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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樵
中華民國海軍備役上校,曾任艦長。

【誓死達成任務的士官長】2019/10/22

(按:這是我在2013年10月所寫的一篇文章,今天再重新展讀,對照讀者留言,回憶往事歷歷,特別是李遠華學長的英勇殉職,雖未於文中多所著墨,但我的同學馬上校竟以當年親眼目睹的過程,做了見證解說,以及前軍史館長何博士的補充說明,感人熱淚。李遠華上尉殉職前約半年,即民國75年底,其所任職的大萬艦曾至馬公測天島海四廠執行定保勘估,我船大鵬艦幫忙帶的纜,當時大鵬艦甫受韋恩颱風重創沉於碼頭邊上,剛剛打撈起來在廠內船塢大修,生死交關時的驚險萬狀,我當天特別細述給李學長聽,未料半年後他更驚險,竟連命也賠上……。)
 

以下是本文(重做潤飾整理):
 

很久沒有寫海軍軼聞了,盱衡現今時勢,當軍人愚忠不在,眼前只有名利升遷,這國家縱有尖端武器,沒了榮譽,”人”出了問題,妖孽盡出,失了理智,即如「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彫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三國志˙卷五十八˙吳書˙陸遜傳語》。
 

民國七十五年我在大鵬艦(ATA-549)擔任中尉作戰長,某日在基隆接到一封電報,內容係上級指示鄰艦大萬艦(ATF-551)某中校艦長必須剋日離職,速返南部新濱碼頭一四二艦隊部報到待命應遣,似已有拔官之意。原來在此之前,大萬艦長因必須執行陸軍飛彈試射撈雷與觀察任務,該艦長以海象不良為由,拒絕出海,復又稱雷達倒了,就是不願出基隆港,於是上級以抗命 (未誓死達成任務)立刻拔掉該艦長職務,真是冤啊!這當中緊急電報來來回回,真如岳飛十二道金牌催返,沒多久大萬艦換了一位新的艦長,在基隆西1A碼頭上。
 

據說新任艦長對大字型救難艦操縱並不熟稔,不及三個月,果然在野柳外海執行拖救伏羲號貨輪任務時,自己也擱淺,死傷官兵數人,我的一位室友學長李遠華上尉當場殉職,媒體亦大幅報導,官兵與其說是同舟共濟,不如說是狼狽模樣,不斷在電視新聞裡播放,我當時已靠泊高雄新濱碼頭,大鵬艦才剛完成大修返台繼續服役,那天在船上大飯廳與阿兵哥們一同看電視,大家竟感動到哭成一團,因為在這事件發生半年前,我們亦曾在澎湖港內遭受韋恩強颱侵襲,船沉了,官兵們費盡心力與蒼天搏命,在風雨中全都活了下來。
 

十年後,我接任大漢艦長(ATF-553),有一次因為某陽字號必須發射海叢飛彈,我也是負責撈雷任務,所謂”撈雷”,是將遙控靶機撈回船上,但必須派遣事先上船的一批救難隊潛水蛙人跳到海裡面作業,那天正好天候不良,海象極惡,我向現場海上指揮官表示本日不可能撈雷,建議飛彈射擊暫停(不能撈雷即無法射擊,射完才能撈),隨即返港,之後總計出海逾三次,都是海象未達潛水作業標準,人員安全有顧慮,飛彈射擊一直無法執行,甚至該陽字號艦長對我頗有微詞,認為我是在刁難他,返港後向艦隊司令報告,一四二艦隊長郝將軍是我的直屬長官,特地召見我轉達司令指示,非要我點頭答應蛙人下海撈雷不可,我說:「報告艦隊長,我不是故意,海象狀況確實不好,都有紀錄可查,這些蛙人在我船上,我是這艘船與撈雷任務的指揮官,生命安全由我負責,”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若是出了人命,可能連您都會有事,我艦長可以不幹,但人命關天…」,郝艦隊長也非常認同我的看法,並鼓勵我按規定來做,照規定,就沒人會怪你。
 

直到第三次出海,海象仍極惡劣,該陽字號不斷來電文詢問可否撈雷?以便從事飛彈射擊,我把帶頭的蛙人士官長叫到駕駛台,親自問他:「你看,這海象怎麼可能下海作業?」士官長竟回答:「報告艦長,我們大隊長有指示,要我們今天一定要誓死達成任務。」他以那種原住民腔調,語氣堅定,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好像一付赴湯蹈火,甘願犧牲,從容準備就義的烈士般,還說,出海前他的長官有特別指示,沒達成任務,不准給我回來…。
 

後來我特別問他:「好,士官長,你自己摸著良心,這海象、浪湧,現場你都看到了,到底可否水下作業?你憑良心講…。」士官長猶疑一下回答:「報告艦長,真的不可以…」。於是那天第三次出海,飛彈試射任務還是沒有達成,一直到第四次天候、海象確實可行,才順利完成射擊、潛水與撈雷任務。
 

軍人有愚忠,不是壞事,但還必須理智,現在的長官,甚至以前也是,動不動就把你的部屬、主官給拔了,送法辦,換了新人不一定就能承擔整個部隊的風險任務,更可能從此影響官兵們的生命安全。
 

我在擔任救難艦長後,又過了十年,我亦升了上校,海軍生涯三十餘年,退休了,很多大字型救難艦,艦齡已超過七十餘年了(現已近80高齡,有記者稱她為老小姐),垂垂老矣,海軍是否有汰除與購買新船的建軍或造船計畫?還是只顧採購作戰艦艇?...不得而知(據說仍停留在紙上計畫),或者等到再用至百年,讓老船頻頻出事、出了人命,才會想到再買新船?...原本是救人的海上菩薩,屆時反過來,可能是必須讓人來施救的泥菩薩了。更何況有一陣子,救難艦長都是派遣前來「過水」的潛艦軍官,一天大字號都沒幹過,沒有經驗,綁在碼頭,官兵久而不訓,不做不錯,不訓就不死人,那還養這些船做什麼?
 

當救難軍艦老了,無救難與拖救大型艦船能力,軍方海上救災、救難能力不足,更遑論民間能力(此方面中共”東救”系列船舶,比我們優異,甚至號稱全亞洲最大,曾來高雄港訪問並開放參觀,令我方汗顏),台海周邊若再有大型商、貨、油輪故障或擱淺,台灣官方、民間都無拖救能力的時候,那就只有等如「阿瑪斯貨輪」或化學船漏油事件重演,再度重傷、污染我們美麗的海洋生態環境,這責任,誰都扛不起…,海上救災、救難與人命安全,非同小可,但卻不受長官們重視,愚忠乎、理智乎?...總比「無知」來得讓人貼心些。

 

讀者回響:

※我的同學馬茂春上校留言:
那一年,我在ATF-563輪機官,老作阿寶、寶麟救難長,胡搞是航海官,我們和ATF-551傍靠一起出海,學長李遠華上尉是該船救難長,當時學長李遠華的進出港部位在船尾,他剛理髮燙的捲捲的秀給我看,當時記得消遣了他一番(在官校是隔壁寢室)。出港後,我在機艙就救難部署,船剛要接近欲拖救伏羲號貨輪,我聽到船底有被割開的劇烈聲響,立即通知舵房,艦長即大UTurn轉向外海,旋即我跑向船艉看到ATF-551跟著進入,隨即看到ATF-551全船上下震動(當時湧浪很大,我船在波峰離波谷ATF-551落差至少20公尺,近6層樓高),ATF-551船艉有一士兵瞬間落海,我親眼看到李遠華跳入海中去救那個士兵,那種海象,浪湧幾次兩個人就不見了,隨著我的船遠去,那瞬間心如刀割的滋味,隔了幾十年仍歷歷在目。後來,聽說在外木山防波堤丁字樁中找到,由其同學陳中學長背出,隨即在台北殯儀館公祭,那時看到他爸媽..........唉!慟......!


另:
一、後來進塢後才知道大字號是雙層殼,563外殼被礁石割開一公尺多。
二、當時很多長官多是作戰艦艇出身,根本不知道大字號在陣六以上出海,就已經是船上官兵很吃力的事,美其名若不是對海軍熱愛的那股蠻勁,相信很多人早都離開了!


※筆者同學何燿光博士(前海軍軍史館館長)留言:
學長的事蹟感人,於是鑄有銅像原本立在基隆,幾年過去後,事蹟已無人聞問﹑民粹加上政治人物的操弄,竟以年久失修、有礙市容為由,欲以移除,後經家屬爭取,遷移銅像至官校校園,當年,我在軍史館任內還曾向家屬表示,至少,學長的事蹟還會留在學弟妹心中。但如今,官校軍史館亦已裁編,軍事史專責單位也在只會計算個人"前途、官位"的"長官"指示下,變成"多餘",若干年後,事蹟、啟發,也將隨著時間的消逝逐步被"權位"、"奉承"...侵蝕殆盡。想想! 不勝噓唏!!!!!!

 

 

上文承蒙 黎樵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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