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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 2018/09/28
黎樵
中華民國海軍備役上校，曾任艦長。
現代人洗澡，很是方便，家裡浴室若是講究一些的，弄得像是五星級大飯店，按摩浴缸、蓮蓬頭，極盡奢華，我們小時候洗澡，大多用一個大臉盆，冬天燒柴煮水，對著冷水往盆裡澆，人就脫光坐上臉盆內，最早時還有木盆，後來是阿魯米（鋁製），破了還有專門到府或沿路喚賣的補面盆的師傅。
我父親是老兵軍人出身，因為是陸軍退役，還會一些水泥粗活，也學些補阿魯米的活，小時候我常看他補這補那，或者補煮開水或洗澡水的大鍋，有時是母親的炒鍋或湯鍋，小孩兒在旁，看那火融的補條焊點，看得愣愣的，覺得老爸爸真厲害。
滿身大汗，工作辛勞疲憊之餘，洗個澡是享受，冬天寒冷，來個熱水澡，也是享受。我最記得在馬祖北竿外島服役的時侯，大沃山下的老百姓經營的浴室，花幾十元可以洗一缸熱水澡，特別在冬天，外島地區寒冷，我在山上的雷達站當站長，這大概是海軍地處緯度最高，最西北邊陲的戰地雷達站，那年天安門事件，兩岸局勢極緊張，山上缺水，連喝的水也要走一個小時多的路下山提取，來回也得兩個小時左右，水的資源在外島，挺是珍貴。
說起浴室，外島老百姓經營的浴室還算講究，一間一間，浴池貼滿小碎花瓦片，很早以前的樣式設置，稱不上現代，也很簡單，洗完到隔壁也是同一個老板經營的卡拉ok唱歌，幾個好友、同袍一起，有時是陸軍好友，唱完洗完吃飽喝足，往山上挪動，還得一步一屢緩緩回到雷達站，夏天，又是一身汗了。
在士校，浴室裡洗澡每個人都是袒裎相見的，大家脫光光，那時候年紀小，15歲，許多人毛都沒長齊，發育還不完全，總有人拿來嬉笑或茶餘飯後故意數落，開玩笑成分居多，浴室熱水會有義務役的燒水公差，我不知道他們哪裏來的那麼多木頭柴薪，熱水是燒柴的，不是電燒，有一個大房舍，裡頭塞滿整齊切割完好的木頭，成堆成堆的。
中隊長是名年紀很大，從大陸來台的陸戰隊上尉軍官，行伍出身老兵，鄉音很重，幾把我們當兒子看，很照顧我們這些小毛頭，他常到這儲放木頭的房舍，種他的香菇、木耳，聽說可以拿去賣，賺點小錢貼補家用，這老隊長很憨厚，人極好，也很受我們這些孩子們敬重。那兩年，其實我大部分都是在外露天那一長排水龍頭洗澡，用臉盆從頭上澆，冬天也洗，全冷水，因為浴室小，洗的人多，擠不進，可不是因為我底下那話兒沒長毛（我那時就發育完全了）或落人話柄的關係啦！
我在海軍船上待過不少艦艇，陽字號空間小，水兵浴室也小，航行時淡水管制，不可能給你水龍頭滑啦啦地洗，大多是準備個五加侖左右的塑膠桶，洗臉、刷牙、洗澡、洗衣服，全靠那桶儲水，有時淡水開放，還得趕快去接水，否則啥都不必洗了。
靠了碼頭接岸水岸電，不管制，但浴室小，人多，排隊搶浴間也是麻煩，所以早期各軍港碼頭都闢有士兵浴室，也免去把船上水櫃洗了，臨時出海來不及儲水的麻煩，岸上公共浴室，那更是簡陋老舊，一股霉味，陰暗，但派工操作一整天，汗流浹背，洗個澡，再端著臉盆在碼頭看海看夕陽，或者小吃部哈兩杯，也是快活。
以前兵源甚多，船上、碼頭到處是人，一艘陽字號作戰艦兩三百人，靠碼頭好幾檔船，小吃部生意可好的了，船沒任務，晚上無論是官或兵，在碼頭吃飯喝酒的多，官兵和樂融洽，民國90年初期，我已升了上校，許多老陽、山字號陸續除役，新式作戰艦兵力編制縮減，每次下南部督導，經過碼頭區，浴室早就不流行全給拆除了，小吃部有些碼頭都沒了，即使有，也已不復以前那繁榮盛況，取而代之的，是碼頭上的便利超商，但一樣沒了當年人潮，冷冷清清，也沒了海軍人豪邁的情誼。
船上軍官浴室也是小小的，但平常多會備有一個大型的高高的不鏽鋼桶，隨時儲水，船上軍官人少，兩三百人一條船，軍官也僅頂多二、三十人，所以不必擔心搶排隊洗澡的問題，我們以前在官校暑期艦訓，或者敦睦遠航，官校學生人多，通常驅逐艦上整個四隊（作戰隊）會移到別的住艙，我們就把那四隊住艙全包了，就在大飯廳下方，洗澡當然跟士兵是一樣的，沒有任何軍官待遇，航行時，我那五加侖的塑膠儲水桶是很重要的，一天淡水開放二次，早晚各一次5-15分鐘，若沒接水，那一整天會很不舒服。
有次看一電視節目，介紹某位媽媽如何節水，洗臉、洗澡、洗衣服剩下的水，用桶子或臉盆另外盛裝，拿來沖馬桶，洗完菜，洗米水，再澆花，讓水可以不斷再利用不致浪費，這是可以學習的，成為生活習慣，節約用水，是一種好美德。
有次在岳陽艦，我擔任少校作戰長，損管官向艦長抱怨說士兵浴室裡的那一排水龍頭常壞，修不勝修，或者水管常堵到，損管兵經常要爬上爬下，工作量大，很辛苦，艦長則說：「我知道你們真的很辛苦，但是你要想想，這不同於在自己家裡，船上人多，每個人用一次那水龍頭，就可能三百人用過三百次，每人兩次，就六百次，長期下來，水龍頭故障率當然高，換的次數當然頻繁，損管人員就是要幫他們服務啊！」還真沒錯，部隊裡用的東西，有許多消耗品，比一般家庭消耗得快速，這些維修工作人員就更辛勞了，其他人該將心比心，愛物惜物。
我還蠻懷念碼頭的海軍浴室，現在大概都拆光了，看不到了，進入歷史，海軍兵源少了，艦艇新穎，洗澡或許不是問題，真正像以前那樣甘苦與共，袒裎相見的，也已難得了，我不知道現在新兵訓練還洗不洗戰鬥澡？緊張刺激呢，那回憶，令人難忘……！
上文承蒙 黎樵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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