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戰戰俘5  

解密時刻
: 志願軍戰俘第五集 "他鄉故鄉"(片長50分06秒)
https://youtu.be/2Bdg6xgmjTM 
(片長50分06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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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說:19538月下旬,一輛裝載志願軍被俘人員的列車離開朝鮮,向鴨綠江北岸的安東駛去。兩三年前,他們在鮮花的簇擁下告別家鄉,踏上朝鮮的冰天雪地。如今,周圍的一切似乎沉寂了下來。

 

這些被俘人員是依據停戰協定被遣返的。車隊到達板門店時,彩樓上“祖國懷抱”四個大字讓戰俘們激動不已,他們高呼口號,表達自己對國家的忠誠。一下車,激動的戰俘握住迎接人員的手,淚流滿面。興奮之餘,只有個別頭腦冷靜的人,預感一場風暴又要來臨。

林模叢(原志願軍180師文藝兵,回大陸戰俘):“過來了,大家都很激動,有好多人哭了。當時我也當然很激動,但是大家都哭了,我沒有哭。我當時想,回來不是這麼好。回來以後,你知道,解放軍、共產黨,你在集中營表現怎麼樣,你要交待啊,一點一點交代啊,不是那麼好過關的。那個時候我頭腦非常冷靜,當時要自己,不要那麼激動,迎接的恐怕又是一場戰鬥了。”

 

解說:林模叢的擔憂應驗了。6000多歸國戰俘被送到偏僻的遼寧省昌圖縣,開始將近一年的審查。東北軍區“歸來人員管理處”一開始很熱情,好飯好菜,還有慰問演出。可是政審一開始,集會就放映《中華女兒》、《狼牙山五壯士》等歌頌戰爭中軍人甯死不投降的影片,氣氛開始變了。

 

劉家駒(志願軍,解放軍文藝原副總編):“你比如說審查他們的時候,你是共產黨員,你舉手了沒有?我舉手了;你槍交了沒有?交了。你不應該!共產黨員有舉手的嗎?嗯?投降!然後,有些他在交待的時候啊,他的心裡面有膽怯,家裡還有老婆孩子,要回家。你那是右傾思想。嗯?動搖!不堅定!。我們黨不允許你,這些正是對他們進行處理的核心。”

 

解說:戰俘們被告誡,不要表功,只講過失。為了開脫自己,戰俘們開始互相揭發,落井下石。被俘於是等同投降,參與戰俘營的管理成了“為敵服務”。

 

鐘駿驊(原志願軍180師士兵,回大陸戰俘):“本來第二天就說,革命軍人被俘是個恥辱的事情,你犯了好多算好多嘛。但我們有些人也是,在人家面前就想多揭發幾個人嘛,好像自己就松活一點。哪點松活啊?結果一樣地把人家也抽(揭發)上去了,把你也抽(揭發)上去了,那共產黨……。實際上那就喊互相揭發吧。”

 

解說:19545月,上級宣佈了審查結果,6000多回國戰俘絕大多數被開除了軍籍、黨籍和團籍,就連最高級別的歸來人員、志願軍180師政治部主任吳成德也不能倖免。這位紅軍時代就參加了共產黨的老政工幹部被開除了黨籍、軍籍,安置到了遼寧的一個農場。

 

馬有鈞(原志願軍180538團政治處幹事,回大陸戰俘):“這個政策變化了,原先的‘熱情關懷,熱情教育,弄清問題,慎重處理’這16字方針否定了。所以這樣的話,原先恢復黨籍的人,百分之九十幾就開除;重傷被俘,有表現比較好的這些人,就留黨察看。很嚴很嚴,就是那個高標準逼出來的。那裡好多被俘的同志有的資格老嘛,在八路軍都幹過,大家都曉得這些政策,也沒怎麼樣,就說這些日子把我們搞焦了。我那個學習排只有一個人算是被俘過表現比較好的,只有他是留黨察看,其他人都去球了。”

 

記者:“你開除黨籍了嗎?”

 

馬有鈞:“開除黨籍了嘛,只保留了軍籍。”

 

解說:在此之前,上級已經做出了相對寬鬆的審理結論,允許大部分歸國戰俘恢復党團籍和軍籍。戰俘們後來得知,政策突變,與中南海直接相關。

 

張澤石(原志願軍180師宣傳幹事,回大陸戰俘):“我們有三個教導團,當時回來有6千多人嗎,在昌圖。那麼那個時候,3個教導團處理的定性都不完全一樣。所以每個團都把自己處理的情況給總政送了一份。那個時候總政的主任叫蕭華,蕭華看了以後,就決定把最嚴的那一份送給周總理。周總理看了以後呢,就呈送主席圈閱。他沒有表態。這個毛澤東看完了以後,就肯定了最嚴厲的那個處分。因此我們所受的處分那麼嚴重,最後是由於有毛澤東本人的批准。”

 

解說:當初滿懷熱情回國的戰俘們面對這樣的處理目瞪口呆,無法接受。

 

張澤石:“我們從來沒有在回國之前,對自己的黨、自己的國家和政府懷疑過,說他們將來會對我們不好。因為既然敵人都說我們是死硬的共產黨,那我們回到共產黨陣營裡那不是對他們最忠誠嗎,應該看成是最忠誠的我們的黨員呀,帶領著這麼多的幾千人回來了,那是很不容易啊,我們那種生死鬥爭。所以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因此我們在聽到第一次宣佈要開除我們黨籍的時候,那大家痛苦極了,大家都蹲在野地裡嘛,我們出門以後,大家都蹲在那兒哭,就覺得這個不可想像,那絕對是天大的打擊,簡直是無法理解,無法忍受。所以從那個以後,我們整個情緒就開始跌落極了,就知道我們大概是不會有一個好的下落了。”

 

解說:1954年夏天,多數歸俘不得不懷揣復員證,帶著沉重的心情踏上返鄉的旅程。列車一過黃河,他們的焦慮不斷加重。兩三年前,他們帶著紅花,踩著鑼鼓點告別親人的,現在卻背著沉重的負擔回鄉,怎麼向家人交代呢?

 

張澤石回到四川,與其他川籍戰友合影,以後就各奔東西。有人遠走他鄉,有人隱姓埋名,或隱居深山。最後回鄉的,也想方設法隱瞞被俘的經歷。可政審的結論已經裝入個人檔案,暴露是遲早的事情,家裡的親人也難免受到牽連。

 

高延賽(中國國際廣播音像出版社副總編輯,已故):“我在採訪的中間,我倒四川,採訪到一個行李的戰俘。他一個女兒,他的唯一的女兒,長到十六歲。當他女兒慢慢懂事,知道她爸也是屬於壞人這個分類以後,老師被同學奚落她,說你父親是什麼什麼樣的人。這女兒成天也是以淚洗面。到了十六歲的時候,這個女兒就想,沒有前途,看不到任何前景,晚上趁著家人都不注意的時候,他們家有一個水塘,她就一頭紮進去,跳進去死掉了。當他們家人、她的父親發現女兒跳塘以後,找了一晚上沒找著,第二天早上心理面是極端的痛苦。他爸流著淚說,我這一輩子對的起國家,我也對得起我曾經參戰的部隊,我也對得起我的家人包括親戚朋友,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還因為我的問題跳門前的池塘死了。他心裡就是特別難受。沒有過多久,她的父親有一天晚上也跳到(池塘)裡去了。”

 

解說:為了搶救這段歷史,高延賽1980年代自費購買器材,到各地走訪,記錄回國戰俘的遭遇。他在遼寧遇到從昌圖轉業到鞍山工礦部門的營級幹部王友清,這位“敵特涉嫌”歷次運動中都是批鬥的物件,文革中爬上當地最高的煙囪,準備跳下了事。

 

高延賽:“臨死的時候他還想有點尊嚴吧,他說,乾脆我就從鐵煙囪的裡面跳下去算了,這樣的話,別人還看不見我,雖然我死掉了,別人也看不見。他想到這兒,一頭就從大煙囪(裡面)跳進去了。可是跳下去呢,他反而沒有死。為什麼呢?就是文化大革命啊,滿大街全是大字報,大字報一層一層的特別厚,要把它銷毀,就把大字報塞到爐膛裡去燒,燒起好幾米厚的煙灰。他一頭就紮到裡面去了,紮到裡面以後,人沒死,但臉部都破了。他姓王,結果等他頭上的傷疤好了以後,也算天緣巧合吧,腦袋上就有三橫,斜著摔了一豎,有一個黑的刺青,()把他這個‘王’字刺到額頭上去了。”

 

林模從(原志願軍180師文藝兵,回大陸戰俘):“林模叢,模範的模,叢是兩個人下面一橫。”

 

解說:林模叢是蔣介石北伐時期的秘書林春華的養子和侄子。被俘期間,國民黨曾派人找到林模叢,詢問這段身世,林矢口否認。

 

回國後,林模叢考上了四川大學歷史系。一個學期不到,學校就以曾經被俘為由把他開除。大躍進時代,全家人幾乎全都餓死,林模叢不得不逃到雲南。

 

林模叢:“我們這一批人,我最慘,為什麼來這兒?你,我在那兒自然災害,那邊有祖母啊養父養母,還有個姐姐還有個妹妹,堂姐堂妹,全部死光了。天府之國怎麼樣,全部死光了。我不跑連我都死了。我不得不跑啊!”

 

解說:獨特的家庭背景,本人又被俘過,林模叢跑到雲南也是政治鬥爭的物件。為了躲避武鬥,他跑到廣東親戚家躲避,後來帶著新婚妻子回到昆明的農場,又遇到戶籍的困擾。

 

林模叢妻子:“後來經過兩年,兒子都兩歲了,做了兩年的黑人,沒有糧食,什麼都沒有。懷孕的時候,坐月子的時候,雞也沒吃過,什麼都沒吃過。”

 

林模叢: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公平的。公平不公平,一遇上這個,全看你怎麼對待。我所以要寫這個《獨木橋》,我怎麼走過來的!全靠我自己。我也不靠黨,也沒有政府,沒有什麼依靠,到現在都是我獨來獨往,獨自獨行。”

 

解說:張達韓戰中右腿負傷,被俘後拒絕治療,並在戰俘營成立共青團小組,為回國付出了代價。被開除團籍後,他拿著復員軍人證、殘疾軍人證回到四川老家眉山縣,政府拒絕安排工作。為了生計,張達只好當了縴夫。

 

張達(原志願軍180539團見習參謀,回大陸戰俘,已故):“教書不成啊,我就當時想辦法,要想活啊,我怎麼活啊,怎麼辦啊?父親不在了,母親還在啊。那時什麼工作也攤不到我們頭上啊,那時我們家鄉有一條江,叫岷江,就是長江的一個支流。岷江通勤是些小木船,我就去拉船去了。”

 

解說:改革開放後,張達來到北京,在紫竹院開了家“東坡餐廳”。幾經波折,張達依靠自己的努力,終於把餐廳撐了起來,東坡肘子等地道的川菜佳餚很快享譽京城,日日高朋滿坐,勝友如雲,張達的故事也不脛而走。

 

清華大學畢業的張澤石是戰俘營的翻譯,頗具知名度。這在政治運動中自然罪加一等,與叛徒劃了等號。

 

張澤石:“在最初的時候,包括我原來的未婚妻要跟我離開,因為發現我的檔案裡有那麼多東西以後。她的上級,是個老紅軍,要追她,要把自己的老婆換了,把農村的小腳老太太換了,要找這麼一個年輕的大學生。然後就說,你的未婚夫是個被開除黨籍的叛徒,你要想跟他結婚的話,那你只好就不能留在黨內。所以我家裡的人都勸她跟我分手,不值得為了愛情而犧牲自己的政治生命。”

 

解說:這是志願軍女戰俘楊玉華1953年被遣返時的情形。她被俘前是180師的衛生員,是有記錄的唯一志願軍女戰俘。楊玉華在戰俘營的抗爭行為在大陸廣為傳頌,卻很少有人知道,19515月被俘後,她曾為美軍前線野戰醫院工作過,直到1952年才被送進後方的戰俘營。楊玉華回到重慶後,長期擔任小學教員,平時相當低調,很少提及被俘的經歷。

 

1980年,在歸國戰俘成批上訪和集體申訴下,政府頒發74號檔,為歸國戰俘落實政策,一些人得到平反,可多數戰俘境遇悲慘,生活沒有改善,不少人在老家形只影單,有的疾病纏身,晚年十分淒涼。

 

成都的李正文和弟弟李正華一同參加韓戰,一同被俘,又一同回國。回國不久,受不了冤屈的李正華在岷江原始森林過起了隱居生活。80年代初,為了落實政策,當地政府官員登門拜訪,要李正文去武裝部一趟。李正文當時並不在家。回家得知消息,以為又要運動了,當夜懸樑自盡。

 

馬有鈞(回國戰俘):“跟著我們一起回來的有人自殺了,想不通就自殺了,由於遭迫害,就自殺了。這種人雖然不多,但是很驚人。”

 

記者:“你後來有沒有看到過那些去臺灣的戰友啊?”

 

馬有鈞:“沒有。”

 

記者:“他們有沒有來找過你啊?”

 

馬有鈞:“沒來找過。”

 

記者:“你現在覺得他們是叛國投敵嗎?”

 

馬有鈞:“看咋個說。按嚴格的標準來看,是覺得了。但是叛國投敵的,主動叛國投敵的,也有人在。”

 

解說:回大陸戰俘飽受磨難,海峽對面卻是另一番景象。中華民國政府建設了被稱為“義士村”的定居點,安置了14000名選擇去臺灣的戰俘。

 

這裡是臺灣新北市白雞山上的榮民之家,當年的義士村,現有900多名老兵,很多是1954年赴台的韓戰戰俘。他們在這裡得到照料,頤養天年。

 

李興竹(臺北榮民之家副主任):“如果說你是失能,要養護的話,就住到我們的養護區;如果你一切都還好,就住在我們安養區,就是你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記者:費用呢?

 

李興竹:我們這裡基本都是公費,當然自費的也有。公費就是每個月是一萬三千五百五(新臺幣),交個伙食費三千二百,其他就是自己的零用金了。那自費就是說你可能領有國家給你的補助或者終身俸等,你就可以自費來入住。”

 

解說:這裡山清水秀,設施完備,很多人把這裡當成了家。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外省老兵的思想情懷日趨強烈。1987510日母親節,以國軍老兵組成的“外省返鄉促進會”在臺北復興北路集會。他們高唱思鄉歌曲,背上印有“想家”字樣,堅決要求返鄉省親。蔣經國的英文秘書馬英九奉命草擬了“穎考專案”,得到蔣經國的批准,老兵可以回大陸探親了。

 

這讓很多人喜出望外,又擔心共產黨是否會原諒自己?有人大膽回去試探,結果卻出乎預料。

 

原來,大陸方面對14千去臺灣的事情嚴格保密,絕大部分人被列為陣亡。於是,四川、河北、山西等志願軍戰俘最集中的鄉村多出了很多“烈屬”。

 

張瑞祺(原志願軍63189567團士兵,赴台戰俘):“我們鄉里面就問這個共產黨軍事司令部,說我這個小孩哪去了,怎麼到朝鮮去了沒有消息?結果他查了一下,說是聯川(音)戰役陣亡。他答覆我家裡面是陣亡,所以我家裡面就在在縣裡面申請我家就是烈士。烈士家屬優待很多。三面紅旗時間不是有農業生產嘛,集體化嘛,烈士家屬每天有一個甲等工,到月底的話就好算帳,所以我領了不少。到最後農業集體化解散了,每個月我父母就從二十塊錢開始領,我父親母親每個月都能領二十塊,到我回去的那一年,他們每一個人領四十快錢。”

 

解說:很多人過去家裡是地主、富農,回鄉時心情忐忑,鄉鎮政府卻是笑臉相迎。改革開放,臺灣回來的就是台商,家中的“烈屬”招牌一翻,成了“臺屬”,返鄉客成了座上賓。

 

劉純儉(原志願軍180540團士兵,赴台戰俘):“我回去,儘量不要張揚,因為我曉得我的身份跟人家的不一樣啊,但是我家裡的人都來看我啊,我的親戚啊,因為我是個大家族嘛。本來我還想不到到統戰部去呢,結果我的一個表哥,原來是我的老師,因為他們對當地的情況瞭解。他說,你不管怎麼樣,現在對你不追究了,你是臺屬了,我們現在變成臺屬了,你要去看一看,對我們還有利。他說,你不管你自己,你還要管管我們啊,你當然現在不要了。所以我沒辦法,才硬著頭皮,到統戰部去拜訪了拜訪。統戰部當然講的很好了。”

 

解說:濟南市參軍的劉化仕迄今仍然被中國官方列為英雄。山東英烈網提供的資訊是:劉化仕,男,1931年生,籍貫濟南曆城,生前部隊是解放軍60181師,但犧牲時間、犧牲地點、戰役情況與安葬地都是空白。

 

怎麼當上英雄的,劉化仕也不清楚。但他肯定,自己在韓國應該不算英雄,而是幸運兒。戰俘營吃不飽的時候,他頓頓西餐,一吃就是兩年。

 

劉化仕(原志願軍181師士兵,赴台戰俘):“我本人還算命運好,在這個美軍軍官俱樂部食堂裡面幫他做師傅,做二師傅,炸雞炸魚。早晨啊,他們的卡車來接我們,晚上送到我們回去。那些美國人對我們很好,為什麼知道呢?原來我們在巨濟島嘛,以後到濟州島,濟州島現在是觀光島麼,到濟州島那個牧師又介紹我到他們美軍食堂做事,我在韓國還算沒吃到什麼苦,還吃西餐,還算(可以)哈。”

 

解說:劉化仕的同鄉馬學順入朝前已經成家,前妻後來改嫁。妻子范秀菊在先生去世後回濟南探親,與馬前妻和睦相處,兒子小馬更是全程陪同,把範秀菊當親母親對待。兩代人寬宏大量,其樂融融,在赴台戰俘中傳為佳話。

 

其他戰俘也紛紛踏上闊別近40年的故土。劉敬才回到湘西龍山縣的老家,全家人披荊斬棘,上山祭拜父親的靈位。鄉音未改,青山依舊,劉敬才持香跪拜,了卻了半個世紀的心願。

 

可是物換星移,長期隔絕,讓親人變得陌生,世態炎涼,讓不少返鄉的老兵傷心。

 

李高志(前志願軍60180師士兵,赴台戰俘):“一次回去,二次回去,沒有溫暖。你看臺灣,像我這個老人,我(民國)十六年出生,每天我都六七點鐘我就出來了,到公園裡走,人家‘伯伯長,伯伯短’地,跟你打個招呼,小孩子很可愛,逗逗,媽媽爸爸就叫阿公,叫阿公。大陸行嗎?大陸沒有這個。什麼叫舅舅,他們東西拿了就走掉了,他們沒有來過。拿東西都來了,拿完一走了之。來跟你講講話,屋裡,擺擺家常,沒有。”

 

解說:臺北榮民之家過去被稱為忠義山莊”,旁邊一條登山道,直通白雞山頂。這裡綠茵環抱,一座廟宇靜臥其中。拾級而上,榮靈堂大門深鎖,佛音縈繞,裡面供奉著很多已故的戰俘。

 

落葉歸根,是前戰俘們的願望,也是返鄉探親的主要原因。很多人沒有回大陸定居,卻在這裡找到了歸宿。

 

周秀環(臺灣國史館研究員):“因為臺灣這邊幫他照顧的很好啊,他去到那邊的話,是不是有家人照顧他,甚至他因為來到臺灣,家人受到中共叫做清算和鬥爭的話,已經也沒剩幾個人了,所以他也不可能過去,他們回去看的有些有的都是很遠房的親戚,自己的父母親、兄弟姐妹有的都已經不在了,所以他的家實際上在這邊,他也沒有提到葉落歸根,因為已經沒有根可以回歸了。”

 

解說:韓戰50周年之際,美國、韓國等都舉行了紀念活動。弗萊德·克羅納傑重遊了濟州島,再次來到自己熟悉的山房山腳下,時過境遷,當年戰俘營的蹤跡已經無處尋覓了。

 

弗萊德·克羅納傑(濟州島戰俘營美軍負責人):“我非常吃驚的是,今天,當地人,當然都是年輕人,他們根本不知道那裡曾經有過戰俘營。我去了當年戰俘營所在的地方,完全找不到一點戰俘營的痕跡,已經是一片農田了。”

 

解說:張達和張澤石等前戰俘也故地重遊,昔日的戰俘營已經變成了博物館。他們在濟州島找到當年戰友的墓地憑弔,向海中抛灑鮮花,寄託哀思。

 

太平洋的另一端,美國老兵同樣沒有淡忘60年前的那場戰爭。在他們的眼中,交戰雙方都在殘酷的戰場拼搏中盡責盡力,為自己的國家履行著軍人的天職。

 

保羅·馬丁(美軍25步兵師27團士兵):“中國人進行了很多夜戰。我們白天打,中國人夜裡打,他們不惜爬幾個小時接近我們的前沿,很有耐心。他們一邊爬,一邊用雙手夾住步槍,直到爬到我們的陣地,才被我們發現。”

 

解說:羅素.布奇勒1951年隨美步兵25師參加了第四次戰役,志願軍普通士兵堅守陣地的頑強讓他記憶猶新。

 

羅素.布奇勒(美軍25步兵師迫擊炮兵):“我們在春華穀,他們(志願軍)守衛著1062高地,那可能是韓國最高的山峰之一。他們挖了地道,不管我們派多少架飛機投放凝固汽油彈、投放多少炸彈,都無法把他們趕走。他們還活著,因為他們修築了工事。”

 

解說:韓戰時,志願軍的後勤補給十分落後,普通士兵只能用肩旁扛著炮彈參戰,著給美軍25師的派特.維吉爾留下很深的印象。

 

派特.維吉爾(美軍25步兵師35團士兵):“他們是了不起的士兵,我佩服他們肩扛重物與我們拼搏。他們是好士兵,我們都很尊重他們。有些人似乎真不怕死。”

 

解說:張澤石這個時期帶著剛剛出版的新書《孤島》到了臺灣,在臺北與當年的義士們舉行了座談。

 

張澤石:“我們這次來,叫做‘臺灣自由行’。確實,臺灣就是自由。所以我們到臺灣,是享受一下臺灣的自由。”

 

張澤石:“去的晚了點兒,能夠醒悟了也不錯,也不算晚,是不是。讓我們在活著的時候,我們在弟兄之間,把當年那場恩怨解除了,內心裡面對對方不再有任何的怨恨。當年的那個,我們現在覺得簡直是愚蠢透了,完全是上當了,完全是雙方都上當受騙了,不應該有這樣一場鬥爭。”

 

解說:這是很多韓戰老兵和學者的共同體會。他們認為,中美兩國為韓戰付出巨大的犧牲,很不值得。

 

盧洪(志願軍23軍戰地記者,筆名洪爐):“咱們國內,多數人認為,我們就憑著小米加步槍,生命和鮮血,抗擊了世界最強大的美國軍隊,我們是英雄。大部分人都是這個觀點。但是回過頭來看,特別是我們瞭解了歷史,這場戰爭到底是誰發動的?這個你們美國沒關係。我們過去一直,一再地講,是美帝國主義,挑動李承晚集團,發動的這一場戰爭。事實上不對,事實上是史達林挑撥金日成發動了這一場戰爭,我們這個戰爭是為金日成這一家死的,我們付出了這麼多犧牲,都是為他們。實際上現在回過頭來,應該反思的是我們,我們應該更可觀地看待這一段歷史。”

 

劉家駒:“我們犧牲有多少?最近我得到一個數字,比較準確的,三十六萬。這是個準確數字。這個數字沒有公佈過,沒有公佈過。美國人在華盛頓有個地碑,每一個犧牲者的名字都刻在地碑上,三萬八千九百八十多個人吧大概。這就是一個比例,九比一,這是這場戰爭,這是雙方都沒有必要把這一百多萬人葬送在戰爭上面。”

 

解說:三十六萬人,為了“保家衛國”,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但他們沒有像美國軍人那樣得到應有的尊重。

 

程幹遠(志願軍高炮7師卡車司機、韓戰學者):“中國沒有一個像樣子的志願軍的墓。這次南朝鮮的總統要送回267個志願軍的遺骸,政府根本在……是冷處理的,沒有任何報導。如果在美國,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總統親自去迎接,給他們最高的禮遇,或者給他們最好的一個安葬的……現在倒反過來,在南朝鮮的一些志願軍的遺骸,他們把他納入入公墓,有個墓地吧。因為當時我們走的時候,我們自己連隊有29個收集在一起的屍體,埋在一個山坡上,現在看來這個都沒有了。”

 

解說:如今,在灑下志願軍鮮血的三八線以北的這片土地上,經濟蕭條,民生困苦。國民生產總值2010年只有282億美元,人均GDP只有583美元。相比之下,韓國是2.8萬美元。朝鮮與世界隔絕,韓國則徹底融入國際社會,在科技產業的帶領下為世界經濟正在做出巨大的貢獻。

 

中國軍史專家劉家駒坦言,如果爆發第二次朝鮮戰爭,中國再次參戰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得不到人民的支持。

 

劉家駒:“我可以說,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軍人,不會去,心裡面是抵觸的。我們的老百姓就更多了。這些年來我們對朝鮮那種反感情緒非常強烈,朝鮮,七三年搞了一場反華的國內運動,他們的手段就是從毛岸英起,墳,平了。把我們的在朝鮮的好多墳,平了。現在恐怕好多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解說:志願軍歸國戰俘是1953年抵達昌圖縣的。60年後,林模叢重返昌圖,到當年的政審地點金家鎮尋訪。近年來,林模叢和張澤石在四川、山西和東北等地奔走,尋找倖存的戰友。老兵相聚格外親,可每當提起回國後的經歷,心中依然沉重。

 

張澤石回國後,寫下《我的朝鮮戰爭》和《孤島》等回憶錄,詳細記錄了戰俘營和回國後的經歷。他堅信,自己作為公民,在國家需要的時刻走上戰場,即使淪為戰俘,也有生存的權利,何況自己並沒有放棄抗爭。

 

每當提起這個問題,張澤石經常想起韓戰前線帶他到美軍軍官食堂吃火雞的美軍中尉。那個夜晚,張澤石終生難忘。

 

張澤石:“我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的(待我),他說,咱們就要分手了,我會記住你的,張。我說,好啊,有一天我們真的停戰了,我會約你到北京,到中國來,我陪你去看長城, the Great Wall就這樣,他晚上,要我跟他講長城,講故宮,講頤和園,the Summer Palace,然後他在火爐子上燒紅茶,然後把煉乳倒進去讓我喝,說:張,喝一杯紅茶。我們常常聊到很晚。我是覺得就這樣一個美國軍人,他對我就是這樣一種平等的對待。所以我後來就感覺到,反而是敵對國家,對我們這些戰俘反而是一種平等的,而我自己的國家,反而不是很平等的對待我,這個對比是很強烈的。”

 

解說:張達晚年就很羡慕西方的戰俘觀。他時常念叨,為什麼二戰中被德軍俘虜的密特朗後來能當法國總統,在中國為什麼不行?

 

記者:“聽說您不止一次的感慨當年的德軍的戰俘,後來能當上法國總統,你為什麼感慨?

 

張達:“這是我讀書才瞭解的,就是說為什麼法國他們的總統就是二戰德軍的戰俘。他們為什麼有這個遭遇還能當總統?但是我們回來生存都那麼困難呢?我是有這個感慨。我是覺得我很讚賞美國的那個,就是只要你還活著,你就有生存的權利,我覺得我信奉這點。

 

記者:“和你一起回國的志願軍戰俘五六千人裡面,你有沒有聽說他們回國後後悔他們的選擇,還不如當初去臺灣?”

 

張達:“這個可能是碰到他們,很多人都有這種感歎。但是我沒有。我總覺得道路是自己選吧,命運誰也說不上你會是好運還是厄運。我們不過是命運差嘛。”

 

解說:1951年,張達和戰友們在《志願軍戰歌》的歌聲中跨過鴨綠江,以高昂的鬥志開赴朝鮮戰場。60年後,張達在北京郊區的家中平靜地生活,偶爾下廚燒個拿手菜,自斟自飲,巨濟島的景象就在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張達(唱歌):“在沒有太陽的地方,在苦難的日子裡,你們鮮血染紅了大地……”

 

張澤石(同一首歌):“……為了追求光明,堅持真理,在敵人的刺刀下,你寧死不屈,今天我們要踏著你的血跡,誓死和敵人鬥爭到底,安息吧,親愛的戰友,祖國和人民將永遠懷念你!”

 

張澤石:“我們這些兒女被媽媽認為是犯了錯誤,打錯了,挨了巴掌,我們受了委屈。原諒吧,党、祖國不是我們的母親嗎?可是後來我們就覺得這個媽媽也太殘忍了,像我這個黨員,被開除以後,一參加工作我就申請重新入黨。那不行,不但不給我重新入黨的機會,反而把我打成資產階級右派。你哭著喊著,向自己媽媽屋子裡跑去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被母親用腳給揣出來了。哪有這麼殘忍的家庭,這麼殘忍的母親……。”

 

張澤石:“這首歌詞是我寫的,寫完後回國來我就後悔了。因為我騙他們了,祖國和人民沒有懷念他們,他們烈士都沒有給評上,到現在為止也沒有被評上。”

 

張澤石:“我覺得寬容是人心裡面非常美好的一種東西。……我們所受的是由於戰爭帶來的苦難,不要把它歸咎於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黨,而是那個制度,那個思想觀念,我們民族所具有的沉重的那種皇權思想和奴隸思想所帶來的非常嚴重的這種後果,對人的不尊重,不光是對戰俘啊。所以這樣理解了的話啊,我們的努力的方向就很明確了。”

本文出處:http://www.voachinese.com/a/history-mystery-china-korean-war-part5-20161010/354461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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