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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中國試射飛彈,爆發第三次台海危機,當時的美國總統柯林頓派出尼米茲號和獨立號航空母艦巡弋台灣海峽。(取自美國在台協會臉書) 

黃澎孝觀點:台海「如果事情變壞」,美國有什麼計劃?

2019-05-21 風傳媒

黃澎孝   *作者為前國大代表,印度風關係企業創辦人

「我希望知道美國人的看法,如果事情變壞,美國有什麼計畫?」

這是1947年228事件爆發後的第五天,美國駐台副領事柯喬治 George Kerr的學生,從台中寫給他的信中,所提出的大哉問。

「柯喬治」何許人也?簡單的說,他是獨派人士心目中的「台獨教父」,中文名字又叫做「葛超智」。早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他就曾在日治時期的台北,教了三年英文。228事件中,好幾位檯面人物都是他曾教過的學生。

二戰期間,他是美國海軍的情報員,曾參與攻台計畫的「民事」準備工作。大戰結束後,他也是極少數最早抵台的美國官員之一。後來,更成為剛成立的美國駐台領事館的副領事。

但是,柯喬治這位賓州長老教會的牧師之子,最引人側目的是,他附和當時美國軍方部分人士的意見,認為:日本的降伏是美軍的功勞。因此,台灣應是美軍的「戰利品」之一,理應以美國的戰略利益,來決定台灣的歸屬。

他們操作美國媒體,公開質疑「開羅宣言」的國際法效力,倡議「台灣地位未定論」。主張台灣應交由美國或聯合國「託管」。公開與國務院的政策唱反調。

寶押在美國人身上的228舉事者

事實上,在國務院系統下,副領事本是「人微言輕」的基層外交官。

但是,這位曾在台灣教過書的副領事,看在當年見識未廣的台灣人眼中,卻誤以為他有一言九鼎的份量。另一方面,柯喬治也藉由這些台灣人的言論,或是集體陳情抗議的行動,來強化他在美國駐華大使館乃至於美國國務院中的發言份量。

但是,當228事件鬧大後,當時,許多檯面上的人物,對於全台各地迅速擴大並逐漸失控的局面,開始感到日益焦慮。大家心裡就像柯喬治在台中的這位學生一樣,急切的想要知道:「如果事情變壞,美國有什麼計劃?」

228事件爆發後,柯喬治也很焦慮的連寫了好幾篇報告,一再急切的呼籲美國應迅速介入,然後把台灣交由美國或聯合國託管。原來,連柯喬治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美國的看法怎樣?

柯喬治得到的「答案」,是要他立刻離開台灣,並被解職回美。從此結束了他短暫的外交官生涯;但卻空留下一群懷著「美國夢」的台灣菁英,在國府鎮壓下,引頸就戮或陷入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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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葛超智在美國院大力推銷台灣獨立。(圖片來源:台北市觀傳局官網)

現實主義下被背叛的福爾摩沙

直到將近二十年後,柯喬治才寫了一本題為「被背叛的福爾摩沙」Formosa Betrayed (或譯為「被出賣的台灣」)的書,總結了這段228的悲劇。

柯喬治從不認為自己有錯,他舉出當時剛成立的「美國新聞處」所印發的宣傳小冊為例;指出:「華盛頓當局要求在台灣普遍宣傳美國式的生活及美國式的民主。」並給他們一個印象,似乎美國政府「已經準備好,要來拼命努力,支持台灣實現民主制度。」

因此,他認為他所傳遞給台灣人民的訊息,並未超出這些宣傳小冊的內容。但是,當台灣人民「效法」美國革命,「揭竿而起」時,卻發現:美國政府「言行不一」,「福爾摩沙被背叛了」。這就是柯喬治以《Formosa Betrayed 》為其書名的意旨所在。

其實,在228事件發生時,柯喬治才36歲,一個由軍方半路出家轉任的基層外交官,或許是「涉世未深」,並不十分瞭解:主導美國外交政策的,有兩條時而平行,時而互尬的路線;那就是「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

他所舉證的美國新聞處印發,宣傳美國價值與民主制度的「宣傳小冊」,代表的是美國外交上「理想主義」的一面。但是,最後主導決策的,卻是「現實主義」。而所謂的「現實主義」,其根本核心就是美國的「國家利益」。

戰後,美國為了要遏止蘇聯的擴張野心,必須以身作則的遵守二戰期間與同盟國的各項協定。因此,即便在國際法上有所瑕疵,但是,當時美國是毫無懸念的,遵照「開羅宣言」的承諾,把台灣和澎湖列島交由國府接收佔有,並實行統治。而且,英國、蘇聯等強,也都未表異議。台灣歸屬於中國的國際地位殆無疑義。

因此,當時美國不但派船協助國軍來台鎮壓,對於柯喬治等人所鼓吹的「開羅宣言不具國際法效力」、「台灣地位未定論」等主張,都當作是「帝國主義思想」作祟,嗤之以鼻。

正由於「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之間的矛盾落差,使得美國的外交政策,經常會造成如柯喬治在他《Formosa Betrayed 》書中的指控:「被壓迫的少數民族,輕易聽信美國人對他們所做的承諾,以及美國要來解救他們的宣傳。台灣的悲劇預示著日後波蘭及匈牙利抗暴的悲劇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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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超智(George Kerr )著作《被出賣的台灣》(Formosa Betrayed)中英文本。

從屬於中國政策的對台政策

事實上,從1947年228事件迄今,七十幾年來,不論是台獨運動者,或是國民黨政府乃至於民進黨政府,不分藍綠,對於台灣前途或台海安全問題,經常都在琢磨著:「到底美國的看法怎樣?」莫不仍對美國寄以厚望。最近最赤裸裸的代表性言論,就是韓國瑜所說的:「國防靠美國」。

事實上,相較於我們常從「理想主義」面向,「一往情深」的看待美國;美國政府卻屢屢從「現實主義」的角度「流水無情」的對待我們。近年來,陸續解密的檔案顯示:若非「新中國」成立後,立即「一面倒」的與蘇聯結盟,並出兵「抗美援朝」的話,台灣早就當成了美國與「新中國」建交的禮物,而任憑中共「解放」了!甚至於在1951年3月,當美國在韓戰遭遇嚴重挫敗時,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George Catlett Marshall, Jr. 一度還想以台灣當作與中共談判停戰的籌碼。

然而韓戰後,東西方的「冷戰」對峙,卻又意外地讓國共內戰,延伸成為海峽兩岸長期僵持的局面。使得一度遭到美國白皮書公開唾棄的國府,鹹魚翻身,成為「自由中國」的代表,乃至於,世界的「反共堡壘」。事實上,也就是美國圍堵共產中國的一顆冷戰棋子。

既然我們只是美中博弈之局中的一顆棋子,美國會怎麼擺弄我們,就端視美中關係的變化而定了。事實上,韓戰期間,美國國務院曾經就如何運用台灣做了一份名為「Formosa」的研究案。在該研究案中,國務院明白揭示:「我們對台灣的政策,需依據對中共的政策而定;我們在台灣的一切行動,都必須直接有助於實現對中國政策的目標。」換言之,美國並沒有獨立的對台政策,一切對台政策都是從屬於美國的「中國政策」。

因此,當美中關係劍拔弩張時,美國曾經在1950年6月,韓戰爆發後,不請自來的派出了第七艦隊,執行所謂的「台海中立化」。1954年更與我們簽訂了「中美共同防禦條約」。1955年美國國會通過《台海決議案》(Formosa Resolution),授權美國總統得使用武力防衛台灣。而中華民國政府也堂而皇之的在聯合國安理會擔任常任理事國,直到1971年為止。

但是,當美國的戰略思維改變,「聯中制俄」成為外交政策的主軸後,台灣在美國政府的眼裡,立刻又由「資產」變為「負債」了!當美國「琵琶別抱」,亟於與北京「關係正常化」時,對待它冷戰時期的忠實夥伴,「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的締約方 — 中華民國— 簡直連「棄如敝屣」還不足以形容其翻臉之無情。

在美國宣佈與中華民國斷交的那一天,卡特政府僅留給中華民國幾個小時的應變時間;毫不留情地再次上演:Formosa Betrayed 的老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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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美斷交時,美國也有不少支持台灣的聲音。

《台灣關係法》= 美台「離婚協議書」

如果說「中美共同防禦條約」是台美關係最緊密時期的「結婚證書」的話,那麼今年,屆滿四十週年的《台灣關係法》,充其量,只不過就是一紙「離婚協議書而已!

根據當年我方談判代表錢復的痛苦回憶:「(台美)整個談判不是談判,而是我的獨白,都是我一個人在發問,但(美方)答不出來。」錢復到底問了什麼問題?讓美方「答不出來」?其實,錢復的問題就是台灣人民一向最關心的「安全」問題。

過去台灣不但曾獲有美國出售的防衛性武器,而且,還跟美國訂有必須出兵協防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這些「安全保障」,以後還會有嗎?事實上,錢復當年的這些問題,與七十幾年前,柯喬治的學生問柯喬治的問題,在本質上如出一徹:「如果事情變壞,美國有什麼計劃?」

繼今年三月三十一日,共軍的殲-11侵門踏戶的飛越海峽中線;四月十五日共軍又派出空警500、轟6K、運8、蘇愷30及殲11等各型「掛彈」軍機24架,及5艘軍艦在台灣附近演練。在在顯示:雖然共軍個別的戰鬥機或軍艦,性能不足以和美軍匹敵,但是,近年來,如下餃子般建造的軍艦和不斷提升性能的戰機,已經從「量變」到「質變」地,局部改變了美中在台海的兵力均勢。尤其在兩岸關係惡化,美國又一再透過「友台法案」,悄悄打造「兩個中國」的雛形,不斷挑戰中共的「一中」底線;致使台海安全,已經逐漸「變壞」了!

但是,這也提供我們檢視《台灣關係法》的機會。看看這紙四十年前,在美國國會主導下,所通過的美國「國內法」,究竟能不能告訴我們:「如果事情變壞,美國有什麼計劃?」

果然,美國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波頓 John Bolton 針對中國軍機越線,在他的推文上祭出了《台灣關係法》,強調説:「《台灣關係法》(TRA)和我們的承諾相當明確」。真的承諾相當「明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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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共軍IL-78加油機和蘇愷30戰機。(國防部提供)

模糊與不確定的「嚴重關切」

且讓我們翻開《台灣關係法》AIT 的中文譯本,其中,與台灣安全有關的條文如下:

*任何企圖以非和平方式來決定臺灣的前途之舉 — 包括使用經濟抵制及禁運手段在內,將被視為對西太平洋地區和平及安定的威脅,而為美國所嚴重關切。

*提供防禦性武器給臺灣人民;

*維持美國的能力,以抵抗任何訴諸武力、或使用其他方式高壓手段,而危及臺灣人民安全及社會經濟制度的行動。

何謂:「嚴重關切」grave concern ?這顯然是一句很空洞的泛泛之詞。

雖然《台灣關係法》對於台灣遭受的威脅,「危及美國利益」時,要求美國總統「應迅速通知國會」。然後,總統和國會「依憲法程序」決定美國所應採取的「適當行動」。

事實上,按照《台灣關係法》規範的這套程序走完,最起碼得花上兩個禮拜以上的時間。這對任何型態的台海危機而言,顯然是緩不濟急的!至於,聯邦眾院前不久通過的 《2019台灣保證法》,雖號稱送出了所謂「友台」三大禮物:印太戰略要角、軍售常態化、支持參與國際組織。但是,依然沒有台灣最期待的「出兵保證」。

其實,這就是美國對台政策的一貫特性:「模糊與不確定 」(haze and indefinite )。讓美國得以保有最大的決策自由空間。至於其最高境界,就是讓美國能達到「精打細算,但可隨機應變的不作為」( calculated inaction colored with opportunism )

問題是,在當前「首戰即決戰」的戰略現實下,就算國軍挺得住首戰的15天,台灣預估最少也要付出二十幾萬的人命代價。但是,美國並沒保證就會如我們所願,即時做出「出兵救台」的「適當」決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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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汪洋在北京會見參加「第四屆兩岸媒體人北京峰會」的兩岸新聞媒體代表。 (新華社)

台灣生死全局 = 美國局部利益

站在美國的角度,台海問題只是他全球戰略、或者說是當前熱門的「印太戰略」中的一環。只關係到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的局部利益,他的政策再怎麼模糊、失策,都會有他屹立不搖的存在空間。

但是,一旦中共的「一中」底線,被逼到牆角時,中共為了維護他的政權不受內外挑戰,是否也可能會像美中貿易戰的談判破局一樣,與美國徹底翻臉,悍然出兵「武統」?這實在是一樁不容小覷的問題;屆時,美國會為台灣而與中國這樣一個強大的軍事大國與核子大國,兵戎相向嗎?

這也就是本月10日在北京召開的「兩岸媒體人北京峰會」,中國政協主席汪洋致詞時所說:目前「搞台獨的」把寶押在美國人身上,前陣子美國通過《2019台灣保證法》,「美國人能保證得了嗎?」,「美國人會為台灣問題和大陸打一仗嗎?」,「如果打,打得贏嘛?」。

汪洋接著又說:70多年前美國政府支持國民黨軍隊,洋槍洋炮沒有擋住共產黨的槍;然後帶聯合國軍在朝鮮戰場上,也沒取得優勢,那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是一窮二白,飢貧積弱,「但今日中國,美國有這個勇氣和我們打這一仗嗎?」

越來越以「現實主義」掛帥的美國總統,當他面對汪洋這番很有代表性的「挑戰言論」時,會做如何的考量?一般認為,除了所謂的「國家利益」以外,他們更必然會考慮到自身的選舉。我們從韓戰和越戰的歷史來看,不論是艾森豪或尼克森,他們都是以「結束戰爭」當作主要政見,而獲得美國人民的支持。有哪位總統敢為台灣問題而與中國開戰?除非他不打算讓他和他的黨繼續執政下去!

 但是,站在台灣的角度,台海安全是攸關台灣生死存亡的全局;正是孫子兵法《始計篇第一》所謂:「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們固然不能一廂情願的「國防靠美國」。更不能為了一場總統大選,而把台灣的安危押寶在美中博弈的賭局之中。畢竟,我們可沒有絲毫犯錯的空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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