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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飛虎隊」的歷史在維繫三方關係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作者認為,要先從美國人對「飛虎隊」的著迷談起。圖為華府國家航空航太博物館一隅,展出陳納德與飛虎隊成員合照。(資料照,楊泓霖攝)

許劍虹觀點:飛虎隊~美國與兩岸的最大公約數

2019-04-28 風傳媒

許劍虹 *作者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

今年3月底到4月初,筆者前往美國訪問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Davis Monthan Air Force Base)的基地開放活動,並有機會造訪了一些位於美國西岸與中部的知名航空博物館。不過對筆者而言,最寶貴的體驗還是在加州與喬治亞州各訪問了一位參加過第14航空軍的老兵,讓我取得了關於二戰期間中美軍事合作的第一手資料。

筆者一直以來都相信,這段兩國精誠團結抵抗日本軍國主義的歷史,是當今美國、台灣還有中國大陸三方的「最大公約數」。此次美國行結束後,這樣的信心更因為造訪數座博物館與兩位飛虎老兵而得到強化。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飛虎隊」的歷史在維繫三方關係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還要先從美國人對「飛虎隊」的著迷談起。

行俠仗義的飛行傭兵

這次筆者訪問的三家博物館,分別是位於加州河濱郡(Riverside)的棕櫚泉航空博物館(Palm Spring Air Museum)、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亞利桑那紀念空軍博物館(Arizona Commemorative Air Force Museum)以及土桑(Tucson)的皮馬航太博物館(Pima Air & Space Museum)。在這三家博物館內,都有展示與「飛虎隊」相關的文物。

二戰時的中國,也就是今天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是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當年的合作對象。所以與中華民國有關的飛機、文物、旗幟及其他紀念品,在三座博物館都有展示。尤其是棕櫚泉航空博物館,更在以太平洋戰場為主題的建築物前,展示出了包括青天白日滿地紅在內的各參戰國國旗,表達了對中華民國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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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櫚泉航空博物館太平洋戰場展館外,可以見到中華民國國旗與美國、蘇聯、荷蘭、菲律賓、英國、日本、泰國與滿洲國等參戰國旗幟相互輝映。(許劍虹提供)

棕櫚泉航空博物館內,與「飛虎隊」最直接相關的文物,就是館內蒐藏的一架TP-40N教練機。大家都知道,寇蒂斯-萊特(Curtis Wright)公司生產的P-40戰鬥機是自美籍志願大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成立以來,到第14航空隊時代都是中美盟軍在中國戰場上抵禦日軍的主力機種。可擁有兩個座位,做為教練機被生產出來的TP-40N其實並沒有到過中國戰場。

但是「飛虎隊」與P-40的連結,還有兩者在美國二戰航空收藏圈裡熱門的程度,這架TP-40N的機頭被漆上了象徵「飛虎隊」的鯊魚牙。此外在TP-40N的機身上,還能夠看到長著翅膀,帶著山姆大叔帽的老虎,從代表中國的青天白日中「破殼而出」,撕毀日本國旗的圖案。這是美籍志願大隊的繼承者,即駐華航空特遣隊(China Air Task Force)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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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有鯊魚牙的TP-40N,是棕櫚泉航空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許劍虹提供)

在這裡,筆者要特別強調美籍志願大隊與駐華航空特遣隊的區別。前者為中華民國政府出資聘請,由美國陸軍、海軍以及陸戰隊退役人員組成的飛行傭兵。後者則是美國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志願隊被重新併入美國陸軍第10航空軍,由陳納德指揮負責在中國戰場對日空戰的特遣隊。兩者的最大差異,就是志願隊是傭兵,特遣隊為正規軍。

後來陳納德獲得羅斯福總統支持,脫離第10航空軍的箝制,成立獨立自主的第14航空軍。所以廣義來說,「飛虎隊」的歷史分成美籍志願大隊、駐華航空特遣隊與第14航空軍三個階段。雖然許多志願隊老兵非常堅持,只有他們自己是正統的「飛虎隊」,駐華航空特遣隊與第14航空軍都不是。到底駐華航空特遣隊與第14航空軍是不是「飛虎隊」,到今天都還是一個爭議性十足的問題。

但毫無爭議的是,中華民國美籍志願大隊獲得的推崇是三者之中最高的。主要原因,還是在於他們接受國民政府招募來華助戰的時候,美國還沒有正式參加對日作戰。當時的中國軍民,正飽受日本人的無差別轟炸之苦,從而使他們的做為更加具備高貴情操。到中國來行俠仗義,還不是這支飛行傭兵能在美國維持高人氣到今天的主要原因。

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太平洋戰爭爆發的半年內,以美國、英國、荷蘭、澳洲以及紐西蘭為代表的盟軍在東南亞兵敗如山倒。在這最險峻的時刻,唯一勝利的消息是由在中國及緬甸作戰的「飛虎隊」所傳來。對於大多數的美國人而言,陳納德與他那些長相如好萊塢明星般帥氣的飛行小將,象徵的就是在黑暗中閃耀的曙光。

所以在紀念空軍博物館內,展示的「飛虎隊」相關展示以志願隊時期的文物為主。其中包括了昆明人民贈送給志願隊的橫幅,還有由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發放給志願隊飛行員,上面寫有中文「來華助戰洋人(美國),軍民一體救護」,讓他們在被擊落時能向中國軍民尋求當助的血幅(Blood Chit)。青天白日滿地紅在此出現的頻率,比棕櫚泉航空博物館還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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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利桑那紀念空軍博物館中,有展示昆明人民感謝飛虎隊的橫幅。(許劍虹提供)

總部設在德州的紀念空軍(Commemorative Air Force),原名為紀念南北戰爭時南部邦聯的邦聯空軍(Confederate Air Force)。從命名來看,就可以知道這個致力於讓經典老飛機翱翔天際的組織,在政治光譜上偏向保守陣營。而保守派在美國,長期以來又都是中華民國的支持者,或許這是紀念空軍博物館內有如此多「飛虎隊」相關文物的另一原因。

2019年9月,紀念空軍位於美東喬治亞的分支,更在亞特蘭大舉辦了美籍志願大隊成軍75周年的活動。在中美空軍混合團第5大隊空戰英雄喬無遏將軍公子喬為智,還有前空軍官校校長田在勱將軍的努力下,中華民國空軍組織代表團出席了志願隊成軍第75周年年會,在這個台灣外交局勢艱困的時代努力傳承這段兩國延續自二戰以來的緊密關係。

沒有真正離開的「飛虎隊」

而在土桑的皮馬航太博物館,雖然關於志願隊的文物並沒有紀念空軍博物館那麼多,卻讓筆者見識到「飛虎隊」的傳奇其實還沒有結束。因為美籍志願大隊再被編入駐華航空特遣隊以後,改編為美國陸軍航空軍的第23戰鬥機大隊,並一直在中國戰場上奮戰到日本投降為止。第23戰鬥機大隊戰後擴編為第23戰鬥機聯隊,直到今天都還存在於美國空軍的編制內,象徵「飛虎傳奇」的延續。

以喬治亞州穆迪空軍基地(Moody Air Force Base)為據點,第23戰鬥機聯隊飛行員駕駛著A-10雷霆式攻擊機,從波灣戰爭一路打到今天的反伊斯蘭國戰爭,屬於美國空軍內知名度最高的單位。當中第23聯隊下轄的第74中隊,更因為在伊拉克、敘利亞上空打擊伊斯蘭國有功,於今年3月獲得美國英勇單位褒狀(The Gallant Unit Citation)。

皮馬航太博物館館旁邊的戴維斯-蒙森基地,雖然並不歸第23戰鬥機聯隊駐防,但是其主力第355戰鬥機聯隊同樣是A-10攻擊機單位。所以為了強調與戴維斯-蒙森基地的關係,皮馬航太博物館內也有一個為A-10攻擊機設置的展示區。既然與第355聯隊同為裝備A-10的姐妹隊,這個展示區內也有許多與第23戰鬥機聯隊相關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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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馬航太博物館裡的A-10展示區,有許多關於第23戰鬥機聯隊參加阿富汗戰爭的文物。(許劍虹提供)

第23聯隊下轄的第74、第75與第76戰鬥機中隊,本身就是由美籍志願大隊的第1、第2與第3中隊所改編,所以稱得上是有中華民國空軍的血統。想要證明這一點,其實也不困難,因為在這個A-10展示區中,就能看到大量與國軍相關的文物。比方說74戰鬥機中隊設計的一個紀念徽章,除了有A-10攻擊機與象徵美軍的五角白星標誌外,還能夠看到12道光芒的青天白日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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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遠征中隊設計的特殊臂章,上面有象徵中美合作的青天白日與白色五角星徽。(許劍虹提供)

以黑色虎鯊為標誌的第75戰鬥機中隊,象徵的則是傳承自二戰時代第23戰鬥機大隊P-40上的鯊魚牙傳統。另外一個第76中隊,標誌則以象徵中美國旗的紅白藍三色為底色,並在象徵「飛虎」的老虎圖案上方加上兩個大大的中文字「前哨」。這個徽章的設計,來自於二戰末期由國民政府賦予第76中隊的外號「前哨中隊」。

可惜的是,第76中隊已經於2009年離開了第23聯隊的編制,轉移到懷特曼空軍基地(Whiteman Air Force Base)第442聯隊的指揮下。儘管如此,第442聯隊還是以A-10為主力,包括第74、第75與第76等三個最早的「飛虎中隊」在美軍的編制裡還是存在。所以真的要討論「飛虎隊」是不是已經成為歷史,筆者很有把握用英文來形容:No one’s ever really gone(沒人真正離開過)。

這次參觀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開放,筆者有幸買下了一件以A-10攻擊機為主角的第23戰鬥機聯隊紀念T-shirt。當筆者穿著這個T-shirt經過內華達山脈公司(Sierra Nevada Corporation)的攤位時,一位駕駛A-29螺旋槳攻擊機的飛行員主動走來與我搭訕。經過簡短的聊天之後,才知道這位飛行員Sam過去是A-10攻擊機的飛行員,而且就在第75中隊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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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第23戰鬥機聯隊第75中隊退役飛行員為筆者簽名的T-shirt。(許劍虹提供)

目前內華達山脈公司,正在參加美國空軍選拔輕螺旋槳攻擊機的OA-X計劃。而Sam所駕駛的A-29攻擊機,外型與P-40頗為類似,所以當筆者跟他建議在A-29上畫鯊魚牙的時候,他確實深表贊同並感到雀躍。得知筆者來自台灣,而且對「飛虎隊」的歷史有所專研,Sam也感到非常開心,並應我邀請在第23聯隊的紀念T-shirt上簽下大名。

以這段筆者親身經歷的小故事來看,就可發現「飛虎隊」的歷史確實能夠拉近美國與台灣的距離。尤其是對來自第23戰鬥機聯隊的飛行員來講,即便他們沒有來到過台灣,都會因為「飛虎隊」的歷史而對中華民國產生熟悉感。如果連推動「國民外交」都能發揮如此效力,「飛虎隊」對推進雙方軍方交流的歷史也能有相當大的幫助。

傳承「飛虎精神」的第23聯隊,與花蓮空軍基地傳承中美空軍混合團第5大隊歷史的空軍第5聯隊也有「姊妹隊」的關係。好幾次由第23聯隊舉辦的官方紀念活動,邀請的代表都是來自台灣的中華民國空軍。顯見在與美國沒有正式邦交的情況下,第23戰鬥機聯隊的編制被維持下來,對深化美台雙方軍事交流有極大益處。

有趣的是,當時任美國空軍參謀長的威爾許(Mark Welsh)將軍訪問中國大陸的時候,也強調第23戰鬥機聯隊延續到今天,對提升美國空軍與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交流可起到積極作用。從威爾許將軍的這句話,我們就可以發現「飛虎隊」並不是只能深化美台軍事合作,還能增加美軍與解放軍這兩個潛在對手之間的互信,對穩定美「中」還有兩岸關係都能帶來正面效益。

中國戰鬥機飛行員的搖籃

另外一個證明「飛虎傳奇」尚未結束的證明,在於中華民國空軍F-16飛行員目前還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的路克空軍基地(Luke Air Force Base)接受訓練。可國軍使用路克基地的歷史,並不是自中華民國軍採購F-16A/B型戰鬥機才開始的,而是1941年3月羅斯福總統宣佈《租借法案》適用於中國後,中華民國空軍軍官學校就派遣飛行員前往當地受訓。

將中國飛行員送往美國受訓,是陳納德自1937年獲聘擔任中央航空學校總教官的時候就產生的夢想。飛行員是一個國家最高端的知識精英,讓中國的飛行員接受美國教育,不只會建立一支採用美式制度的中華民國空軍,而且還能讓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親近美國。在陳納德看來,中國不只是美國抵抗日本的軍事盟友,還是美國最重要的海外市場,雙方應保持親如兄弟的密切關係。

筆者有幸,訪問過首批被派往路克的空軍官校第12期畢業生,他們分別為現居華府的前空軍副總司令陳鴻銓將軍,還有旅居香港的陳炳靖中校。陳納德認為中華民國空軍的重建工作,必須要從戰鬥機部隊重新開始,所以第一批被送往美國受訓的國軍飛行員全部都是戰鬥機飛行員。所以他們在雷鳥基地完成初級飛行訓練後,通通要到路克接受高級飛行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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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在路克基地門口合影,這個基地有太多太多與海峽兩岸相關的人文故事,值得大家細細品味。(許劍虹提供)

據兩位前輩回憶,在去美國前就已經完成初級、中級與高級飛行訓練的中國飛行員,在陳納德安排下重新接受了一輪美軍提供的初級與高級訓練。這樣的安排,是因為陳納德擔心保守的亞利桑那州居民歧視中國人,故意讓累積了一定飛行經驗的他們從初級教練機飛起,讓美國人發自內心相信中國人都是「飛行天才」。

由此可見,自1882年發佈《排華法案》以來,華人在美國地位的提升也是從路克基地開始的。而本次造訪美國,筆者也有機會與在印度、中國戰場上駕駛B-25參戰的第22轟炸機中隊飛行員海沃德(Dave Hayward)中尉交流,並透過這位先後服務於第10與第14航空軍的長者,瞭解70年前美軍飛行員與在美受訓的國軍飛行員之互動。

海沃德表示自己雖然駕駛的是轟炸機,但是在威廉斯基地(Williams Field)學飛行的時候,也因為鄰近路克基地的關係而認識不少在那裡受訓的國軍戰鬥機飛行員。他記得,自己結識的中國飛行員至少都有100小時的飛行紀錄,這與陳鴻銓還有陳炳靖的描述吻合。不過這些飛行技術卓越的中國人,英文程度大多不太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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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沃德老先生,早年曾與到路克受訓的國軍飛行員結為好友,對中國人的態度非常友善。(許劍虹提供)

只有三位出生在美國及菲律賓的華僑飛行員,能夠用英語順暢的與海沃德溝通。他認為中國飛行員都是有禮貌的翩翩君子,所以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會協助他們惡補英文,以應對美國陸軍航空軍的語言考試。為了回報海沃德當英文老師的恩惠,國軍飛行員還帶他到鳳凰城華僑開設的中國餐廳品嘗中式料理。因此在抵達中國前,海沃德對中華文化就已經有相當多的瞭解。

另外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國軍飛行員特別愛吃甜食,常常到街上購買一盒又一盒的糖果回到基地裡面享受。雖然被分發到遠東以後,海沃德沒有被編入由兩國飛行員共同組織,同樣以B-25為作戰主力的中美空軍混合團第1轟炸機大隊,但是他始終把中華民國空軍視為美國抵抗日本軍國主義的堅定盟友。從這段訪談,就可以得知路克基地為美台兩方軍事交流帶來多麼深遠的影響。

伴隨著越來越多F-35A戰鬥機的進駐,路克空軍基地由原本的F-16學校轉變為F-35學校。由於中華民國空軍在10年內沒有取得F-35的可能,所以在當地受訓的第21中隊也將隨F-16學校一起搬遷到土桑國際機場(Tucson International Airport)。不過美國空軍與中華民國空軍傳統的情誼,還將因為F-16V的性能提升案得以繼續延續。

關於許多台灣政治人物,包括宣佈要參選總統的鴻海集團董事長郭台銘先生動輒否定美台軍事交流,強調美國只賣台灣「舊武器」的指控,長年支持國民黨的筆者有不同看法。從路克基地的案例來看,F-16A/B型的軍售案不是只讓中華民國空軍多了一款戰鬥機,那僅僅是硬體上的提升。筆者所最看重的,還是美國空軍與中華民國空軍能否維持過去70年的情誼,即「軟體」上的互動。

想想一座在亞利桑那州沙漠裡的空軍基地,能將被太平洋區隔開來的兩大國家緊密團結起來,先是共同抵抗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再來則是為中華民族守住台灣這塊最後的自由淨土,背後所代表的人文價值實在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如果不能夠讓這段情誼維持下去,筆者認為我們這一代在台灣的民國子民,實在是有愧於參加過抗戰的先輩。

而維繫美台軍事合作,是否就一定是針對大陸?一定是「敵視中國」?若問海沃德老先生的意見,他會說自己當年與路克基地國軍飛行員的情誼,如今已經擴大到了對整個「中國」的熱愛。他當著筆者的面表示,無論美國與大陸的貿易戰打得多激烈,都不會改變自己對中國人的良好印象。海沃德也贊同,「飛虎隊」的歷史能夠拉近美國與兩岸三方的距離。

事實上,海沃德到了印度與中國戰場之後,反而因為被分發到純美軍飛行單位的原因,與中華民國空軍的聯繫就此斷絕。戰後他沒有機會造訪台灣,反而到了大陸訪問不下五次。甚至在2015年9月3日當天,他還以第14航空軍老兵的身份被請到北京天安門上,參觀中國人民解放軍為慶祝抗戰勝利70周年舉辦的大閱兵。

足見美軍訓練國軍飛行員的歷史,不盡然代表美國與大陸的對立,三方可輕易找到「公約數」。何況70年前在路克受訓的國軍飛行員當中,還有不少人因飛行事故意外殉職,他們的墳墓如今都還被安置於美國,其中52人葬在德州艾爾巴索(El Paso)的布利斯堡國家公墓(Fort Bliss National Cemetery),還有五人葬在喬治亞州的本寧堡(Fort Benning)。

這57名國軍飛行員,不只在美利堅的土地上有自己的墓碑,而且在大陸還有廣大的後人。以李安為代表的大陸遺族,與美國的空軍大鵬聯誼會合作,定期前往這兩座墓園掃墓。在第21戰鬥機中隊搬遷到土桑之後,可能會有相當長一段的時間,中美兩國在路克空軍基地交流的傳統,還要靠這些來自海峽對岸的遺族來維持。

不曾缺席的中共

中共不樂見美國空軍與中華民國空軍共同紀念「飛虎隊」,在於這段歷史與冷戰時代美台攜手對抗解放軍有所連結,這是筆者完全可以理解的態度。可就連一些台灣統派,也因為狹隘的排外民族主義,認定那只是美國為軍售鋪路,利用中華民國圍堵中共,讓「中國人殺中國人」的「帝國主義」陰謀。可實際上,如此狹隘的思維,恐怕就算到中國大陸也無法獲得北京當局認同。

確實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前30年,由於美軍與共軍在朝鮮半島上兵戎相見,還有陳納德堅定支持中華民國的原因,中共「飛虎隊」持全面否定的態度。此一對二戰期間駐華美軍的態度,在1979年鄧小平宣佈改革開放之後有了180度的調整。陳納德與「飛虎隊」不再被視為「空中飛賊」或者「帝國主義」的象徵,而是「中國人民反法西斯侵略的朋友」。

這個心態上的調整,並不只是因為改革開放之初的中共需要美國的軍經援助來對付蘇聯,同時也在於中共其實也是二戰中美軍事合作的參與者。畢竟二戰時的華北、華中、華東與華南,有大量淪陷區的土地其實是被控制在8路軍、新4軍以及東江縱隊等中共武裝手中。想要確保在淪陷區上空被擊落,或者遭遇意外事故而迫降的美軍飛行員之安全,陳納德是不可能不與中共打交道的。

所以在1944年7月,美軍派遣了一支觀察組前往延安,就蒐集日本氣候情報與搜救美國飛行員的議題開展與共軍歷史上的首次合作。中共紀念「飛虎隊」並不全然是為了統戰美國與老一代的國軍飛行員,也不是單純從民族主義角度去緬懷抗戰英烈,而是因為共軍本身就是第14航空軍來華助戰歷史的參與者,這點過去時常為台灣方面所忽略。

有幸利用這次前往亞特蘭大的機會,筆者見到了曾經獲得共軍幫助的P-51D野馬式戰鬥機飛行員克勞佛(Paul Crawford)中尉。克勞佛今年高齡95歲,戰時服務於第14航空軍麾下的第311戰鬥機大隊第529中隊,以陝西省西安為基地,掃射日軍控制下的華北鐵路線。他在1945年7月一次針對河北省境內鐵路目標的掃射中,不幸為日軍地面砲火擊落。

幸運的是,克勞佛中尉在跳傘逃生後,馬上就得到8路軍民兵的救助,得以從日軍與其附庸華北治安軍控制下的河北淪陷區中逃出生天。其中最讓克勞佛驚訝的,是8路軍居然在被日軍、華北治安軍還有汪精衛政權和平建國軍團團包圍下的太行山地區,修築了一座可供C-47運輸機降落的敵後機場。所以他也得以搭乘美軍觀察組的飛機,平安抵達紅色中國的革命中心延安。

克勞佛身為紀念空軍的一分子,在意識形態上偏向保守派,並不認同共產主義。他表示自己在中國的時候,就非常清楚美國唯一可信任的盟友是國民政府。只是對於專門執行華北作戰任務的第311戰鬥機大隊而言,情況卻可能更為複雜。因為自1943年以後,在河北與山東等華北省份境內,基本上已經沒有中央軍嫡系部隊存在。

雖然還有不少民團打著國民政府或國民黨的旗幟,但是他們當中哪些是真心擁護蔣公抗日,哪些又是為了生存而去暗中與日本勾結,對克勞佛他們而言是完全沒有辦法分辨的。二戰時中國淪陷區的複雜程度,比起2011年起到今天都尚未結束的敘利亞內戰而言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哪一支反抗軍可以信任,哪一支反抗軍暗中與伊斯蘭國互通,就連中央情報局都難以判斷。

最後美國唯一能選擇支持的,就是在種族或者宗教信仰上與伊斯蘭國處於絕對對立狀態,難以找到共同點的庫德族。而在抗戰時的華北戰場,推動共產主義革命的8路軍與標榜反共產主義的日軍,就呈現類似於庫德族與伊斯蘭國之間的絕對對立狀態。堅決反對日本「大東亞共榮圈」,並主張國際主義的8路軍就成為美軍在河北、山東被擊落時優先尋求援助的對象。

每次出擊這兩個省份的作戰任務前,第311戰鬥機大隊的長官都會千叮嚀萬交代,要飛行員們一旦遇到被擊落,或者必須要迫降敵後的時候,第一優先是尋找共產黨的隊伍。克勞佛中尉,甚至還被教了如何與8路軍溝通的手勢,也是這個關鍵的手勢,讓他在剛被擊落的時候能與共軍民兵即時聯繫,最後能夠經由延安返回西安。

身為一位標準的美國人,克勞佛坦承自己並不支持中共的現行制度,也明白過去70年來有許多中國人在此一制度下遭遇不幸。他更明白,美國與中共在韓戰交手以後,有將近30年的時間幾乎處於完全隔絕,甚至相互敵對的狀態。可是他仍強調,至少在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中國共產黨曾經是美國對抗日本的盟友。

曾經在8路軍掩護下,經過數個中共根據地前往太行山搭機的克勞佛,表示當年的共軍對自己「好得不得了」(Terrific)。這段被共軍救助的經驗,讓克勞佛在改革開放後成為中共每年紀念第14航空軍歷史時必定邀請的嘉賓,卻讓他也就此與台灣絕緣。畢竟對於二戰時與共軍有過合作的美國軍人,台灣長期延續兩蔣時代「漢賊不兩立」的立場,一律視為「中共同路人」看待。

大陸在面對「飛虎隊」的相關議題時,同樣也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只允許美國找自己紀念,絕對不能夠再拉入台灣。雖然這個僵局,伴隨著馬英九在2008年上台,還有兩岸經貿與民間交流升溫以後出現緩解跡象,但是從2015年台灣與大陸對抗戰勝利70周年活動採取「各辦各的」立場來看,並沒有達到真正的突破。

倒是這次在克勞佛中尉的家中,看到了由中共頒發給他的抗戰勝利70周年大閱兵紀念盤,還有來自中華民國空軍司令張哲平將軍的感謝狀,讓筆者認定兩岸與美國三方是可能藉由「飛虎隊」歷史找到「最大公約數」。若三方未來能共同舉辦官方紀念活動,對於促進兩岸與美「中」關係穩定,甚至於國軍和解放軍建立軍事互信機制,都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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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佛中尉,是曾經為共軍救助過的第14航空軍飛行員代表,當時他靠著手上的血幅幸免於難。他家裡,同時有來自兩岸政府與軍方的表揚,表示這段歷史同時能為三方所接受。(許劍虹提供)

結語

兩岸、美「中」與美台間,都有屬於雙方的許多「最大公約數」。比方說黃埔建軍、北伐統一還有抗戰初期的「國共合作」,算是海峽兩岸尤其是國共兩黨支持者間共有的歷史記憶。但這些歷史事件不是美方參與有限,就是完全沒有美方參與。對非中國研究領域的美國大眾而言,這些發生在1941年美國參加太平洋戰爭以前的歷史事件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無感」。

國軍F-86F飛行員以響尾蛇飛彈擊落米格機,還有黑蝙蝠中隊及黑貓中隊對大陸的偵察,則是美台雙方共同的光榮事蹟。但是從中共的角度來看,上述這些事蹟他不只參與了,而且還都是美國與台灣方面針對,甚至於敵對的對象。許多駕駛MiG-17與F-86F交戰,或者是操縱薩姆飛彈攔截U-2偵察機的解放軍當事人也還在世,想尋求和解恐怕還必須花上更長的時間。

這次在亞特蘭大,筆者還參觀了卡特圖書館,看到了大量關於兵乓外交、熊貓外交還有「美中關係正常化」的展示品。理所當然,這些為美國與大陸雙方的「最大公約數」。對於來自台灣的人士而言,無論是統派還是獨派都是不堪回首的過往。再怎麼親美的台灣人,看到鄧小平訪問美國與卡特會晤的照片,都只會有強烈被出賣的感覺。

所以上面這些議題,相比起同時有美軍、國軍與共軍參與的「飛虎隊」,都都有辦法真正促進三方的坦誠相見。站在美國的角度而言,最恐懼的就是兩岸若走的太過於接近,不只將導致台灣落入中共手中,還可能出現全球華人同仇敵愾敵視美國的危險局面。但假若兩岸是藉由共同紀念為中國犧牲的美國軍人走到一起,相信能讓華府方面放下這方面的疑慮。

從中共的角度來看,任何美台雙方的接近,尤其是軍事交流都會造成台灣往「法理台獨」的腳步邁進一步。可事實上,「飛虎隊」與整個中華民國國軍的歷史都傳承自中國大陸。在民進黨推動「去中國化」,歌頌日本殖民統治,甚至於指責中美空軍轟炸台灣的今天,島內還有人願意與美國合作紀念這段有「中國連結」的歷史,又有什麼不好呢?

更何況如海沃德與克勞佛兩位老兵所言,他們感謝的是所有在二戰時與美軍並肩作戰的「中國人」,不分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即便是台灣單方面與美國紀念二戰中美合作的歷史,都能讓與國軍交流的美國現役軍人產生對中華民族的好感,看不出中共有需要抵制的原因。相反大陸不只給鼓勵,而且也該一起參加美台雙方的歷史紀念活動。

至於台灣,則不只可以運用紀念「飛虎隊」來增進美台軍事交流,還能夠同時向華府與北京爭奪「歷史話語權」。國軍甚至可以研究戰史為開端,邀請美方與共方一起舉辦學術活動。以此為基礎,台灣方可在未來與大陸商量軍事互信機制的時候獲得美方尊重。若有必要,還可拉入美方做為台灣與大陸展開的安全後盾,又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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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香梅。(新華社)

曾游刃於中美台之間的飛虎將軍夫人:陳香梅

2018-04-05 BBC中文網         

據《華盛頓郵報》報導,飛虎隊將軍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遺孀陳香梅3月30日在華盛頓家中過世,享年94歲。

女兒陳美麗稱,陳香梅因去年12月中風後出現的併發症而過世。

二戰期間,陳香梅與在中國支援抗日的飛虎隊指揮官陳納德將軍結識並於1947年結婚,後移居美國。1958年陳納德去世後,陳香梅逐漸步入政壇,在美國共和黨中擔任要職,並擔任過八屆共和黨政府的顧問。

1981年,陳香梅作為當選總統雷根的特使訪問中國,受到中國領導人鄧小平的招待。  

戰亂中的愛情

「他進入我的生命中,像春日的和風吹醒了百花,像四月的陣雨潤澤了大地。」陳香梅在回憶錄中深情地回憶自己與丈夫陳納德的相遇。這次相遇發生在1944年的昆明。

彼時,19歲的陳香梅剛從嶺南大學畢業,成為中央通訊社記者。她被派往昆明分社,採訪戰功赫赫的「飛虎隊」將軍陳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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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隊」老兵展示陳納德的照片

陳納德來中國之前,日軍正在對中國後方城市進行狂轟濫炸,陪都重慶受損尤其嚴重,半壁山城已被炸毀,而中國空軍實力薄弱,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1940年,剛剛退役的美國空軍上尉陳納德,受蔣介石和宋美齡邀請,赴華組建美國志願航空隊。在他的斡旋下,美國政府同意預備役和退役軍官參加航空隊。

陳納德在美國招募了112名飛行員和機械師,國民政府隨即委任這批人馬組成中國空軍美國志願航空隊,由陳納德擔任指揮官兼大隊長,總部就設在昆明。

第一次見到陳納德,陳香梅回憶,「他臉孔布滿深刻的皺紋,有著一個倔強的下顎,看起來強忍而果決,一堆深沉的棕色眸子卻流露著堅忍的深色。」在隨後的幾次採訪中,兩人的關係越來越近。相識後第二年,抗戰結束。陳納德回到美國迅速與當時的妻子辦理離婚手續,然後啟程返回中國,抵達的第一天就向陳香梅求婚。

但是兩人的年齡差了三十歲,婚事遭到陳香梅父親的反對,最終抵不過女兒的堅持,還是同意了婚事。兩人這才在上海舉行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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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陳香梅在紐約出席91歲壽辰圖片展

美國政壇的華人面孔

婚後,夫婦兩人遷居美國生活,養育了兩個女兒,陳美華和陳美麗,兩個女兒的名字是在台灣時宋美齡所取,也被宋美齡認作乾女兒。

這期間,陳香梅還協助陳納德將軍完成了回憶錄《一個鬥士的自述》,但好景不長,1956年,陳納德被查出患有肺癌,手術後也並未好轉。

1958年,時任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將陳納德晉升為中將,幾個月後,他就病重逝世。

陳香梅也迎來人生較為艱難的一段,她陷入了和陳納德和前妻所生子女的財產糾紛中。生活所迫,年僅33歲陳香梅把家搬到了華盛頓,獨自扶養兩個女兒。她找了份翻譯的工作,並開始進行寫書、巡迴演講。她先後出版數十部中英文作品,其中回憶錄《一千個春天》被《紐約時報》列為全美十大暢銷書之一。此後,她還涉足商界,成為飛虎航空公司副總裁。

對於在美國最初的時光,陳香梅在給蔣經國夫人蔣方良的一封信中說,「我初來美國時年紀輕,我的丈夫雖然愛我,但他是美國人,無論如何無法了解一個中國少女異鄉異客的心情,雖然我曾隨著陳納德將軍領略了很多民眾對英雄的崇拜與喝彩,但我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影子,陽光西落時,影子也不知飄落何處。」

陳香梅不甘於做「影子」,她開始在美國政壇嶄露頭角。1963年,陳香梅初涉政壇,接受時任總統甘迺迪委任,成為第一位進入白宮工作的華人,此後,先後被八位總統委以重任,為尼克森、雷根等政府工作。1989年,在老布希政府,她再次擔任總統核心顧問職位。

陳香梅成為了華盛頓政治圈最有影響力的華人女性。有外界評論稱,她在冷戰的特殊時期,成為中美溝通的「掮客」,只擔任有職無薪的顧問角色。

成功斡旋於中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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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向陳香梅頒發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紀念章

1981年,陳香梅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北京,但有了新身份:美國總統雷根特使。這次出訪,是陳香梅闊別33年後首次回到中國。時任中國領導人鄧小平與代表團會面,將陳香梅放到接待主座,並說「陳香梅坐第一,參議員史蒂文斯先生坐第二,因為參議員在美國有100個,而陳香梅嘛,不要說美國,就是全世界也只有一個。」

陳香梅剛離開北京,就轉道台灣,會見政要。在台灣期間,她稱自己「不做信差,亦不代人傳話」,但蔣介石、蔣經國、李登輝,甚至陳水扁都與她保持聯繫,使外界加深了她兩岸密使的身份。

這種猜測並非沒有根據。陳香梅不僅是陳納德妻子,當時中國負責僑務的廖承志還是她的堂舅父,而陳香梅又與蔣介石、宋美齡私交甚篤,再加上她在華盛頓的影響力,因此具有溝通「中、美、台」三地的人脈和能力。

冷戰結束後,陳香梅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中美交流事務,曾多次率領美國企業代表來華投資、交流。2015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向陳香梅頒發抗戰勝利70週年紀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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