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區狀況三生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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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區狀況三生效

作者  zonble     

2001-06-07  21:03:44 PChome新聞台         

摘轉網址
http://mypaper1.ttimes.com.tw/user/truestory/index.html

網友們所期待的「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業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發行。本站是經作者 zonble 先生在出版合約生效前,就同意並授權全文轉貼;因而在不違反 zonble 先生商周出版社合約內容的原則下,本站將持續全文轉貼以服務網友,並特此向 zonble 先生商周出版社致謝。

[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

△06—狀況三(上)

「防區各師已經陸續完成重新編成,經歷精實案後脫胎換骨成為新的各個聯和兵種旅,成為量小質精戰力強的新一代國軍,五月份防區即將迎接為期兩個星期的狀況三生效,這是一場全防區的戰備演練,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驗證精實案成效…」

擎天廳裡每個角落,都是司令的聲音在迴盪。

五月,悶熱。

防區狀況三即將生效。

有人說,平時不接參一,戰時不接參二三,幾乎也快成為一句銘言。不過,這句話在連上,在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是不成立的。因為連上根本沒有參三,原來的連級參三在三月退伍之後,連上就沒有人接參三。

可是好像沒幾個人緊張的樣子。

就算有沒有參三都沒有幾個人緊張。

返台回來兩三天,當司令在五月份擴大月會慰勉官兵以最大忍耐迎接狀況三的時候,整個擎天廳裡頭似乎沒有一個人緊張的樣子,五月份擴大月會就像四月份或是六月份的擴大月會一樣,在台下的人睡的睡、倒的倒,昏暗的擎天廳司令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每一聲傳來都像是催眠,昨天在大太陽底下挖了一整天的散兵坑…好睏…握在手中的迷彩小帽逐漸從手中滑落…月會結束要返回工兵營的時候,差點找不到小帽掉在哪裡。

約翰對狀況三更是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什麼,你要返台?」又過了幾天,一個照理來說狀況三逐漸加溫,也是一個沒有衛勤,拿來全天作業的上午十點,約翰告訴我他要放返台假的消息。我的反應相當歇斯底里,「你是說,狀況三生效的時候你要返台休假?太爽了吧?」「對啊!而且,我這次返台回來之後,馬上又還有公假…」「啊?」「對啊!我有公假要去總部校對總部那邊那一份校級軍官的兵資,本來應該是小江學長要去的,可是小江學長說,他這個月當伙委,還要把軍官考績弄完,所以就讓我去…」

「我也會校對兵資啊!你還沒有來工兵營以前學長也教過我一些。怎麼不是我去?」「學長就是叫我去嘛!」「而且這樣不就是說,狀況三生效的兩個星期,你都在台灣?」「對啊!你跟學長前一陣子還不是返台?」「那業務怎麼辦?我返台的時候可沒有要戰備啊!」「還有學長在嘛!」

我回頭看了看小江,小江還是一副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穿著藏青色的汗衫,左手拿著飯糰、右手拿著冰豆漿,飯糰跟豆漿是這個月當伙委的小江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在海內菜市場順道買的,小江吃完之後抹了抹嘴巴。「我要過去伙房看看,然後我等下要去補假。我希望我補假回來,我能夠看到戰備資料袋還有看板全部做完。」「補假?」「對啊!現在不補假難道戰備的時候補假?明天就要戰備了,難道要戰備的時候補假?我這個月當伙委本來早上買完菜就可以去補假,還拖到這個時候…快點啊!明天就要戰備了!」「學長的意思是?」「學弟,我們參一就全靠你了!」不會吧?

「學弟,總有一天你也會變老,總有一天你也會跟學長我現在一樣,不要覺得學長我現在怎樣,你總有一天也會想把假全部補完。可是你現在就是菜,你有沒有聽人家說過—菜就是該死,喔!不是!菜是罪該萬死!所以,學弟,戰備的時候,我們參一就全靠你了!」說完,小江穿上衣服,出去了。

看看難得做事的參兩,慢慢的做著兵要卡,也不怎麼緊張的樣子,罷了。要做看板是不是?「約翰,你以前有做過戰備看板嗎?」「沒有,我以前也沒有碰過戰備。」他說,「而且小江學長說,看板應該是由你來做,總共有兩個,一個是狀況三生效期間每天的兵力報表看板,另外一個是工兵營喪葬人員編組看板。格式在這裡。」

凹我凹很大,晚上以前要把看板做出來?午飯,算了,沒時間吃也不能吃。誰規定這個什麼看板的一定要用電腦打,用分割列印貼到死,用奇異筆畫一畫不就好了嗎?走進電腦室看看,電腦室三台電腦只有一台有視窗系統,那台電腦有人在用嗎?咦,空著的。我坐到電腦前,什麼人用完電腦也不曉得存檔,而且沒事連開二十幾個視窗…

屁股還沒有坐穩,「起來!」背後響起一個好大的聲音。原來是營參三。

「欸欸欸!沒看到我們電腦正用到一半啊!看板正做到一半耶!」營參三開口,「你要做看板那我也要做看板啊!」我說。旁邊又突然多一個聲音,「你那個戰備兵力報表的看板那麼好做,等一下不行嗎?你沒看到我們要做多少東西?光看板就有七八個,作訓官等下就要過來看了啊!做完還要花時間把東西統統遷到作戰中心去啊!」在營參三旁邊的是過幾個月退伍的工一連參三—上兵伍長小鼎,點我也點很大。終於找到了難得為狀況三緊張的人。

參三的東西東西還真的很多,桌子堆滿長尺口紅膠美工刀噴膠保麗龍切割器一堆文具與紙屑垃圾,還有什麼應急戰備計畫、道路搶修計畫、機場搶修計畫、道路阻絕計畫、灘岸阻絕計畫、狀況處置計畫、戰備人員編組名冊、散兵坑配置圖、大大小小的軍用地圖、兵要卡。「學長都這麼老了,不是都有徒弟了嗎?怎麼現在還在這邊跟學弟我搶電腦啊?」我問小鼎。「沒辦法,坎坷啊!徒弟做幹訓班工程做到月初就說身體不好,我們連長就讓他去住院了,怎麼辦?老還是要做啊!還有,你有空去跟你們連長講講好不好?跟他講他不要太過分!你們連上參三兩個月前就退伍了也不找人接,要戰備了你們連長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防衛部又拉走一個營參三去當文書,作訓官叫我過來支援營參三就算了,每天沒地方睡在營辦室睡睡袋就算了,你們營部連參三業務沒人管也要收拾殘局?你們連長居然要我幫你們連上做我工一連參三兼營參三還要兼你們營部連參三是不是?真的,去跟你們連長講,叫他不要太過分!」

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學長你不是在我們連上搭伙嗎?吃過飯沒有?」隨便找個話題。

「我叫便當了。—誰要吃你們營部連的蟑螂飯?」

電腦被搶了,看板現在做不成,好吧!先來做戰備資料袋。

首先要放進參一戰備資料袋裡頭的,是全新的四本緊急召回名冊,四個連隊每連一本,然後小江要我另外製作一份營部軍官還有四個連隊重要幹部的緊急召回名冊。緊急召回名冊本來就有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人事官就是要全連所有參一再全部謄一份新的名冊,好像舊的緊急召回名冊到了狀況三就不能用了一樣,我花了半個小時把營部的緊急召回名冊騰在一本新的空白緊急召回名冊上

轟一聲,營辦室的門被撞開,走進來的是作訓官。「○你媽的○!小鼎!你們好了沒有啊?下午防衛部就要過來看了!○你媽的○!快一點好不好!」「報告作訓官!已經在趕了!」「○你媽的○!快快快快快!是不是兄弟就全看這一把了!」作訓官轉回頭看了看我,「○你媽的○!你們參一的東西弄好沒有?」

「報告!那個…看板還沒弄出來…」

「○你媽的○!」又是一句髒話,作訓官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的。又是你這個小子啊?上次那份文的事情搞我搞得還不夠?這次狀況三戰備又要搞我是不是?○你媽的○!○的!還不會快點是不是?我吃完飯睡完覺下午我再來看!還有,你們連上參三的東西到底是誰要做?你們連長都不會緊張是不是?」說完走出營辦室,嘴裡還念著一首不知道誰作的歪詩︰「當兵其實不會累,要怪就怪手氣背…手賤抽中外島籤,害得女友淚兒垂…」

搞得很緊張的樣子,可是看他唸詩的模樣,也不怎麼緊張嘛!

繼續作戰備資料袋。戰備資料袋裡頭還要有全營重要職務人員清冊以及官士兵五級派代名冊,這份名冊的用途是建立戰場上有人陣亡的時候的代理人制度,比方說連長掛了,就是副連長代理,副連長掛了輔仔代理,輔仔掛了排長代理…總共要有五級代理人,格式用的是幾年前對岸飛彈演習戰備時製作的名冊,把名字換掉了而已…我在想,假如需要用到第五級代理人的話,好像全營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人事官走進營辦室,「參一!參一過來!你等下先打電話召回工二連連長,叫他馬上回來,從明天開始管制所有軍官休假,還有,弄一個空的檔案夾來,我這邊還有十份文你下午以前轉發給各連,都是戰備的東西,用最速件發下去…直接發就好,沒時間給營長簽了…小江呢?小江人呢?」「補假。」「什麼時候了還補假?算了。你們兩個…看板做了沒?還沒?快點好不好?有什麼問題再找來我!」「人官你等下會在哪裡?」「我先去睡一下,沒事不要吵我!」又遇上一個不緊張的人。

繼續整理戰備資料袋,大概只要把從前從前戰備用的那些空白表格,加上備用的空白發文簿、電話記錄簿就可以了。中午在辦公桌上趴一下,起來的時候,下午兩點,約翰已經不見人影,應該是出去防衛部洽公吧,我今天沒有假單要送到防衛部,約翰應該會幫我收發公文,下午來做看板好了。

可是如果部隊裡頭是你想作業的時候就有辦法作業,那麼部隊也不會是部隊了,下午兩點,全連集合,說是要宣佈狀況三生效的時候連上所有人的散兵坑戰鬥位置,還有每個人的戰鬥編組。值星官是剛下連隊才一個多星期的少尉通信排長,簽三年半的,我很受不了他,下部隊第一天就跑到營辦室,找參一,說他對連上的弟兄不熟,叫參一弄一份全連名冊還有基本資料給他,有沒有搞錯?這種事情當然是找營部連連級參一啊!怎麼會跑到營辦來找營級參一?「你是不是營部連的人?」當然是啊!問題是就算我是營部連的人,我的櫃子裡頭也全都是營級東西,是你一個連級排長能看的嗎?他說他就是要,因為他是軍官,我呢,當然還是不理他。

他好像就是一副找麻煩的樣子,上次才不知道排個什麼鬼哨,叫我站內衛兵夜哨第三班、然後站日哨第一班,晚上三點半下哨,五點半又起來上哨,參一又不可能不加班,整個晚上都不用睡了。現在又是鬼吼鬼叫,「你們營辦的人怎麼回事?全連集合這麼晚到?當文書就應該爽是不是?集合就可以晚到是不是?你們平常在營辦都不知道在幹什麼,反正你是營部連的人你就給我快一點!」聽他碎碎唸不停,「…搞什麼,我同學同樣當兵,在本島的觀測所裡頭爽,每天正常休假,我怎麼會到外島工兵營當排長,還要揹值星、還要排哨、還有你們這些兵…你們給我搞清楚啊!你們就是兵!我就是軍官!」

煩死了。集合點名,分配散兵坑位置就花了快一個多鐘頭時間,可是我早就知道營辦室文書戰備的時候的戰鬥編組是在營部組裡頭,戰鬥位置是在副營長室的作戰中心裡,我又在這邊集合點名一個鐘頭,再次確定我在戰備的時候的戰鬥編組是在營部組裡頭,戰鬥位置是在副營長室旁邊的作戰中心裡。

回到營辦室,人事官跟作訓官都在裡頭。「看板呢?」「報告,還沒作。」「還沒作?○你媽的○!我已經給你多少時間啦?」「沒有電腦可以用啊!」「○你媽的○!藉口勒,沒有電腦你不會去生啊?兄弟,我們要共同成長嘛!是不是兄弟就全看這一把了好不好?兄弟?你說我們是不是兄弟?還有,你去跟你們連長問一下,你們連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營部連戰備的東西都沒在弄!搞什麼?你們連上參三到底是誰?什麼?沒有人?」

正打算開始做看板,作訓官用他慣用的「○你媽的○」做發語詞指示,營辦室所有文書先一起去佈置作戰中心。作戰中心是戰備時營部的指揮中心,所以營辦室還有營部戰情室的所有重要東西都要遷過去作戰中心,遷過去那個平常堆放雜物,只有戰備時才會有人進去的黑漆漆的房間,要遷過去的東西包括:營辦室的三台電腦搬過去一台、所有戰備用看板、兩張中山室的鐵皮桌、板凳數條、戰情室的桌椅、參三製作的那一大堆看板、軍圖、還有就是總機那台機器。聽連上通信士說,總機遷到作戰中心後,距離營區裡頭所有的電話都太遠,電壓不夠,所以你在電話這頭怎麼按總機都不會響,也不會接起來,只有總機接到其他分機才會響,通話的聲音也是超級小聲,換句話說,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就是這個工兵連隊營區裡頭軍線通信品質最差的時候。

最後是佈置作戰中心最隆重的時刻,平時絕對不能夠離開營辦室的營辦室鎮辦之寶要離開辦公室了,身為參一、身為營辦室的不二關防保管人,我小心翼翼的把大小關防還有一堆公文用的印信裝在盒子裡,捧著盒子把關防拿到作戰中心。關防在哪、作業的中心就在哪,這象徵著:平時荒廢的作戰中心,現在已經是工兵營的作戰指揮中心了。

一個下午就在作戰中心跟營辦室兩頭跑,對錶,已經四點半了,看板還沒弄…小江收假回來直奔伙房,約翰這時候也洽公回來了。「你不是去洽公嗎?」我問約翰,「是啊!」「洽公到兩手都是貢糖?」「要返台了,洽公回來的時候順便就去買了嘛!」「過太爽!」「哪有!」「有沒有收文回來?」「有啦!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忘記。」約翰從迷彩洽公包裡頭拿出厚厚一包公文,呃!厚厚一包公文?晚上又要忙了。

吞了晚飯,在登記公文前趕快把看板做了出來,「你看板做成這個樣子作訓官一定會罵人的」小鼎走了過來,說,「邊緣的地方都沒貼好,也沒有貼平,你貼上木板的時候就要注意貼啊!然後再用熨斗燙過,這樣才會平,你上膠膜的時候還有縫隙,根本就是隨便弄弄就用釘槍釘上去了…」作訓官走了進來,「○你媽的○!你們參一的看板做的怎麼樣?○!這就是你們做的看板啊!算了算了…反正防衛部本來說要來看我們作戰中心後來也沒來,你們就把這個看板拿去作戰中心…」過關了?作訓官走出營辦室,嘴裡還是唸著歪詩︰「當兵其實不會累,要怪就怪手氣背…工兵已經夠狼狽,偏偏又要搞戰備…」

登完公文,確定了明天返台人員的機位,晚點名,營辦室除了小鼎外都上去集合場點名。「各位弟兄!」連長清了清喉嚨,開始他一貫激昂的精神講話:「明天,大家便要一起迎接狀況三生效,我知道大家最近的日子都過的相當緊張。我們都知道,從事戰備整備工作,是當一個軍人最重要的本務,未來這段時間,希望大家能夠一起努力,共同奮鬥,拿出我們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最高昂的鬥志,以最大的忍耐克服最大的困難…明天!早上五點五十分!所有人司令台前集合完畢!」晚點名完畢,少尉通信菜排宣佈衛勤,明天內衛日哨第二班,早上七點半到九點半,還有今天內衛夜哨第二班,晚上十一點半到凌晨一點半。

回到營辦室。約翰正在座位上整理著細軟與貢糖,小鼎不知道為什麼出了營辦室一趟,回來看到我就抓著我,「你今天晚上幫我打這份資料好不好?這些東西都很急,明天就要,你打字比較快,就幫忙一下。」「可是我今天晚上有哨耶!」「沒關係,我幫你站。」「這樣…會不會很扯?」「沒關係啦!」小鼎十一點半拿著我的鋼盔S腰帶上哨的時候,安全士官驚叫,「有沒有搞錯啊?你叫人幫你代哨就算了,人家比你老個二十幾梯你還找人家幫你代哨就算了,可是也太扯了!怎麼會找一個別連的人幫你代哨?」

小鼎都代我上哨了,就幫他打資料吧!打到一半,人事官就走了進來。「你有沒有看到同心○○號動員演習的資料?防衛部昨天拿給我的那一份?」「同心○○號演習?那是什麼東西?」「動員的名冊啦!」「我沒看過啊!」「我不是昨天就交給小江了嗎?小江呢?怎麼他沒有加班?快!我現在就要那份資料!」「那要問小江啊!小江可能就寢了吧…我去寢室找找…」

一到了寢室,摸黑到小江床位前,哇!小江怎麼睡成這副德行?小江跟連上的連級參一文書老劉睡同一床下鋪,他們倆把一床棉被放在床上當墊被,再一起蓋另一張棉被,兩個人都只穿著藏青汗衫還有白色的三角褲,睡的時候肢體交錯,只差沒有抱成一團…。他們倆還在講話,看來還沒睡熟。

「今天那個你老闆又不知道要幹嘛?」是小江的聲音,「我十點多去送菜單給他批的時候,看到我就開始講一些奇怪的話,好像是想要叫我去幹嘛,我不理他,他就開始講一些屁話,說什麼連上弟兄都不想吃連上的飯,我做伙委的怎麼都不想想辦法。奇怪!飯就是那樣我能有什麼辦法?」

「不要理那個狗官了。小江!你怎麼可以把約翰拉去當徒弟?那你叫我怎麼辦?你根本害我沒辦法找人交接…」「我做不下去了,再不交接我到退伍都沒有辦法補假。…你看,我原來不用做差假,結果那時候原來做差假的退伍了,我也兼做快一個月的差假收發,後來才找到人接差假,我又要做我的業務又要教他,當然最累的還是精實案,從去年十月開始搞,前前後後改了好幾次,說要裁又不裁,然後一次改編那麼多人,本來還說要搞一個工四連,後來又不搞,東西整箱整箱做出來整箱整箱丟掉,幾個月下來我都快發瘋了…我這個業務要交接少說也要三個月…你交接又不用這麼久…」「可是我比你還早退伍啊!」「可是我積假比你多!交接也要比較久啊!反正約翰已經是我徒弟了…你不是也找了個最近到部的新兵了嗎?」「看他那個樣子,要他學什麼做什麼都當我在放屁一樣,算了,都快沒有制度了…」

「我看他還好啊!看他出公差什麼的都頂肯做的。」「他出公差可以,做參一就是不行,我看他以後一定會每天都被連長修理…」「找別人接啊!」「連上現在哪還有人啊?你當營參一你會不知道?有個約翰也被你拉走,現在補兵愈補愈少,比較可以當文書的不是被營部拉走,防衛部現在又一直跟工兵營要人支援文書對不對?那連級怎麼辦?現在參三都沒人接,我找這個跟沒找一樣。

「管那麼多幹嘛?退伍就是了,有人交接就可以了。反正到時候把精實案部隊重新編成做完,我們就算是對這個部隊仁至義盡了!重新編成之後,就什麼都不要管了啦!」「我是不會痛,不過到時候一定會有人死得很慘。只是不知道是誰。」「管他是誰。反正喔—啥咪攏是假欸,退伍才是真欸啦。對了,還有最後一次返台,要不要一起七月回去?」

我鼓起勇氣插嘴,「學長!人事官找!」「吵什麼啊!明天還要早起買菜耶!幾點了還要找我!」「可是…人事官在問一份什麼動員的資料…」「不要吵啦!好啦!我上去就是了啦!吵死人了!」

我先回到營辦室,沒一會兒小江就走進營辦室,打開參一保密櫃,「不就在這裡嗎?」「嗯…學長…」「還有什麼事情啦!」「學長,你…你上來營辦室的時候,是不是忘記要,要…穿條褲子?」小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打個呵欠,伸個懶腰,順道把營辦室裡的電風扇帶回寢室,睡了。

凌晨一點半,約翰還有各參文書紛紛就寢,小鼎這時候也回到營辦室,下哨了。「你們連長剛剛打對講機到安官室找你。」「找我?做什麼?」「沒講,只跟我說叫你下哨以後去連長室找他—他以為我就是你,因為我剛才幫你站內衛兵的時候,接軍線接對講機全部都是報你名字。」「那…連長都沒有發現我找一個別連的人代哨?」「沒有。他就問我說為什麼聲音怪怪的,我就說,我最近感冒了,喉嚨不太舒服,聲音變得比較不一樣,他就沒有問什麼了,應該是沒有發現吧!」真的還是假的?捏了把冷汗。「我請你打的東西怎麼樣?啊!才打這麼一點?」

「對了,小鼎學長。」我說,「你叫我打這份資料後面這二十幾張圖我看不太懂,這些都是防區地圖嘛,然後畫了一堆看不懂的符號還有箭頭,然後在防區南邊這邊還有三個黑點,還有一個黑點畫在我們營區上頭…這幾張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防衛部發給我們工兵營的全防區狀況處置圖啊!叫你打的就是防衛部的狀況處置計畫,然後改一改就變成了工兵營的狀況處置計畫,這些箭頭就是當敵人開始攻擊防區的時候,全防區的部隊要怎麼移動、怎麼守備,至於黑點…地圖上面有圖說,不會自己看啊?」我看了一下圖說,上面說,黑色的範圍是…炸毀?不會吧?我翻了翻整份狀況處置計畫,的確,所有的圖上面,工兵營營部暨營部連的營區都在黑色範圍裡,也就是說,在防衛部的狀況處置計畫中,我所身處的營區.已.經.被.炸.毀.了?

小鼎開口,「在防衛部計畫中的構想是,如果敵人打過來,第一步就是封鎖,所以一定會炸掉三個地方,就是東南碼頭、另一個碼頭還有漁港,然後工兵營就在漁港旁邊,所以工兵營營部在敵人的第一波攻擊當中,就已經被全部炸毀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

「對啊,就是有這種事。如果說按照防衛部的狀況處置計畫來看,工兵營在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只要營長下令全營幕僚還有你們營部連所有人全部躺平就可以了。」

「這不就是說,我們工兵營打起來的時候死定了嗎?」

「可以這麼說,也不盡然,應該說,防衛部覺得打起來的時候,工兵營已經死了。」「那還不是一樣?」「而且應該說,死的不是工兵營,是工兵營營部還有你們營部連的人,至於其他三個工連…營部都掛了,我也不知道真的打起來時其他各連要做什麼。」

「那我們戰備的時候到底要戰備什麼?」既然工兵營都被炸毀了,我這些日子弄那麼多跟狀況三有關的公文是在幹嘛?我今天做那麼多像是流水帳一樣的事情在幹嘛?我做看板幹嘛?我做戰備資料袋幹嘛?我到底在幹嘛?我究竟在幹嘛?誰能告訴我戰備幹嘛?

「那…工兵營營部怎麼會擺在一個應該擺第一線據點的地方?」「有啊!我們旁邊就有一個一線據點啊!呵!位置剛好就在炸毀區域的外面。」看了一下,那個據點剛好就是做幹訓班校閱場工程盜採砂石的地方,這個據點,也就是我們搬塊石快要瘋掉,他們卻在旁邊袖手旁觀,逗狗看電視的那個據點。

小鼎繼續說,「更奇怪的是,工兵營明明就被炸毀了,防衛部還要我們派人去機場搶修及道路阻絕,也沒有叫工兵營戰備的時候遷移駐地,人都死了,裝備全沒了,還要去執行任務,真是奇怪。—難道要死人從地上爬起來打仗嗎?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弄的這個戰備計畫是什麼…可是能夠不做嗎?上面長官要你做這個計畫你敢不做嗎?他們究竟在想什麼?還是工兵營在兵棋推演的時候根本就不在兵棋台上,然後他們覺得工兵營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對了,這是你們連上的散兵坑分布圖,如果你把所有的散兵坑連起來,會出現一個字,頂有趣的。」

我瞧瞧,營部連散兵坑首先是從製磚廠到大門再到陳列工兵機械那邊有一排,從大門下來的主要道路周圍都有散兵坑,主要道路在安官室分成兩條,一條往垃圾場,一條往戰情…油庫後面還有一些散兵坑,把這些點連起來,的確出現了一個字,這個字!這個字是—

「很有趣吧?」小鼎說。

這個字是—

「死」。

「死了就算了,被打死就算了,反正光是做業務就做得要死掉了,光是做業務,仗就不用打了…。對了!你連長找你欸!你怎麼還不過去找你們連長?」

「半夜兩點鐘找我會有什麼事?」

「你去是不去?」怎麼敢不去?

「報告連長,請示進入連長室!」「進來!」「謝謝連長!」連長室裡放著音樂,連長滿臉通紅、眼睛微閉,穿著陸軍藏青汗衫、黑色短褲還有拖鞋,坐在他的位子上搓腳丫,桌上煙灰缸上有隻點的的煙,桌上還有兩只空的玻璃杯,以及一瓶工兵營弟兄經常飲用的維士比,顯然,連長也不會是會為了狀況三生效緊張的人,他幾個小時前晚點名的時候,還說連上最近一定會過的相當緊張呢…連長吐了一口煙,「稍息就好…聽說你感冒了是不是?」

「報告連長…咳咳!報告連長…是!咳咳!」我站在連長的桌前,咳了幾聲,「報告連長,因為前一陣子上工,最近業務又忙,所以,咳咳!報告連長,找我,咳咳!找我什麼事?」

「連長有些事情要跟你聊聊,可以嗎?」連長一邊講,一邊翹著二郎腿,咕嚕咕嚕,在兩個玻璃杯裡頭注滿了深紅色的維士比,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又拉開抽屜,從巴掌大的紙盒子裡倒出兩粒菁仔,把其中一粒塞近嘴裡,「要不要來一粒?」連長問,「報告連長,不用了。」不知道連長從哪邊找出一個空紙杯,啐一聲,白色紙杯裡全是紅色的渣滓。

「報告連長,請問是什麼事情?」「等一下。」連長丟了一根煙給我。「抽啊!連長知道你抽煙。」我接過煙「呃…謝謝連長。」「抽啊!連長叫你抽啊!不給連長面子是不是?」連長把打火機也丟了過來。「最近很累吧?來,連長請你聽音樂!」連長轉身換了一張唱片,「來!這是連長最喜歡的八零年代抒情音樂,這個…你應該聽過法爾哥這個人唱歌吧!接下來這首,是連長國中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首歌,這首歌叫做『真孽』…」

Janet 啦!什麼真孽。連長隨著音樂聲興高采烈的打著拍子唱了起來,「真孽!啦哩啦哩啦嚕!真孽!啦哩啦哩啦嚕!啦—哩啦哩嚕啦!啦哩啦哩啦嚕!…」連長之所以會去唸陸軍官校正期班,個人猜想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一定是因為他的英文程度。—搞什麼?在防區即將全面戰備,狀況三即將生效的時候,連長半夜兩點把我找到連長室,只是找我抽煙喝酒聽音樂吃檳榔打屁?

「好不好聽?」「報告連長…好聽。」如果你不要跟著唱,可能還頂好聽的。

「連長來找你聽音樂,就是希望你最近這麼累,可以聽音樂放鬆心情。最近真的很累,對不對?」

「報告連長,是有點累。」隨便想些話跟連長胡謅,「可是,有連長這麼照顧連上弟兄,就算累,可是不怕累!」「呵呵,聽你在放屁。」連長喝了一口維士比,「連長最近也很累啊!搞完工程就馬上要搞戰備,累都累死了,外島當連長一當就是三年,還要在這個位子上累好一陣子,你說是不是?工程就算了,搞戰備累得半死,搞完卻一定連個一支嘉獎都沒有,你說,我當這個連長,搞戰備做什麼?戰備搞得好也不可以早一點輪調回本島,連長我這麼辛苦做什麼?」

「連長辛苦了。」

「呵呵,少跟我講那種屁話。連上現在兵愈補愈少,連找個人接參三都沒辦法,上個月連參三退伍,結果呢?連上比較能夠接業務的人,像你這樣,都被營長拉去營部了。每次營部的長官都說營部連的人最多M什麼公差都找營部連,但是真的要做事的時候,營部連其實根本就沒人—你說連長該怎麼辦啊?這連上的戰備要怎麼搞啊?我這個連長又能夠怎麼辦啊?你說是不是?」

「報告連長,是!」所以呢?

「之前連長都是麻煩一位工一連的弟兄幫連上弄戰備的東西,那位弟兄這陣子平常都在營辦室,你也應該認識…」就是小鼎嘛!「可是,晚點名完的時候,那位弟兄來找連長,說他最近要弄營部戰備的東西,還要弄工一連他們自己連上的,而且還要交接,所以沒有時間可以弄營部連的東西,所以現在營部連沒有人弄參三戰備的東西了…如果,營部連戰備的東西弄不出來,到時候營長來看防衛部來看還是誰來看營部連的戰備,營部連就會很丟臉,對不對?連上上次搬塊石搬到民眾來檢舉,連長還去派出所做筆錄就夠丟臉了,然後每次新兵到工兵營都是先在營部連,營長分發之後才到各工連,前一陣子新兵都跟我們一起吃蟑螂飯,每個連隊文書又常到營部洽公,現在三個工連都已經知道營部連吃蟑螂飯了,丟不丟臉?每次打靶營部連也都是四個連隊最後一名,也很丟臉,營部連總不能連這次戰備都丟臉,對不對?」

「報告連長,是!連長說得對!」我這時候想起來,小鼎在晚點名完後有幾十分鐘不在營辦室,原本我還以為他是去小蜜蜂那邊買東西,原來他是來找連長

「你也是營部連的人,我想,你也不希望營部連丟臉,對不對?雖然你當營參一,雖然你平常業務都是在幫營部做事,都是在幫人事官當文書,業務很重,連長都知道,但再怎麼說,你也始終是營部連的人。」連長又喝了一口維士比,「喝啊!不要客氣,不要跟連長客氣什麼。連長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營部連的人,你一定也跟連長一樣,不會想看到營部連丟臉,對不對?」

「報告連長,…對!」感覺不太對勁。

「來!連長問你。—連長平時對你好不好?」「報…報告連長…連長平時對連上弟兄都是視如己出,營部連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不分彼此,連長將我們照料得無微不至…」「不要跟連長講那種狗屁,你只要回答連長,連長平時對你,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報…報告連長…好…當然…當然好…」「大聲一點講。」「報告連長…好!」「連長看你平常做業務很認真,你能夠唸到那麼個不錯的學校,也看你頂聰明的,連長既然對你這麼好,所以,你也一定不會讓連長失望,對不對?嗯?」

「報告連長,…對!」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很好。」連長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拉開抽屜,拿出一疊A3大小的紙張,「這是我們營部連以前一次戰備的狀況處置計畫,總共有十份,大部分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有些名稱、地點要把他改過,然後改成這一次狀況三戰備的營部連狀況處置計畫,這些本來要麻煩那位工一連弟兄弄的,我想你這麼聰明,聽說你在營辦室打字又是最快的,這點小事,應該難不倒你吧?你看連辦那些人,平時作業都不需要打電腦,打字都不快,營辦呢?打字比較快的就是你跟小江,小江弟兄現在又在辦伙…」

「可是…報…報告連長,我現在自己還有營部參一戰備的東西要弄,最近戰備,事情本來就已經很多了,我自己的業務…」「嗯?—」連長微閉的眼睛突然睜開,盯著我看。「不…不過,就算我自己的業務再忙,我想,我應該可以完成連長所交付的任務,或許,或許這一兩天我可以弄這些計畫…」我亂掉了,我怎麼就這樣糊裡糊塗的,接下了這十份計畫,這十份叫工兵營營部連一整連被炸死的死人爬起來作戰的狀況處置計畫。

「嗯?—」連長又瞪了我一眼。

「報…報告連長!就算再忙,我…我明天就會去弄。」

「才剛說你聰明呢!」連長捉著椅子扶手往後躺,「怎麼會不清楚連長的意思呢?」

「現在弄?」現在弄?連長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把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大片白色的煙。「連長就知道,連上那麼多弟兄,看來看去還是你聰明。記住喔!千萬別讓我們營部連丟臉喔!你也說過,連長可以相信你,你一定不會讓連長失望的,對不對?」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連長繼續講,「咦?連長請你喝維士比你怎麼都不喝?是不是不給連長面子?連長請你抽煙,你也不抽?抽嘛!跟連長客氣什麼?」大半夜又喝下一杯維士比,整個腦袋昏昏沈沈、頭暈目眩,然後我又點燃了煙,吸了一口。「咦?你不是感冒、喉嚨痛嗎?怎麼抽煙抽這麼快?不怕傷到喉嚨啊?」

連長話沒說完,抽進去的煙就嗆了出來。「報…報告連長,是,是感冒了。咳咳!謝謝連長…咳咳!謝謝連長…的關心…咳咳!」連長突然坐正,用一種嚴肅的口吻唸著我的名字,我立刻從稍息變成立正。「記得喔!你已經答應過連長,你一定不會讓連長失望的,記得喔!」

「報告連長…是!」酒精在血管裡發作,頭愈來愈痛。

「謝謝你。」連長說,「連長從來就不會看錯人。謝謝你。連長現在在這邊代表整個營部連,代表我們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感謝你對營部連所做出的無比貢獻。」連長又拉開抽屜,「這是連長的機票影印本,什麼意思,連長應該不用明講吧?」「連長不是都是搭每星期五一班的軍包機南機嗎?」「對!可是狀況三戰備是在下下個星期天結束,你連長我下‧下‧下‧個‧星‧期‧一‧就‧要‧返‧台,懂嗎?」「報告連長…幾天?」「廢話!八天!順便幫我去查一下,有沒有別的連長也要返台?你可不要像那個小江一樣,沒事說什麼其他工連的連長要返台,就把連長我的假給拉掉了,知道嗎?」根據防區休假規定,各單位連長是每個月六天返台假,可是連長為了搭南機,每次都拆假併假,幫他算假算得亂七八糟。「好了,已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終於。

連長從椅子上爬了起來,「好了,連長也要休息了…」「那…報告連長…我也先下去營辦室了…」「嗯?—你要下去之前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連長把桌上那十份計畫拿了起來,在我面前晃呀晃。「報告連長,…是!」「記得啊!事情趕快做完,早點休息,你也就不用…,喔,你的感冒會比較早好。」連長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報告連長,咳咳!謝謝連長!咳咳…咳咳!謝謝連長的
…咳咳…關心!」

走回到營辦室的時候,頭痛欲裂,除了正在電腦室鋪睡袋的小鼎之外,營辦室裡什麼人都沒有。我把辦公室的大燈熄了,只留下電腦室的日光燈,一路搖搖晃晃跌跌撞撞搖的走,叮叮噹噹乒乒乓乓聲響不斷,是我撞到約翰的桌子、還有約翰桌上的鋼杯摔落地面的聲音…爬到電腦桌前的時候,四周已經沒有別的聲音,無比寂靜,只能夠聽到身邊地板上小鼎低沈的鼾聲,還有我的手指在鍵盤上胡亂的敲打,頭好重,眼皮也好重…第一份計畫打完,勉強張大眼睛看看窗外,漁港那邊的天空似乎已經開始逐漸泛白。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前夕,似乎所有人都不曾為狀況三緊張,而在我的心中有的也不是緊張,在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字,就是把我所身處的工兵基層連隊,我所身處的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所有散兵坑連起來所出現的那個字。我感覺好想死。

就在我的額頭再也無法抗拒地心引力撞向電腦桌的同時。

防區狀況三生效。

△07—狀況三(下)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部隊所有人早上六點到下午六點,袖子放下、封氣釦釦上、鋼盔、S腰帶、彈袋、彈夾、水壺、刺刀、刺刀鞘、刺刀扣、攜行袋、防毒面具、全副武裝,在天亮著的十二個小時裡,全身上下,都是好幾公斤重。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要佩戴戰備時服裝識別帶。服裝識別帶有三條顏色分別是紅、黃、白的帶子,還有一塊符字,在狀況三生效期間,每天的服裝識別代碼統統不同,今天符字掛在胸前,黃色帶子綁在左手上,明天符字別在右手,紅色帶子綁在脖子上,一條帶子勒在脖子上,讓人喘不過氣。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清晨五點半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全連集合,帶至和安官室連成一體的軍械室內取槍,取出屬於你的那一挺六五K2步槍,在下午六點送槍以前,一整天的生活作息除了全都是全副武裝,也全都離不開槍。躲散兵坑、就作戰位置的時候,要帶著槍,作業,要帶著槍,早餐午餐用餐時間,去伙房抬餐筒,帶著槍,打飯菜,帶著槍,吃飯,帶著槍,吃完飯洗餐筒,帶著槍,伙房煮飯煮菜也是帶著槍。當然也不是每個人成天都帶著六五K2步槍,有些下士還有伍長呢,帶著M247機槍。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是五月,防區的霧季尚未結束,大氣溼度不知道是多少,每天的氣溫逐漸攀升,悶熱,走到哪兒都覺得皮膚上黏著黏黏的一層。穿著全副武裝,全身可以排汗的地方都被不分四季的陸軍野戰迷彩服蓋著,如果穿著陸軍第二代迷彩服,料子比較薄,到還舒服些,第三代的料子厚重許多,穿在身上實在是難過。在起霧的時候,空氣又彷彿是靜止的,平時風很大的營辦室,一點風都沒有,由空心磚構成的室內空間裡,全是散不去的熱,散不去的悶熱。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要躲散兵坑。那幾天早上四五點往往還下一陣十分鐘不到的雨,一進到散兵坑,大頭皮靴、迷彩褲上總是沾著紅色的稀泥,然後,太陽逐漸升高,散兵坑底下的積水還有土裡的水氣一同蒸發,散兵坑就是一場全副武裝的蒸汽浴,直教人的呼吸道整個都要閉塞了起來。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就是那種氣溫高於攝氏三十二度,溼度高於百分之八十,為了預防中暑不應該進行操課演練的時候。往往一到中午,身上的迷彩服就出現一道道白色的印子,那是鹽粒,汗水蒸發結晶而成的鹽粒。

防區狀況三生效兩個星期,不好過的兩個星期。

不好過的兩個星期的開始,就是一個不好過的開始。

不好過的兩個星期以砲聲開始。

「什麼聲音?」我揉著眼睛從鍵盤上爬起來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把我震醒的究竟是什麼聲音。馬上,第二聲砲聲響起,好像來自營區西方的海邊,後來才知道那是什麼幾號的實彈演練,砲聲震得電腦室的玻璃窗子咯啦咯啦搖個不停。身邊的小鼎還是睡得正熟,窗外,金光萬丈已經從東方的灣面冉冉升起,天亮了?現在幾點?對錶,天啊!六點零幾分了!今天五點五十分就要全連集合完畢取槍啊!天啊!從窗戶看過去,遠遠就看到司令台前面部隊已經全副武裝成講話隊形站好了…。

完蛋了。第三聲砲響的時候,我忙著穿上衣放下袖子扣上風紀釦,匆忙紮上S腰帶,S腰帶上的水壺蓋子似乎沒有懸好,扣上腰帶釦環的時候,水壺裡的水灑了出來,我的褲子上溼了一大塊,不管了,鋼盔?鋼盔放在那裡?怎麼找不到鋼盔在哪裡?昨天裝備借給小鼎代我上哨,後來鋼盔擺到那邊去了…找到了,我衝出營辦室,狂奔到司令台前的時候,兩隻腳上的綁腿,一邊高一邊低。

在司令台前,我當然又是被兇惡的眼神包圍。

「報…告排長,請…示入…入列…」

揹紅色值星帶的是那個三年半的通信排長,「搞什麼鬼啊?怎麼你這麼晚才出來集合?昨天不是已經講過,今天五點五十就要全連集合取槍?你是聾子還是白癡啊?人家講話你是聽不懂是不是?你說,你剛才在幹什麼?怎麼這麼晚才出來?」

「報…告…排長,我…我…剛才…還在…連長的東西…弄…我…」

「你在講什麼東西啊?」

「報…告…排長,我…報…告…排長,連長的東西…連長的東西…」

「你說連長弄你的什麼東西?」聽到部隊裡有人在竊笑。

意志渙散,我連「我剛剛還在弄連長的東西」這十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在一旁的連長似乎是有點看不下去,示意叫排長趕快整理好部隊。「入列啦!你尚好是慢慢來啦!」「謝謝…排長。」

唱完「風雲起,山河動」還有國歌,連長逐一唱名完成早點名以後,再一次開始他一貫慷慨激昂的精神講話:「各位弟兄!軍官幹部請稍息。從今天開始,是一連兩個星期的全防區戰備演練,是一連兩個星期的防區狀況三生效,連長相信,營部連弟兄在之前幾天的充分準備之下,必定能夠全力以赴,積極投入這一次的戰備,確實完成防衛部以及各級長官所交付給我們營部連弟兄的各項任務。」

「…然而今天早上,就有弟兄因為睡過頭而遲到,連長對此感到相當的痛心與遺憾。連長之前就已經跟連上弟兄說過很多次,如果沒有事,沒有夜衛勤,十點鐘就一定要準時就寢,同時避免不必要的加班。最近弟兄們應該全心全力都放在戰備任務上,連長也相信,以最近的狀況而言,加班就算到了再晚都不可以補休,弟兄們也絕對沒有什麼好加班的。所以,晚上不要讓連長看到你沒事還在各辦公處所閒晃。」

我咧開了嘴巴,在行伍中呆呆的看著連長。

昨天晚上兩點的時候還分明…

「連長不希望看到在這兩個星期當中,還會有集合遲到發生,無論是早點名,或是連上的其他各種集合,今天念在是防區狀況三生效的第一天,連長姑且原諒弟兄。爾後只要連上弟兄要是再有渠等情事發生,連長必定嚴懲。聽清楚了沒有?」

「有!」全連一起答話。不過這時候連上還是有人沒有答有,那個人是小江,他從起床以後就去買菜,不見人影。那個人也是約翰,約翰戴著小帽,揹著背包,手上拎著貢糖,踏著輕鬆愉快的步伐繞過部隊後方,往戰情室走去,準備做返台離營教育。七點的時候,連上會派車將約翰送往機場,七點二十分機場櫃台領取機票,八點二十飛機起飛,九點多的時候,約翰就會抵達台北,可以從飛機的窗口看到底下高速公路上奔馳的車流…

碰!

又是一聲砲響。

這一聲砲響遠比之前每一聲都來得大聲,音波在海灣四周不停迴盪。

感覺這一枚砲彈必定很精準的命中了什麼。

六點半取完槍,七點早餐,今天的早餐是,呃!滷肉飯,飯鍋裡頭又是熱氣蒸騰,又是糧秣庫房的氣味…吃完飯之後部隊集合準備就散兵坑戰鬥位置,營部文書的戰鬥位置是作戰中心。—我沒去集合,我只吃了一片黃蘿蔔就去安官室服內衛兵衛勤去了。今天我日哨第二班,早上七點半到九點半,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當然,有衛勤,自然也就要揹待命班。上哨不用換裝,反正本來就是全副武裝。

一上哨軍線就響個不停,「安官室是不是?」「報告,是!」「抄收電話記錄!」「報告…請傳!」「模訓演練!狀況第四號!○○○○時,在復國墩外海發現機漁船五十艘,正往○○○○方向移動,目的不明,現繼續觀察中。發話人營部作訓官,抄收人級職姓名?」「報告…能不能稍微講大聲一點,電話這麼小聲根本沒辦法抄。」「○你媽的○!你快點好不好?我還要發電話記錄給其他連,哪有哪麼多時間陪你一個人慢慢耗啊?從早上六點開始到現在防衛部就已經下達了十三個模訓演練,我才轉發五個給各連而已,你快點好不好?○你媽的○!好了沒?」「報告,好了!」「繼續啊!聽好了啊!模訓演練!狀況第五號!○○○○時,某某營區大門遭暴民襲擾,目前事端尚未擴大,據觀察暴民中藏有殺傷力武器,正持續觀察中…喂!○你媽的○!你抄完了沒有?○你媽的○!我們要共同成長嘛!是不是兄弟就全看這一把了!」

電話記錄抄收完,要先拿給值星官,再拿給連長批示。實在是讓人相當納悶,都已經進入網路時代了,怎麼還會有人使用電話記錄這種東西下達命令,要一邊逐字唸一邊逐字抄,防衛部下電話記錄給工兵營,工兵營下電話記錄給各連,中間還要主官簽核,如果說是在漁港外發現敵人搶灘,等電話記錄抄完了,工兵營營部暨營部連官兵也全都死光了。國軍各單位加裝一台傳真機有這麼困難嗎?還是說裝了傳真機之後,會比用目前的軍用線有著更多的保密問題?工兵營要下電話記錄給各連要將同樣的內容唸四次,防衛部要將電話記錄下給防區所有的單位至少要將同樣的內容講個二三十次,如果敵人在防衛部裡頭安排一個諜報人員,同樣的機密內容,他可以連續聽個二三十次…。

走出安官室找值星官。「報告排長,電話記錄。」「電話記錄…模訓演練是什麼東西?什麼?已經有暴民襲擾營區了?」天,當個部隊幹部居然不知道模訓演練是什麼東西。「模訓演練就是防衛部下達的狀況演練啦!」「那這裡頭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該怎麼辦?你們什麼都沒有告訴我,那我這個排長要怎麼作?」「你就在擬辦那邊寫個一呈閱二存查,簽個名就可以了啦!」「這樣嗎?」「對啦!」

去連長室。「報告連長,電話記錄!」「進來!」連長翻開電話記錄簿,看了一下發話時間,「有沒有搞錯啊!這什麼時候發的電話記錄你現在才拿給我?電話記錄抄完不會馬上拿過來是不是?」「報…報告連長,因為剛才在排長那邊…」「反正電話記錄一抄完,馬上就拿給連長我!聽清楚沒有?」

走出連長室,馬上聽到安全士官廣播叫我馬上回到安官室。「你怎麼去那麼久?」「剛剛我去拿電話記錄給連長…」「快點啦!還有好多模訓演練要抄收!」軍線又響了起來,「您好,請傳!」「傳什麼傳啦?你講什麼?大聲一點啦!我是人事官啦,安官室是不是?咦?你在站哨是不是?」電話這麼小聲還聽的出來是我的聲音,「報告!是!」「你什麼時候下哨啊?」「報告!九點半!」「你下哨馬上就過來找我!」「報告人事官,你現在在哪裡?」「作戰中心啦!對了,總機要找你。來…總機!」

總機?總機找我?「喂!電話記錄請抄收!模訓演練!狀況第十一號!…」「能不能大聲一點!」作訓官下電話記錄已經下到受不了,叫總機幫忙下電話記錄。

在抄收到模訓演練狀況第十七號的時候下哨,軍線又響了。「喂!我人事官!你下哨了沒有?」「報告!聽不見!」「我說!你!下哨了!沒有?」「報告
!下哨了!」「你還不趕快下來作戰中心!有事情要你做啦!」「什麼事?」「下來再跟你講啦!電話這麼小聲怎麼講?」

我全副武裝擠進作戰中心狹小的門。「報告人事官,有事嗎?」「廢話!當然有事才會找你!作訓官說,除了他們參三的狀況處置計畫以外,現在政戰、參四、還有參一都還要另外弄一份計畫,簿冊封面去找參三拿,但是封面打字要我們參一自己弄,格式電腦裡頭都有,還有,從今天開始,你每天下午都會有一份固定的戰備的東西要轉發給各連。你現在下哨了,沒有事情對不對?」

「報告!」我說,「現在應該…」

突然聽到作戰中心外傳出一陣騷動與喧譁,引起這陣騷動與喧譁與喧譁的原因,很顯然來自於安官室前:「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你現在到底有沒有事情?」人事官問到一半,我就衝出作戰中心了。

現在應該沒有事情—

—才有鬼。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我揹著槍,從作戰中心衝往安官室,安全士官在安官室門口看到我,「你是不會快一點是不是?連長敲待命班已經敲好久了!」「呼…怎麼…怎麼會只有我一個待命班過來?其…其他人呢?現在是什麼…呼…什麼…狀況?」「連長在演練暴民襲擾,其他待命班都已經在大門演練鎮暴隊形了啦!就只差你一個人!還不趕快上去
?」

狀況演練完畢,走到安官室,揹值星的通信排長已經在那兒了。「又是你。怎麼又是你?」他瞪了我一眼,「你還記得連長今天早點名怎麼說的吧?從今天早點名開始,只要是遲到,連長就是嚴懲,我就不相信我一個排長治不了你一個兵,嗯?」連模訓演練是什麼都不懂,點人倒是頂會的,他話還沒說完,安官室的軍線再次響起,找我的。「喂!我人事官啦!剛剛話還沒講完你跑到哪邊去了?還不趕快下來作戰中心?我有話要跟你說!」

作戰中心裡,總機繼續忙著下電話記錄,人事官看到我起了身。「事情這麼多你還亂跑,我跟你說,這個計畫就是—」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靠○哇!」我咒罵了一句。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同樣的場景又發生了一次,我揹著槍,從作戰中心衝往安官室,安全士官在安官室門口看到我,「你是不會快一點是不是?連長敲待命班已經敲好久了!」「呼…怎麼…怎麼會只有我一個待命班過來?其…其他人呢?現在是什麼…呼…什麼…狀況?」「連長在演練油庫失火,其他待命班都已經在油庫就定位了啦!就只差你一個人!這邊還有一具滅火器!」定神一看,連長正帶著一瓶寶特瓶的煤油,一邊走一邊點火,連長走到哪,待命班就拿著滅火器噴到哪。

狀況演練完畢,走到安官室,揹值星的通信排長還是在那兒。「又是你。怎麼又是你?」他瞪了我一眼,「我看你今天真的是死定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揹待命班還一天到晚亂跑?還這麼菜就這麼屌,那你破冬以後還得了?敲待命班都不出來,那你以後每天都不用集合點名了是不是?還是你欺侮我剛來?罵你你是不會怕,點你你是不會痛是不是?不要以為我不會跟連長講,我等下就跟連長說,要你禁足一個月,讓你一個月不能休假,怕不怕?」軍線又響了起來,作戰中心,又是人事官找。

「你又跑到哪裡去了?你是在幹嘛?為什麼要脫離我的掌握?」「報告人事官!跑待命班!」「你跑什麼待命班啊?戰備耶!防區狀況三生效耶!你只管跑待命班參一的事情就不用做了是不是?我問你,我跟你們連長,誰比較大?(
你們兩個都是中尉,我怎麼知道誰比較大?)我告訴你,你今天接的是營參一,你做的就是營部的事情,我要你做的都是營部的事情,營部的事情就是比你營部連的事情重要,懂不懂?反正,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聽懂了沒有?


人事官轉身。「算了,我跟你們連長講。總機,幫我接你們連長…喂!喂!…」人事官掛上電話轉了過來,「好了,我跟你們連長說過了,你等下就只管待在作戰中心…」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我往作戰中心的門移動了幾步。「不用去!」人事官說。

「我已經跟你們連長說過了,不.用.去!」人事官的口氣非常篤定。

作戰中心的門推開。「○你媽的○!」聽到這句話,不消說,是作訓官。「○你媽的○!兄弟,你在搞什麼鬼?」作訓官看到我在作戰中心裡,砍劈馬上如排山倒海而來。「兄弟,你在搞什麼鬼?作訓官我敲待命班敲了那麼久,所有人都到齊了,就只有你一個人沒到,你是怎麼啦?皮在癢是不是?還是作訓官太久沒有讓你嚐嚐軍紀再教育的滋味了?搞清楚一點好不好?兄弟!平常就算了,現在是戰備耶!現在是防區狀況三生效耶!兄弟!我們要共同成長嘛!是不是兄弟就全看這一把了!」

「學長…不是這樣的啦!」人事官原本那種非常篤定的口氣馬上消失了。「是我叫他不用上去的,因為我有事情要找他做…」

「○你媽的○!你是聽人事官還是聽我的啊?你是要聽一個中尉的,還是要聽我少校的啊?全工兵營○你媽的就是你們人事官最大是不是?光做參一的事情
,戰備就不用管了是不是?○你媽的○!你是在當兵耶!現在○你媽的是戰備耶!你全副武裝揹支槍是假的是不是?○你媽的○!」

「學長…不是這樣的啦…」作訓官不等人事官把話說完,就把手中一張粉紅色的單子晃了晃。「反正我去督導你們連上待命班,督導記錄就在這,你們連長也已經簽名了,下次放假的時候,全副武裝到戰情室前面集合罰站,不要說作訓官我軍你軍得不明不白。○你媽的○!」作訓官走了出去,終於。

「好了…反正今天早上你一定要先把計畫弄出來,電腦…作戰中心這一台電腦情報官還在弄兵要卡,你就拿去營辦室作業好了。」「不是說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營辦室所有的文書都要待在作戰中心作業嗎?」「我叫你去你就去!


一走進營辦室又聽到了一聲「○你媽的○」。「○你媽的○,打字快點快點快點!你!」作訓官看到了我,「○你媽的○!剛剛軍你還不夠?待命班還跑到營辦室來啊?你以為你可以一分鐘跑到安官室啊?沒關係!你再繼續亂跑,我就繼續軍你!」

電腦室裡頭作訓官正押著小鼎還有營參三兩個人打字,分別佔用兩台電腦,沒關係,就當我正在想如何生一台電腦出來的時候,營辦室的軍線響了。是總機,除了小聲以外,還有雜訊。「喂!…你…你…」「喂!找哪位?能不能大聲點?」「滋—喂!找你啦!你!滋—你,怎麼還在營辦室?」「人事官叫我下來的啊!」「滋—滋—滋—滋—」「什麼?你講什麼?」「我跟你說!滋—滋
—」「什麼?」「敲待命班了啦!」

掛上電話,走近窗子,遠處依稀傳來熟悉的聲音。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拔腿就跑。同樣的場景發生第三次,我揹著槍,從營辦室衝往安官室,安全士官還有揹值星的通信排長都在安官室門口,「你是不會快一點是不是?」「你真的是…今天敲待命班你不是遲到就是根本不來!連長敲待命班你也遲到!作訓官敲待命班你也遲到!現在人事官敲待命班,你也遲到!」

誰?

「待…待命班…誰…呼呼…誰敲的?」

「人事官。」

「人事官?」

「就是你老闆人事官啊!怎樣?懷疑啊?我看你到退伍都不用休假了!」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當時通信排長的那副嘴臉,「對了!連長也叫你去他房間,我看你這次是真的完蛋了!哼哼!」

「報告連長!請示進入連長室!」「進來!坐!我問你,我昨天要你弄的十份計畫弄的怎樣?」「報告…」「你站著幹嘛?坐啊!」「報告…是…」「計畫現在怎麼樣?」「報告!完成了…完成了…兩份…」「喂!你才弄好兩份計畫?喂!…」在連長一巴掌把我摑醒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在答話的時候昏死在連長室,「看你這麼累。你好像感冒還是沒有好的樣子,是不是?」連長話沒說完,我的頭又倒了下去。

不好過,真的不好過。下午在我站哨的時候,連長又在演練毒氣,全連每個散兵坑的人馬上在大太陽底下在九秒之內戴上防毒面具,然後是下一個狀況演練…而在下午六點可以摘下全副武裝以前,防衛部總共發了快六十個模訓演練的電話記錄。這只是第一天而已,這樣下去,怎麼受得了?

「天啊!這樣下去,怎麼受得了?」防區狀況三生效的第二天早上十點,小江一邊在營辦室座位上翻著同心○○號演習的資料,一邊喃喃自語。「天啊!怎麼這麼熱!這樣我要怎麼做事?這樣下去,怎麼受得了?」防區狀況三的第二天,連長也對很多事情受不了了,首先,連長叫老劉另外準備一本空白的電話記錄簿,專門用來抄收模訓演練,凡是服安官或內衛兵衛勤者,其中一個站哨的時候,就獃在作戰中心裡頭,直接對著營部的那本電話記錄簿抄。連長也受不了那十份計畫繼續拖下去,找了連級參四文書到營辦室把那十份計畫打完,還有,連長也懶得一個個狀況一一演練了。

所有的營部幕僚也對營辦室文書都擠在作戰中心裡頭感到受不了,最受不了的是所有常用卷宗簿冊還有兩台電腦都還在營辦室,不去營辦室,怎麼作業?當場所有營辦室文書就把防區狀況三生效時必須全天就作戰中心戰鬥位置這件事情拋到雲霄之外。踏進營辦室,就看到剛買菜回來的小江,身上只穿著藏青色汗衫,抱著電風扇,風速調到最大。「天啊!怎麼這麼熱!每天還要帶鋼盔去買菜…」話沒說完,小江從旁邊拿出一鍋仙草冰,還有打飯菜用的那種大湯瓢,一口一口送進嘴裡。

「學長,你哪來的仙草冰?」我問小江。

「昨天中午飯菜做好我就在伙房冰了一鍋。」小江低著頭說,「怎樣?會熱是不是?會熱就脫衣服啊!拜託!進營辦室鋼盔脫掉好不好?看了就會熱耶!」

「戰備的時候不是全天都要全副武裝嘛?」

「拜託!進了營辦室就把全副武裝脫掉好不好?」環顧四周,營政戰躲進政辦室裡頭補休,營參三還有小鼎在電腦室拿電腦放VCD,營參四把槍擺在一旁,就從保密櫃裡頭拿出後指部營站買來的小魚花生還有海苔,一邊吃一邊翻著電腦雜誌,小江繼續翻著桌上的那份計畫,說著:「聽說你昨天晚上被連長凹了?」

「是啊。」我回答。

「○的這些狗官,只懂得凹你們這些菜鳥,以後連長再凹你你就跟學長我講,你也沒事不要那麼笨好不好?你是第一天當兵是不是?就算你只是二兵也稍微搞清楚一下狀況嘛…哈哈!」小江說到一半,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動員演習的時候,各單位要派員至軍用機場擔任登記員是不是?哈哈!就是說,只要每天飛機來的時候把動員來的人登記一下,然後就是整天都在軍用機場裡頭,也就是說…哈哈!哈哈!」小江愈笑愈高興。

「學長,你在笑什麼?」

「…哈哈!也就是說,我做完了伙委,然後就去弄這個同心○○號動員演習,每天只要在軍用機場,事情做完以後就什麼都不用管…哈哈!所以現在當伙委不用站哨,動員演習的時候也不用站哨…哈哈!」

「學長…」我說,「學長實在是太爽了。」

小江臉沈了一下。

「學弟,不是學長我要說,能爽的時候本來就要盡量爽,不然不能爽的時候又要怎麼爽?當兵本來就是這樣,能爽的時候為什麼不爽?該做的事情我也做了,這個月的晉升人令、線上傳輸、兵資移轉、退伍人員名冊、退伍令還有軍官考績我都弄完了,事情我都有做,能爽的時候為什麼不爽?像你那麼傻呼呼的被凹才是活該,懂嗎?」然後,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兩個星期難過的日子,小江就是這樣能躲則躲、能閃則閃、能爽則爽,我也在經歷小江的一番教誨後決定應該能爽則爽,只是除了小江以外的其他人就是躲也躲不過閃也閃不了,繼續難過,從我開始,連長繼續迫害連上所有會用電腦的人。我對小江要怎麼爽始終不敢有什麼意見,只是我相當好奇,為什麼小江可以在戰備的時候可以這麼爽,小江在戰備的時候、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過的居然比平常還爽。奇怪。

防區狀況三生效時的那個星期天居然可以休假也是非常奇怪,在平時狀況四的時候,因為幹訓班校閱場工程,一次就是五個星期天沒辦法休假,在戰備任務提升到狀況三的時候,我反而可以休假。那天防衛部一處下電話記錄到營部戰情,宣佈隔天照常在防區休假的時候,所有人也都傻眼了。「明天休假是什麼服裝?」沒有人知道,打電話去問一處,一處也沒有人知道。休假當天連長決定休假服裝是穿長袖佩戴服裝識別帶,到了海內街上,各式各樣的休假服裝都有,有的全副武裝佩戴服裝識別帶,有的全副武裝不佩戴服裝識別帶,有的是夏季短袖乙種服裝…亂七八糟,蔚為奇觀。

放了一天的假,又是連續一個星期躲散兵坑、躲作戰中心、躲營辦,躲到防區狀況三解除,當狀況三解除的電話記錄到達的時候,全連弟兄很高興的把服裝識別帶拔掉,把裝備從身上卸下,很高興的在中山室一邊看電視一邊擦槍。狀況三解除之後,就是繼續把幹訓班校閱場最後沒做完的部分做完,製磚廠人員把整個連集合場佔了下來,用模型灌漿製作幹訓班校閱場旁邊停車場要用的路緣石,一做就是三天。

防區狀況三解除之後,我晉升一兵,從此不再是沒有人寫信給二兵,而是沒有人寫信給一兵。晉升一兵之後似乎業務也愈做愈上手,愈做愈上手也就愈來愈瞭解我的業務,瞭解到什麼是參一,還有參一究竟可以做出怎麼樣的事情。我就先從那個討厭的通信排長下手,我「處理」了他的返台假,返台搭軍包機南機是不是?返台?可以啊!機位?自己去機場補位去。

約翰返台回來之後,小江就去爽他的同心○○號演習。小鼎在防區狀況三解除後快快樂樂的歸建回工一連,跟營部與營部連的參三業務說再見,隔天又來到營辦室打當周課表,而且氣呼呼的將課表上的工一連教官的名字全部改成營部連軍官的名字,氣呼呼的改出一份營部連的課表。在小鼎退伍以前,營部連的課表都是小鼎做的,而且在五月以後,印象中就沒看到小鼎的徒弟,小鼎每次在營辦室看到小江和約翰交接似乎就心癢癢的,嘴巴一邊說著營部連怎麼這麼爽,一直在想,他下業務究竟是什麼時候。

端午節緊接著到來,連上忙著端午節家屬懇親會的佈置,也忙著在終於可以好好放假的時候放假,我也一起順道放了三天的眷探假,放假前一堆與防區狀況三生效有關的公文也懶得去歸卷,全防區似乎所有人都很快的遺忘了這次的全防區戰備,這次的防區狀況三生效。難得聽到一次有人提起防區狀況三生效,是五月底在擎天廳的五月份擴大月會,司令繼續以昏沈迴盪的麥克風說著︰

「前幾天,防區官兵順利完成了防區狀況三生效期間的各項戰備演訓任務,將防區官兵平時優異精實的訓練成果,展現在所有的國人眼前。而防區狀況三生效最重要的意義,莫過於驗證精實案成效,而透過這次的防區狀況三生效,也確實驗證防區各部隊已經在精實案的洗禮之下,確實成為了量小、質精、戰力強的現代化國軍。防區雖然在量的方面精簡,卻獲得了質的提升,獲得了實質的戰力提升…。」

防區的戰力到底提升了多少?不知道,可是根據中央日報有個叫做王炯華的記者在八十七年時曾經訪問過總部一位龐將軍,他說,陸軍在裝步旅、摩步旅、空降旅逐一編成後,可以提升百分之十三戰力—但是防區沒有裝步旅、摩步旅
、空降旅,就是三個步兵旅以及一個裝甲旅,戰力同樣也是提昇了不少,令人費解,而令人費解的程度簡直不下隔年三月忠誠報那則關於替代役的報導。

那則報導說,替代役方案即將於五月一日開跑,但是役代役役期較常備兵義務役來得長,因此計畫替代役役男如果自殺死亡,將比照因公死亡撫卹,在不失役政公平的原則下,鼓勵役男選擇替代役。—這哪是鼓勵役男選擇替代役啊?這個計畫是在鼓勵替代役官兵自殺啊!不過就我後來查到的條文,依據「替代役役男撫卹實施辦法」第三條,「替代役役男服役期間自殺死亡者,是以因病死亡撫卹」,這與軍人撫卹條例第十四條中,「軍人服現役期間自殺致死者,以因病死亡辦理撫卹」的規定是相同的。但是我的確清楚記得忠誠報上是這麼寫的,那麼我更想問的是,忠誠報的編輯在幹些什麼?

因公死亡。如果你在服役期間因公死亡,那麼你單位的業務士肯定會忙死,首先,在政五組那邊可以拿到一筆撫卹金,所以單位的政戰要跑,然後在一處的留守業務組那邊負責你的軍人保險,軍人保險的金額計算相當複雜,要用你的階級以及服役年資以及因公死亡是戰死還是怎麼死的死亡事由加減乘除,再利用一張非常複雜的對照表換算,最後才能得到一個數字,這是要你的單位參一去弄。在新訓中心裡教育班長會要求你填一張保險單,要寫家長姓名還要蓋章的那種,那是在軍人保險之外的另一筆軍人意外保險,意外死亡兩百萬,因公意外死亡三百萬,可是我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四、五個月後所遇到的第一個死亡案例,卻是因公慢性病死亡,這樣可不可以領那三百萬?防衛部告訴我說,不知道。單位參一以及政戰要搞出來的錢記得至少有五六個名目,但是這五六個名目加起來,還是遠不及縣市政府兵役科的那一筆。

因公死亡。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當中,不管其他人驗證到什麼,我所驗證到的,不是別的,就是當我在服役期間再次碰到防區狀況三生效,而且不是驗證精實案的防區狀況三生效,是那種因為敵人在沿海異常集結的防區狀況三生效,我一定會因公死亡。在狀況三生效期間,能躲則躲能閃則閃能爽則爽一定會讓我因公死亡,我一定會戰死,但是我還是會繼續能躲則躲能閃則閃能爽則爽,因為我就算是不躲不閃不去爽,我還是會因公死亡,因為我所身處的工兵連隊,是在敵人的第一波封鎖的砲火中就被炸毀的地方,戰事一旦發生,我會死,我和我的長官、我的袍澤、我周遭的所有弟兄都會死,防衛部的作戰計劃中都相信工兵營營部及營部連駐地裡的所有人都會死,我怎麼敢不死?然後,在我死了之後,我要爬起來,我要接回我在砲火中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軀幹,我還要和全連所有死去的弟兄一起去搶修道路,搶修機場…在防區狀況四的時候,我盜採砂石,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我因公死亡。

我要死甚至不用等到下次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老劉和小江說的一點都不錯,在重新編成之前這樣補兵,連級沒有適當人選接參三還有參一,一定會有人死得很慘,真是不錯。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連級沒有參三就把我搞得夠慘了,後來,連級的參一,你知道嗎?搞得我,更慘。

而就在中央日報那一則報導的後面,龐將軍說,精實案的精神是「精簡高層、充實基層」,在我曾經翻過的一份「國軍精實案執行現況」中也這麼說,於是防衛部的人事要精簡,基層連隊呢?也精了。而在修訂各部隊編制時似乎總是忘記人事制度的一個死角,就是支援調用,當高層單位沒有業務承辦人,但是業務又確實存在的時候,怎麼辦?找人支援,從基層找文書調用支援做業務,文書兵甚至要扛軍官的責任。防衛部從直屬營連裡頭拉人,營部從各連隊拉人,拉到基層連隊沒有人,而我就在連上沒有參三的狀況下,經歷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

驗證精實案。我始終不瞭解防區狀況三生效這兩個難過的星期為什麼可以驗證精實案?我始終不瞭解躲散兵坑,跑待命班,還有每天無數轉發不完轉發之後各連又絕對懶得去演練的的狀況、處置計畫怎麼驗證了精實案?而且,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工兵營,防衛部各個直屬部隊,還有防衛部本身,都還沒有完成精實案重新編成,怎麼驗證精實案?防區狀況三生效在五月,工兵營在七月一日才完成重新編成。

但是防區狀況三生效確實驗證了精實案,驗證了精實案成效。五月二十七日凌晨,俄而大雨傾盆,工兵營西邊海岸又是砲聲不斷,隔天看報紙才得知,原來昨天就在大雨中,防區舉行狀況三實兵火力驗證—就是那種會找一堆媒體來看的那種火砲射擊操演,火炮射擊過程中,每一發炮彈均準確命中海上的目標,司令便說,這確實證明精實案後防區兵力雖少,但是火力卻確實增強—雖然說這邊火炮冒個火,另外一頭的標的物用遙控引爆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但是,所有媒體都報導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了精實案,那麼,防區狀況三生效怎麼會沒有驗證精實案?

驗證精實案。國軍近來的作為無一不在驗證精實案。就在防區狀況三解除後的四個月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國軍積極投入救災,成效斐然,這也驗證了精實案,為什麼?他們說,那是因為救災視同作戰,國軍在近年來師對抗逐漸減少下,難得有像這次地震這般可以充分表現國軍快速動員整備的實力,不管是因為國軍的新一代武器特別適合救災,還是會救災就一定會打仗,國軍展現了這麼優異的救災成果,當然也是展現了精實案後國軍量小、質精、戰力強的新面貌,驗證了精實案。後來發生了餘震,又驗證了精實案。地震把中部震得亂七八糟,下雨,土石流,繼續驗證精實案。繼續又有土石流,還是驗證精實案。沒完沒了的土石流,沒完沒了的驗證精實案,然後,國軍宣佈,爾後遇到土石流災情,國軍不待命令自動投入救災行列,以服從為天職的國軍可以不待命令自動投入救災行列,自動驗證精實案。國軍近來的作為無一不在驗證精實案,防區狀況三生效怎麼會沒有驗證精實案?有沒有完成精實案重新編成的部隊,無論是救災,無論是防區狀況三生效,當然都是在驗證精實案。

巧的是,在防區狀況三生效後的隔年七月二十五日,精實案後量小質精戰力強的新一代國軍,卻又說因為命令權責的問題,要出動海鷗直昇機救援必須經過一定的程序,於是有四個被困在溪中央的工人就在等不到救援直昇機的情況下被湍急的溪水沖走。呵,不待命令自動投入救災行列。

而說到部隊重新編成。

在防區狀況三解除後,在端午佳節過後。

緊接著就是工兵營的部隊重新編成。

七月一日的部隊重新編成。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的話,在我端午節眷探的那幾天,我絕對不會和我家裡抱怨天天吃蟑螂飯有多苦,每天搬塊石有多苦,每個星期留守有多苦,當兵有多苦,我還接了這個業務有多苦,防區狀況三生效有多苦,一方面是因為家裡的人還是只會把當兵就是要吃苦,當兵就是要磨練,當兵就是要讓一個男孩子經過吃蟑螂飯搬塊石站不完的哨做不完的業務這樣重要的階段才能夠成為一個男人的話再和我說一次。另外一個原因是,我是參一。

在精實案期間。

在國軍組織再造的時候。

在部隊重新編成的時候。

掌理人事業務的參一。

是絕對不可能沒有事情的。 

(待續)

延伸閱讀:

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1/7)

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2/7)

防區狀況三生效~驗證精實案(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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