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喬昌所繪林則徐畫像，原件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圖／取自維基)
【今文觀止】
張作錦
林則徐：
終為中國患者
其俄羅斯乎！
近兩百年，三、四代中國人，都在「國恥教育」中長大，對大陸「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召喚，有時不免怦然心動，雖然很多人並不贊成、不歡喜共產黨的一黨專政。
「百年國恥」始於《南京條約》。1840年林則徐奉旨到廣州查禁鴉片，英國用兵，史稱「鴉片戰爭」。清軍不敵「船堅炮利」，中國被迫於1842年8月29日簽訂《南京條約》，割讓香港予英國，賠償二千一百萬銀元，並向英方開放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五口通商。自此以後，西方列強，甚至東方的「蕞爾小國」日本，都插手中國分一杯羹，中國乃淪為「次殖民地」。李鴻章認為，「實為數千年未有之變局」。
抗敵英雄林則徐「獲罪」遣戍新疆。今天我們坐飛機去伊犁，朝發午至，林則徐則走了四個月才到。謫居之臣，壯懷未已，除了身體力行，為當地民眾解決耕作、灌溉等困難，還潛心研究國際形勢。這位老牌的英國問題專家，當有人問到如何應對英國的侵略時，他卻出人意料的回答，不用太注意英國人，他們只是想利用鴉片和其他商品來中國賺些錢，而俄夷則西北包我邊境，南可由滇入，陸路相通，防不勝防。
在俄羅斯這個問題上，他有一句最具前瞻性、最為後世傳誦的話：
終為中國患者，其俄羅斯乎！吾老矣，君等當見之。
林則徐這番議論並非隨興而發，他早在廣東時，即注意俄國的動態，在所著《四洲志》中記載俄國沙皇彼得大帝至女沙皇凱薩琳二世的領土擴張：
攻取波蘭國十部落，又擊敗佛蘭西（即法蘭西）國王十三萬之眾，其興勃然，遂為歐羅巴最雄大國。……開疆拓地，閱十二年（即1831年），即增兵至六十八萬六千，倍於其舊。然其強非因兵卒之眾，全因馬上之矯捷。復增兵前往庵雅臘河（即額爾古納河）以及麥加湖（即貝加爾湖），遠近之地，無不征服。由彼徑抵黑龍江，適遇滿洲兵至，與之交鋒，俄羅斯敗歸山後，故瀕江地仍屬滿洲，後即以此為協（即中俄尼布楚條約）。俄羅斯至此固守邊疆，……幅員遼闊，不啻倍蓰。
當時俄侵中國尚屬起始階段，林則徐就認為俄國比英國危險。但大清帝國朝野仍沉浸於鴉片戰爭對英國的仇視中，林則徐斷言大患在俄的言論，注定是寂寞的。不僅一般民眾，連知識階層也不了解，甚至他的同志、拿他的《四洲志》增寫成《海國圖志》的魏源，對俄國仍流連於康熙時代「雅克薩之戰」的餘暉中，認為「俄羅斯亦震我兵威，故兩百載無邊患」。不把林則徐的話看得有多重要。
但是，當林則徐於1850年逝世，八年後的1858年，「君等當見之」的事，果然來了。俄國趁第二次鴉片戰爭之際，出兵中國東北，逼迫清政府簽訂《璦琿條約》，割奪了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
請別太過驚訝於60多萬平方公里，從沙俄、蘇俄到蘇聯時期，通過一系列條約、軍事或者外交手段，從大清帝國、中華民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手中，總共拿走了約426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台灣的面積是36000平方公里，約等於118個台灣。
中國的地圖本來像一片海棠葉，從此變成一隻老母雞。雞，正印合了任人宰割的隱喻。
現在讓我們一筆一筆來算這本帳。下面是從沙俄、蘇俄到蘇聯時期，俄國侵占中國土地面積，均以平方公里計算：（見下表）
從沙俄、蘇俄到蘇聯時期，俄國侵占中國土地面積，均以平方公里計算。（圖／整理自維基百科）
時間來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英美為求蘇聯對日宣戰，在雅爾達密約中出賣中國的外蒙古與東北利益予蘇聯。羅斯福向史大林保證，中國一定會同意，因為他知道中國無力反抗。
1945年，中華民國派行政院長宋子文偕外交部長王世杰赴莫斯科談判，蔣經國是隨行團員。我方不希望讓外蒙古獨立，談判陷入僵局，蔣介石密令蔣經國往見史大林，解釋中國的立場。蔣經國說：
我們中國七年抗戰，就是要把失土收復回來，今天日本還未趕走，東北、台灣還沒收回，一切失地都在敵人手中，反而把這樣大的一塊地割讓出去，豈不失卻了抗戰的本意？我們的國民一定不會原諒我們，說我們「出賣國土」，會起來反對政府，那我們就無法支持抗戰。所以，我們不能同意外蒙古併給俄國。
蔣經國在俄國長大，諳俄語，且為中國領導人之子，原望史大林或可通融。但史大林說：
你要曉得，今天並不是我要你幫忙，而是你要我來幫忙。倘使你們的國家有力量，自己可以打日本，我自然不會提出要求。今天，你們沒有這個力量，還要講這些話，就等於廢話！
史大林雖然態度醜惡，但是話說得實在，「倘使你們國家有力量」，而中國沒有力量，於是簽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這樣的「友好」與「同盟」，何其諷刺！
中華民國政府敗走台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起初「一面倒」向蘇聯，原因也是「倘使你們國家有力量」。兩國於1950年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這次加了「互助」。條約有效期三十年，1980年屆滿，續簽《中蘇睦鄰友好互助條約》，又加上「睦鄰」二字。「睦鄰」自然要守望相助，於是2017年在波羅的海兩國首次聯合軍演，2018年中國首次參加俄國代號「東方2018軍演」的聯合演習。
俄國今年二月底出兵烏克蘭，兩國各有說詞，中國在聯合國有關會議和國際輿論中保持中立。美國百般挑撥，想拖中國下水，但北京迄今不為所動，因為中國現在「國家有力量」。
「國家有力量」，才能自立自強。
美國常把「自由民主是普世價值」掛在口頭，但中共當年僅是透過一名美國記者斯諾，給華盛頓一個好臉色，尼克森就急忙跑到北京，去握毛澤東的手，那手沾滿了文革的鮮血還沒有乾。至於中華民國，一向被美國稱為民主自由的模範生，以彰顯其「調教」之功，但是碰到美國國家利益之時，照樣棄之如敝屣，半點都不猶豫。「自由民主是普世價值」，說給別人聽的。
「國家要有力量」。中國人，無論是在台灣的，在大陸的，都不要忘記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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