發，阿嬤的眼淚也汩汩流著。夥伴不發一語，裝作沒看見，低頭繼續刷洗，讓阿嬤繼續流著第十四天的眼淚。
另兩位夥伴卻無法任由阿公大哭，一邊刷著地板，一邊伸出滿是汙泥的手拍拍阿公的肩。七十多歲的老阿公哭啊，在那殘破的屋後，說這個電熱水器是年初兒子送他的，現在報廢了，那是兒子的孝心啊。阿公哭啊，覺得自己兒子的孝心被水撕裂了，他的心也碎了。
夥伴和阿兵哥無法安慰老人家，只好繼續搬動家具清理房子，但大型家具一搬到屋外，小山貓就清走了它們。那是大型障礙物，會讓這條災情嚴重的街道不通。看到自己珍惜了大半輩子的家具被搬走，從屋外進門的阿嬤大聲罵著阿公怎麼那麼不小心，阿公就又哭了，兩個老夫婦又怒又無奈地哭著，好難過。他們說，那淹了水的大床雖然破舊，還是挺過兩個人數十年共枕的日子，原木做的啊，水淹不壞啊。
年輕的阿兵哥與志工不知所措，安慰著阿公阿嬤，清嫩嫩的小兵對自己的無心之過過意不去，豪情地對著阿公說：「床，我買給你。」他們都是自己阿公家裡的乖孫，別人家裡的娃娃，曬得臉紅通通的，誠摯地想要抹去老人家的眼淚。
這些別人的孩子、別人的孫子，來當兵，穿著雨鞋漁夫裝，泡在水裡，泡出了疹子傷了手腳。而那些災民，有些頂著皺紋，有些斑駁了青春，他們在水災中熬著，積勞成疾血壓高，我們這個醫療團的工作就是要幫他們診斷，替他們包紮。
但我除了在及膝的汙泥中，救起一位摔進水溝裡骨折的國軍弟兄外，大部分時間都是「看」著醫護人員細心清洗消毒阿兵哥的傷口，在旁邊偷偷地掉眼淚：這些救災的國軍弟兄，大部分年紀看來都比我親弟弟還小，連日頂著太陽、泡在汙泥裡救災，清了傷口又穿上雨鞋繼續幹活，繼續泡在泥濘裡，也繼續承受著被割傷或刺傷的風險。一臉疲累卻也一臉天真。
我問：「是不是很久沒放假了？」有一小隊說救完災還要去支援聽障奧運，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偶爾停下來休息，還擔心被長官媒體發現，以為他們「閒置兵力」。小山貓大哥說他們都挺不了了，何況這些小兵。只是這些汙泥還是清不完。他們笑說，就當作過去數饅頭過日子，現在用汙泥來倒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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