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老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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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zonble     

2001-06-07  21:05:52 PChome新聞台         

摘轉網址：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truestory/index.html

網友們所期待的「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業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發行。本站是經作者 zonble 先生在出版合約生效前，就同意並授權全文轉貼；因而在不違反 zonble 先生與商周出版社合約內容的原則下，本站將持續全文轉貼以服務網友，並特此向 zonble 先生與商周出版社致謝。

[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

△08—參一 

▲1—參一 

沒當過兵的人不會知道什麼是參一，但是在你入伍的第一天就得知道什麼是參一。

從你入伍的第一天到你退伍的最後一天，你最重要的朋友，是參一。

參一，就是如果你要休假，你一定要去找的人。

很多人說當參一、當文書很爽，據我的經驗是，當參一絕對不會爽，高司單位或許當文書很爽，基層連隊，算了吧！衛勤照站公差照出塊石照搬戰備照跑業務照做。如果你在基層連隊想要爽、想要涼，參一會讓你失望，因為真正爽的是政戰啦、參兩啦、通信啦。軍隊中所有業務都是假的，都是做出來的，只有領錢、放假、退伍令是真的，這三者統統與參一有關，而管裝備與管人事最大的差別在於：裝備沒有嘴巴，你想要怎麼惡搞都沒關係，但是，人會講話，當參一不會爽。但是，當參一會很屌，小江跟我說過，當參一就是要屌，屌是參一的義務，是擔任參一的第一要件。後來我交接營部連連級參一業務的時候，我也把這句話也交接給我那個肥肥的徒弟。

當參一為什麼會屌？因為參一管假，可以把別人的假亂搞，大家都怕參一？不是的，如果一個真正懂得參一業務精髓的人會知道，搞別人的假這種手段實在是太粗糙、太明顯、太低層次、而且也太容易被申訴了。搞假是參一的非常手段，不到必要關頭不要亂玩，假該是參一用來籠絡人心的手段，而不是用來威脅恫嚇的伎倆，如果說，你已經成功把某位弟兄、某位軍官的返台省親慰勞假辦好了，但是你跑到這位弟兄面前故意擺出愁眉苦臉的樣子，說什麼防衛部哪個地方不准，說什麼上級作業時間已經過了，或是那天排不到機位，讓他心生恐懼，然後再表現出積極為他爭取休假、肝腦塗地兩肋插刀的模樣，再適時把他的假單從你的抽屜底層抽出來給他看，他啊，不給你磕頭叩禮才怪。這招多玩個幾次，就算是像我這種酸菜，在連上沒有「趴數」，也難。

「趴數」是在「梯數」的基礎上，絕對有必要發展的「制度」一環，而有人說，所謂的「趴數」是對於連隊的貢獻，這樣的解釋也並不恰當。所謂的「老」代表的不是「梯數」在別人前面就可以怎樣欺侮別人、命令別人，而是一個人是否能夠在下部隊的這段時間內，累積人際關係，與你的同梯、比你資深的官兵結合形成一股多數暴力，一股可以欺侮對一切尚不熟悉、相對少數新近官兵的多數暴力，「制度」不是老兵欺侮新兵、更不是壞兵欺侮好兵，而是多數欺侮少數，是勤務、福利與權力分配下的政治必然，不要指望壞人會消失，不要指望有誰能夠為你剷除壞人，不要以為壞人會遭報應，在部隊中、在壞人當中想要活得好、活得舒適痛快，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比那些壞人，更壞。如果上頭的星星泡泡以為他們能夠像他們口口聲聲所說的，靠什麼申訴管道徹底消弭改變基層部隊裡的「制度」，那麼尹清楓也不會被殺害了。是啊！那些搞政戰的、什麼管申訴管道的自己內鬥都忙不完了，誰有空理你？

或許「制度」在行為的暴力上愈來愈少，什麼罰跪打人學長要學弟打手槍吹喇叭也好久沒有聽說，但是「制度」會始終存在，多數暴力會始終存在，幾百次精實案以後，「制度」還是會繼續存在，政治與暴力會永遠存在。

雖然多數暴力無時不刻無所不在，但多數暴力的形成也需要時間，或是因為之前官兵的退伍造成原有多數暴力的消失、與另一股多數暴力的興起，而使得「梯數」成為多數暴力現象的明顯特徵，普遍以「破冬」、「破防冬」做為多數與少數的分野。但是在「梯數」制度一定會有例外，具有政治高度敏感的新近官兵經常可以很容易的與現有的多數暴力建立關係，躋身成為多數暴力的一員，換句話說，就是「有學長罩」，因此產生「梯數」與實際權力分配不符的現象，因此產生「趴數」。「梯數」可以量化，「趴數」想要量化，則很難。

權力除來自多數暴力外，對文書業務士而言，有更多權力來自於與主官、業務主管的關係，以及本身業務執掌而在基層部隊達到的資源壟斷。部隊，不僅是一個封閉的世界，不僅是一個階級嚴明的世界，部隊，更是一個屬於業務的世界。

參一的「趴數」可以建立在刁難，但我覺得要普遍收買人心，參一的「趴數」更要建立在「你可以倚賴我」的偽君子形象上。但是要維持這個形象，當個偽君子當到退伍，也頂難。好幾次都必須處理很緊急的假，什麼家裡有人病危、上級臨時要我們派員返台開會受訓，就必須突破重重的文書作業關卡，在飛機起飛前讓假單生出來，俗稱「跑假單」。有一次，一員剛從碼頭下船的新兵，一下船就拿給我一份訃文，「我祖母後天早上八點在台北市立殯儀館出殯，我要請喪假。」哇！現在才跟我講！奇怪，壽山前送站那些人在幹嘛？明知道阿兵哥要請喪假還把他這時候送到防區來！怎麼辦？打軍線給差假士，僱員接的。「喂！差假室嗎？陳姐嗎？是，我是工兵營…後天軍包機還有沒有機位？」當場放下所有其他新兵到部的業務，填資料什麼的，跑假單去。

參一要搞人，不用搞人家的假，方法也很多—參一管的不只是假，而是整個人事作業啊！在基層連隊，阿兵哥沒什麼好搞的，如果你是士官接參一，你領子上的飛鏢就可以叫他們立正蹲下、玩死那些兵，如果你和我一樣也只是一個兵，那也無所謂，「梯數」比不過人家可以比「趴數」，要搞就先搞士官。士官是不是？晚點名完集合我是不是？嘿嘿！參一要和行政保持密切的關係，（雖然說大部分部隊的參一與行政保持的是一種對立的狀態。為什麼？以後再告訴你。）這樣才能夠搞士官的餉，假如說，你對一個佔領導職的士官不爽，你可以發份人令，把他調到一個非領導的士官職缺上，生效日期，嘿嘿，三個月前生效，行政拿到這份人令，就會從他下個月薪餉裡扣掉三個月的領導加給，這麼一來，他下個月能領到的錢可能連三千塊都不到。參一根本不用出面，統統讓行政出面借刀殺人。

你或許會問，怎麼可以發一份過去生效的人令？補發人令本來就是常有的事，而且哪個部隊沒有保留發文字號的習慣？工兵營發文逢零不發，每用九個公文流水號保留一個，這樣算客氣的，聽說防區某個直屬連發文只發單數、雙數文號全部保留…這麼一來，發文日期是四個月前，甚至是五十年前都不是問題，違反文卷作業紀律？誰理你。頂多在他問起他怎麼莫名其妙被調職時，跟他說他早就調職了，只是點名簿上的位置忘了改，行政也忘記去辦餉。這種連上義務役士兵調職缺的小事，連長信得過你的話，通常是不會管的。

所有的士官都希望能被調到領導職缺，拿領導加給，拿更多的薪餉。領導職士官要背值星、帶部隊，比非領導職士官累，是該多領點錢吧！可是連上現在才幾個下士，誰不知道非領導職士官還不是一樣背值星、帶部隊。調整士官職缺要依據的原則是先看受訓班隊專長，有些班隊出來的就只能佔某些缺，不然員額管制督導的時候頂麻煩的，而如果說兩個人具備同樣的專長代碼，但是職缺一個是領導職、一個是非領導職，怎麼安排呢？很簡單，隨你高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像那些士官成天看到你的巴結嘴臉。

但其實士官領導加給是一件非常荒謬的事情。一個有十幾個領導士官職缺的連隊裡，如果在滿編的狀況下，一個下士需要揹多久的值星？但是一個文書士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頭哪一天不用作業？揹值星有加給，作業加班到死比揹值星不知道累多少還要寫加班條，好像文書加班是國軍內部最大的罪惡一般，但事實上，怎麼可能不加班？

說到點名簿，呵呵，點名簿。點名簿也是頂好玩的。你看誰不順眼，就每過幾天，讓他在集合的時候換個位置站，讓他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該站哪裡，只要你不嫌煩，他保證被你煩死—雖然說這麼做實在很無聊。在點名簿上調職缺很簡單，就是拿出修正液改一改，吹乾以後把名字寫上去，不用發人令、不用做線傳，套句約翰的說法：人事異動作業只有在影響薪餉的時候才有意義。

職缺任職與調整和參三訓練作業結合，還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如果說連上有一位像我們那位預財士參三，篤信職缺一定要和專長結合，那麼如果說你看誰不順眼，你就把他調整到什麼「有線電架設兵」這種職位，過沒多久，他就會經歷防區所謂「一海龍、二架設」的「精實」訓練，早五千晚五千爬電線桿。我還記得在我兼任營部連連級參一的時候，有一次不小心讓一位還不錯的學弟受架設訓，我永遠記得他在等著營部派一點七五噸小貨車把他送到通信兵基地前，他看著我的那副又是驚懼又是怨恨的眼神。

軍官呢。如果你擔任營級參一兼任收發，你會經手整個營部的公文，這就是你搞那些營部幕僚業務的開始，愈是擺爛的軍官你就掌握他的業務愈徹底，尤其是那些簽三年半的，總以為自己簽三年半就該爽，別人當兵就該死，一個比一個擺爛。要怎麼搞他們，個中精要必須自己好好體會，體會的過程需要點時間，不過沒關係，在你學會徹底操控那些擺爛的幕僚前，你的手中還有他們的假、獎勵處分人勤令（人勤令需要主官簽核，不過，實際作業的還是參一文書）、軍眷保險，還有考績作業，直接影響他們的考績獎金。

有些剛下部隊的少尉排長，非常搞不清楚狀況，以為自己在學校受了個訓，以為學到不少什麼軍職專長什麼領導統御的東西，第一次揹個紅色值星月經帶就跩個二五八萬，連整個部隊作息以及單位人員的作業量都搞不清楚，沒事說個什麼「明天裝備保養不能補休，你們這些文書加班個屁」這種鬼話，業務士、文書能不加班嗎？在這個部隊即將重新編成的要緊時刻，不加班做得完嗎？尤其是三年半的，不做事擺爛以為沒事鬼吼鬼叫就可以帶部隊，這種軍官真是教人想不玩他都不行。你可以就照他的要求去生活作息，業務做不出來，就打蛇隨棍上，把什麼問題都推到菜排身上，他就會沒事就被你的業務主官管抓去砍劈。參一更可以佯稱沒有拿到拿到任官／調職人令，拿著銜補單嗷嗷待哺的菜排就這樣被你斷了餉（單位行政也可以依此要領實施），然後，很快的，兩個月過去了，可以放第一次返台假了，或是要去受分科教育，嘿嘿，返台是嗎？

如果可愛的菜排要飛往高雄，那麼你就是給他一個飛台北的機位，當他責怪你為什麼報錯機位的時候，你就回答他，每天報機位裡頭弄錯，就跟寫一篇十幾萬的文字裡頭難免會有錯字一樣，有什麼大不了的？

同樣是休假，軍官休假的申請過程就比阿兵哥複雜，那是因為軍官的什麼都比較複雜，過程複雜，中間可以搞鬼的地方也就愈多，這叫做「知識就是力量」。國軍基層部隊基本上是一個沒有什麼知識的地方，但是新進官兵還是要學很多東西，學衛哨準則、學背誦什麼待命班五大任務、要去學這個封閉腐敗體制一代一代胡思亂想疊床架屋所發明的準據，要去學怎麼做業務，業務愈複雜剛開始接業務就愈慘，剛開始接業務又菜連上又有大工程那更是慘，但是業務愈熟，你在基層部隊就是愈屌。你還要去學以平常心浪費生命、以寬容對待那些不合理對待我們的人（這方面我學的不是很好）、還要學會如何以超越自我的意志力承擔業務。

就像你必須教育新兵：部隊是一個有「制度」的地方，新兵最必須學的就是「制度」，要學什麼是「梯數」什麼是「趴數」，你也必須教育單位新進的軍官，這裡是一個由業務所構成的世界。你到了一個新單位，要了解的不僅是集合作息、主官個性、任務特性，所有主官、幕僚、文書、裝備業務士的業務金字塔，還有經由業務執掌所串起的上下縱橫錯綜複雜超越梯次超越軍階的人際關係與權力網絡，那一雙雙看不見的手，更是認識這個單位的開始。而業務又是壓力又是武器，這就是參一。

▲2—作業

以下是約翰爽完返台、小江爽完同心○○號演習後，一次參一例行性營部統一作業的實景。所謂統一作業，就是把大家一起找來作業，營部統一作業就是由人事官或營參一帶頭，叫所有連級參一一起來作業。

「你們早上從你們連上過來營部不會順便買早餐喔！營區門口才剛開一家便利商店耶。」「沒錢啊！」三連那個痞子參一說。「今天五號你跟我說沒錢！」「昨天去領沒看到，對了，小江，我要空白退伍令還有ＡＢ卡（退伍後要拿去團管區報到用的一張小卡片，卡片一面叫Ａ面、一面叫Ｂ面，故稱ＡＢ卡）。」

「軍證勒？要退伍令拿軍人身分證來換，一張換一張。」「都這麼熟了，我明天再帶過來不就可以了。」「沒得談。跟你講過幾次啦！你以為我們去防衛部退伍令可以隨便拿的啊？沒有軍證沒有退伍令。奇怪，一連怎麼還沒過來，坐公車也不用這麼久。」「跑去海內鬼混了吧。」「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爽啊？對了，退伍人員名冊寫了沒？」「寫了啦，該交的時候我就會交。」

我開口，「死痞子，這禮拜返台假單呢？」「諾！這裡。」「二連勒？」「我昨天拿給我們連長批，連長先睡了，到現在還沒批出來…」「每次都遲交，跟你說，今天么八○○以後才送來我就不收，我就讓你們連上下禮拜所有人通通不能返台，你看我敢不敢。痞子，你也是，返台休假預排表還有眷探人員名冊你已經兩個月都遲交了！連級不要一直讓營級催好不好！」

「營—部—連！」小江突然大吼一聲。「營部連參一在上面連辦室啦！」我答腔。「叫他給我過來，他這個線傳表寫這個什麼東西啊，晉升線傳的現階要寫晉升之後的階級啦！每次都寫成現在的現階。要我跟他講幾次！一連過來啦。早餐勒？」

「你昨天沒有跟我說統一作業要帶早餐啊。」「你不會自動帶啊！」我說，「一連，假單？」「啊，在這裡。」「一連…你假單又寫錯，八天返台假是從一號到八號，怎麼會是一號到九號？」我回頭，「二連也是，你看，這邊，少尉軍官放的應該是省親假還是慰勞假啊？」「志願役軍官放的不都是慰勞假嗎？」「搞清楚，這是少尉耶。志願役少尉從抵防開始，每隔兩個月放八天省親假，升中尉以後一個半月放八天慰勞假。義務役少尉的話，只要是義務役都是省親假，所以所有的少尉都是省親假，你不懂嗎？還有，這個人搭民航機回去，假單要附上民航機機票影本，你也沒附！」

「工—三—連！」小江又開始大吼，「你過來看！你線傳表也在亂寫！」痞子湊過去小江的桌子，一向安靜的約翰從櫃子裡拿出新兵的兵資，拿給各連參一。「喂！兵資記得要登啊！」小江又在大吼，「退伍人員名冊記得要弄啊！還有退伍令！各連這個月人勤令下個禮拜以前拿過來！營部連參一下來沒！還有，這個月人差修正完了沒啊！」

「小江學長，下個月人差調節表還有修正線傳還是交給你嗎？」工二連問。

「給約翰！我下個月以後不管事了！」

「對了，防衛部核定的下個月退伍人員名冊呢？」「不要問我。你看誰管收發就問誰。」哇！矛頭指到我身上。「還有，上一批到部的新兵任職人令還沒發。我們連上行政已經在跟我催了。」「找約翰！找約翰！找約翰！」約翰難得開口。「我快打好了，這兩天就會發給你們。」約翰說話的聲音實在很清秀。

「以後都是約翰要人差（插）！」我笑著說。

「不要開這種無聊玩笑好不好！」約翰有點生氣。

工二連又問，「對了，還有，我們連上上次呈出去的那個停役辦出來沒有？」

「拜託！因病停役要過到總部，公文還要搭飛機，哪有那麼快啊，現在又沒有專案，個案至少要一個半月啦！跟他說，被共匪抓起來俘虜了也可以辦停役啦！」

「可是他得了憂鬱症，每天都跟我問什麼時候停役會下來…」

「憂鬱症勒！他憂鬱我就不憂鬱是不是？我從到防區當兵到現在我沒有一天不憂鬱！我每天被防衛部搞還要被你們每天搞我就不憂鬱？我都沒停役了他停什麼役？這個鬼地方除了窮山惡水奸商刁民狗軍官爛學弟貴死人的黑心霸王計程車外加口蹄疫還有什麼？我不憂鬱他就憂鬱？還有上次那個什麼全身倦怠辦停役的，他全身倦怠我就不倦怠？」小江大吼，「連級不要沒事就亂催好不好，自己東西都不記得準時弄！有時間催我先把自己事情做好！」

軍線響起，找我的？「喂，您好，對，我是。陳姐啊？」差假室僱員打來的，準沒好事。「什麼，那個○○○的假有問題？不行耶！我下午不能出去，我今天揹待命班，那…好…好…什麼？下星期差假業務督導？」煩死了，掛電話，我轉頭大聲說，「各連參一，聽到沒？下星期防衛部差假業務督導！我最近轉發的文你們簽給連長沒？」

「還說勒！你上次發那個什麼東西啊？什麼國軍人員出國規定，莫名其妙嘛！說什麼出國前一個月要將出國人員最新的身分證字號以單機網際網路線上傳輸到國防部，什麼叫做單機網際網路啊？還有，傳輸最新身分證字號還有出生日期幹嘛？身分證字號還有出生日期會天天改是不是？沒事發這什麼垃圾？」痞子在碎碎念。

「你以為我想啊？我做營參一已經幫你過濾掉夠多了垃圾了好嗎？上次那個防衛部發給通信營的懲處人令居然用什麼字發行發給全防區外加中央駐防單位，收到這種文又要登又要人事官簽，防衛部製造的垃圾到我這邊要處理的比你們連級不知道多多少你知不知道？」

「這種垃圾你可以直接丟進碎紙機啊！」

「你都把我發給你的文丟進碎紙機是不是？」

「你不覺得收發應該要有登文前把文丟進碎紙機的權責？國軍想要進步的第一步，就是要把這些垃圾處理掉，看到垃圾就應該要處理掉，沒事要人去登、去簽這些垃圾幹嘛？根本就是浪費人力嘛。」

「這樣我會被抓去關好不好！你這樣亂搞嘛！」

「你講話可不可以不用要吼的啊！很吵耶！」死痞子你這樣說我？「怎麼樣，我就是營級你就是連級，我就是吼你。你講這什麼話啊，你有比我老很多是不是？」「我不用梯數壓你也沒關係，你看—飛鏢耶！襪哈俗啊（下士仔）耶！」「哈俗啊安怎？我就是你上級！去工兵學校受個三個月戰鬥工兵訓很屌是不是？誰去受個訓不能升啊？告訴你，你就是連級！我就是營級！我就是你上級！」

「可是你就是沒受過士官訓，怎麼樣？」

「可是你就是連級我就是營級，怎麼樣？」

「我階級就是比你高，領的錢就是比你多，怎麼樣？」

「我營參一管四個連，你只要管一個連，事情沒有我多錢領的比我多？憑什麼？」

「就憑我是下士你是個兵，怎樣？」

「下士也是做參一，兵也是做參一，揹職星又有多累是不是？我看你天天跑來營部也沒在揹職星，同樣幹參一，我事情比你多錢還比你拿的少？這什麼啊？事情做再多還是這麼多錢，這算什麼？共產黨啊？還什麼國軍反共立場不變勒？軍隊根本就是共產黨！」

「反正你就是領一兵薪餉，我就是下士，怎麼樣？」

「可是你就是連級我就是營級，怎麼樣？你下個月要返台是不是？多久沒回去台灣看看啦？台灣的風景，可是很好的。」

「不管你了。我事情做完，我先走了。」「你以為你事情做完啦？」「對啊，就是做完了啊！我就是能力強啊！事情就是做完了啊！怎樣？」「你少來！」我把營部的年籍冊與緊急召回名冊丟到各連參一面前。「年籍冊更新了沒？新兵寫進緊急召回名冊了沒？你以為你事情真的做完啦？給我做！」我看看手錶。「我不管你們了，我要先上去。」

「你上去幹嘛？」「你看我大熱天沒事在這邊背著防毒面具作業，現在還把袖子放下來幹嘛？」「站哨喔。站哪裡？」「大門。」「今天都有電話記錄說要統一作業你還有哨？」「我哪天沒有哨？我接收發又要我每天收文又要我每天站哨！」「你菜啊！」「挖勒！你知道嗎？根據陸海空軍刑法第七十六條，對衛哨兵公然侮辱可以判一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誰理你啊！誰不知道國軍規定那麼多，但是根本沒人鳥那些規定呵。」「不理你了，我要去站哨。」

「去吧！好好站。」痞子說。

「好好站。」工二連參一說。

「好好站。」工一連參一說。

「好好站。」約翰和小江一起說。

打開營辦室的門，一陣風吹進來，桌上文件飛得亂七八糟，所有人紛紛撿拾。這種景象常出現，風一向很大，而營辦室桌上在沒有遇到保密安全或內部管理督導時，一向把各式文件堆得亂七八糟。每天都有人要休假、每天都有人會出事，每天的業務都跟桌面一樣亂七八糟。而這種混亂是不可避免，也不可破壞的。因為要參一把桌面清空，無異揠苗助長，桌面清空只不過就是把桌上所有文件一股腦塞進櫃子裡，徹底破壞原本在混亂中所存在的些許秩序和邏輯。原本在混亂的桌面上，只是東西不好找，硬是要把營辦弄整齊，只會讓東西從此以後徹底滅絕、消失。

我又推開營辦室的門。「你不是要去站哨嗎？」痞子問。

「你們在裡頭沒有聽到廣播嗎？全連集合，出公差。排長要營辦裡頭營部連的各參文書統統上去。」

「事情都做不完了還出什麼公差？」小江說。「算了，我要去伙房躲起來。約翰，全連集合，上去吧！」

▲3—入行 
 

根據經驗，本部連級參一通常須耗時一個半月交接。營級參一有兩位，一位是差假兼收發兼打字兵—就是我，負責營部返台、眷探、防區籍官兵隔夜例假的審核與彙整上呈，申請軍包機機位，公文的登記、收送，學起來不會很難，一個多月即可交接，但是工作輪迴區間是每日到每週，頂累的。另一位是人事士，負責差假士業務以外其他的執掌，工作內容很雜，交接至少三個月，「非常耗費社會成本」，但工作輪迴區間通常是一個月或一季。後來兩個人因為常相互代理業務，做得很雜，後來很多執掌的劃分是，緊急的，交給差假士，不急的，交給人事士。 
 

接參一最好有師父帶才能順利入門，沒有誰在入伍前會知道國軍封閉的內部人事作業規定，其實誰都可以接參一，因為參一業務跟之前所有在學校與社會上所學統統扯不上關係，不用考慮民間專長與軍事專長銜接的問題，因為絕對銜接不起來。
 

打開參一公文保密櫃，就可以知道參一大概在做什麼。常用卷宗夾包括：考績考核規定、勳獎作業規定、軍士兵人勤令、軍官調任職、改分配令、新兵分發名冊、兵籍資料暨軍人身分證管理、留守業務（結婚、保險、軍眷相關權益就是留守業務）、優良違紀、禁閉單逃兵離營通報暨明德班處分、停役回役、員額管制規定、支援令、內部管理、請休假作業規定、眷探名冊（本島部隊大概不會有這麼個卷宗，這卷宗是每個月辦理眷探假人員資料存檔用的）、軍士官晉升、志願留營、退伍人員名冊、退伍作業規定、士兵選訓送訓、軍官送訓（訓練業務總是有時候屬於參三、有時候屬於參一）、線上傳輸等，還有一堆不常用的什麼駐連輔導、士官精進制度、部隊總值星官等奇怪卷宗。我的櫃子裡有四十個卷宗，營參三有三十個，營參四有六十個卷宗，政戰也有二十個。參兩的卷宗，十個，咳，少的可以。太爽。 
 

常用的簿冊則包括年籍冊、緊急召回名冊、收發文登記簿、送文登記簿等等。如果說，師父交接有方，你入行之後能夠搞清楚這些卷宗簿冊的用途，那便差不多上軌道了。 
 

獨自摸索會相當辛苦，不過只要記得以下口訣：橘、紅、綠，由簡而繁，打開你櫃子裡的六本參考書：橘皮書、四本紅皮書還有綠皮書，這是總部配發的，你櫃子裡一定會有這六本書，如果沒有的話，就代表說…算了，管他代表什麼。如果你有師父帶的話，可以不看這幾本書，你師父會直接帶領你進入實際的參一生活，但你在想在「怎麼做」之後知道「為什麼」，這六本書幾乎可以全部告訴你為什麼。橘皮書是「國軍文書作業手冊」，清楚明白規定公文格式、關防用印以及收發的作業流程。 
 

收發算是最簡單、最例行、最固定的業務，很快便可以上手。公文格式包括呈、函、令、稿、簽呈、小簽、簽稿並呈、以稿代簽、開會通知單一大堆，還有什麼機密等級註記等。都得學，因為擔任營部收發，也代表你必須是全營最瞭解公文的人。 
 

紅皮書分別是「國軍人事法規彙編上下冊」以及「國軍人員分類手冊上下冊」。「國軍人事法規彙編」囊括獎勵的運用方式（記得叫做國軍勳獎作業規定）、處分（陸海空軍懲罰法與陸海空軍懲罰法施行細則）、差假（國軍人員暨聘雇人員請休假規定）種種規定，可以建立剛入門者對種種規定的初步認知，至少可以當成字典，有什麼作業上的困難，馬上翻書。 
 

當然，在差假業務方面，關於防區的特殊休假規定並沒有詳盡寫在「國軍人員暨聘雇人員請休假規定」當中，防區還有一份準則叫做「防區人員暨聘雇人員請休假規定」，每年七月修正一次，你可以影印一份放在紅皮書裡，或是夾在「請休假規定」卷宗中，隨時參考。 
 

國軍人員分類手冊則律定區分各種軍、士、兵的人員專長，什麼是工兵部隊指揮官啦、什麼是工兵部隊幕僚，什麼是戰鬥工兵與戰鬥工兵士、工兵機械修護士與作業士有什麼差別，第一類（一般）、第九類（零附件）的補給士有什麼差別，哪些專長可以互通？哪些專長可以佔哪個缺？人員分類手冊是你在進行人員任職調職時的最重要依據，不過聽說這本手冊中的許多內容，正在因應新的新兵訓練做法、人專令格式以及動員召集規定而有所調整，未來會有新的手冊，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編訂完成。 
 

綠皮書是「國軍人事資訊系統作業手冊」，你可以在綠皮書中找到所有關於發佈人事命令與進行線上傳輸的所有解答。你可以找到所有的人事命令與線上傳輸格式、作業程序，線上傳輸簡稱線傳，是人事異動作業的靈魂，是人事業務推動薪餉業務的根本，是擔任基層人事士最精妙的本領。關於線上傳輸的細節，容後再談。總之，當你連綠皮書都可以融會貫通的時候，在你的軍旅生涯中，大概沒有可以難倒你的參一業務了。
 

一邊從書中學，也要一邊從實務工作中累積實戰經驗。各種休假格式啦、線傳表、禁閉單、人令還有無數種公文格式還是要自己碰過一次才知道，像退伍令如果不多寫的幾次，還是很容易寫錯，死痞子在快要退伍的時候還是寫錯過退伍令…退伍令上每一格都要小心填寫，因為空白退伍令就是一人一張，寫錯了要不是要小心的把上面的字用刀片刮掉，就是用修正液加蓋校對章，但是大家都不喜歡拿到一張塗塗改改的退伍令。你要注意編制專長那邊「戰鬥工兵四Ｈ一一一」不可以寫成「４Ｈ１１１」，而退伍日期要分成服役期滿日期與退伍生效日期，分別是「捌拾玖年玖月壹日貳肆時」與「捌拾玖年玖月貳日零時」，基本上是同一個時間，可是偏偏要寫成兩個時間，格子又特別小，退伍令格式絕對不是為了作業方便而設計的。 
 

參一常洽公。連級參一洽公的對象不過就是營參一還有人事官，營級參一洽公的對象就多了，包括差假官、差假士、差假室僱員、士兵人事官、士官人事官、軍官人事官、線傳官、還有一處各科的文書。而做參一業務有兩個重點，一是不要被申訴，二是督導不要倒，不然會痛的絕對不只你一個人。申訴通常由不識抬舉的新兵為之，老兵多半不搞這套的，避免申訴的要訣就是對新兵軟硬兼施，又要給他點甜頭讓他涕泣叩零、又要給他看看「制度」，讓他嚇得屁滾尿流。 

督導受檢就比較麻煩，一定要經歷大大小小督導，才知道怎樣才不會倒，比方說兵籍資料袋督導，總部的重點通常在於志願役士官的兵資是否登記確實，而總部督導的時候是按照年籍冊了解單位有哪些志願役士官，因此，督導前記得把志願役士官在年籍冊上的插條抽走幾張。 
 

而且防衛部通常不會讓像直屬工兵營這樣的直屬部隊的兵資被督導到，因為直屬部隊的兵資作業督考直接由防衛部負責，所以當總部督導官向防衛部問起：「防衛部有哪些單位啊？」防衛部會回答說：「喔！有砲一營砲二營，有甲廠甲補庫…」當這些單位兵資督導倒了的時候，防衛部可以把督考權責一古腦把砲一營砲二營的責任推給砲一營砲二營所屬的砲指部，把甲廠甲補庫的責任推給甲廠甲補庫所屬的後指部，通通推給防衛部底下的指揮部，推得一乾二淨。 
 

防衛部兵籍資料督導的重點則在人令與兵資是否對得起來，所以有某張人令忘記登記的時候，乾脆就讓這張人令消失，而兵資登記的時候，要特別注意第三頁的入伍日期與保險證字號是否使用黑筆填寫，其他如電話住址退伍日期要用鉛筆填寫等。考核表督導則是檢查單位平時有沒有在填寫官兵考核表，平常當然是沒在寫，考核表只要在督導前以及該員退伍前弄出來就可以了。 
 

員額管制督導有兩大重點，一是按照專長與編制用人，二是管制支援人員，防止非法支援，以避免軍史館裡阿兵哥強暴小妹妹的事件發生。平常如果按照編缺按時送訓任職，只要上頭不隨便亂撥補校訓預士，確實按照單位所提出的需求撥補，按專長用人沒什麼問題，也較少督導。而管制支援人員方面，平時要將當季支援令放在你隨時可以拿到的地方，因為員額管制督導一來就會跟你要支援令，但如果上頭單位還是沒事不發支援令就把單位裡的人拉走，你也管不了。照規定連上應該要把支援令夾在點名簿裡頭，但是我看也沒人照作。
 

防衛部每個月會發一次線上傳輸考核成效表，評比兩三個月前那個月份的線傳成效，並按照成效評比出較優與較差單位，績優與較差單位依規定獎勵懲處，評比標準以「人薪合一」為首要，「人薪合一」是什麼？我說過，線上傳輸，容後再談，我一定會講到線上傳輸的，因為工兵營在精實案期間做線上傳輸的回憶，實在是相當慘痛。 
 

我最討厭的是差假業務督導。差假官會測驗差假業務人員對規則的了解，抽問什麼婚假幾天喪假幾天進入狀況三狀況二官兵緊急召回要去哪裡集合的這種問題，作一陣子參一自然記得起來。然後是差假規定有沒有確實轉發至連級，營級有沒有每個月對連級做差假業務督導（誰有那個空），一堆什麼休假預排表積假統計表離營宣教卡家屬聯繫卡有沒有弄，煩都煩死了。 
 

內部管理也是參一業務，要應付內部管理督導就是把自己棉被蚊帳折好、床下內務排放整齊，不過，防衛部內部管理督導缺失通常是「輔導長室棉被未折」、「副連長室床下內務不潔」、「連長室內務不整」以及「營部幕僚內務雜亂」等等。 
 

最後，也是相當重要的一點就是幹參一要調整自己的心態，當參一可以對部隊裡很多人屌，但是，當參一在主官面前不會紅。參三搞一個示範、搞一堆戰備的東西三不五十就獲得什麼主官的嘉許，參四可以把裝檢成績弄得很出色，他們要把業務做好，就是交出亮麗得成績單。但是參一不然，做得好的參一業務是讓人感受不到的，就像是人不能離開空氣，但是卻感受不到空氣的存在，所有人都以為他的放假、他的晉升他的退伍令是天經地義，該休假的時候，假單就該自動生出來，參一會屌，但是參一不會爽，參一更不會紅，更有可能的是，參一會很黑。 
 

參一就像是防區幹訓班校閱場地底下的塊石，就像是幹訓班司令台裡頭的空心磚，完工的時候，大家會讚美平滑如鏡的地坪，會讚美潔白的新漆，但是沒有人看到裡頭的塊石與空心磚，主官總感受不到參一，感受不到啟動一切的人事業務。 
 

但是既然我相信，國家一定會記得塊石。 
 

所以我也相信，國家一定會記得參一。 
 

▲4—精妙 
 

我接參一的過程中何其有幸，在六本書的基本上還學會了三項精妙的參一業務絕學，在我認識的防區其他基層參一中，也沒有幾個會的。這三項絕學是：結婚、出國、有人死掉。逃兵或許你也可能沒碰過，不過逃兵的作業很簡單，呈一離營通報給軍法組即可。像這樣： 
 

「○○防衛司令部戰鬥工兵營呈 

（省略） 

主旨：呈本部工○連二兵○○○離營通報。請鑒核！ 

（省略） 

營長陸軍工兵中校○○○」 
 

蓋上大關防小關防呈報出去即可。非常簡單。
 

結婚就頂麻煩的。辦理結婚要呈報健康檢查結果及「軍人結婚報告表」—簡稱婚報表，一般賣國軍表格的文具店裡頭不太好找，建議去國軍文具供應站（簡稱文供站）買。上次報給防衛部一式五份，說太少，至少一式十份，後來報給他一式十份，又說太多，只要五份就好，所以我也搞不清楚防衛部究竟要幾份，建議作業前先打個電話。婚報表上要有男女雙方的照片，照片上要蓋小關防，還要有男方簽名、蓋章，女方簽名、蓋章，男方家屬簽名、蓋章，女方家屬簽名、蓋章，男方介紹人簽名、蓋章，女方介紹人… 
 

呈報單位由連級開始，在呈報單位上蓋上小關防與連長條章，呈轉單位是營部，蓋上小關防和營長條章。如果是士官兵申請結婚，防衛部就可以核准，軍官申請結婚的話，防衛部不過是呈轉單位，繼續蓋上小關防、司令條章，呈到總部去，總部再繼續蓋章…一份婚報表辦出來，上面可能不下擺來個章。結個婚這麼麻煩，乾脆月下私許終生算了嘛！不可以！不可以這麼做！因為只有辦出婚報表，才可以申請十六天的返台婚假以及多一航次返台假，總共二十六天！全防區有什麼可以比得上返台假？ 
 

出國旅遊僅軍官可以為之，須呈報出國報告、家庭報告表、假卡、旅遊計畫、旅行社契約、還有一堆什麼品德操守考核表的，連公文「文頭」總共要呈報十三份文件。官兵死亡的話呢，必須弄一份「不世出」的公函格式：國軍官兵傷亡通報，在死亡時間二十四小時之內傳真到聯勤總部留守業務署，然後，政戰忙著寫報告，參一忙著保險給付方面的事情，還有，如果單位出了必須呈報「傷亡通報」這種公文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準備迎接大大小小的督導吧！ 
 

這三項絕學不容易碰到，但還是有脈絡可循，畢竟國軍這麼多年來，有那麼多人結婚、出國、死掉，對啊，哪個地方不死人？仔細在這六本書中，還是可以找得到相關準據與做法。再不然，還有第七本黃色秘笈，就是「國軍留守業務講習手冊」，裡頭有關於留守業務的種種做法，比方說「傷亡通報」這種格式就是記載在留守業務講習手冊中，不過這本秘笈不用急著翻，那些業務很久才會碰到一次。
 

而在任何一個單位中，還有一份最重要的文件，主宰了單位的所有人事作業，喔，不，這份文件還主宰了單位所有作戰訓練與裝備補保。那六本書是人事作業的參考書與作業依據，但是那份文件是整個部隊的最根本，就像中華民國的憲政體制來自於中華民國憲法，中華民國憲法是一切的最根本。喔，我又說錯了，我們還有辦法修憲、增刪，但是，單位絕對不能修正那份文件，那是神諭，那是摩西律法所依據的十誡。 
 

營部參三的保密櫃就是法櫃，神諭被重重鎖在櫃子的最底層，沒有人膽敢伸手觸碰神諭，沒有人膽敢褻瀆禁地，沒有人膽敢試探神。但是，一天，如同晴天霹靂般，禁忌被打破了，我們打開了參三櫃，那份文件十六開大小，金黃色的封面，以同樣是金黃色的高貴緞帶裝訂，封面上寫著這份神諭的名字，不可逼視。 
 

神諭的名字叫做，叫做… 
 

編裝表。 
 

那天，我們必須揚棄這份編裝表，我們毀棄了神諭，我們失去了神。新的國度即將降臨，在光明來臨之前，我們必須在黑暗中摸索，我在我的六本書、甚至在第七本秘笈中來回翻尋，翻尋任何可能的答案，沒用，書裡頭沒寫，書裡頭根本沒告訴我們在一份編裝表失效的時候我們該怎麼做，沒有告訴我們在失去神之後要信仰甚麼。我們毀棄了編裝表，因為我們有新的編裝，工兵營要重新編成。際遇把我帶到了一個超越所有精妙參一業務所能夠到達的地方。 
 

我遇到了精實案。

△09—編成

六月，防區充滿盎然綠意，知了聲不絕而耳。 

 

就連新米都獲撥了。 

 

但是營辦室裡所有人都以等待審判日的心情迎接七月一日。 

 

七月一日，一個新年度的開始，為了因應國軍改採施行歷年制，我們所迎接的是一個為期一年又六個月的詭異年度。七月一日，所有事情都集中在這一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非這天不可。首先，國軍公文格式變了，變成一個大家都搞不清楚怎麼使用的新公文格式，整櫃的簽呈紙文頭紙全都成了廢紙，而且這個新公文格式非用電腦打不可，搞得十月大停電的時候全防區將近半個月沒辦法發文。雖然新公文格式的宣導資料上面說，沒有電腦的單位，可以用一張特製墊板為底，光線透過紙可以看到墊板上的格線，依據格線上的格式製作，各大文具供應站都有提供。可是我把海內的文供站整個翻過來，還是沒找到。 

 

新年度開始，防區與航空公司重新簽訂軍包機合約，從七月一日開始有連續好幾天沒有軍包機，所有返台人員必須到尚義軍用機場搭乘Ｃ１３０運輸機，全營所有人知道這個消息後全部罵得要死，從軍官到二兵天天都追著我打，說什麼我作業不力害得他們必須坐老母雞休假（這是我的錯嗎？）。這幾天沒有軍包機實在令人抓狂，返防收假的人員也必須搭乘Ｃ１３０，從台北飛往防區的Ｃ１３０是早上六點半起飛，就是說，假如我七月二日收假，本來我只要下午兩點到機場報到就可以了，我在收假這天還有半天在台灣，可是現在必須早上七八點就回到防區。我又被另一批收假回來的人追著打。 

 

甚至，Ｃ１３０也不能解決沒有軍包機的問題，有一次防衛部下電話記錄，要各單位所有滯留的休假人員，立即往高雄壽山前運站報到。哈！搭五兩四號艦返防。 

 

防區從七月一日開始休假制度也有所改變。義務役官士兵原本的返台省親假從總共四次每次十天，改成總共五次每次八天，實施休假的到假時間，也從每隔三、五、四、四個月改成每隔三、四、四、四、三個月實施一次，那麼已經休了兩次假的人，可以繼續休兩次十天的假呢？還是要拆成每次八、八、四日的三次假？防衛部差假室半個月以後才發文告訴我們這樣狀況的作業方式，我則和全營解釋休假規定就講得嘴巴快要爛掉。 

 

因應歷年制，七月一日，國軍還改變了假卡的格式，本來防區所使用的那種格子比較多、一張可以用三年的假卡變成一種只能用一年半的假卡，全軍必須在七月一日前全面換成新假卡。對，就是那種軍官用黃色的、士官用藍色、士兵用白色的新假卡。我大概了解這種假卡的好處，這種卡片的設計是一年增加一張，可以方便將志願役軍士官每年度多餘的慰勞假併入下個年度計算，問題是，這邊所謂的慰勞假不是防區的慰勞假。這邊所說的慰勞假是在本島部隊服役，服役滿三年的軍士官一年有七天、服役滿多少年一年有幾天的那種慰勞假，不是防區每一個半月八天的那種慰勞假—全防區只有防區籍的志願役官士採用和本島部隊相同的計假方式，防區籍的官士又有多少人啊？這種假卡拿來算防區大部分人的返台省親、慰勞假時，根本就難用的要死，在本島行得通的東西不見得在外島也行得通。 

 

有時候我懷疑，國軍種種人事表格的改變，根本就是為了圖利文供站還有海內那三條街上各販售國軍表格的文具行的奸商刁民—一張假卡就要兩塊錢，全防區、全國軍換用新假卡就多少錢啊！士兵晉升士官，就要從白色假卡換成藍色假卡，又是錢…。而原本每個月呈報的獎勵積點使用月報表也改了格式，將獎勵與處分數目的呈報合併在一張叫做「立功違紀犯法月報表」的表格，種種不知所謂的作業方式變更，不勝枚舉，在加上那一陣子有個沒有支援令的兵在軍史館殺了人，搞得全軍差點沒被翻過來，防衛部要求防區所有沒有支援令的人員歸建，又是參一的事情—七月一日，簡直可以說是參一文書的末日啊。 

 

還有，七月一日，本部、防衛部直屬工兵營，我們，要，重新— 

 

編成。 

 

總部終於將新的編裝表核發下來了，一共兩冊，分別是營部暨營部連的編制與各工兵連的編制，三個工兵連的編制是相同的。編裝表被小心翼翼得捧進營辦室裡，營辦室所有人撇了一眼，都立刻圍在編裝表周圍。所有內行的文書、業務士都該知道編裝表這東西的用途是什麼，所以全營辦的人都圍過來，代表都很識貨，都是巷子裡的人。 

 

「啐！」營參三吐了一口口水，「改成這個樣子。」他又吐了一口口水。「根本把我們當初呈報的需求與編裝構想改得不成人型。」然後所有在場的文書互相使了個眼色，沒錯，拿去影印。照規定編裝表是不能影印的，但是在這個要緊關頭，如果不是人手一本，那要怎麼作業啊？ 

 

下個電話記錄叫各連參一進駐營部作業吧，發話人用的是人事官的名字—雖然他現在返台，返台？部隊重新編成的時候人事官返台？人事官這個時候居然返台就算了，還留了一大疊的公文。「以前簽呈都還用寫字的，現在簽呈都用打字了，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幫我簽一簽打一打，再幫我蓋上我的章。」咳！新公文格式一出來，立刻成為基層幕僚軍官迫害基層文書的一大幫兇。 

 

參三、參四也開始統一作業，營辦室裡各連各參文書人滿為患，但是不管他們，參一的東西就忙不完了。我一邊弄著桌上的新公文、新假卡格式，也一起和小江與約翰做著重新編成作業。—重頭戲開始了。 

 

「編裝表裡頭有錯。」工三連參一那個死痞子劈頭第一句就澆了所有人一頭冷水。「編裝表人事部分裡頭說，工兵營的三個工兵連每連平時有二十七個士官職缺，戰時編制有二十九個戰備職缺，但是我在做新年籍冊的時候，從編裝表後面幾頁、所有職缺列表的地方，我算了一下，各工兵連平時就有三十一個士官職缺，編裝表首頁的總人數是官士兵的加總，所以，編裝表上的全連編制總人數是錯的，全營編制總人數，也是錯的，最後算編現比（現員數除以編員數乘以百分之百）的時候也會有問題。」 

 

「不可能吧！總部怎麼可能給我們一份錯誤的編裝表？」我反駁說。 

 

「真的有錯啊！我怎麼加出來都是有錯。」 

 

「編裝表怎麼會錯呢？」我說，「如果編裝表第一頁就是錯的，不就等於說，中華民國有套新憲法，新憲法的第一條是一加一等於三？」「對啦，中華民國憲法說人民有選舉罷免創制複決四權，但實際上也不是這樣啊！中華民國憲法第一條就是一加一等於三啦。不信你自己照著編裝表上，用國小就學會的加法算算看。」 

 

我照著編裝表仔細算算看，哇！還真的是錯的。 

 

畢竟數學是全宇宙通行的語言，在數學的領域中，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那我們以後兵力現況報表（一份每月固定呈報給防衛部，用以統計單位官士兵總數的表格）以及士官素質分析表（一份每月固定呈報給防衛部，用以統計單位各專長士官與晉升、退損的表格）上面的編員數（編制的總人數，相對詞是現員數，指的是單位目前的總人數）要照我們算出來的寫，還是照編裝表上面這個錯誤的數字寫？」 

 

「照編裝表寫。」小江插進我們的對話，「一切還是要按編裝表來做。」 

 

「編裝表是錯的啊！」 

 

「編裝表就算錯了還是要按照編裝表。是你是學長還是我是學長？」 

 

「那各工連的行政支援組組長這個士官專長也好奇怪，按照這個專長代碼，行政支援組組長的專長是運輸士，兵科應該是運輸，可是編裝表上的兵科卻是工兵。怎麼會有工兵兵科的運輸士？後校出來的運輸士領子上面掛城堡？以後員額管制督導不會有問題嗎？」 

 

「要我說多少次？」小江火大了。「按照編裝表來寫。兵科不對又怎麼樣？到時候線傳兵科不對也不會人差，人事異動作業只要跟薪餉搭得起來就可以了，兵科還有什麼專長代號不符還是可以領到餉啊！管那麼多幹嘛？按照編裝表來寫！—新的營部連參一怎麼還沒看到人？」 

 

「還在上頭連辦室吧？」 

 

「叫他馬上給我滾下來！」 

 

結果下來的是老劉。 

 

正式進入精實案重新編成人事異動作業。第一步，預想如何把現有的人員塞進新的編制裡。雖然說本單位沒有發生什麼工兵營變成工兵連或工兵群的狀況，沒有大擴編或大裁編，不過單位內職缺的大調整也是頂麻煩的。比方說，原來的營部連編制裡有一個橋樑排的戰鬥工兵，任務是架橋（架橋！我恨架橋！）

 

，在新的編裝當中，營部連根本一個戰鬥工兵也沒有，戰鬥工兵的編缺全在各工兵連，那麼，這些戰鬥工兵應該要安排到哪些職缺上面？工兵機械修護兵？輪車油電修護兵？八寶牛奶紅豆兵？反正國軍各部隊沒有按照編制用人早就司空見慣，新職缺對於單位裡頭的官兵意義在哪裡呢？有喔！有很大的意義呢！重新編成完成之後，還有精實案專長鑑測等著大家呢！ 

 

「政戰士的缺怎麼被裁掉了？」營政戰士問起，「我編成之後要佔什麼缺？」 

 

「我幫你調到人事士。」小江說。 

 

「專長鑑測的時候要考我人事的東西，我哪會啊？」 

 

小江這話很詭異，「我當初開始接參一的時候也是什麼都不會啊！」「可是你接參一都已經這麼久了，都快退伍了，我還比你早了快兩個月退伍，你要我現在再去學人事的東西？人事士鑑測到底要測什麼？」「不知道。問參三。」約翰從橋樑排第三班戰鬥工兵變成連部班軍械兵，而我呢，我從橋樑排第一班戰鬥工兵變成了營部班補給兵，可是我這輩子從來就沒碰過任何關於補保的事情。 

 

約翰之所以變成軍械兵的理由很吊詭，依照約翰做了十個月的參一，照理來說應該要讓他佔文書兵的缺，可是文書兵的缺被小江佔了，而軍械兵與文書兵在專長鑑測時的鑑測項目是一樣的，為了因應專長鑑測，所以約翰佔軍械兵職缺。好奇怪！文書兵的專長鑑測項目為什麼會跟軍械兵一樣？而我佔補給兵職缺的理由，則是根本想不出來。 

 

說到軍械兵。在新的編裝表裡頭，工兵營各工連都有一個軍械士編缺，但是營部連編制裡頭沒有軍械士，只有軍械兵，這樣的編裝設計的意思難道是只有各工連的槍是槍，營部連的槍就不是槍？另外，各連兵工二級的帳都是建在營部，若是根據編裝表，就是營部連的軍械兵是各連軍械士的上級，也就是在妥善率鑑定或是任何的大小裝備檢查時，是一個兵去管三個士官…。不過現實也不見得會這個樣子，因為各連佔軍械士職缺的，其實也不見得真的在做軍械業務。 

 

說回正題。人事異動預想的動作，平常就是把年籍冊插條拔下來，插到另外一個職缺上面去，不過，因為精實案整個編制都變了，所以要先做出新的年籍冊，各連最少要做兩本年籍冊，一本放在連上，一本放在營辦室，而編制還分成平時編制還有戰時的戰鬥編制，所以還要做兩本戰時編制的年籍冊，同樣是在連上與營辦室各一本。約翰則要製作至少三本全營軍官的年籍冊，一本在營部，一本放在防衛部，還有一本要放在總部。 

 

除了年籍冊外，還要呈給防衛部一本編成人員名冊，就是把年籍冊的內容再打成一份名冊就是了，營部、各連各一本，共五本。在這次的正式編成人員名冊以前，還有好幾次「假編成名冊」，因為怎麼把人員塞進編制的預想工作之前也做了好幾次，上一次的假編成名冊是小江在防區狀況三生效前幾天弄的，名冊中我和約瀚佔通信兵的缺，因為通信官本來要將我和約翰送話務訓，可是約翰返台，人事官把我拉下來做狀況三業務，於是作罷。 

 

第二步，發佈全營調職人事命令。人事命令或稱人令，是人事作業用的一種特殊公文格式，包括表示人事異動的人職令、獎勵處分的人勤令、以及發佈人員專長的人專令。調職用的是人職令，用表格方式表示人員原本的單位級職，與調職、晉升之後的新單位級職，人令發佈後，人事異動才算生效。因為全營的職缺都不一樣了，所以必須發佈人令，讓全營大調職生效。我還記得營部連十七員士官、九十一員阿兵哥調職，各工連的忘記了。反正全營四百多人統統都調職就對了。約翰做得相當熟練的樣子，他苦笑著說：「部隊精實案重新編成這種事情，多做幾次就熟了嘛！」我敢說，國軍敢說出這句話的參一文書一定少之又少。 

 

營部只能發佈營內的士官與阿兵哥的調職人令，軍官呢，就算是營內調動也需呈防衛部核定，呈文格式叫做「軍官任免遷調建議表」，防衛部依據「軍官任免遷調建議表」發給工兵營正式的調職人令。精實案以後營部的軍官又著相當大的調整，比方說作訓官與助勤官（助理後勤官）的編制就不見了，作訓官業務由一個新設的少校缺參謀主任擔任，參謀主任是原本的工兵參謀官，簡稱工參官，負責工程，我不太能夠理解將工程與參三兩門相當重的業務同時交給一個人做，除了累死他以外沒有別的意義，而編制中有情報官的文書情報兵，但是沒有作戰士或訓練士的編制，好像工兵營就不需要參三文書，工兵營沒有作戰訓練業務一樣。  

 

作訓官與助勤官當場變成編餘人員，調職到其他單位，就像約翰一樣，負責工兵營編裝需求呈報、承辦編裝業務的作訓官在新編裝出來後調職到工兵組，從此在連上好久沒聽到他的「○你媽的○」，耳根清靜不少。負責重新編成業務人員把自己改編走，似乎在精實案的這一陣子儼然成為一股流行。 

 

後勤官這時候也調職至工兵組，由通信官調任後勤官。營部連的通信排長職缺也被裁掉了，原本以為我們的通信菜排要去工一連當工兵排長帶工地，那時候好想送一張兩支旗子插在城堡上的圖送給他，城堡上面還畫個骷顱頭…後來他是調任營部通信官，從連隊幹部調任營部幕僚職。我拿公文給他簽，看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真是好笑。 

 

工兵營重新編成，在防區狀況三生效前後花了一個半月時間才確定這票軍官怎麼調職，任免遷調建議表前後不下十個版本。而負責統籌整個編成人事文書作業的小江跟我們講錯一句話，讓我們以為士官與兵大調職也要打任免遷調建議表，後來約翰把士官士兵的任免遷調建議表送到防衛部一處二科的時候，那邊的參謀還張大眼睛問：「這是什麼東西？」。所有參一圍在營部電腦室，打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印表機狂印，印到那台噴墨印表機天天送修，印出來的東西卻其中有一半是沒有用的廢紙。整個精實案作業過程中，還有許多因為不清楚怎麼做，而做了一堆白費力氣的事情。 

 

「已經進駐兩天了，我們到底要進駐營部到什麼時候？」一連參一問。 

 

「做完為止。」小江說。「明天星期天，做不完就不要休假。」 

 

「你們新假卡建的怎麼樣？」我順便問。 

 

「煩死了！」痞子突然問了個問題，「對了，我們不是已經發佈七月一日晉升一兵、上兵的人令了嗎？人令上面晉升前後都是佔重新編成前的編缺，現在發的重新編成調職人令，上面又全部是以現階調職，那不是七月一日晉升一兵、上兵的人，在七月一日時同時在兩份人令上，佔重新編成前後兩個不同的缺？」 

 

小江說，「這很簡單啊。你再發一份調職人令，讓他們在七月一日晉升當天同時調職。」 

 

阿兵哥可以這麼做，那麼士官怎麼辦？預定七月一日晉升的士官，在晉升當天他可以佔的缺可能不見了、被裁掉了，連上再也沒有可以佔的缺，怎麼辦？士官晉升一定要防衛部核定，防衛部一處二科會審核職缺與受訓專長是否符合決定是否能夠晉升，不像阿兵哥可以由營部辦理晉升。士官晉升必須在生效日一個半月以前呈報，那時候新的編裝表根本還沒下來，雖然也可以像小江所說，在晉升當天馬上調職，但是在職缺根本不確定的情況下，防衛部可能根本不讓他晉升，那麼，在五月底所呈報的七月一日士官晉升建議名冊到底怎麼作業的？

 

七月一日晉升士官人令下來，所按照的職缺還是精實案前的職缺，似乎防衛部並沒有想到晉升當天職缺就消失的問題。但問題也不大，我到後來才發現到，全營有晉升資格的人真的不多，但照後來卻成了相當大的問題…反正，打字打完了，關防蓋上了，人令生效了，電腦還是沒有歇著，進入作業的第三步—精實案線上傳輸。 

 

線上傳輸是小江與約翰人事業務的最精華部分，而像小江這種做到快要退伍這麼有經驗的參一，或是像約翰這樣已經做過一次重新編成的參一，精實案線上傳輸作業，對他們來說還是具有相當難度。進入精實案線上傳輸前，我們必須先瞭解什麼是線上傳輸。 

 

線上傳輸，簡稱線傳，正式的稱呼是國軍人事資訊系統作業。線上傳輸是國軍所有部隊所有單位進行人事異動所需要用到的魔法，每一個傳輸代號都是咒文。用約翰的話來說，一個部隊、一個單位就像是一座電影院，電影院裡頭有很多座位，參一的工作就是幫觀眾安排座位。有些人必須坐在比較大的椅子上，有些人只能坐在某些椅子上。椅子，就是職缺，或叫做編缺，什麼人坐在什麼椅子上，叫做佔缺。在總部某台神祕的電腦主機當中，就以某種特別的方式、格式儲存職缺與人員的資料，每一筆職缺資料、每一筆人事資料，都叫做一筆「線」，總部電腦裡頭儲存的檔案，慣稱「總部人事主檔」、或「人事主檔」。 

 

在完美理想的狀態下，總部人事主檔裡所儲存的資料，應該與單位實際的人事狀況是相同的，這種狀況稱之為「人職相符」，人職相符的理想完美狀態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每個月都有新兵任職，都有人晉升、調職、退伍、停役，無時不刻都會產生人事異動。人事異動發生時，基層文書必須透過某種特殊的電腦輸入方式，用一筆又一筆的英文字母與阿拉伯數字，將新的級職傳輸至總部人事主檔，這個傳輸的過程，就叫線上傳輸。關於新兵任職（傳輸代號ＫＢＷ）與人員晉升（代號ＫＢＱ）的傳輸往往稱為「上線」，有人問你「你升一兵啦？上線了沒？」指的就是參一是否已經將你的晉升傳輸出去，而人員退伍、停役，將人員資料自主檔中刪除，便稱為「下線」（退伍傳輸代號ＫＡＳ、因病停役代號ＫＡＲ）。 

 

常用的線傳格式是ＰＡ１表與ＰＡ２表，ＰＡ１表用來傳遞任職、調職（代號ＫＢ３）與晉升，ＰＡ２表用來下線，連級參一按照表格把異動內容填進小格子裡，交給營部參一，營部參一再打進電腦裡。線傳表格式與把線傳再打進電腦裡這個過程，感覺很像我在大學裡學古早版本ＳＰＳＳ時，輸入各筆資料的方式。 

 

工兵營這樣的基層部隊不能夠直接異動人事主檔，需要透過防衛部一處五科（精實案之後名稱叫做人事行政處人勤科，不過大家還是慣以之前的名稱稱呼）線傳官幫我們把線傳資料「過」到總部去。我們能做的傳輸的層級是，把線傳資料輸入到磁片裡，檢附手寫的線傳表與人令，一處五科線傳官審核無誤之後，再傳輸給總部。 

 

而線上傳輸「人職相符」作業的重要在於，總部人事主檔會直接影響行政薪餉發放作業，「你升一兵啦？上線了沒？」也意味著問你當月份領的是不是一兵薪餉。餉冊上絕大多數的資料來自人事主檔，為什麼說「絕大多數」？因為一定會有部份不是來自主檔。「人職相符」的狀況太理想、太完美了，以一個營級單位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在每個月的二十日之後，人事主檔會「關檔」，拒絕所有傳輸，所以說所有的人事異動，所有的人令線傳都必須在二十日以前完成，但是如果二十日以後有帶著銜補單等著來單位報到領錢的新兵怎麼辦？銜補單一開，他就在原本的新訓或學校單位斷餉了，只有新單位才能發餉給他，可是人事主檔裡絕對不可能有新兵的名字，怎麼辦？ 

 

所以，每個月月底結餉前都是行政的惡夢。人職不相符的狀況下，行政辦餉時可以「手動上線」，以防衛部直屬部隊的做法來說，各連行政、代表每一個支薪代號的行政將「熱騰騰」剛出爐的新兵人令等可以證明新兵是由這個單位發餉、證明這一員新兵屬於這個支薪代號的佐證證明，交給防衛部行政官核定，手動造冊增加餉冊上該領餉的人員。如果行政發現單位內人員已經晉升，但是人事主檔卻沒有被參一成功異動，一樣，「手動上線」。當然，行政發現線傳裡頭有錯誤，也可以不去修正，直接用錯誤的人事資訊發餉，新兵在二十日以後到部，線傳裡頭沒有這個人，那就不發餉—不過這樣做一定會被申訴就是了。 

 

喔！我好像忘記解釋什麼是支薪代號了。每個單位在總部人事主檔都有一個五位數字構成的代碼、就像身分證字號代表一個人一樣。我們要向主檔傳輸時，每一筆資料都必須打上支薪代號，人事主檔才會知道—嗯，這是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傳來的。 

 

在行政薪餉作業的修正下，餉冊比人事主檔更逼近實際的人事狀況，所以在年底防區射擊競賽時，防衛部便要求下級依據餉冊排定打靶人員名冊與波次靶位表，不過，餉冊上有這些人，也不代表這些人都在連上，因為單位中還有許許多多支援在外人員。到了軍史館命案之後，總部要求沒有支援令的黑兵歸建回各部隊，支援在外的人員才稍微少了點。餉冊與人事主檔不符，叫做「人薪差異」，也就是—「人差」。 

 

行政根據他在薪餉作業期間發現的人薪不符狀況、依據人事線上詳印表等表格繕造「人薪差異調節表」，簡稱「人差表」。行政為了薪餉作業，幾乎可以說是半個參一，有時候，行政那邊的人令比參一還齊全，就我的認識，行政如果做久了會得一種職業病，就是當行政遠遠看到一份Ｂ４大小的紙張，上面印著大大小小格子，格子裡面填著人員的名字、身分證字號等等的資料，他就會眼睛「錚」一聲，閃耀著奇異的光彩，大喊「啊！人令！」如果當他發現那不過是嘉獎處分的人勤令，他又會咒罵「人勤令？垃圾！」如果防區義務役官兵湊到足夠的人勤令、湊到九支嘉獎，可以換一航次特別榮譽假—八天的返台假耶！校級軍官晉升也要靠足夠的人勤令，但是行政，就是那種會把人勤令視如敝屣的人。對他來說，跟人事異動無關、跟薪餉作業無關的任何文件，都是垃圾。 

 

視人勤令如敝屣的行政可能忽視了一點，就是人勤令也有可能影響薪資，比方說罰薪（傳輸代號Ｄ）以及降級（代號Ｋ，但是降級除了有人勤的傳輸代號外，還有一個人職傳輸代號ＫＢＶ）等處分方式都會讓薪餉變少，拔階撤職也是發人勤令（代號Ａ）。當然，這些狀況都是少之又少，我們行政連新兵「隨波降梯」都遇到過，還是沒有碰到過上述狀況，但就算再少，我想總不會比遇到重新編成的機會少吧！代號Ｋ的降級處分照規定來看應該是很容易執行的，只要是上尉以上主官就可以對士官與兵員發降級人勤令，我們連長、營長可以讓單位內任何官士降級，而降級最少三個月、最長一年，就是說—只要我看哪個新兵不爽，而連長信得過我，我可以自己發個人勤令，讓他掛個一年半的二兵？ 

 

不過，我擔任參一的時候從來沒發過處分代號Ｋ，因為全防區從來沒有聽說有人發過，我也不敢貿然成為第一人，而且防區最高掌管人勤的防衛部一處五科好像也搞不清楚Ｋ，如果我冒冒失失的發了個Ｋ，極可能馬上被一處五科打回來。有一次我試探性的問五科文書「你知道什麼是代號Ｋ嗎？」「不知道。」他說，「不過我倒是知道在電動玩具店裡，格鬥天王九九裡頭那個Ｋ蠻強的。」什麼跟什麼。 

 

而有好幾次我打好印出來、自己都還沒留副本存查的人令，都莫名其妙被行政摸走。參一和行政應該要保持密切關係的，或是說，所有文書業務都必須和參一保持密切關係，人員的掌握影響訓練的成效，什麼人有什麼民間專長？什麼科系畢業？連上編制還有哪些空缺？哪些專長的士官即將退伍，要派人受士官訓？參一比參三清楚。而對裝備後勤業務來說，可以保養這批裝備的有哪些人？二級廠該怎麼安排人員？裝備保養的時候誰在休假？參一比參四清楚，其他那些無足輕重的業務沒什麼好說的。參一是啟動所有任務、工作的動力，參一是部隊一切的開始，參一是文書之首，屌不屌？當參一就是要屌，因為當參一不能不屌，事情那麼多還要處處忍氣吞聲，那業務都不用做了。而參一和行政是該保持密切關係的，但各部隊經常是參一與行政交惡，我就曾經咒罵︰「行政根本就是偷人令的賊嘛！」 

 

線傳如果做的好，人職相符的比例高，可以減輕行政製作人差表的負擔，而行政最常咒罵參一的話就是︰「參一怎麼線傳做這麼爛！」人差表在每月月底完成後，行政會把人差表在下月月初交給連級參一（我兼任連級參一的時候，往往是自己去跟行政要），連級參一再依據人差表修正人薪差異，簡單的講就是「修人差」。 

 

修人差就是參一再利用線上傳輸，將總部電腦人事主檔修正成與餉冊上相同的人事狀況。或這麼說，修人差就是「補線傳」，把沒有傳給總部人事主檔的異動資料傳出去，以達到「人職相符」目標。比較起來，參一月底比月初事情多，修正人差是月初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而以我的習慣，在我後來兼任連級參一那段日子裡，因為月初事情比較少，所以也會把比較沒有時效性的事情—例如人勤—提早到月初做，分攤每天的業務量。 

 

拉拉雜雜講了一大堆，講得很複雜。是很複雜，不過讓線傳這麼複雜的人，不是我。 

 

「你不覺得這樣很愚蠢媽？」三連那個痞子發難，「又要看人令又要看線傳，每次可能人令裡頭有錯，或是線傳裡頭有錯，或兩邊都有錯，裡頭有錯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們會拿那個來作標準。防衛部拿到磁片也可能根本就沒有看就傳出去，每次傳得要死，下個月人差還是一大堆。」「那你寫線傳表的時候不會小心點啊。」「還說勒！搞不好你打線傳的時候也打錯了。」「那你來打啊！誰不知道你連上也有電腦。」「欸！規定是營部才有電腦耶！營參一不打線傳也不會是我來打線傳。」 

 

「愚蠢！愚蠢！愚蠢！」痞子接著說︰「一處五科只有在你第一次傳輸異動的時候才會看人令，修人差的時候只檢查人差表，不看人令，那不就是說，我們其實乾脆就在異動的時候不要傳，等到人差出來的時候再修正，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打人令了。反正就算傳了—也不知道防衛部在傳什麼，每次到了下個月人差還是一大堆。」 

 

「你這樣亂搞嘛！」小江說，「行政那邊辦餉也要看人令啊，就算一處五科修人差的時候只看人差表，人差表上面也一定要有人令字號，財務官那邊看人差表的時候也要看人令的啊。」約翰也說，「而且人差太多，防衛部做各單位線傳成效評比的時候，會處分主官耶。假如營長怎麼樣的話，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可是你看，行政那邊也有好幾次根本就沒有新兵任職人令，新兵銜補單拿過去就照樣發餉．（說真的，我覺得本營行政真的很有辦法。）防衛部督導我們線傳？防衛部自己線傳做那麼爛，我們沒去督導防衛部就不錯了！懲處主官？我早就想挖洞給他跳了！」「你自己會死得比較快吧！」 

 

軍線響起，約翰接起來，什麼，找我的？「安全士官打的，說你家裡打電話到安官室找你，要你上去安官室接電話。」「叫他跟我家裡講我沒空啦！」 

 

「你這樣亂搞嘛！」約翰掛了電話，我轉頭和痞子說，「那你為什麼不問，反正傳出去行政月底還會再手動上線修正一次，餉冊也是電腦跑出來的，乾脆在做餉冊的時候就直接修正人事主檔，讓財務官當線傳官算了！」痞子答腔，「沒錯啊！我本來就覺得應該財務官當線傳官，讓行政做線傳！人差表與人差修正線傳其實根本就是同樣的東西，我甚至覺得行政根本就不應該寫人差表，他應該直接寫人差線傳交給財務官！」「你這什麼話啊！線傳本來就是參一的事情啊！」「你說線傳是參一的事情，那每次我們基層參一都沒辦法確知線到底傳成什麼樣子，一定要行政發餉、寫人差表的時候才知道，行政比參一還清楚線傳出去了沒有，那參一做線傳到底算什麼？這是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會有一套資料庫系統不能做到即時回應？愚蠢！線傳表還要先用手寫再打成檔案，這是哪門子的資訊化？」 

 

痞子繼續罵：「那至少應該有人寫個程式，可以讓線傳直接轉換成人令、人令直接轉換成線傳，每次人令要用漢書打一次，線傳又要打一次，同樣是人事異動的事情，而且裡頭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只是格式不一樣而已，同樣的事情為什麼要做兩次？浪費時間、浪費人力，愚蠢！還有，晉升一兵、晉升上兵的時間根本就是固定的，總部電腦裡頭寫個程式，時間到了固定晉升就好了嘛！下級只要傳輸晉升下士的異動就好了，再寫個過濾程式，讓士官不會跳回兵，這樣可以節省多少人力？國軍是沒事就會有人降級是不是？時間到了人就退伍了，就自動下線嘛！他是以為全國軍所有人都會簽下去是不是？一定要基層這樣用人力修正，這是那門子的人事資訊系統？」 

 

「最好是發明一個圖形界面物件導向的數位年籍冊，只要你用滑鼠把人拉過來拉過去就可以任職調職，按一下鍵盤就可以晉升，按個刪除就可以下線，再按一下直接就可以跑出來線傳跟人令，對不對？」我插嘴。 

 

「為什麼不可以？以現在的技術，用網路直接連到總部用滑鼠拉一拉就可以修正人事資料，難道做不到嗎？都快要到二十一世紀了，你不覺得這種史前時代的作業方式非變不可了嗎？你看綠皮書裡頭關於下線的那個範例：某上等兵自民國六十七年元月六日入營服第一特種兵現役，於七十年元月五日年限期滿奉准退伍，要用ＫＡＳ下線…民國七十年用ＫＡＳ下線，現在還是ＫＡＳ，從小教授二代的時代用ＫＡＳ，到視窗九八出來了還是ＫＡＳ，國軍人事資訊系統二十年來有過什麼進步？我這本綠皮書還是八十七年的修訂本呢！從上頭說要搞精實案到現在，改了編制，改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怎麼都沒想到過要把人事資訊作業方式改一改？把線上傳輸改一改？國軍資訊化到底在做什麼？買那麼多電腦，只不過拿來當打人令打公文打提報資料的高級打字機，這樣就叫做資訊化？」 

 

痞子開罵之就罵個沒完，「愚蠢！到底是誰發明這個鬼線傳的啊？哪個學校畢業的啊！一點 Schema 都沒有！我以後開公司，假如誰給我寫一套這樣的人事資訊系統，我會馬上把他Fire掉！」「那你這麼這麼優秀的新竹王水大學碩士，這麼優秀的士官去給他規劃一個 Schema 啊！」「我？我能做什麼？」「簽下去啊！櫃子裡志願留營那個卷宗裡有表格。」「不要。簽下去也不可能改變什麼，要簽的話你這個鴛鴦浴大學畢業生怎麼不簽？而且…」他說︰「而且，憑我這樣的人才，幹嘛留在這種鬼地方讓人家糟蹋？什麼都是假的，退伍才是真的。」「知道就好，做事！你以為只有你知道線傳作業很愚蠢是不是？誰不知道啊？我會不知道嗎？你做線傳有我久嗎？愚蠢就可以不用做嗎？」小江叫大家閉嘴。 

 

這套愚蠢的線傳系統發展的愈來愈莫名其妙，什麼資料都要基層異動的方式始終沒改過，倒是可以傳許多不知所謂的資料，甚至連著作都可以傳，如果你寫了一本書，你可以把那本書的國際索書號傳到你的個人資料裡，搞得大家都愈來愈不瞭解線傳，然後什麼畢業學校受訓單位的代號三不五十就改一次。但是小江與約翰是第一流的線傳長才，線傳很少讓他們煩惱過（至少在七月一日以前），而他們在線上傳輸作業方面有一個過人之處，那是我始終不及的，那就是他們會用萬用修正代碼ＫＢＢ。晉升傳輸是修正階級，調職是修正單位與職位，ＫＢＢ幾乎什麼都可以修正，從入伍日期、退伍日期、身分證字號、姓名、學歷…想改什麼就改什麼，電影院裡頭你想怎樣就怎樣，小江與約翰改得得心應手，ＫＢＢ什麼都可以改，可是，ＫＢＢ不能改朝換代。 

 

改朝換代的時候到了。 

 

我們要打造一座新的電影院。 

 

來，讓我們先把舊的電影院— 

 

炸了。 

 

「用這個傳輸代碼開頭，把單位支薪代號接在後面可以了。」約翰說。「像這樣嗎？」「對，第一筆傳輸就是這麼簡單。」說得很簡單，也的確很簡單，發射核子彈也只要一個按鈕就可以了，非常簡單。這個傳輸代碼我不能說，因為這個傳輸代號是參一魔法世界當中的最大毀滅咒文，應該永遠封印，永遠在參一世界中消失。 

 

「這筆傳輸是做什麼用的？」我問。 

 

「撤銷支薪代號。」 

 

約翰淡淡的說。 

 

支薪代號被撤銷了，所有與這個支薪代號有關的編制、電影院裡頭的所有椅子統統消失了，統統被抹去了，電影院被炸毀了，一切都是歷史了，人事主檔裡頭什麼都沒有了。如果說行政現在把餉冊印出來，他會呆掉，餉冊會是一片空白。營辦室裡頭難得安靜，只能聽到原子筆劃過紙面的聲音。 

 

「再來是第二筆傳輸。」 

 

「第二筆要傳輸什麼？」 

 

「新增支薪代號啊。」 

 

立即的破壞馬上得到立即的建設，我們恢復了支薪代號，喔，不能這麼說，我們重新蓋了一座電影院，不過新電影院與舊電影院用的是同一個名字。約翰前一個單位被裁編，電影院的名字也變了，而在精實案當中，還有無數的支薪代號被撤銷，無數的電影院被炸毀，再也沒有人會去重建。畢竟，我們還有自己的電影院，不過，電影院還是空的。本營有四個連隊，營部與營部連用同一個支薪代號，我們相繼引爆了四顆炸彈，馬上又重建了四座空空如也的電影院。 

 

「這兩個傳輸代號我怎麼從來沒看過，綠皮書裡頭有寫嗎？」痞子問。 

 

「沒有。」約翰的答覆清楚明快。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一套人事資訊系統，在調整編制的時候要把全部東西統統殺掉？」 

 

「痞子你只管做事好不好？」小江咆哮。 

 

「再來就比較麻煩了。」約翰開口。「怎麼說？」「從第三筆開始，要開始建立人事主檔裡頭的職缺。這是新增職缺用的傳輸代號…這個要比較小心，編階、編制職缺流水號，數字很多，頂麻煩的。我那時候也只建了一個排的編制，但是這一次要弄一個營，規模差了十倍。」約翰又低聲嘟囔了一句，「不過，我那時候還要做簽牌辦抽籤…。」

 

「還好工一二三連的編制都是一樣的，所以只要弄好一個連，複製成三個檔案，把後面的支薪代號換掉就可以了。」約翰說，「但是即使這樣，還是要自己手動去建大概兩百筆職缺的資料。」約翰把所有關於編制的傳輸打進磁片裡，所以真正傳輸到人事主檔的時候，一瞬間，舊編制就變成新編制了。 

 

再來，就是將全營大調職人令打成一筆一筆的線傳。全營ＫＢ３，打人令就打到眼睛快要掉出來了，到了熬夜打線傳的時候，眼睛早就掉出來了。 

 

隔天第一次把全營大調職線傳打完的時候，我們以為已經完成了精實案線傳工作，錯了，匆匆忙忙打出三四百筆調職線傳，裡頭沒打錯才有鬼，檢查？連續三四百行密密麻麻的英文代碼與數字你會想檢查？加上建立新職缺的線傳總共八百多筆，所有人想的都是趕快打出來，而且再慢慢檢查不傳出去，可能人事主檔就要關檔，就要作業逾時了。今天還是星期天耶！雖然說在防區休假是沒有什麼有趣的，但是有假不休的人是神經病。誰不想早點做完，至少在下午五點之前還是休假日，打完以後看都沒看，管他的，傳出去。 

 

傳出去的結果當然是很慘，八月初，手中拿著人差表的營部連行政臉色比大便還難看。「你自己來看」，大便臉講話，「算算看總共有幾張人差表。」顯然就是線傳做得很糟的樣子。人差表裡頭最多的錯誤是「無故退損」，就是說，單位上個月的餉冊裡頭有這個人，這個月也沒有調職、退伍、停役，但是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在單位的人事主檔裡頭消失了、不見了、沒有了。研究結果好一陣子終於找到癥結原因，原因是，全營大調職線傳中，太多身分證字號打錯了。 

 

如果說，有一個阿兵哥的身分證字號是Ａ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結果你在輸入精實案調職線傳的時候，打成了Ｂ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就會造成無故退損，因為你實際上是把Ｂ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這個人調職到你們連上、把線拉到你們連上，而數十萬國軍中根本就沒有Ｂ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這個人，你也沒有成功將Ａ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順利上線。但假如說，你傳輸出去Ｂ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的結果是，人事主檔中出現了一個你從來沒看過的名字，恭喜你，中了大獎了！這代表Ｂ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正在軍中服役，人可能在防區、可能在台北、可能在高雄，可是他的線被你拉過來了，你不但造成自己連上的無故退損，還造成「無故上線」（行政那邊的術語叫做「未到驗」），造成全國軍某軍種無數部隊當中的其他某個單位、某個支薪代號的無故退損，一次讓兩個不同單位的行政咒罵參一的線傳作業。 

 

三個工兵連各五張人差表、營部連快要用到九張人差表，換句話說，在總部人事主檔中，工兵營大約六到七成的人事資料是錯誤的，一處五科將線傳剔退報表交給約翰的時候，約翰差點以為那是全營的線傳報表…當中有多少人的身分證字號打錯了呢？誰知道！要我們從三四百行密密麻麻的英文代碼與數字中找出哪些身分證字號是錯的？把我殺了我也不會這麼做。 

 

約翰最後解決了這個問題，約翰透過一處五科向總部取得一份重新編成前的部份人事主檔舊檔案—只要部份就好，約翰把精實案前、我們撤銷支薪代號前人事主檔中的所有身分證字號拷貝到磁片裡，磁片裡這個檔案中的身分證字號總是正確的吧！約翰真不愧是約翰。舊檔案中的身分證字號按照舊編制排列，約翰再依照年籍冊與全營大調職人令，從我們亂打的那一份精實案線傳中關於新職位、新編階、新的編制流水號等項目，一筆一筆複製到正確的身分證字號上。換句話說，約翰的七月份人差修正等於就是重新做一次精實案線傳。這是約翰在工兵營做的第二次精實案線傳，也可以說是約翰第三次做精實案線傳。 

 

九月初，行政的臉還是像大便一樣。就算身分證字號的錯誤解決了，但是職位代號、階級代號、編制流水號裡頭還是會有錯誤，這時候常見的錯誤是「編階不符」，往往是參一在做線傳時，忘記註明軍士官所佔的是領導職缺還是非領導職缺，忘記在線傳最後面加註什麼「士官加給七」之類的註解，造成在人事主檔中顯示出可以領領導加給的人員佔的是非領導職這種人薪不符現象。 

 

此外，請注意，約翰第二次做工兵營精實案線傳時有一個疏失，就是他直接將除身分證字號外的代碼複製到正確的身分證字號上時，檔案中人員的現階是七月一日的階級，而傳輸的時間是八月中，這段時間中難道沒有人晉升嗎？於是，產生了實際支薪階級與人事主檔當中的階級不符的狀況，而產生「人薪不符」。 

 

而就像小江說過的，在晉升的同時調職非常的麻煩，其他方面不說，就線上傳輸來看，依據防衛部所告訴我們的線上傳輸規則，像「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時晉升／調職成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是不被允許的，線傳必須吻合人職令，晉升與調職不能在同一份人職令上，一定要使用兩筆傳輸才行，不是先晉升後調職，就是先調職後晉升：「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或是：「楊○○目前是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二兵補給兵」、「楊○○目前是陸軍經理二兵補給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 

 

可是工兵營必須透過防衛部一處五科傳輸給總部，防衛部一處五科可能會把兩筆傳輸前後顛倒，「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可能傳成了「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這樣就會產生線傳剔退現象，因為現在在總部人事主檔裡頭，楊○○是二兵，而第一筆傳輸「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中楊○○已經是一兵了，對總部人事主檔來說，楊○○還沒晉升一兵，所以這筆一兵調職的傳輸是沒有意義的，於是乎，剔退。第二筆「楊○○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工兵一兵戰鬥工兵」總該可以順利傳輸給總部人事主檔吧！問題是，楊○○的戰鬥工兵缺在重新編成的時候，就已經被我們用最大毀滅咒文撤銷掉了啊！會怎樣呢？會造成楊○○無故退損啊。 

 

反之，「楊○○目前是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二兵補給兵」、「楊○○目前是陸軍經理二兵補給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傳成了「楊○○目前是陸軍經理二兵補給兵七月一日晉升陸軍經理一兵補給兵」、「楊○○目前是目前是陸軍工兵二兵戰鬥工兵七月一日調職陸軍經理二兵補給兵」也不行，第一筆傳輸中，楊○○已經是補給兵了，可是在總部人事主檔中楊○○還是戰鬥工兵，那麼這筆晉升線傳就會被剔退，只有第二筆調職線傳順利傳入人事主檔，也就是說，你只有幫楊○○調職，但並沒有幫他順利晉升，可是行政七月份已經發給他一兵的薪餉，會怎麼樣呢？會人薪不符，楊○○的名字會出現在人差表上。出現這樣的錯誤影響的是工兵營的線上傳輸成效，責任算誰的？當然是工兵營線上傳輸承辦人員負責，而不是一處五科。 

 

防衛部說不可以將晉升與調職以同一筆傳輸作業，但是根據八十七年修訂的綠皮書第八頁中說，如果調職前後還是在同一單位、單位支薪代號相同的話，那麼可以用一筆ＫＢ３同時做晉升與調職異動，叫做「晉調」。防衛部這邊這麼說，綠皮書又這麼寫，搞得都不知道該聽誰的。而在七月一日前後工兵營就算支薪代號沒變，但是裡頭的所有職缺編制全都變了，那麼，綠皮書的那條有關晉升同時調職的傳輸作業規定又是否適用？還有不知道多少單位是單位本身沒有改變，但是在重新編成時支薪代號變了，又該怎麼辦？ 

 

一處五科其實也了解晉升同時調職的問題，所以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這個解決方案實在是餿到了家。一處五科線傳官說，下次碰到這種情形，可以先發佈人員七月一日調職，七月二日晉升，就不會產生同一時間前後兩筆傳輸錯誤的困擾。這種說法完全考慮一處五科線傳方便而已，如果大便臉拿著這兩份人令去財勤處辦餉，說工兵營有二十幾個人七月份有三十天領的是一兵薪餉、有一天領的是二兵薪餉，不被財務官追殺才怪，工兵營參一不被大便臉追殺也才是奇怪，一處五科根本沒有考慮財勤處還有基層參一的狀況，可行性根本就是零。真正可行的方法是遇到什麼全營大調職之類的大規模人事異動，應該不管人令，全部使用ＫＢＢ修正，但是，沒有人想像約翰一樣碰到這種狀況第二次的。 

 

瞭解問題所在之後，約翰九月份拼死命也要把人差修好，所有時間都是作業，無時不刻都在營辦室—除了站哨洽公出公差以外。對了，還有一種狀況，我們不會待在營辦室。 

 

這個狀況就是行政辦理外島加給入戶的郵局存匯統一作業，到營辦打那一套叫做什麼ＰＲＳＢ的郵局電腦存匯系統。只要行政出現在營辦，我和約翰就會奪門而出，我們不想見到行政。小江呢？六月弄完精實案重新編成繼續躲在伙房，伙委當完當採買，一大早就出去買菜後，整天不見人影，業務完全交接給約翰，撒手不管了。

 

九月份應該就已經將所有因精實案引起的人差修正完畢，但是，好死不死，防衛部自己作業逾時，一處五科那個三年半的線傳官根本沒有把防衛部還有防衛部直屬部隊的九月份人事異動傳輸出去，九月初看到的人差在十月初原封不動的跑出來。十月的人差很容易修正，除了幾筆新兵人差以外，反正跟上個月的人差根本一樣嘛，把上個月的異動傳輸直接複製過去就可以了，但是，好死不死，十月中旬防區經歷近年來罕見的大颱風，防衛部停電半個月，沒有電，一處的電腦不能動，所以照樣傳不出去，所有的錯誤在十一月份又統統跑出來，啊…一轉眼已經到了十一月了啊！同樣的人差，重複了四五個月啊！ 

 

一連與二連的參一都是在八月一日晉升下士，連續三個月，他們都在人差表上看到自己的名字。「這個月我又要幫我自己修人差了。」工一連參一說這話的時候，很認命。而十二月出現另一項線上傳輸缺失：重複傳輸，重複傳輸會造成剔退。防衛部在十月颱風重新供電後將十月份人差傳了出去，作業逾時，於是在十一月初重新傳一次，但是約翰不知道已經傳輸出去了，又交了十一月份人差，交了一份內容一模一樣的磁片，同樣的東西傳兩次，結果又是線傳剔退，又是剔退剔退剔退！ 

 

而重新編成前後，在人事作業上有一項很大的差別是：防衛部很久一段時間沒有—好像也不敢—督導下級的線上傳輸作業成效了。 

 

「怎麼這個月的人差還是這麼多？」大便臉行政問約翰。我搶著幫約翰答話。 

 

「你自己看也知道，這個月人差跟上個月一模一樣，還會是怎樣？該傳的都傳了，就是沒跳出來，你叫我們參一怎麼辦？事情又那麼多，那像行政天一亮就跟採買一起跑出去買菜，整天都不見人影，那麼爽，當兵當得比肛交還爽。」 

 

「爽？參一線傳作成這樣我會爽？出去洽公也是被財務官飆，留在連上，營長也刁難我…我要怎麼爽？」「營長找你營部連行政做什麼？營部連的錢又不歸營長管，要找也是找營行政啊！」「營長每次都找我問營部連還有多少副食費，你知道嗎？最近都快要被政三盯上了，他居然還要…」他突然打住。 

 

「還要怎樣？」 

 

「沒幹嘛。算了，沒什麼好講的。」行政撞開營辦室的門，走了出去。 

 

想到一件更把可怕的事情，就是在上一章曾經說過的，本軍正在修訂紅皮書之一的國軍人員分類手冊，新手冊編訂完成後，所有人員的編制專長代號都會改變，總部又要發給全軍所有單位新的編裝表，而在修改編制的線方面，似乎又沒有類似ＫＢＢ的萬用修正傳輸，單修正專長代碼就好了，一定又要重新做一次從撤銷支薪代號開始的線上傳輸。而且不同於現階段精實案部隊是一個個逐一編成，人員分類手冊編訂完成之後全軍專長代碼全部改變，可能是全軍所有單位同時進行線上傳輸，哇！真不敢想像全軍幾十萬人統統人薪差異會是什麼樣子。而且在這樣全部基層手動修正的人事資訊系統中，說不定哪個為在合歡山上的單位一不小心就把防區直屬工兵營給撤銷了，全營文書做的要死，結果可能因為別單位的疏失，到了月底，餉冊一片空白。而使用線上傳輸者不僅是陸軍，各軍種統統適用，也就是說，我們一個外島基層連隊也可能不小心就撤銷掉一個空軍基地的所有人事資料？約翰曾經告訴我說，如果有機會，他想撤銷看看空軍單位的支薪代號，不知道那些飛官看到餉冊印出來一片空白，會是怎樣的表情？ 

 

天啊！這是比千禧年前所有媒體描寫的Ｙ２Ｋ時序錯亂還要恐怖十幾億倍的資訊浩劫啊！怎麼辦？禱告吧！禱告這本手冊修訂完成，已經是退伍以後的事情。不然怎麼辦？你一個基層單位，有辦法要求其他單位、甚至其他軍種的傳輸成效嗎？ 

 

而且修訂人員分類手冊也是根本沒有意義的，聽說修訂人員分類手冊的意義在於，以往人員分類過於粗糙，因此在動員的時候無法正確動員到真正需要的人，比方說，一台戰車的車長、駕駛與砲手是同一個專長代號，用現有的人員分類手冊動員，可能原本想要動員一個車長，但是卻動員到一個砲手，因此必須對此將專長代碼繼續細分。但是，就算你怎麼重新設計人員專長，甚至將新兵訓練分為兩階段實施，在新訓的時候就對兵員施以專長訓練，賦予專長代碼，可是基層不按照編制用人，之後一年半所接的業務絕對會讓人忘記新訓一兩個月內的所學，到時候還是會動員到一個不懂軍械只會參一的軍械兵，還有不懂補給只懂參一的補給兵。 

 

而且只要支援調用這種奇怪的制度還存在的一天，就代表單位不可能按照編制用人。為什麼這麼說？支援調用代表的是單位實際上需要這樣的人，可是就是沒有這樣的人事編制，於是必須去其他單位調用人員以符合實際需求。一個砲指部的砲兵可能因為是建築科系出身而兩年都在防衛部工兵組支援當文書、當三四級監工。總部在軍史館命案發生後對支援人員要求特別多，比方說一次最多只能支援兩季的規定之前都沒有落實，軍史館命案之後加強要求，那麼支援到期之後，那個砲兵總要歸建回去砲指部吧！錯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他支援令到期前，工兵組已經想辦法把他改編到工兵營了，這樣一來，他變成工兵營人員，可以繼續在工兵組支援兩季，而不會有同一單位人員只能支援兩季的問題，工兵營參一除了他要返台和退伍的時候之外，從來就不會看到這個兵、這個工兵組文書，隨便調個職缺給他，我們的工兵組文書在他退伍之後，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編制專長代碼是什麼。 

 

工兵營是一個支援調用情形非常誇張的地方，防衛部各處組哪裡缺人，往往第一個想到就是從直屬營連裡頭找，工兵組除了文書外，還長期要工兵營以任務編組方式支援「供點排」。供點排靠近東南碼頭，是屯放全防區所有建築料件的地方，有堆積如山的瓷磚鋼筋、好幾個水泥庫房、還有好幾個庫房的浴缸馬桶，防區任何單位要興建工程，向工兵組申請核可之後就去供點排搬，工兵營支援供點排一個排的兵力，甚至還有一個排長，這樣的支援調用怎麼會不產生人事問題？但是營長似乎也從來不曾試圖解決供點排的問題，似乎因為全防區的建築料件由工兵營人員管，工兵營可以得到不少方便。比方說，我們什麼時間不好選，選在晚上去搬鋼筋、搬水泥，供點排的人也不能說什麼。 

 

訓練專長又代表什麼呢？訓練依據編制設計，當編制與部隊現狀不符，所有訓練便根本毫無意義。新兵受了個四大戰工的工兵訓，可是他在下部隊兩年都不會用到任何關於戰鬥工兵的專長，在工兵營上工製磚全都是建築工兵勤務工兵與公用工程兵專長的事情，可是我進入工兵營，從來就沒有看到多少人去受勤務工兵與公用工程兵訓，翻翻假卡，工校建築工兵訓最近一次開訓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部隊是業務構成的，編制雖然改變了，但是業務並沒有改變，業務依然存在，工兵營編制沒有作戰士，但是工兵營還是要打靶、還是有訓練圖表教案，工兵營能沒有參三文書嗎？參三文書佔的是通信兵的缺，他做的事情與他的編制專長又怎麼能夠符合？在一個人軍旅生涯當中的大部分是業務，但是沒有一個訓練是教你怎麼做業務的，所有的業務還是只能仰賴師父徒弟交接傳承，每天做的事情、他在軍中真正學到的專長與他的專長代碼就是合不起來，基層就是不可能按照編制用人。學了四大戰工，學了什麼連結、爆破、工事、地雷有什麼用？或許哪天玩ＳＭ的時候，你那個喜歡捆綁與鞭笞的性伴侶會喜歡你從四大戰工中連結所學到的各式繩結技巧。 

 

總司令之前還擔任過防衛部司令呢！總部設計防區單位編裝的時候連外島與本島的差異、駐地是集中或分散都沒考慮，基層部隊有可能按照編制用人嗎？像之前提過的，精實案新編裝裡頭只有營部連有食勤兵編制，似乎以為工兵營的一二三連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全連花十幾分鐘車程到營部打伙。同樣的，只有營部連有醫務所，可是工二連附近就有核心區醫務所，工一連在來到營部以前就會經過玄武岩醫院，醫官經常懸缺，就算有醫官照樣拿來值戰情、背值星，那麼營部連衛生班的班兵，有可能依照編裝，真的在做醫務所方面的業務？ 

 

可是對於龍潭那些連編裝表中士官總數這種國小加法都會算錯的人，你又能夠期待他們什麼？在軍史館命案後，國軍重新檢討支援調用現象的同時，可以預見的卻是，精實案後的新編制，只會讓今後不按專長用人與支援調用的情形更加嚴重。 

 

連續好幾個月的人差，好幾個月人事資訊與薪餉發放作業大亂，精實案部隊重新編成搞得工兵營好幾個月不知道該怎麼發餉，搞得行政與參一反目成仇，可是在六月的時候，就在六月二十七日，我們就以為把那份亂七八糟的線傳打完，工作就告一段落了。精實案人事作業還有第四步，登錄兵資。「兵籍資料我們帶回連上慢慢做就好了吧！這又不急。」痞子說，這句話倒是真的沒說錯，兵籍資料的作業若是沒有遇到督導真的不會有太多影響，人事異動作業只有在牽涉到薪餉的時候才有意義。痞子真的很囉唆，「兵資這種東西也真是夠愚蠢。愚蠢！愚蠢！行政那邊每個月都可以拿到『人事異動詳印』報表，就是說，線傳出去的人事異動通通都可以用電腦列印出來，那麼怎麼沒有人想到可以把兵籍資料做的跟存摺一樣，有錢進出，刷一下，印的清清楚楚，有人事異動，刷一下，就可以印在兵資上，又快又不會出錯。都什麼時代了，所有的作業都還要統統用人工做，還規定什麼不能用藍筆要用黑筆。愚蠢！我不管了，我要去休假。」 

 

「去吧！」小江也想休假，晚上他還要開菜單，所以就放各連參一走，讓他們回到連上慢慢做兵資，後來，他們當然是，統統都沒登，用延腦想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會去登的，沒關係，三個月後總部督導防區兵資業務，各連參一統統吃到了苦頭，但是那時候我居然又去兼任營部連參一，結果我也吃到了苦頭。 

 

「去吧！」我說，「明天記得把新的假卡以及下禮拜返台假面帶過來。老規矩，過了明天么八洞洞以後就不收假單。」我整個人癱掉了，誰說參一就是送送假單的？給我滾出來！ 

 

我和約翰去一家同時兼營繡名條、洗衣服、賣雜貨、飲料、炒泡麵、火雞翅，夏天還賣冰的小店去座，一邊吃炒泡麵，一邊看著第四台播出的大爛片： 

 

「同花打不打得過Full House？」「哈哈哈！同花打不打得過Full House？除非你老爸變成了兔子！」「那麼同花加上順子，打不打得過Full House？我老爸不但會變成兔子，還會跟你媽結婚生子，才會生下你這個獨眼龍的兒子！」「你…你們這兩個混蛋王八蛋！」「哈哈哈！沒收功就說髒話，現在看看是誰沒特異功能了吧！」「哈哈哈！黑嘴狗。」 

 

大爛片。轉台。在防區官兵洞八么拐的休假時間，第四台電影頻道播的永遠是爛片。新聞台，講的是軍史館命案，再轉台，又是一部爛片，天心、龐嘉綾等人主演的爛國片，叫做「女兵報到」： 

 

「你們給我聽清楚了！班長的外號不是恐龍！班長的外號是…鱷魚！」 

 

這片子實在是爛爆了，好像軍教片除了基本教練轉彎轉錯，還有什麼「班長有什麼了不起，我小學也當過班長。對啊。」這類讓人笑不出來的笑料之外就沒什麼好拍的。不過，放假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繼續看爛片。 

 

劇情演到女兵的訓練結束了，一票女兵換回便服，搭著遊覽車回家去。龐嘉綾最後上車，司機對站在車子門前的龐嘉綾問到：「小姐，戰鬥營好不好玩啊？」「你是司機是不是？」「是啊？」龐嘉綾瞥了一眼司機，戴上墨鏡，「開車！」龐嘉綾的表情似乎在對司機說：你懂個屁！ 

 

龐嘉綾你才懂個屁啊！你真的以為集集合、出出操、打打靶、跑跑步、折折棉被、玩玩基本教練就是當兵啊？你懂個屁啊！什麼男人當兵女人當兵的，沒有碰過業務怎麼叫做當兵？沒有被公文與業務壓迫過怎麼叫做當兵？你去的那個地方本來就是戰鬥營，你又知道你進入中心的第一天中心的參一要用ＰＡ３表及傳輸代號ＫＢ７（大專集訓）幫你上線？你離開那天要用傳輸代號ＫＡ７幫你下線？你又怎知道ＫＢ７與ＫＡ７已經是國軍最簡單的線傳？我總覺得所謂的軍教片就是扭曲國軍形象的第一功臣，雖然說國軍很爛，但是軍教片所呈現的不是國軍的爛，而是在無視於國軍究竟是怎樣個爛法的基礎上，發展出另一套自成格局的爛。 

 

炒泡麵吃的狼吞虎嚥，約翰罵我，「吃相好看點，還有，你不能每次都只在休假的時候在外面隨便吃點東西，在連上都不吃飯。」「沒辦法啊，營部那麼多軍官都只有吃飯的時候回戰情，每次都在別人吃飯的時候找過去做事，那有時間吃飯？你自己吃飯的時候還不是常被安官廣播出去？上哨的時候也是從營辦匆匆忙忙過去，要怎麼吃飯？」「不能這樣啊！再說，連上現在終於有新米了。」「你以為我不想吃嗎？」「你這樣…你知道你比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瘦了多少嗎？」「我知道。」 

 

那一天結束後，我們完成了精實案編成所有艱鉅的人事作業。七月一日，我們編成了，晚點名時，依據新的點名簿，我們都站在新的位置上，我們在新的集合位置上接受精實案後的新職缺，雖然佔人事士缺的人還是做政戰的事情，雖然佔軍械兵、補給兵缺的人幹的還是參一。 

 

上面說，我們經歷了精實案的蛻變、完成了組織再造、浴火重生，成為一支量小質精戰力強的鋼鐵勁旅，我們應該要對這個新的時代、全新的國軍有所體悟、有所感覺。的確，我們對一連串文書作業重新編成之後都充滿了感覺，行政拿著人差表找約翰興師問罪的時候，空氣充滿了那種大便的感覺。 

 

而同屬直屬營的通信營，重新編成之後，從營部隊、無線電多波道連、有線電文電中心連與架設連四個連隊中裁撤了架設連，有中連同時負擔有線電架設，把原先的文電中心做的亂七八糟，連續三天不給我們文，一次給一大堆，登也登不完我每天收發文的時候，都有營長說什麼幕僚簽文怎麼那麼慢，把幕僚幹的哇哇叫，我又被被營部幕僚幹的哇哇叫的感覺。 

 

好死不死，防衛部一處五科七月這時又發了一份四月份線上傳輸成效，工兵營是防衛部所有直屬部隊中最差的，真是雪上加霜，原因是人薪差異的狀況太多。可是看看和工兵營的同級單位，福利中心、幹訓班、明德班都不到十個人，工兵營有三百八十人，怎麼比？防衛部督導傳輸成效又只看筆數，不看比例，福利中心八個人有八筆人差和工兵營三百八十人有八筆人差的分數是相同的。而化兵營在精實案裁成化兵連、通信營裁掉一個連、憲兵連與兩棲營人員沒有什麼大變動，只不過聽說兩棲營的專業加給被砍得亂七八糟，沒有一個單位像工兵營一樣，在三、四月的時候一次從各聯兵旅湧進一大堆改分配人員，而且裡頭又很多調職同時晉升的狀況，人差不多才奇怪。可是防衛部哪管你，工兵營請自行發佈營長與人事官各申誡一次，人勤令三天內繳至一處五科。 

 

小江看不過去，跑去一處五科去爭，防衛部說放過營長沒關係，線上傳輸承辦人員一定要處分，小江於是卯起來打了一張他自己記過處分的人勤令。「反正我都快退伍了，我一個兵記過我又不會怎麼樣，而且，我瘋了才會把這張人令登在我的兵資上面。我又不會痛。」小江嘴巴上是這麼說，可是掌管工兵營線上傳輸一年八個月，拿了好幾次傳輸成效第一名，常常自詡自己是防區線傳第一人的小江，居然在即將退伍前因為線上傳輸記過，小江渾身上下全都是不爽與肚爛的感覺。 

 

精實案重新後，工兵營除了主官管以外的所有職位編制都變了，幕僚變了、士官變了、兵變了，都變少了，但是營長還是營長，連長還是連長，輔仔還是輔仔，我們底下人最強烈的感覺，就是我們的主官管對於精實案一點都沒有感覺。「為什麼以前的兵做的到，現在你們這些兵就做不到？現在的兵真是愈來愈爛！」變成一句天天可以聽到的話。編制裝備什麼都變了，主官管的心態沒有變，承辦業務的人事編制變了，但是業務的本質沒有變，收發還是收發，線傳還是線傳，而在這個基層部隊，傳令總機做的事情沒什麼變，站哨做業務的文書業務士的肩頭卻更是沈重，爽者恆爽，操者更操，總司令似乎為這種現象找了個相當合理的理由，他說，這叫做「一專多能」，而疲倦，是我精實案前到精實案後不變的感覺。 

 

營長考上了陸院，八月一日要離防回去唸書了，從此對這個因為他這個紅人該裁不裁的直屬工兵營撒手不管，營辦室人員點了把火，把上上年度公文全部燒了以資慶祝（對了，燒公文有一個祕訣，就是在燒之前，找公差去海內買地瓜。），回頭看看，只見營區裡夜夜笙歌，全營軍官舉杯向營長敬酒，每天一定會有兩條大鱸魚，如果沒有鱸魚就一定會有龍蝦，再不然就是鱸魚龍蝦一起上，戰情室的冰箱裡滿滿的都是啤酒，每天都吃不完，讓我們這些文書每天都還可以有半條龍蝦可以吃，充滿朱門酒肉臭的感覺，也不知道他們幾個校尉軍官領那份死薪水，怎麼會有這麼多錢吃喝。我們充滿了好多感覺，有兵愈補愈少的感覺，不過沒有事情比較少的感覺。在防區直屬工兵營，什麼感覺都有，就是沒有量小質精戰力強的感覺。 

 

而印象中，七月底台灣發生了大停電，但是我卻懵懂不覺，或許也在不知不覺中，我在防區，我在工兵營，也對家愈來愈沒有感覺。 

 

大家擔心害怕得要死的精實案編成專長鑑測，後來也無緣無故莫名其妙的沒有實施。防衛部似乎以為在五月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過之前編成的單位就夠了，只要對各聯兵旅、指揮部鑑測就夠了，好像只有一線戰鬥、機動打擊部隊是部隊、只有裝甲砲兵部隊是部隊，我們直屬工兵營就沒有專長、沒有種能、沒有戰力？搞清楚，工兵部隊可是全國軍最有戰力的軍種！後來事實證明，國軍—特別是陸軍，在中華民國最大的用途與功效是救災，在所有急難場合裡被剝削啊！那個兵科比工兵更會救災？君不見「不凡人生從這裡開始」那一支國軍人才招募廣告，空軍是專業飛行教官：「他不只是孩子的好父親，他的管教，是從來不把別人的兒子當人看」，海軍是專業電腦高手：「他不只是一個電腦高手，他的專業，讓他自己在每個加班場合都無所遁形」，至於陸軍，「他不只是個愛民的好青年」，什麼都不是，就是救災！ 

 

不過想想，防衛部好像真的覺得我們就是沒有戰力，沒有必要鑑測的部隊，在五月，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在防衛部下達的二十幾種演練狀況中，工兵營營區都是在敵人第一波攻擊就被炸毀了，那個時候，我就應該知道，防衛部是怎麼看待工兵營這支部隊。 

 

精實案編成專長鑑測沒有來，也使得幹訓班校閱場工程的拼命趕工顯得更為諷刺。幹訓班工程拼命趕工的原因有三，要趕在防區狀況三生效前完工，要趕在精實案編成專長鑑測前完工，還有在七月初總司令校閱防區精實案新編成部隊前完工。可是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工程還沒有全部完成，工一連還全副武裝在烈日底下灌漿，司令那時候來到幹訓班，看了看，也沒有說什麼。現在精實案編成專長鑑測沒有來，於是前兩個理由都不能成立，拼命趕工的理由，就只剩下為了總司令七月初校閱防區精實案新編成部隊的那幾十分鐘。 

 

而照理來說，完成精實案重新編成後，人員調到新的職缺專長上，如果沒有專長鑑測，至少也要發佈一次人專令，由各連主官授與人員專長。可是那時候人專令的格式又改了，說以後人專令上的主專長不再是現在的編制專長，而是人員最近一次擔任領導職的專長代號，次專長則是最近一次擔任非領導職的專長代號，以符合精實案後的新一代建軍需求。這套新的人專令作業方式用在軍官方面沒有問題，對於領導職士官也沒有問題，但是，士兵呢？你有聽過領導職的兵嗎？新的人專令的格式下來的時候，人事官、小江、約翰、所有參一甚至防衛部都不清楚新的人專令到底怎麼作業，結論就是，乾脆不要發。

 

完成重新編成的人事業務後，連上對我們幾個參一文書什麼獎勵都沒有，一沒榮譽假二沒嘉獎，也罷。總覺得做完重新編成這樣艱鉅的任務連上總該加個菜慶祝一下，不過，就是沒有加菜，營部天天加菜，營部連就是沒有加菜。聽其他當兵的人說，他們連上每個月大概都會加菜一次，怎麼我在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看到的不是這個樣子，上次加菜還是因為端午節，也不知道伙委小江是怎麼搞的，八道菜裡頭居然有六道是湯，還沒吃飽大家就開始搶廁所。

 

反正，工兵營編成了。我們防區直屬工兵營成為精實案後的新編成部隊。 

 

審判日過去了。 

 

我終於弄完我的全營新假卡格式，我也終於讓整個工兵營開始使用新公文格式，而且— 

 

我們編成了。 

 

我們量小、質精、戰力強。 

 

上頭說，透過精實案，我們完成了新一代國軍組織再造，在行政院各部門績效簡介中，也可以看到，國防部在七月完成了精實案第二階段各項編裝修訂作業，我們量小、質精、戰力強。在我周遭的一連串變動與混亂當中，在精實案無數後遺症即將出現以前，在疲倦中還沒有辦法意識之後會有著多得跟什麼一樣的人事資訊錯誤、提前退伍案衝擊還有基層士官員額問題的時候，我們得知，原來現在，完成這些文書程序後，我們依據一份錯誤而與基層部隊現實脫節的編裝表，以及二十年從來沒有進步過的國軍人事資訊系統完成了偉大的重新編成，在營部軍官的龍蝦與鱸魚殘渣中，在觥触交錯杯盤狼藉中，我們量小、質精、戰力強。 

 

咕嚕咕嚕，肚子在叫。可是更想睡覺。 

 

吃沒吃飽，睡沒睡飽。 

 

量小。 

 

質精。 

 

戰力強。

△10—裝備  

 

會把所有人力投入工程的營長離職後，八月二日，不會把所有人力投入工程的新營長走馬上任，全營文書熬夜加班，製作八本主官交接清冊以資歡迎。 

 

新營長在總部擔任了進六年的參謀，業務是作戰訓練，他來到工兵營後，似乎認為工兵營的兵不該去上工，而是要積極投入戰備訓練，他來工兵營的第二天就指示各連，待命班不可以充當拿去製磚公差、不可以去清垃圾、不可以去油庫滾油桶，待命班就是要待命，不是在中山室全副武裝發呆，就是在連集合場刺槍。而他在工兵營搞訓練不搞四大戰工，只搞刺槍打靶，有時候大家都在懷疑這邊到底是步兵部隊還是工兵部隊。

 

還有，防衛部司令看防區戰備從來就不會看到工兵營來，參謀長也只看工兵營會不會做工程而已，搞戰備訓練幹嘛？我想他之所以這麼喜歡搞戰備訓練，一定是還不知道工兵營是在敵人第一波攻擊時就會被殲滅的部隊，但是似乎也沒人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他。

 

而新營長在重新回到主官職務的第一個任務，是要迎接九月份即將到來的高級裝備檢查。從某方面來說，新營長相當用心，在準備高裝檢的依始主動在營部連中山室召開了一二級補保座談，召集所有一二級裝備業務士，從二級廠作業到各項料件逐一討論，啊？什麼？工一連反應最近營部沒有撥發煤油？怎麼會這樣呢？

 

「糧秣士！營部現在還有多少煤油？」營長問。

 

「報告營長！煤油作業存量十四桶、安全存量八桶！其中，安全存量是不能動的！」

 

營長聽了大吃一驚：「什麼！營部現在只有六桶煤油！」乒乓乒乓，中山室傳出無數人從長板凳摔到地板的聲音。「報告營長！我說的是作業存量十四桶、安全存量八桶。然後安全存量不能動！不是說營部只有六桶煤油！」「不能動就不能動，就是六桶嘛！怎麼營部現在只有六桶煤油勒？來一點會的好不好？」嘖！龍潭來的就是這個樣子。

 

「來一點會的好不好？」這是新營長的口頭禪，聽說曾經獃過六軍團的人都會把這句話帶在嘴上，「你們這些小朋友，來一點會的好不好？以前我在總部的時候，所有的裝備全都保養的好好的，所有的帳料全部都帳籍清清楚楚，清冊也都用打得好好的。你看看你們，會不會搞啊？胡攪瞎搞嘛！來一點會的好不好？你們哪個裝備亂搞，哪個料件沒弄，跟你客氣什麼！統統關起來！」 

 

不知道總部的文書還有裝備保管人要不要上工。而且，總部參謀處組應該不會有以下裝備：一又四分之一噸小車、一點七五噸小貨車、十噸半大卡車、二十五噸傾頃卸車、五噸頃卸車、五ＫＷ發電機、十ＫＷ發電機、可以拿來打坑道的那種空壓機、迎賓車、悍馬救護車、悍馬車、咖辣（三兩洞Ｂ挖吊機）、壓土機、嚇靶（好像叫多功能工兵車還是某種裝土機）、小山貓、Ｄ７Ｈ牽引機還有平路機。營長後來也沒有把這麼多的裝備搞起來（雖然說這些裝備原本能動的也不多），可是他那時候，倒是說得信誓旦旦。

 

總部應該也不會有大家俗稱「喇嘛控掐」的水泥預拌車。

 

所以總部應該也不會發生工兵營在八月份發生的一起重大危安事件暨交響演奏。

 

人稱：「水泥預拌車撞倒安官室事件。」 在七月底的時候，奉防區某高層（不知道是哪個高層，反正嘛，高層都很高，高到你根本看不清楚）指示，工兵營因為工程任務需要，原本的兩台水泥預拌車又被幹訓班校閱場工程操得差不多了，因此必須想辦法生出兩台水泥預拌車。在我們的編裝表上並沒有水泥預拌車的編制，總部也不可能撥發水泥預拌車下來，於是，本營二級廠弟兄從全防區廢棄的水泥預拌車上，一台一台搜刮可用的零件，二級廠兩員技術比較優的技工因此放了三四天公假，回台灣明察暗訪，花了幾十萬新台幣買了兩個水泥預拌車的車頭（看來防區堪用的車頭不太好找），每天看那些技工七拼八湊，終於把水泥預拌車給拼了出來。 

 

空壓機連著噴頭，噴出一陣帶著濃烈臭味的薄霧，水泥預拌車就在這陣薄霧中，外觀變成了屬於光榮的綠色。新漆讓水泥預拌車在忙碌、混亂的二級廠中顯得格外耀眼。技工拴緊螺絲，為本營裝備陣容嶄新的成員裝上大牌，這塊大牌，也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更神奇的是，預拌車的車號原本和營長以及戰情的自動線電話號碼一樣，有一天車號又突然變了，變得和安官室還有連長式的自動電話一樣。…反正，就算有大牌，車子還是，沒有帳。

 

所有的駕駛似乎都不願意開這兩台水泥預拌車，總是以自己技術還不夠啦，或是自己平常是開小車的，這樣的任務應該由平時駕駛大卡車的人來擔任。其實啊，這兩台水泥預拌車開在路上可真是威風呢！一路疾駛，只見黃土飛揚、空氣中還飄著水泥屑，加上怒吼的引擎聲，猶如千軍萬馬殺來，這股澎湃的氣勢，真教人不敢逼視，雄壯威武，真是國軍之光。

 

開著這輛車子，就像是洗三溫暖按摩一樣舒暢，每踩一次油門，整台車子就會開始美妙無比的痛快震動，震得讓你通體舒暢，全身每一個毛孔就像是被熨斗燙過一樣，服服貼貼。最奇妙的是，經過這一段三溫暖，也不會讓你在八月大熱天裡全身冒汗，因為全自動的空調系統讓涼爽的自然風吹在你身上，暑意全消，比到海內鬧區泡沫紅茶店裡頭喝飲料吹冷氣還要舒服，沒有擋風玻璃的車子就是有這種好處。

 

水泥預拌車平常停在安官室旁邊，在水泥預拌車前，還鋪設了兩塊精美的路緣石，妥善安置這兩台工兵營最有戰力的祕密武器。我們必須妥善停放，因為舉凡灌漿、灌地坪，任何需要用到水泥的場合，就是水泥預拌車發揚其強大戰力的地方，工兵部隊是絕對需要水泥預拌車的，工兵營絕對不能少了這兩台水泥預拌車，就連後來十一月號的奮鬥月刊，都是以工兵弟兄與水泥預拌車一起灌漿的畫面作封面。

 

水泥預拌車要出發了，前往工地，執行他神聖而偉大的任務。插入鑰匙、轉開引擎，轟一聲，草木為之動容，風雲為之變色，打進倒車檔，嗶！嗶！嗶！嗶！嗶！水泥預拌車即將倒離出停車位，穿著技工服、帶著黃色安全帽的二級廠技工，不斷引導著這個龐然大物往後推進︰「對，對，好，好，退，退，再退，再退，就這樣八苦，八苦，退，退，好，煞車！停，停…停！停！停下來！停！啊！停了啦！停下來！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惶失措的二級廠技工比手畫腳，像是在指揮一場交響樂。

 

指揮一曲海頓的名曲。

 

「驚愕交響曲」。

 

在經過四十小節的停啊、八苦啊、退啊、好啊，經過四十小節平時在連上聽慣的，平凡無奇的車輛倒退指揮聲之後，我們聽到了那一聲經典的巨響。

 

「轟！！！」

 

驚愕。在技工比出動作最大的那個手勢之後，水泥預拌車撞上安官室。

 

然後是一連串各式各樣不同的樂器輪流出場，首先是聽到「撥喫」一聲，是安官室油漆剝落的聲音，然後是「唰—」一聲，構成安官室牆壁的空心磚碎裂成一片一片，從牆上紛紛滑落到地面，「薩—薩—」空心磚的碎屑還有地面的塵埃，都被水泥預拌車撞到安官室引起的強勁氣流所帶動，往四面八方飛散。「匡噹！」安官室緊連著軍械室，不消說，這一聲「匡噹」，一定是軍械室又厚又沈的鐵門砸在地上的聲音，砸到地面之後，還可以看到大門金屬表面因撞擊而產生的震動，發出「嗡嗡嗡」的蜂鳴聲。軍械室大門被破壞，隨即引發的，是幾百萬分貝的警鈴大造。

 

工兵營版本的驚愕交響曲更超越了海頓的原作，工兵營弟兄天才的音樂細胞讓這首曠世名作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我們用了更優異的方式詮釋這首樂曲。

 

我們加入了人聲演出。

 

「啊—？」安全士官與內衛兵站在安官室門口外，回頭看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加入演奏的行列：「啊—————」營政戰士正在安官裡頭的安官桌旁邊講軍線，忙著告訴各連如何繕造軍紀安全重點人員名冊，他很顯然也被動人的音符所感染，他放下了話筒，他放下了手邊的工作，他看到一塊塊飛石碎瓦滾落他的腳邊，他眼睛睜的好大，看著牆上出現的巨洞，還有巨洞中出現的巨大車屁股，—？」他全神投入他的的表演。然後，「咳！咳！咳！」，咳嗽聲是所有人一起加入的大合唱。

 

演奏接近尾聲，飛揚的塵埃底定，休止符，所有人啞口無言，警鈴還是響個不停。

 

這個故事告訴大家，平時一定具體裝備一二級預防保養，不過，像水泥預拌車這種沒有隨裝資料袋，沒有帳卡沒有工令沒有補保記錄沒有帳的軍車，應該如何依照正確規定進入二級廠保養？或是在更嚴重損壞的時候，要如何進入三、四級補保程序？我不知道。

 

精實案之後針對裝備保養有許多新措施，比方說主官裝備檢查及主官裝備妥善率鑑定，全部由營級統一事責，並且三不五時就來個裝檢，忠誠報上三令五申說要強化預防保養，說什麼精實案之後各級要如何強化裝備妥善率。沒用的，精實案後，所有人的做事態度並不會因為一連串繁複混亂重新編成文書作業而有所改變，基層所有的裝備還是一樣爛，裝備妥善率高也不可能讓我多領一些錢、多放一點假、縮短我幾天役期，裝備妥善也不可能增加工兵營多少戰力，因為工兵營是在戰事發生的時候馬上就會被殲滅的部隊。裝備財產責任制度更是一個大笑話，都沒有人把兵當成是人了，怎麼可能有兵會把你的裝備當成是裝備？

 

更可怕的是，基層還有無數真正常用、需要用的、但是裝檢時絕對不會檢查的裝備，裝檢只會檢查編裝中所配賦的那些，龍潭那些豬頭永遠不知道基層究竟需要怎樣的人事編制，龍潭那些豬頭也永遠不知道基層究竟需要哪些裝備。裝備就是爛，就算把什麼落實裝備保養的口號再說個一萬遍、說到嘴巴舌頭爛掉，都不可能改變編裝設計先天錯誤所衍生的無窮後遺。

 

比方說，沒有一個單位不會常用個人電腦，但是就是不會有人想到我們可以用每個星期六裝備保養這段時間，拆開電腦機殼清一清ＣＰＵ風扇上面的灰塵、做一做硬碟重組或是用防毒軟體掃描病毒。喔！對了！機殼是不能拆開的，因為機殼上的拆裝處貼著通信保密的標籤，就是那種黃黃的、告訴你什麼「因職務上知悉或持有之軍機，洩漏、交付或工示於他人者，處死刑或無期徒刑」的標籤，就是這種保密防諜的大帽子，我們的個人電腦損壞得亂七八糟，至於病毒嘛，最左邊那台電腦掃描的結果是，至少同時中了兩種開機形病毒，視窗系統與應用程式總共有七百多個檔案中毒。

 

上頭裝檢的時候不會檢查硬碟壞軌或是系統中毒，上頭只會檢查電腦室簿冊有沒有確實填寫，是否有單位人員保密切結書（當然是都沒有），上頭只會檢查有沒有安裝「國軍螢幕保護程式」，這個「國軍螢幕保護程式」還陸續出了好幾個版本，其中最糟糕的是一個同時具備印象派繪畫之美與國軍保密宣導功能的，你就看到電腦螢幕中有兩個雷諾瓦風格的芭蕾舞女郎面對面跳著舞，底下用標楷體打著「確保國家安全、切勿洩漏軍機」兩行字，實在是沒有品味到極點—雷諾瓦的芭蕾舞女郎原來原來是在一邊跳舞一邊洩漏軍機啊！ 

 

所幸是我們的營長對資訊科技有著超越常人、以及超越所有國軍幹部的瞭解與認知。營長要求營辦人員在三天內解決病毒問題，將磁碟機格式化、系統重灌，所有的檔案統統殺掉，統統不准使用磁碟片將檔案複製出來保留，因為營長說所有的檔案都中毒了，而營辦人員所使用的磁片都有病毒，那怎麼辦？參一的假單人令格式、參兩的兵要卡、參三的各式圖表教案夜巡軍官輪值表、參四的主裝表（主要裝備報告表）與種種表格、政戰的一堆報告與美工檔案以及行政的外島加給入庫轉存系統全都在電腦裡，殺掉之後怎麼辦？營長說，資料要保留，可以，用印表機印出來，電腦如果再中毒，沒關係，你們這些文書就統統關起來…。

 

迎接高裝檢的那段日子感覺過得很快，安官室的洞很快的就找泥工補起來，這難不倒工兵部隊的。第二次返台回來，連上先是為了讓某聯兵旅的一台破戰車過一條大水溝，又架了一次橋（架橋！我恨架橋！），之後營部不斷指責裝備保管人與二級補保業務平時都不做，業務做得實在有夠爛（也不知道是誰讓這些人平時有出不完的公差上不玩的工），為了讓裝備保管人還有二級裝備補給管制業務士能夠有充裕的時間作業，連上沒有負責裝備的人（比方說，參一）統統去包衛勤，以為沒有負責裝備的人就沒事幹一樣。工程結束了，停止了白天上工晚上站哨站完哨做業務，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包哨晚上包哨站不完的哨還要做業務。

 

負責裝備業務的人免了衛勤，難得輕鬆，因此分外專注在他們的業務上，當然就是早上檳榔下午威士比晚上炒泡麵啦！一點都沒有辜負營部的美意。比較值得一提的是管制士的業務，他們的業務內容有相當份量的比重是想辦法讓營裡頭的裝備紛紛進入三、四級廠，這麼一來，裝檢的時候，就有一堆裝備在三、四級廠中，而不在營裡頭，不用受檢；比方說，通信裝備管制士有一台保密器，這台保密器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在營裡頭出現過，而每個營裡頭的無線電電台都必須有保密器才能夠開始運作，所以在精實案後規定，所有營級單位都必須設立電台，我們也在副營長室旁邊設立了電台，但是我從來就不知道電台到底在做什麼。

 

就連十月份防區遭遇到防區所面臨過最大的一次風災，所有有線電線路全毀，軍線也是、自動線也是，也沒有人想到要使用高層所配賦給我們的無線電裝備，反正已經是人手一機了，手機拿出來就打，就連小江搭艦退伍的時候，船因為螺旋槳纏住魚網，人員退伍都已經生效了船還困在海上，也是有人拿起手機申訴，防衛部不得不派兩棲營飛龍艇把人載回防區買民航機退伍才得以解決。上頭總是喜歡督導、檢查，總是要求我們保養那些我們根本不用的裝備。上頭還三令五申說，裝備保養一定要排入課表當中，確實實施裝備使用課後保養，但是我們根本就沒有照表操課。

 

其實，我們也是可以照表操課的。

 

只要防衛部作戰訓練處訓練科能夠接受除了星期四與星期天，其餘每天課程只有「上工到死」、「站哨到死」或是「作業到死」的這種課表。

 

三、四級廠在高裝檢即將到來的時候，也紛紛拒絕下級的進廠要求。因為如果下級的裝備進廠，那麼，這些裝備就會成為他們必須受檢的項目。二級與三、四級之間的鉤心鬥角、爾虞我詐、鬥智鬥力，如果好好經營，一定可以寫成比三二八槍戰更為可歌可泣的故事。

  

一個星期過去，包哨人員紛紛報假返台，文書受不了這樣的衛勤負荷，吐哨聲不絕於耳。是啊！叫我天天包哨是不是？那我就不去報假，怎樣？大家都不要休假了是不是？都不要返台了是不是？營長想出的解決之道是減少負責裝備業務的人數，叫二級裝備業務士兼任一級裝備保管人，站哨的人好像有多，不過這樣裝備業務有沒有辦法做好，我也不知道。有一次連上的二級兵工管制士說，他現在還必須兼任營部連軍械士，這樣兼任他能夠想到的唯一好處是以前不方便做的現在他全都可以做了，他可以在一級報部分槍枝某些零件損壞，然後自己在二級調整帳籍，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用這些零件在營區外拼出一支槍…

 

我們的二級兵工管制士還碰到一件超離奇的事件，人稱「一把刺刀後送案」。補給組發了一份公文說，工兵營營部連因一柄六五Ｋ２步槍刺刀毀損，准予「後送」，要工兵營在九月三十日以前將刺刀自行送至龍潭總部武基處，啊？如果按照後送的作法，那麼，工兵營必須派遣一員帶隊軍官、一員帶隊士官、一員兵以及二級兵工管制士四個人手牽著手坐飛機從防區跑一趟龍潭，只是要繳回一把價值新台幣三十元的刺刀？。最後好像是把刺刀丟到甲廠後送排，交給他們後送，不了了之。

 

高裝檢前一天更扯。防區的後勤補保體系設計真的很奇怪，兩棲營化學裝備還有兵器的帳級居然在工兵營，換句話說，兩棲營下各偵查連的一級軍械士的二級不是兩棲營營部隊，而是工兵營的兵工化學二級辦公室，兩棲營的海龍蛙兵成天拿著工兵營的槍上山下海打滾泡水，也不知道槍枝有沒有保養。在迎接高裝檢時，兩棲營將損壞的槍械後送，可是根本沒有知會我們工兵營，我們的二級兵工管制士在高裝檢前一天才知道這件事，於是他去跟連長這樣報告︰

 

「報告連長！我今天作業的時候發現，我們連上…少了五把槍！」

 

當時，連長室裡瀰漫著酒香，連長將嘴裡的維士比噴了一地。

 

然後，他張大了嘴，神情恍惚，久久不能自己。

 

一○一兩棲偵蒐營真的是個很奇怪的單位。國軍兩棲部隊有了海軍陸戰隊之後，陸軍又有海龍蛙兵分佈在各個離島、外島，如果說海軍陸戰隊在本島，外島則是由陸軍兩棲營負責防務的話，似乎又不是這樣，因為烏坵又是海軍陸戰隊戍守…神奇的是，在不同外島、離島的陸軍兩棲部隊，居然編制在同一個營，營部、營部隊、新兵集訓隊、還有兩個偵查連在防區，另外有三個偵查連在不同防區，營部有辦法管理在其他防區的偵查連嗎？我始終覺得這樣的編制一定會問題。

 

隔年五月就出了問題。兩棲營集訓隊有一個叫做余國輝的二兵，在東南碼頭附近的海灣泳訓測驗補測的時候失蹤，過了七天屍體在防區西岸打撈起來。我想我怎麼都不會忘記在防區一個叫夏興的地方的公祭現場，當我們營長率領防區直屬部隊官兵代表向余國輝靈前致敬的時候，家屬是怎麼歇斯底里的哭號：「阿母是一個沒路用的人啊…阿母沒路用去就你的一條性命啊…」家屬後來對國軍的處理不滿意，八月份還上了全國性的報紙。兩棲營因訓練疏失的意外，誰該負責？國軍哪個層級應該負責？兩棲營營部？防衛部？試想，兩棲營新兵集訓隊位在防區，可是了解他們訓練方式的，也只有兩棲營自身而已，防衛部作戰訓練處能管到的也只有射擊、以及陸軍五項體能戰技而已，防衛部根本無從督導兩棲營的專業訓練啊！我們可以說，殺死二兵余國輝的，不是別的，正是與基層部隊實務脫節的國軍編裝！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一般、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一般，吃飯的時候，日子他就從飯碗裡溜過去了，包哨的時候，日子就從默默中過去了，站夜哨的時候還可以欣賞二級廠弟兄如何把集用場上其他各工兵連車輛上的零件拆下來裝到營部連的車輛上。而我呢？我根本沒有可以汗涔涔而淚潸潸的時間，都沒時間做業務了，營長居然還要我去幫參四打提報資料。有沒有搞錯？營長讓參四不用站哨，參四還要等要站哨的參一幫忙？九月，高裝檢前一天，幾乎包了夜哨，高裝檢當天又要去跑一份很緊急的假單，趕回來站哨的時候，在大門就看著一群人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跑來跑去，跑完了，高裝檢也過去了。而其實，高裝檢全部的過程內容，任誰都知道，全是假的。 

 

高裝檢那天，水泥預拌車當然被藏了起來。 

 

然後，水泥預拌車還是經常出車。 

 

然後，水泥預拌車還是經常停在安官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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