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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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杜馬  
        時間:2001年                              

原著網址: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tommytan/index.html

《台北今夜好美》 2001-02-17

台北從來沒有像今晚那麼美過。 

妖異夜空下的海產攤,火焰奔竄香味四射,鄰桌整夜大把滑拳、大口喝酒的酒客盡情喧嚷。對街機車呼嘯而過,驚擾一攤映著霓虹的積水。水溝蓋旁一身疥癬的野狗,有氣無力的挪了挪位置又躺下來。往街的那頭看去,紅巴紫巴的彩燈還有那些爛醉的路人一起吐著濃郁的酒香。好好喝一頓吧,台北今夜真美,天上的星星和高樓上的字形和圖形燈飾譜成壯麗的樂章。生猛海鮮、紅眼酒客翩翩起舞,滿頭大汗的老板,老把手往圍巾上抹,一邊抹還一邊傻笑。不管了,來!老板大的,喝一杯,西出陽關無故人,明日我將赴金戌防,今夜你就是我的朋友了,來!喝一杯! 

跳躍的是我還是那華麗的霓虹燈? 在這之前,同桌友人不停的嘆息我在台海緊張時刻赴金,參加一場可能的軍事衝突。我笑他傻,說職業軍人本來就是養兵千日用於一時,我不會逃避也不該埋怨,這本是我的原罪。身處這個時代,你不想卻不能不參與人類大規模自我毀滅的荒謬劇情,即便它上演多次。 

雖然實際上以各種政治動機研判來看,解放軍化演習為實際的軍事行動可能性不高,但身為軍人,我很清楚不論誰都不能有絕對的把握情勢不會升高。我清楚的知道兩岸中國軍人長期接受粗暴教化下對人命可能的輕視,然而卻怕別人知道我的顧慮而產生不必要的恐慌。 
我知道,萬一情勢突然升高,恐怕不只是外島會面臨可怕的軍事攻擊,以解放軍現代化的情形來看,攻擊本島或造成本島的經濟和實地的破壞是可以做到的。而我更明白的是,九○年代和解放軍做武裝鬥爭,若還是天真的以為可以打一場有限度的戰爭,是非常不明智的。你已經不能像八二三砲戰時把戰場局限在外島。「前線」一詞,在現代台海戰爭解放軍武器大有進步的狀況下,已經不在局限外島地區,而變得模糊起來。我們所謂的後方可能變得不再存在,可是台灣的民眾可能不明白,尤其對戰後出生的民眾而言,從來沒有真正的理解戰爭的可怕。戰爭對他們來說,只是電視新聞播放的遠方的新聞事件,兩伊戰爭,波斯灣戰爭,海地、車城、盧安達各地的武裝衝突只是茶餘飯後的話題。我無法不再意,上一代的戰爭延續下來對我們現在生活深深的影響。 

鄰桌酒客繼續姿情縱慾,他們可能和我一樣並不清楚兩岸未來政治角力的最終結果,而對眼前中共即將以軍事演習來警告台灣不要台獨的方式只有不滿和憤怒,但是只有憤怒就可以化解一場軍事危機嗎?如果開戰,很多民眾一輩子的努力就化為烏有,很多人的幸福就要幻滅,很多人苦心的經營就會白費,我們就成為那些軍事學家所謂的「戰爭下必然的犧牲」。但是為什麼要我們犧牲呢?政客角力,由軍人和民眾來大規模做犧牲品,自古以來就是權力追逐的固定戲碼,但是為什麼我們還要一再的觀看捧場甚至參加演出呢?
 

國內說政治民主,但是利用國大修憲擴權和黑金治國二種化有形於無形的勢力利用民主矛盾不時伸出爪牙滲入你我的生活。光是這點,你就改變不了,更何況大陸政策除了總統之外,你我的意見能有多少影響,起多少作用?我不明白。如果為了維護民主為了維護大部份民眾的利益,軍人才犧牲自己的自由和部份民主權利,那麼在一個不民主的制度下軍人又是為什麼犧牲呢?很顯然目前我們命運的是掌握在少數幾個人的手裡。一個民主的社會,大部份人的命運怎麼會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中共解放軍和我們國軍那些軍頭們,就這麼輕易以武力檢驗自己的政治前途?就這麼容易談上犧牲?那麼那些解放軍的弟兄和我的袍澤又是為了什麼要去服鷹和追逐這樣的政治理想?甚至犧牲自已和別人生命? 

我疑問著。 

我沒有打過仗,戰爭對我來說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十多年來人格變異扭曲的軍旅生活不就是再再的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在條件極不佳的情形下戰鬥?陌生的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在戰爭中失去親人,沒有被剝奪生活的幸福,沒有嚐到生命被破壞而面臨生命本質的思考。 
不管了,喝吧!雖然臉麻、胃脹,但至少這是我可選擇的,喝吧!朋友!讓我們乾這一杯,明天是不確定的,你永遠不知道明天你的生涯計劃是否依然可行,我們在魔域裡,和平是珍貴且短暫的,螻蟻偷生。 

台北今夜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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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 and Love》 2001-02-17

一月底,在港都鹽城區一帶販賣軍品的集中市場,買了一個越戰時期美軍用過的打火機。
 

打火機表殼上銹蝕嚴重,磨損部份因為長期曝露在潮濕的港都空氣下,已從原本的銹紅變成朱褐色。光滑的部分,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斑紋,轉角成冊的地方也因為撞擊凹凸成不規則的棱角。防火蓋更慘,多年的使用之下,積炭厚厚一層,雖然用手一刮就掉,但已不改裡面黑鴉鴉一片的事實。剛買來的時候我真是愛不釋手,看著那些斑剝的痕跡,揣想它並存的那個烽火連年的黃舊年代。 

電影「金甲部隊」演到城鎮攻防戰時,出現了一個令人咬牙痛恨的越共狙擊手,影片中的美國大兵和現實世界的觀眾都想揪出他來痛痛快快的補上二槍。但狙擊手被擊倒在廢墟躺臥在血泊裡奄奄一息,大家才發現她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一時之間,我在漆黑的電影院裡突然懷疑起那些堂皇的政治意識硬要牽扯上生命價值的誠意。 

當我們活在昇平的年代裡,盲目的追求物慾的享樂,滿足於權力的揮霍,計較人與人的磨擦,投身於意識形態上的競爭,放逐自己在暴力與刺激的誘惑下,想盡方法打倒消滅一切逆忤我們意志的一方。人類不斷用戰爭來證明己方的政治意識才是社會的中心價值,犧牲千百萬人口的性命才重新建立了己方的正義形象。西貢、越南戰爭如此,波斯灣的戰爭如此,兩伊、英阿的戰爭,國共之間也莫不如此。無數死傷的人屍骨淹沒在荒草裡,那些政治即得利益卻一直擺在掀起戰爭人士的眼前閃閃發亮。 

影片中還有一段觸目驚心的畫面。一名美國直昇機機槍手瘋狂的用五○機槍掃射田裡的農人,他認為那些都是喬裝的共產黨,要殺得他們片甲不留。農田裡工作的婦人跑的跑,倒的倒,有的放聲哭喊,有的乾脆跪著祈禱...... 

中國百年來的動盪出現過不止千百個同樣的女狙擊手和那樣的機槍手。人命在戰爭中格外顯得愚蠢與不值錢。 

生命的流亡何日才能劃上句點﹖ 

再度的把玩那打火機,發現圖案很粗躁,一隻鴿子和一幅和平的標緻不很妥協的繪在一起,反過背面來上面鑴刻著這樣一段話: 
Let peace 
Forever hold 
Her way over 
The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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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 2001-02-17

在金門,大概沒有一個阿兵哥,會認真的(至少不會是心甘情願的) 稱那種在任何一家會播放MTV的小店泡上一天的日子叫做休假。在他們的心裡,即使那一天什麼事也沒做,他們也會覺得這一天還是奉獻給國家了。 

金門島的山外和金城是平日阿兵哥休閒和摸魚的二大去處,每週一至週日除了星期四莒光日部份商家休息外,每天都可見到為數不等的兵士在這裡閒逛、悠遊。而最受歡迎的,除了販賣高梁酒和紀念品的商店外,就是一種結和PUB、MTV、泡沫紅茶、漫畫屋的複合式小吃店了。在這裡,商家通常會聰明得顧用年輕的辣妹當服務生,也因此只要那一個時期那一家的辣妹最有姿色那一家的阿兵哥生意就明顯不合情理的好,有時幾乎到了在門口等入場的地步,而阿兵哥通常可以在這裡泡上一天,也許只叫一杯飲料,也許連續用了好幾餐,他們愛在這裡泡,不僅是因為這些地方消費低廉,不只是可以安心的好好看一部電影,不只是因為他們在這可以找回一點家鄉味,而更重要的是在這些地方,藉由和老百姓的接觸,他們可以找回一點做人的基本的尊嚴和人性存在必要的空間。 

我懷疑,在目前全國基層連隊中,連長能夠明白自己的權限的為數或許不少,但是能夠清楚的明白人性,能夠理解人是充滿差異性的,進而能夠尊重連隊裡的每一成員的幹部真是不多。這其中有許多在校園中原本受過人文薰陶懂得對人尊重的幹部,在台灣軍隊機器中本身就被拖得血肉模糊,早已辦別不清那些是兵士的的血跡那些是自已的殘肉,早已無暇顧及這些問題。 

在台灣也好在金門也好,我只要到營外走一回,往阿兵哥多的地方鑽,有時後真的很感慨,因為著軍服經過面前的士兵大部份都不向他們眼前的這位上尉軍官敬禮,我常想,是他們在平日連隊中就被一些我們的同仁以不仁道和鴨霸的方式管理後心生輕視軍官的心理,亦或是他們的隊職官本身就不明白士兵對上官的服從從平日就要養成根深柢固的觀念,因為在戰時這是一切作戰致勝的根本,也是軍隊組織維繫的特殊要素,更是救自己生命的不二法門。我很掙扎,每當士兵不向我行禮,服裝儀容不整,我都處在糾正他們與裝作沒看到之間取舍不定。服從本身就是紀律,就是軍紀。但若糾正,有無數的兵士以無可容忍的態度和儀容逍遙自在,完全不以身為軍人服儀整潔為榮,醫院單位、偏遠勤務支援單位更多,我要花多少時間去一個個糾正?況且這不是一個單獨的服儀問題,這是整個軍隊體制上出了毛病,是中華民國台灣軍方在快速改革當中因為無力改變而不得不被忽視的一面,而這面貌在層出不窮的軍中意外事件中一再暴露。 

我自己也愛去山外,因為那裡像是一座大型的福利社,大部份的商家都做軍人的生意,很多都是移植自台灣,平日在軍營日常所需在這裡幾乎可以一次買齊,且交通便捷美眉很多。更重要的是店家販賣的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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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梢的金門真冷》 2001-02-17

金門這兩天特別嚴肅。 

三月梢的金門氣候特別陰冷,加上天空飄零著細雨使得海岸的景色更加混沌,白霧靄靄籠罩海面,雷達顯示大霧當中還是有十多艘大陸漁船,守備的士兵不敢調以輕心,不斷聯繫上級戰情中心,嚴正以待的警戒。 

風又大又冷,防風林呼吱呼吱東搖西擺,風獅爺的披巾在飛,啪撘啪撘作響。經過海哨,我縮頭縮尾將自己裹在軍用風衣裡,風從底層穿上來,軍靴上沾滿了紅土,我打哆嗦,心中想念台灣的母親。 

報上說解放軍進行第二波演習,情況要比試射飛彈時還要壞,解放軍已經大批集結在沿海地區,難怪最近我守軍不停重新整頓工事,更換通信纜線,重挖戰壕,連據點四週都重新用汔水罐重新設置成警鈐,而且一再防護演練,我跟著阿兵哥在戰壕中發呆一整天,有時加強工事挖野戰廁所,有時準備儲水,有時對空監視,不過大部份時間都是在發呆。 

街上的軍人少了,可以看到的都是戰士,雖然是放假,不過每個人頭帶鋼盔,身繫防毒面具和彈袋一付隨時投入戰鬥的樣子。各級都明白,情形比較緊張了,狀況升到三,我查閱戰備規定而將士兵的收音機統一保管,防衛部下令將主要裝甲車,軍用車輛駛進中央坑道以承受第一波可能的傳統砲彈攻擊。人人開始槍不離身,包含吃飯,我和士兵們說緊張歸緊張,老共打過來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打過來,金門四十年來都打不倒,勇的狠!大家可以打電話回去報平安,輔導長不論發生什麼事一定和你們在一起。 

我心裡明白,擦槍走火之後,軍人唯一要做的是打勝這場仗。打仗很苦,若打輸了更苦。 

而台灣方面選戰打得激烈,同時各地也一直陰雨霏霏,不像這裡只佈滿詭譎的寧靜。 

從報上得知某副總統候選人在基隆台北等地的競選演說中指出,老共的飛彈在下雨天時會熄火,打不到,我心理又好氣又好笑,氣得是,我們的選民就這樣沒知識要總統撘擋用這種話來降低老共的威嚇效果?好笑的是,覺得自已竟然可能為了總統或少數個人的政治理念送我個人的前途甚至生命,這還不夠荒謬嗎?如果飛彈真的要熄火,那麼我們那麼害怕做什麼?如果我面對的不是戰爭,那我所面對各種戰前的戰備措施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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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帥就職日》 2001-02-17 

軍旅生活冗長而荒謬。 

來金門一個月左右,生活上各種不適應症全部出寵,比方說無法接受全連近百餘兵土共用二間簡陋骯髒的蹲式馬桶,又比方說時時擔心平日飲用坑道滴落不知道乾不乾淨的水會不會又拉肚子,這些都使我難以忍受。 

一開始,還因對新環境有新鮮感,有不少風土民情可以去發掘覺,分散注意,可怕的是,當你漸漸熟悉環境,對這些坑洞、碉堡、簷屋、木麻黃逐漸習以為常,卻發現自己對軍隊中永無止盡的漫無頭緒、層層疊架的權力傾軋和時間大量浪費的生活形態無法產生任何興趣,又不明白為什麼經過四十年的整軍經武,為何還要過這種無效率、落伍、沒有科學精神的生活,在這一連串不明白、找不到合理解釋的狀況下又不能選擇離開時,一種坐牢的感覺就浮現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數饅頭的日子。 

數饅頭的日子很苦,因為數饅頭的人大多找不到生活奮鬥的目標,整日無所事事,到處遊手好閒,用冰塊冰螞蟻、用彈弓打鳥、打蜂窩,這邊閃閃那邊躲躲藏藏,就怕長官發現摸魚的真像。因此在部隊閒晃,一早上做不到二件小事,一整天沒有任何成果,長官不會重用這樣沒有戰力的人員,他們在無法和組織一起成長,一同參與組織共同命運的情形下,於是轉而尋求參與可以「決定」的個人世界,而這個世界往往是封閉的,極度個人的。在這些數饅頭的人的腦袋瓜裡,最盼望的就是放假和領餉。 

我的第一次返台假是到金門三個月之後。 

一九九六年五月,在一連串因應北京當局軍事恫嚇所採取的警戒戰備作為暫告一段落後,終於輪休返台假期。 

這天我滿心期待,一大早,從我駐紮的偏僻地點打電話呼叫計程車,先繞道趕去師部,經過師級長官集合全師返台人員當面叮嚀休假期間不得從事的活動和不能去的場所後,再抱著行李趕搭計程車直奔機場,深怕錯過班機。軍方因為在人力資源的「進、訓、用」等工作上沒有作好,再加上不肯修改兵役法,使得部隊承受比例偏高無關戰鬥的壓力及傷亡,而我們那些權高位重的長官將問題的產生,簡化成宣導不佳,而不去改革這些上游的根本問題,反到企圖要基層單位一再的以「宣傳」的手段去全面降低軍紀或意外傷亡事件,並且將實際負責層級降至師級部隊以下的基層,實在不是什麼負責任和高明的作法。可怕的是如同這種制度殺人和浪費人力的問題,在軍方最上位者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沒有能力去改革,或者是這些受到層峰拔擢的長官往往擔心改革之後所面臨的反對力量及風險會衝擊到好不容易蓋築起來個人的事業城堡,而不願改革,也因如此而導致更可怕的是,中低階的軍官因本身的素質影響以致在普遍事務上的處理和計劃的能力不足更深化擴大了這些問題,進而形成惡性循環。而我在計程車上為以後要一再的為了這囉唆無效只消磨人的做法多花無謂計程車費心理頗不是滋味,當然更氣這些坐在總統府領納稅人奉給的國防部官員他們用這種本末倒置的作法不僅效果奇爛事倍功半,而且對將子弟送入軍中的百姓而言更是二次剝削,因而我憤憤不平的瞪著車窗外飛快閃逝的金門風景和到處林立的軍事設施任性的賭著氣。一路上木麻黃聳立,而林木後面都是軍營。我發現三月以來的緊張氣氛已經有很大的變化,在路上洽公休假的官兵不必一定要戴鋼盔,對空警戒的碉堡哨所也不再感受到一觸即發的張力。戰爭前的情勢明顯緩和下來了。 

心理暗自慶幸自已能死裡逃生。 

早上七點多到尚義機場之後,首先是等候機場開放,,等了好久一直不開,候機室軍人充斥,坐、立、倚、賴到處都是,每人除了大包小包土產外,也都穿了最乾淨的迷彩軍服。整體觀察後發覺他們的軍靴也比平常在金門休假時來得光亮,在他們臉上似乎並沒有戰爭的恐懼,我想每一個阿兵哥在這個時候只想盡最大的努力使盼望了好幾個月的休假能夠順利。 

現場憲兵照例穿戴筆挺,三不五時巡邏,不時糾舉姿勢不雅、或服儀不佳的士兵。 

在休假期間被登記違紀是非常晦氣的,每一個人都極力不在憲兵面前吊兒郎當,包含我自己,但是還是有一些兵士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為而做出一些不符軍人儀態的舉動被糾舉違紀,我連上就有不少這樣的人,我是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有時候我會問自已,我將青春奉獻給國家,可是在社會上因為不停有袍澤破壞軍譽而使軍人不斷蒙羞,得不到應有的尊敬和地位,到底是誰的錯?百姓納稅供養國防人員,因而有權監督國防事務。但是我們選出什麼樣的國防委員會立委?選出不專業的立委因此無法有效監督國防事務的改革,倒頭來還是百姓自己和子孫受害。 

制度是軍人建立的,要改善現況達成任務並贏回社會尊敬和榮譽到頭來還是看自己,如果體制內最直接的力量無法達成的話,就只能靠體制外的力量了。我心緒不停奔馳著。 

等了好久,我便問一位上兵老鳥,他說因為剛好是霧季,這一等可能要一整天也不一定。 

這天我在機場待到傍晚確定天色暗下來機場不可能再開放,才心有不甘地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又先至師部接受師部長官再一次親自提醒的離營教育,然後再趕一次計程車到機場,誰知道又重演昨天的戲碼,霧還是沒有散去。 

我在機場一分一分等,心理已經對這一連串的荒謬感到憤怒,但又不敢離開,因為機場開放後,軍人馬上要排隊蓋返台查核章還要領登機證,幾乎沒有多餘時間,這時如果貪圖玩樂,暫時離開機場,意圖打電話到航空公司確定機場開放後再回來的作法是很冒險的,如果因來不及而沒辦理報到,進而沒搭上軍方指定的班機,將會受到處分。據我知道有些兵士因為如此被扣了四次返台假中的兩次,但有地位的長官在機場開放後就會有機場的軍人主動通報。因為高級長官的時間很寶貴要運用在更重要的戰備工作上,因此無權無勢的兵士們和我這種低階軍官對國防事務的重要性相對上較低,因此就不得不把自己留在機場,在無法對國防事務付出更多的狀況下,轉而以保障可貴的假期不會縮水卻是比較務實的作法。
 

十多年來,我一再驚訝我的同袍如何讓時光輕易的流失。四下觀察大多數軍人都在打屁,抽煙、發呆、來回跺步焦急的等候,整整兩天、在機埸候機的軍人什麼也做不成。早上一大早起床,趕來機場等了一整天沒有搭上飛機,又趕回去單位,翌日起床,再趕來,整個軍旅生涯最可怕的就是時間不知不覺的從指間流走,沒有警覺,每個人都像是時間富豪,大把大把的揮霍時光,從不吝嗇
 

而真正的返台假,要等飛機真的飛上天才算真的開始。
 

飛機飛離地面,在觀景窗外先由海岸線勾勒起金門島,高度超過太武山後,地形就清楚了。在窗外的金門島距離中國大陸相當近,整個島幾乎是鑲在中國沿海線裡頭。我發現島有三方全在火網正面,是在傳統武器可以投射的範圍,不禁感嘆這樣一個離台灣補給線這麼長又被敵人包圍的孤島在戰火中承受四十四萬發砲彈轟炸是怎麼撐下來的,我知道一枚砲彈轟擊的震撼力和殺傷力,我永遠記得震撼教育時教官要我們躲在碉堡裡承受一發砲彈的轟炸;砲彈在碉堡上炸開那一煞那我的心臟快跳出嘴邊,碉堡晃動的很厲害,射口震落許多土和灰,我雙眼緊閉,好怕碉堡承受不了這樣的炸射,難怪老一輩參戰的前輩一提到八二三砲戰就激動不已、可以想像當時有多慘烈。
 

等到飛機進入本島在靠近桃園林口台地附近穿過雲層緩緩下降,我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地理風貌,五月的台灣,天氣燠熱,陽光在水田上反射,亮澄澄的光芒像是將台灣這島鍍了金。等到飛機在台北市上空滑翔,窗外紅黃色的圓山飯店喜氣洋洋的坐落在山頭。
 

三個月前,台北原本叫人看了難過的違章建築和那些熟悉的大廈這時在我眼裡卻充滿安全感,我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動,那是一種近乎接觸母愛的情緒,而在從天上鳥瞰市區大街上長排的車陣,只給我一種想要好好珍惜這份盼望已久的幸福的想法。也許頹唐根本是人類永遠擺脫不了的本性,而軍人所謂「精實」根本是自我的催眠。
 

意外地,待我走出松山機埸大廳,竟被突如其來的噪音和真實兇猛的車水馬龍嚇了一跳。
 

回到家,母親熱切地招乎。全台各地東奔西跑的這些年,和母親的關係變得更陌生了,我無法再以她心甘寶貝的角色自居,和逐漸老去的她對話也更為難,不知道是職業習慣已經聽不慣她叨絮的關心,還是她真的老了,可是我總找不出足夠的耐心去靜下來聽她重複不斷的嘮叨。很快的我只好躲避至我房間。
 

我的房間,五坪左右,除了書桌和整排滿載理想的書櫃外就是一張彈簧床。一陣子沒有回來,但是顯然母親經常進來整理灑掃,一點灰塵也有。
 

牆上掛著一付黑白攝影作品,一隻泥濘的軍靴鞋底旁邊坐臥一個疲憊不堪的軍人。那是我政校三年級在陸軍步校受訓意外捕捉的畫面。
 

審視桌面上母親二個月來代我收存的書信,很意外,除了商業廣告DM外,竟然沒有一封是來自朋友的信件。我心頭有些失望,心想如果我在這世界突然消失,是不是也沒有幾個人會在乎?這世界在我離開的二個月並沒有任何影響,我的存在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但是這個疑慮在母親送一碗紅豆湯進房間時我立即找到了答案。
 

當晚看電視新聞,總統李先生在桃園巨蛋發表就職演說,畫面上的人還真不少,除了一些小國家的元首外也有大國的代表團。在演說中他說:「為了影響我們第一次民選總統的選情,中共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軍事演習,但是我們表現了無比的自制。因為我們知道必須維持亞太地區的和平安定、更重要的是,我們不想看到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好不容昜建起來的經濟成果,前功盡棄.....」
 

母親一邊整理房子一邊注意總統的談話,立刻提出她的婦人之見:「他倒蠻替老共著想的,可惜老共和一堆外省人竟一直嗅不出來他的誠意,老共更以飛彈恫嚇台灣老百姓,結果是我們小老百姓送子弟上戰場,這...這實在太冤枉了!」
 

後來我想到重慶南路逛逛,便輕裝外出。夜晚的公車經過中華路我看到總統府大樓被小燈泡裝飾的好熱鬧,遠遠看去都可以感到歡欣鼓舞氣氛。我是有點錯愕,不知道怎麼把眼前的景象和二個多月前在台灣海峽巡弋的美國戰艦和那時緊張氣氛和還有心頭一直壓抑的擔憂連繫在一起,這真的荒謬。我們在這次飛彈危機中勝利了嗎?這些燈海和喝采是政府用人民和軍人的生命賭出來的,很幸運,這次我們賭贏了,可是下次呢?還有這樣幸運嗎?我覺得錯亂而模糊,為了選戰的勝選,不惜刻意低調處理北京方面的反彈,並且隱瞞百姓兩岸軍事對抗挑釁的實際情形,說是沒有必要引起民眾不必要的恐慌,我納悶,飛彈都射到外海了,還要大家視而不見,不透露實際面臨的狀況,有些文攻武嚇的消息還是境外傳回來的,這樣愚弄人民,並以全民生命財產安全為賭注的事,最高當局怎麼做的出來,更令我心痛的是一向在各種政治教育中要我們保國愛民的軍方長官,怎麼也跟著隨之起舞,用這種方式愛民?老百姓納稅請國防人員保護人民,國防人員有義務將以軍事資源獲得與人民息息相關消息告知百姓,人民有權知道該讓他們知道的消息,更何況中共文攻武嚇更本不是什麼秘密,而是攸關他們生命財產的大事,而且民眾充分的認知是國防堅實的基礎不是嗎?。我更懷疑是否有軍方人員以他們的專業知識和職責向統帥諫言,將我方會受到軍事上、社會上的影響和代價向統帥報告,若沒有,那表示統帥這次整個突破外交封鎖的作為在政府團隊中並沒有事前作成足夠的討論,而國防部和國家安全會議以及整個民意監督體系也都沒有發揮作用,而讓我們國民全體完全曝露在危險當中,國家安全機制非常令人擔憂。
 

我雖然沒有參與過戰爭,但以對各種戰爭資料的理解,就可明白戰爭絕不是說打就打,說停就停的遊戲。戰爭,除了經濟的停滯和倒退外,更是民眾生活的破裂,理想的幻滅、甚至於大規模生命的毀滅。
 

公車繼續轟隆隆加速搖擺前進,西門町俗艷的霓虹彩妝在車窗兩旁暈染,紫紅色,黃綠色大剌剌將台北的夜色裝點得絢爛耀目。
 

公車開得飛快,窗外霓彩不斷,迤邐成四射的帶狀豔光,我看到公車上乘客在暗色底車窗上的倒影,像是大膽用色的野獸派畫作。從簡樸的金門歸來,我很容易便沉醉在這樣華麗的、跳躍的、濃稠的夜色中,然而心裡不知為什麼卻又覺得這樣的美麗對我來說好奢華、好不真實,一直擔心這樣的幸福會在轉瞬間消失。
 

下車後,迎面的是瘋狂的人潮。整個台北車站前新光三越百貨公司廣場人聲鼎沸,交通混亂,生氣蓬勃來往人物複雜,不過我看不出來民眾像是剛從被亞洲第一大軍事強權用飛彈威脅後的神情。每一個人腳步都飛快,我亦不自覺的跟著那種頻率前進,那些櫥窗成為快速變換的街景。
 

一時間,有人驚動,我向騷動方向看去,夜空上開出一朵朵美麗的煙火。路上的人戲劇性步調一致往那方向發出驚嘆,隨即又在映著火的臉上添上一抹喜氣。被人潮簇擁推擠來到重慶南路書店林之的騎樓,我掙脫人群在一個廊柱旁闔上眼細細凝望湍急的人群車流。在金門待上三個月,日日夜夜在戎營裡看著清一色的迷彩軍人、聽著那些單純而一致的樹梢風響、海浪拍岸,或者那利落的肅殺颼冷的槍機回填和板機扣擊聲。現在穿過腦際複雜多變且滲透深廣難測背景的聲音卻教我流連不已,這些聲音在我成長的歲月,一直是我探尋自我、孤獨自處時的背景音樂,沈浸在熟悉的音流中,自然份外感到親切和安全。
 

在一陣滿足後,我決定明天早晨將早起到附近公園晨泳。我永遠記得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休假去晨泳,卻意外的被早起的老人嚇一跳,他們一群群組成不同興味、不同品味、不同認同的圈圈,有唱日本歌的卡拉ok,有唱國語歌的卡拉ok,打太極拳的,外丹功的,土風舞的、韻律舞的,也有什麼也不參加自己搞自己的散戶。每一個社團都聚集在搶佔而來的地點,這當中也有看準市場賣起茶葉蛋和專替老人按摩的個體戶。
 

這些畫面對我來說是陌生的,長年待在軍營,早上睜眼是軍人,晚上瞌眼是軍人,對社會的脈動變化沒有機會了解,唯一的機會也只是短暫的休假,短暫和民眾的相處。軍事化人格的形成,讓軍人已不易和民眾相處,加上長期以軍營為主要生活範圍,交友也就不立體,對社會的理解就只能停留在有限的範圍內,這不僅影響台灣職業軍人對人的經驗,也讓台灣職業軍人無法以一個較尊重人性的角度去面對人。和社會脫節有什麼影響?軍人沒有基本人文素養有什麼影響??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盧安達莫布脫軍隊、塞爾維亞軍人、俄羅斯軍隊那些對命令嚴格奉行到無法辨別是非而濫殺民眾的軍隊,就是漠視人性與和社會脫節的會導致最恐怖的結果。
 

一九九六年五月第一次從離島返來,站在妖異炫目的台北暮色中,台北有多處慶祝總統就職的活動使得交通更加擁擠,也許真該慶祝華人五千年來第一次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國家領導人的直選。
 

但是我內心卻一直為國家和人民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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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暇想》 2001-02-17 

中午坐在書桌前看書睡著了。

 

夢到自已盯著窗外的山色凝凝出神。

 

遠遠的綿綿延延的山脊上有一幢白色的山莊,歐洲式建築,紅色的屋頂,像是有錢人家的別墅。我坐在軍營方整的樓房裡,天氣嚴然已經入夏,到處金黃一片,閃閃發光。我變回孩子的年齡,手腳好小,整個人窩坐在竹椅中,夢中又穿越時空回到小時候在眷村的午后,那時午睡醒來走到街上,大屯山上的房子也是反射著黃黃的陽光,街上靜無一人,只有偶爾有幾隻花貓悄悄的爬上瓦頂潛行。

 

媽那時都趁我睡覺時到工廠裡去了。我醒來睜開眼只見到白色的天花板因雨季漏水而留下的水漬,寧靜的木窗外,陽光投射進長方形的光亮。家裡只剩我一人,我在家裡好奇的翻箱倒櫃,有點探險意味。只有家裡沒人我才能碰平常哥哥不讓我碰的東西,像是他買的收音機,大哥心愛的唱片,還有媽媽的衣櫃都是我探險的地方。

 

那時候三家電視台下午都不播節目,我在火車廂般的長方形家裡來回走了很多趟,覺得時間好長好長,好像永遠不會長大似的。

 

然後我聽到門鈴聲,好尖銳刺耳,持續著。

 

突然我被一股力量猛推,還來不及睜眼就聽到有人對我吼:輔仔!集合五查了!還睡呀!

 

我當場嚇出一身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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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仁愛的智慧  2001-02-17 

在中國人的眼裡,自古以來,中國歷代王朝都沒有主動對外發動過任何一場戰爭,而這一點,也正是中國人常引以為豪,並且自視為「仁愛的民族」的最好證明。
 

前幾天,中共官方表示,將要打撈在甲午戰爭中沉沒的四艘我國戰艦。這一個打撈的行動,在甲午戰爭結束一百年後展開,無疑有憑悼民族英雄,弘揚民族主義的效果。甲午戰爭戰敗的中國,將台灣割讓給日本,使得目前的國土以及民族分裂的問題更加的複雜化,可謂影響深遠,而中共在此時透露打撈沉船的計劃,可能是針對日本人在釣魚台上的活動,先進行團結國內民氣的工作。 

代表中共官方高層態度的中共「中央日報」曾經針對近來日本私下放任民眾在爭議性頗高的釣魚台群島上活動一事發表文章要「日本不要幹蠢事」,而代表軍方的「解放軍報」也在上週六針對此事提出「寧失千金,不丟寸土」的口號,中共外交部發言人沈國放,昨天在記者會上表示:「在主權問題上沒有任何迴旋餘地,『我們必須採取一切行動來維護領土完整。』」在中共想在廿一世紀成為亞洲新強權,以對抗西方文明之際,日本的挑釁,無疑給中共一給相當大的考驗,因為中共亟需日方強大的經濟支援,但又不能在祖業上表現軟弱,取捨之間已難掌握,再加上日本與中國的情結,和日本軍國主義的復甦,使得原本複雜的問題更加複雜。 

中國能不能不主動發動戰爭,解決此一爭端,端看中國人的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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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渦  2001-02-17 

海峽兩岸的關係,這一兩年來真是教人常常捏一把冷汗。我們怕中共真的動手武力解放台灣,而中共怕台灣與之漸行漸遠。繼而兩岸關係就在一個中國、兩個中國、軍事演習、軍售台灣、外交承認等等政治旋滑中打轉,似乎有無法取道直航下去的趨勢。

 

政治其實就是這樣,對峙的雙方都不掀底牌,都有自己行事的動機,但都不說真話,動作起來是暗潮洶湧,明爭暗鬥。但是真正的行家都知道對方要什麼,最怕什麼,以及彼此的相同的或不同的立足點、堅持點,然後企圖在過招的時候趁著對方百密一疏,或者希望對方落入自己的圈套,再出其不意的給予對方最致命的一擊。

 

目前的局勢,猶如水中的旋渦,而台北方面的掌舵人是藝高人膽大故意向旋渦中心擺盪,可是我們這群流汗的划槳人可是累得半死。船上當然還有一些云云眾生,但不論是誰都被這種激烈的行船技術弄得暈頭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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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之夢  2001-02-17 

記得十五歲那一年,剛從國中畢業,告別了母親,在諸多親友的注視下,拿了簡單的行囊離開生長的台北市,到南部一所軍校讀書。那大概是我第一次離家,車子駛離繁喧的城市時,我帶著不少期待和興奮,並沒有體會出走家鄉的「離愁」。

 

一九八六年的夏天,國中剛畢業,第一次壯起膽子和同學搭火車到台灣東部玩。台東花蓮一帶峽谷平原綿延,人文土地都較西部來得樸質,我第一次遠遊,在河谷平原上隨著火車馳聘,仰天望著滿天的燕子和滿山滿谷的荒草蘆葦,不禁對城市以外的生活羨慕起來,產生許多美好的幻想。我感到離開家是多麼好的經驗,不用再受那人多車多的擁擠,更可逃離母親的嘮叨,升學的壓力,生活步調種種造成的絮亂。

 

我開始對外出獨立生活產生許多浪漫的想像。

 

入學通知單寄來的時候,我記得我雀躍的到處打電話告訴同學。那一年同班的有七個一起參加軍校考試,大家看著那套淺藍色的制服,有說不出的喜愛,可是也不知道最後是什麼原因,報到的只有我和另一個同學。

 

鳳山的夏天,最容易感到生命成長中掙扎的過程。南國炙熱毒刺的太陽,總讓人頭暈目眩,燠熱得令人窒息。陽光是熱的,當它一點燃,花草樹木萬物都發著金黃色的光茫每一個生命都情展現活力。我站在部隊裡面,頂著陽光,列子前頭隊職官拉破了嗓子罵我們老百姓,要求我們一動也不能動的站好,我像是上了賊船般,第一次感到幻想的破滅。

 

半年過去了。我的生活中填滿了立正、稍息,時間在一些集合、軍聲歌中一點一滴的耗去,我開始懷念台北的生活,絮亂的交通,擁擠的人群,繁華的都市夜景。

 

那是一九八六年,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年大概是台灣邁出大規模變動步伐的一個里程碑。這一年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上演,很多代表知識份子聲音的雜誌復刊,電影前進高棉上映,愛茲病首列在台發現,整個台灣社會在歐美知識份回流子及本土知識份子引領下,政治、文化、歷史、藝術等等呈現多元化現象。威權對各領域的枷鎖逐漸被掙脫。 

 

一九八七年,十七歲,每天早晚點名呼口號,詞號是「奉行領袖遺志,服從政府領導,光復大陸國土,解救大陸同胞。」每一次我都大聲的跟著值星官複頌,每天反複,偶然有一天,我在呼口號的同時,便把這誓詞內化到心裡,我真的覺得,大陸同胞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晚一天反攻大陸,大陸同胞就多受一天的煎熬。

 

直到多年後的現在,電視新聞播報廣州水災的畫面,畫面中有不少穿著迷彩野戰服的共軍,扛著救生艇,半身浸在水裡,進行救災的工作。我才突然想到當時腦子裡想像的共軍:一頂鬆跨的軟呢帽,一席深藍的寬軍長服,手執皮鞭的模樣,心頭不禁有許多感觸。我也才突然了解原來所謂共產黨解放軍也會對中國人民友善,會救濟災胞。

 

前一陣子,剛過完諾曼第登陸50週年紀念,算算日子越戰也已過了第二十九個年頭。我從不少資料上解讀那些烽煙彌漫的年頭,有時候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人類一直找不到一個交叉點﹖交叉過去各種殺戮的悲劇,進而循線找到終結,讓生命的流亡暫時停止。千百年來,從沒出現過這個歷史的交錯點,交結人類慾念以及許多錯綜複雜的歸因,免除禍害戰亂。

 

盧安達日前又有血腥屠殺的消息傳出。一九九四年,當南非正結束一場種族悲劇,曼德拉被視為民族融合的象徵而成為第一位黑人總統的同時,同樣地處在非洲的盧安達又進行著一場人類空前的悲劇。又是某種統治體制的競賽和某些即得利益者的慾念互相爭鬥的結果。

 

這是一個大時代,我剛好在某一個部份參與了這一場歷史劇幕的演出。我忠實的記錄下來我週遭發生的部分(我並不想下結論,只記錄了這世界某一角落曾經發生的事情),裡面剛好有一些戲劇不可或缺的衝突性,和離奇古怪的荒謬

 

這幾年,給我最大鼓勵的,要算是我父母,尤其是我父親,要不是他一直放心的讓我在各方面獨立思考,並鼓勵我繼續完成軍校的學業,我想我走不過那一段苦澀的成長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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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化現象的片刻體現》2001-02-17 

旅長是以凶悍著名,幾乎沒有人可以矯幸不被他罵。他生氣起來,可真是地動山搖,威氣逼人。雖然旅長不會真的動粗,但我們幕僚同仁都很怕他。

 

他煩躁的時候,大都是作戰訓練運作有困難的時候。這時,他通常會深鎖著雙眉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桌前,若是誰經過他辦公室門口,他都會看不順眼。好幾次我們還搞不清楚他個性,無端地被罵得狗血淋頭。後來我們就學聰明了,就算要經過他門口,也會繞過別的路。

 

慢慢的,我們發現旅長跟現今普遍腐化的軍官完全不同,他真的處理任何事都以「一切為作戰」的觀點考量,從人事、後勤、訓練、醫療、通信....無一可免,無疑的,他非常專業,在諸多場合裡他開口閉口都是計劃、命令、作戰、情報,並要求我們對各種軍事術語與作業深入瞭解,他最看不慣今下許多軍官連最豈碼的軍事知識都不懂。一時之間,我們幕僚同仁都失去「不務正業」的自由,變成了小軍事家了。

 

有天,師部召開了一場軍法教育課,規定每個人都要參加。旅長因為召開另一場重要座談無法前往,在群龍無首的狀況下,我們很自然的立刻回歸低階軍官腐化的本性。上尉訓練官道:「幕僚要不要參加軍法課﹖」大家相互對望沒人回答。少校行政官道:「旅長不去,那我們也別去了。」此時長久受壓抑的幕僚同仁們都忍不住會心的一笑,大家都知道──又有得混了。接著中校作戰官就下令:「化整為零!化整為零!前進觀測官就戰術位置,隨時報告指揮所內部情形;政戰官,」我們就當場鳥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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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魂的孤島  2001-02-17 

回台北之後,生活上,實在沒有太多的變化。

 

有的話,勉強說,是愛上了孤獨。或者說,是不得不愛上一個人的生活。

 

除了愛上寂寞之外,我還有什麼選擇?

 

一個人生活,不是未和別人接觸,通常,是靈魂的離群索居,活像一座孤島。

 

在台北市街頭游走,即使摩肩接踵,發現大部份的人,都只是一座孤島。看得見的交通或看不見的資訊是洋流。有時候,你不得不期盼,有一些漂浮的靈魂會擱淺上岸以鬆解單調的煩悶。這樣的期待,在繁榮的台北,對我這樣孤單的人來說,更是明顯。我一直在等待靈魂間的對話。

 

但是,大部份遇到的,都是一些零散、片段、敗壞、廢棄的殘骸,你已無法將之組成有意義的有機生命,即便它確實是有機體,但確沒有次元相同的魂魄。

 

我在等待另一座島,但卻有會泅泳的靈魂,來訪兩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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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   2001-02-17 

畢業到今天剛好滿三年,每年這個時候,都像是在過自己的生日,算算畢業之後有沒有什麼成就。今年,倒是忙於彌補蹉跎的歲月沒什麼心思放在「數數兒」功夫上。不過,看到學弟妹前兩天畢業,倒也讓人想起復興崗求學四年的歲月。

 

最記得在學校學生宿舍大樓上,每天當天剛入夜,我們吃完晚餐,趕緊洗了澡,然後藉著上頂樓景曬換洗衣物之機會,躲在水塔上吸菸的日子。

 

記得那時候太陽已經西下,華燈初上,向晚的台北市妖冶炫麗地遠遠座落在遠方,由一條被來往車頭大燈染成橙橘色的公路連接著,經過蜿蜒的幾條小街變成另一幅安詳寧靜萬家燈火的北投夜景,完全褪去那俗麗豔冶的色彩。

 

我們在大樓水塔看著這幅景象,吐吞著濃刺辛烈的煙,吹著關渡方向來的晚風,是怎麼也料想不到兩三年後會在金門最前線於同一時間看著完全不同風貌的夜景。

 

那時候我們好天真呀!我們想著是一個穿梭人群趕著截稿的記者大夢,我們都以為自己會幸運得用不著去頂著南台灣滾燙的太陽或是面對那些低俗不堪的士兵。我們都夢想會穿著燙成硬硬白領的襯衫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萬萬也沒有料想到,我會在這島外之島,面油膚垢地領著南風。

 

我們都太天真的以為幸運之神會以我們在崗上那樣的和靄來眷顧我們,然而當風席席捲進衣領,我們才被驚醒,我們已經是一個中尉軍官,正面對著叫喊多年的敵人。而那些學生時期的大夢就像是對岸通曉的夜火,遠遠的被隔離在永遠不可及的世界。

 

當一個人的夢想被奪走之後,他就會回到現實的環境裡。他必須在那裡再勇氣十足地構築另一個現實的夢想,至少為了某種理由,偉大的,至少是為了生活。然而當我清醒之後,勇敢且努力的找尋某種偉大的理由,讓我心甘情願的執干戈悍衛社稷的時候,我卻怎麼也找不到。因為你開始懷疑到底海峽的那一頭才是中國。我想起當初要做中國軍人的熱血情懷,怎樣地以身為中國子弟兵沾沾自喜著。而現在,這些想法不僅不可以大聲宣揚(因為他們會說你「背叛台灣」),而且變得可笑。一直被國家當成精神象徵的孫中山先生,唯一被尊重的時候只有在各種會場的正方牆上,甚至只在中樞紀念大會上短短數分鐘的演講詞當中。此外主政當局已經將他的思想從大學選修學分中抽離,甚至擁有龐大黨產的執政黨也撥不出一些零頭小錢整修澳門的國父紀念館,以至館前的珍貴史料都發霉了。

 

現在國家的正統性似乎在追求苟安中逐漸喪失。主政當局似乎為了國家「生存發展」連開國精神也不守了。這些不是口頭上說了幾百次統一論調就可掩蓋的,也不是叫囂有國統會和統一綱領就可以愚弄國人的。當然,我也不是被中共統戰成功才有如此想法。國道頹喪,民心煥散,我懷疑,三軍統帥能欺理我們多久,政治我不懂,但你說軍人,我看得透得,現在那有什麼堅強的精神武裝,根本早就不見了。能守的,都是一些腦中還存著中國精神的死忠派。其餘的,不是來做官就是來發財的,那還有什麼軍人本色。

 

所以我站在前線,心中是很矛盾的,如果蔣中正當初騙我們,說我們是正統,至少他堅持到死不改口,而且他兒子經國也騙到死了也不改口,現在好了,他們死了,國家政策又把自己各種形象與中國劃起界線,那麼我們這些以死忠出名的軍人受得了嗎﹖軍人還有什麼﹖除了英勇之外,不就是標榜忠貞嗎﹖這些軍人忠著什麼心﹖還不就是大陸被赤化,而軍人要光復它嗎﹖也許光復大陸對民眾來說已經是可笑的想法,但對那群付出一生,殺匪恨匪的中國軍人來說,那些是他們一生中最神聖莊嚴的一場聖戰。而我的這個夢,似乎又被奪走了,只能在中國邊境的一個小島上想著崗上讀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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