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瑞：軍旅憶往(013)神力的展演(一) @ 神仙、老虎、狗

高天瑞

軍旅憶往(013)神力的展演(一)

高天瑞

身為國軍的步兵連連長，你就是神。但不是因為你真能，而是咱們的國家希望你是位為無所不能，既能教育訓練又能令山河變色的「神人」。

由那左右高度不對稱的「彈頭堡」回到本營的工地，看著那數百位螞蟻大軍如工蟻般穿梭在各連工地中，營長這麼告訴我們三位新報到的連長「從今天起，你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當好一位工頭。但我要先警告你們，你們的旅長很X，每次師部限期五天完工的事，他總要求四天幹完，你們自己當心點！」。

那時127師步一營駐守尚義機場，接到的任務，是在機場山坡上構築書寫著「建設金門光復大陸」八個大字的牌坊。這八個字每個字底下有著一個兩層基座，上面是好大一面牆(也許是五公尺正方吧)，牆上才是一個立體的紅色大字。我到任時，基座已建好，正要往上蓋這面牆(因隔壁連的曾因暴雨傾倒過一次，所以事後多年，只要颱風警報，我都擔心遠在金門的「傑作」是否安然無恙，直到近年因機場擴建將之拆除，我才放下心來)。

我第二趟至金門服務，報到首日接獲的工作，就是負責建設「金」、「門」兩字牌坊。接下來的日子已如前述，我為了整頓這個連，必需在長官指責，既得利益者反撲以及友軍夾殺中過日子。經過一週適應後，我想出了個方法─「王不見王」。我把連上所有中士以上士官集合，告訴他們『我知你們現在很不喜歡我這個新連長，我也不勉強。這樣好了，從今天起，你們這十幾位士官編成「灌漿組」，每天晚上十二點到工地找我報到，負責灌漿，白天自去睡覺』。就這樣，原本因我嚴令不准老兵管教新兵，必需開始領導士兵但又緬懷以往不必幹活日子的「高官」們，全讓我給派去灌漿，但連上也因多了「夜班」，得以24小時幹活。旅長限期四天的工，我往往三天就完工！因連續受到長官嘉勉，弟兄越幹越起勁了。

牆體灌好，在五公尺正方的水泥牆上，要安上個半浮雕大字，怎麼弄？又考倒了大家。因我連上率先完工，首先面臨這問題，我讓人將金門兩字放大貼在那面牆上，沿著字體外圍打洞，中央更是交錯著打上深十公分的洞，再將廢鋼筋裁成一截一截的插入，然後纏上密密麻麻的鐵絲，接著將水泥調好，逐次往裡塞，等它慢慢乾了，再修飾它，金、門兩字於焉產生。如果您曾經在民國76年後去過金門，當飛機抵達金門尚義機場上空，遠遠就會看到這「建設金門光復大陸」八個大紅字的地標。而其中的金、門兩字，正是127師1營2連的傑作(步兵1-3連由左至右各負責兩字，大、陸兩字忘了是營部連還是兵器連蓋的)。

有天馬「總司令」在田裡幹活，我陪著他聊天，突然金防部司令官趙萬富來了，他要隨員49期王陸桓學長把我叫去(太久了，記得兩位都不高，應該是他倆沒錯！)，他說「過兩天，高賓訪金，你看那片山頭光禿禿的，都是紅土，難看！你想法讓它變綠色的！」。令山河變色也是連長責任？沒錯！軍隊就是這麼考驗步兵連長的。司令官走後，我爬上那山坡一看，乖乖，高是不高，但好大一片，而且山體還是陡峭的，高賓(好像是郝伯伯吧)後天就到，怎辦？碼蟻大軍又出動了，我要弟兄在樹林裡砍倒好幾棵木麻黃，先去枝葉，再將它每五十公分間隔一根，斜靠在山壁上，做成一斜坡，再把所有樹枝雜草等填塞其中，最後再把紅土用水攪和給覆蓋上去，一個斜面就產生了，接著是釘鋼釘，縱橫著拉上鐵線，再將挖回的草皮，全給壓在鐵線下(不然草皮會滑下來)。嘿嘿，長官來時，那山頭果真是綠色的！長官真看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週後它們全死了，這就是造山，「造山」果真是下屬的責任，我沒騙各位吧！

中秋節晚上，營長到我連部參加晚會，突然第一線排留守衛兵語帶慌張的來電報告「報告連長，據點進水」。那年中秋，水來的又快又猛，當我跟45期營長林墩文衝到排據點時，大水已淹進了地下坑道，我跟營長二話不說，軍服一脫，兩人就穿條內褲游進了據點查看災情，還好留守人員第一時間搶救了槍彈，只見所有日用品及衣褲鞋襪等全漂在水面上。等我們出了坑道，真正令我一生都忘不了的景相發生了。我這「機場連」為了鎮守尚義機場，兩個第一線排以相距500公尺距離設立於海邊，為了怕敵登陸戰車突穿這500公尺，所以在這段距離內設有長500公尺寬40公尺的「防戰車壕」。那年無情的大水除了衝進我的排據點外，浪潮回捲時，還把這「防戰車壕」靠海一側的砂石捲進海中，很快的，靠海的石壁就裸露於沙灘上，少了海岸沙石護體，這整面牆，就在我眼前一截截傾倒！此時的我雖驚恐於這駭人景像，但一回頭，更要命的事發生了，海水正從我與第一連交界處，倒灌進機場，二話不說，立即調集我的「螞蟻雄兵」(各位注意沒有，「螞蟻大軍」已變成「螞蟻雄兵」，原因無它，這時我已報到近三個月，這個連的軍力已能聽我指令投射四方了！)製作沙包，迎向惡浪，堵了又垮、垮了再堵，繼翻越知本主山失利後，讓我再次見識到了大自然的偉大，也讓我體會到了何謂「中流砥柱」─在冰冷的海水中，我們一字排開，雙手抵著齊腰的沙袋，這一晚，二連的弟兄就是國家的「中流砥柱」！

心得感言

一、別期望太高
民國75年9月，我26歲，陸官畢業不滿三年。但是國軍要求我除需要能率軍翻越高山、力抗惡浪、與人較勁與大自然搏鬥外，還要能令山河變色。如果做不到，就是個差勁與不勝任的幹部。
如果，我們繼續用這種態度，來對待年輕的幹部，還有誰會願意投身軍旅？

二、充份支援下級
第二天，金防部副司令官何清中中將蒞臨排據點，看著傾倒了375公尺的牆體，雲淡風輕的跟我說「高連長，你算算要多少包水泥，我給你，你把他修好來！過幾天許老爹要來，你這兩個據點是他任內蓋的，說不定會至此巡禮，要快！」。
今天，我先在此打住，原因是讓有興趣者想想，接下來，若是您，該怎麼完成這個任務，在想方設法之前，先讓我們看看，上級給了這個連什麼支援與資源。
『就運來了些水泥、鋼筋，十餘片模板，一台小型發電機(沒附帶油)，就這樣！』
但這樣夠嗎？讓幹部自己想法以補不足，不啻挖坑讓人跳，咱們有多少學長就是在這種支援與資源不足狀況下，為達成任務，被逼得挺而走險，誤觸法網的。

三、軍事工程責任歸屬
從接任連長起，先是蓋牌坊，接著是修戰防壕，再來就是蓋反降堡生活設施。
那真是做不完的工。部隊訓練沒？當然沒有！如果那天戰事一起，有沒人會說，這個連因做太多軍事程，耽誤了訓練，陣地被突破實在情有可原！不會，那時絕對不會有人替你說話的。我們成天做工，無非就是想替國家樽節財力，但有人感激嗎？沒有！多數人總認為，是他在納稅養你。何苦來哉！
所以，任何軍事工程都不要再讓部隊去做，「兵工自建」這名詞就讓他在我們這一代消失，有本事的高司自己編預算，發包讓民營企業去做，讓軍人就搞戰訓本務吧！

承蒙高天瑞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