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信
我的返台休假，入伍十三個月，來金將近十個半月後，電話紀錄返台休假一航次。
等阿等，盼阿盼！這回終於輪到我返台。扛著早已經準備好裝滿紀念酒的黃埔背包，經過重重安檢就被軍卡載到新頭準備上船，一眼望去數艘開口笑。
管他是什麼船，只要有船能載我回到台灣，就該心滿意足了。看著鄰船正賣力工作的岸勤工差，正是我熟識的連上弟兄們。用眼神向戰友們打聲招呼，辛苦你們，但是更辛苦的我之前也已經做過。
菜鳥們要繼續忍耐，中鳥要返台休假。總有一天會輪到你們返台。
隨著部隊大移防，本連梯次假就只排到135x梯次。
登上２１０艦，早知道一定是沒有床位。已經坐過一次開口笑有點心得，又請教過有經驗的老兵，儘量躺平在船艙底中心點，左右擺幅最小，海浪的衝擊也最小。
選了一塊滿是水泥灰的棧板，放下行李等船開航。等了好久引擎聲才響起，啟航返台...。應該是心情興奮的關係，自上船後是整夜沒睡，也沒感覺到任何異樣。船艙內四處找同船來的同梯聊天，好幾位都是自新兵到師部聽訓後，首次再見面。
船隻航行一段時間，可以上船舷吹海風，看船隊破浪前進。航行十幾個小時後，看見燈光閃爍由遠而近...那是澎湖群島的夜景。船隊一過澎湖，太武輪就不再需要集體行動，拋下我們加速而去，先回台灣了。
抵達高雄軍港已經是25日凌晨三點左右，下船後等在一旁的軍用大卡車將我們分批送到高雄火車站前，在站內一望已經全是三角標誌的草綠服阿兵哥。先查看了火車車次表要到天亮才有北上快車。
在車站旁的路邊攤喝碗熱豆漿，上船後的第一餐熱食，在船上一整天只吃口糧，雖然船上福利社也有泡麵出售，那海軍也太狠了，看準了是孤行獨市，記得一碗就要價50元。
這時大批計程車運將聽見風聲前來，寧靜的站前突然多了幾十部計程車在招攬。要坐車嗎？趕時間當然坐、價錢合適就坐。與運將殺完價，到台中每人六百元，４人就兩千四，哇靠！比海軍還狠。
每個人的黃埔大背包都是與胸同高，橫放到計程車後行李箱內的只能放2袋，4袋就只能很不穩當的直立在計程車後行李箱，又都是裝著易碎的紀念酒。運將阿兵哥載多了，很內行拿出繩子將每個背包綑了好幾圈，就固定在行李箱蓋的支柱上。
剛上車起步，就發現前面居然在塞車，那到底是什麼情況？原來高雄的黑道弟兄，也聞風趕來已經在出口排起架勢「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做那免本錢的生意的地頭蛇更狠，也不會同情是出外的「綠道」弟兄，海軍加上運將的狠都將望塵莫及。
運將說：前面有兄弟出來收錢。車上有同梯說，他們也只有幾人，我們人多可以跟他們輸贏一下。計程車運將先緊張的說：出門在外又是在做兵，還是不要惹麻煩...。說的也是，平常專找我們步兵麻煩的憲兵，現在通通都不見了。
就花錢消災吧！每人就付出五百元的過路費，４人就兩千元。是我們在金門待久與社會脫節了嗎？怎麼當時才發現社會與軍中原來都是一樣的黑！先與運將明說了，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口袋空空，要收車資，就得把我們全都載到家門口才付得出來。
一上高速公路那運將居然打起瞌睡，比我一整天都沒睡的還慘。我直盯著他眼睛看，眼皮閤上的次數，越來越密集，幾次車子還偏離了車道。輪胎壓上了分隔線上的跳動路面，車子傳來連續震動，運將才又急忙將方向盤轉正。
原本打算在車上好好睡一覺，看了運將的特技表演後開始提心吊膽，睡意全消。一路上緊盯著運將的眼睛，一看狀況不對，就提醒他。高速公路上一路疾駛，看見好幾部計程車後車箱都是站立著綠色背包，一群趕路回家的遊子。
回到家門口天色已亮，敲門第一件事就伸手要錢付車資。幸好是自己的父母，不然一定被誤會，怎麼當兵會如此的落魄，從金門放假回家連車錢都付不出來。
我真像是一位聖誕老公公，背著大袋子裝滿禮物，一大早就來敲我家大門，當然我就是父母親的禮物。那天正面７１．１２．２５週六，行憲紀念日，又是聖誕節。
當天早上回到家，先將整個背包內的金門特產陳列出來，與父母親談起在金門的種種，只說讓他們歡樂的、不談悲傷！
當天弟早與同學有約要外出，妹也在前一天參加公司旅遊行程。打電話連絡了幾位朋友，不是週五晚上就已經出門，就是已經與人有約。
接到電話的朋友，開口就會問：怎麼要回來也不先寫信通知一聲？
能回來就不錯了，那能未卜先知寫信，如果可以我還想直接打電話。
那當然是不可能，當時還沒有開放一般電話線路可以直通台灣。就算有，所有船艦行動，都還是列為機密。
午飯後又拿出一堆電話電話號碼，那是返台前連上弟兄託我帶打的電話，南北二路都有，都是報平安的電話。
寫信只是平面，電話至少可以聽見聲音，聲音雖然不是自己的親人，確是與自己親人每天生活在一起的同伴。
在談話中讓我感覺到，真的就像一家人那麼的親切：你們在金門穿得暖嗎？要吃得飽，大家要互相照顧，有時間來玩...，會啦！會啦！
當天晚上也到阿鴻家報平安，也是沒遇見伯母，聽他家人說是上台北。
開著父親的老速利無目的繞著台中市逛，看著夜間那五彩霓虹燈、亮如白晝的路燈、高樓大廈百貨公司、紅男綠女壓馬路、車潮、紅綠燈．．．，那些都是在金門看不見的景觀。想找個停車位，那天晚上還真是難。突然見到路旁有家店外擠滿人潮，那是做什麼的？
放慢車速想看清楚，後車喇叭毫不留情的連續響起，就像行軍落隊時，被後面一群老兵破口大罵！
回家的第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夜起身將家裡每個角落仔細看清楚，服役前總不能感覺到何謂家的溫暖，離家之間心態就有了改變。
家之所以會讓人感覺到溫暖，是因為在外的遊子受凍了，凍得越深，感覺越是溫暖。
隔了許久再次聽到熟悉的警廣平安夜音樂節目廣播：夜深人靜入夢前，一曲伴君祝平安。久久不能自己，後方夜夜都是平安夜，是多少前線戰士，枕戈待旦所換來的。
CAT STEVENS - "Morning Has Broken"
https://youtu.be/GXWI6ISkz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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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６日到附近幾座廟拜拜，感謝保佑一年來的平安，也祈求另一年來的平安。想著明天一早又將要離開，離情逐漸浮現，像是回到那壽山前送營的話別：保重、照顧自己．．．。當晚阿鴻的母親也來了，託我帶回幾顆蘋果與一盒月餅。
回家短短的兩天兩夜，不讓睡覺佔去太多時間，晚間看著電視節目、翻閱報紙。原來現在８點檔是流行看港劇，而那位李師科又是誰？幾個小時後又將離開．．．。
２７日早上，豐原火車站前，兩天前大家說好集合的時間地點。原計劃是坐火車南下，而車站前剛好有部５人座柴油白牌野雞車來拉客，每人250元，還能送到鼓山區金馬賓館。上級規定是中午１２點前報到，我們幾人因為臨時決定坐野雞車所以來早了。
報到分發床位，整座金馬賓館２樓空空蕩蕩就我們幾人，放置好行李，結伴來個高雄市半日遊，地下街、大新、大統百貨公司，還去看了一場電影。有了前車之鑑，晚上也早早回到金馬賓館，免得又遇見高雄的兄弟，看準了我們不想惹事生非又來敲詐。那夜真好睡，把前兩天所欠的眠全部補回來。
２８日早晨七點，踏進226軍艦，又是開口笑。艦內差不多又是同樣一群熟悉的臉孔。不同的是３天前的大家是歡頭喜面，換成現在鬱悶不樂的憂愁臉。上船之後心情就很複雜，隨著台灣逐漸遠離，眼睛也被海風吹得濛朧。這兩天在家是以分秒計算，一年只換來48小時的返台休假，非常珍惜的過著！又好不容易已經適應的外島草綠生活，只因短暫回家一趟就全破功了！
２９日早晨，金門遙遠在望，不斷的提醒自己該醒了、該忘了。一航次的返台休假已經結束，鄉愁只會將把我帶入新兵那段不適應時期，那以後日子就難過。
料羅下船又得先經過憲兵的嚴格檢查，這次又多了金屬探測器，任何物品外包裝也都被拆開看，連阿鴻母親所託帶的幾塊月餅都快被捏碎了。
那天同梯蔡Ｏ達夾帶一本花花公子雜誌就讓他蹲進了禁閉室。
步出料羅港，大夥並不急得回連上報到，提議先到山外僑聲看場電影。我確是很急，這航次也是１２９８梯次即將退伍，其中有好幾位是平日很罩我的老兵，好歹也要趕回連上送送他們。１２９８是全連最大的梯次，也是７０年２月底部隊大移防到金門後，在金門報到的第一梯次。
中午前回到連上，他們都已經脫下草綠服，換上便服或運動服。全都是一副死老百姓的模樣，寒暄後留下連絡方式，並互道珍重再見。
那一晚，又是很虛的一夜，７哨一次就退了４名，又有兩名岸勤公差，那衛兵該怎麼排？我不在乎，反正我在船上已經睡飽了，自告奮勇的一站又是７個小時衛兵。整夜望著東方海連天，望著月圓。（當天農曆１１．１５）。
返台回金，當然也帶回幾包肉乾與台中名產太陽餅請全班共享。但是阿鴻的水果與月餅太引人注目了，就怕一不小心會不見了。
我只好把它藏到坑道最內側的射口，避免引人窺伺。元月２日阿鴻放假來拿，我總算放心。那是屬於阿鴻的東西，確讓班上的同袍都誤解是我小氣，是要留給自己慢慢享用。
１２．２６日收到後放進背包，直到元月２日阿鴻來拿，整整過了一個星期，嚴格的說．．．是過了一年。
上文承蒙 黃清信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延伸閱讀：
海軍敦睦艦隊國外販賣泡麵 @ 神仙、老虎、狗
http://chaoyisun.pixnet.net/blog/post/937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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