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 Lin
台灣台北人，17歲入美國陸軍預備役，2003年2次入伍，參與OIF3駐防伊拉克，2006年初 下士退伍。軍中經歷為經理士、軍械士、副職是通訊士與民政士。
我從地獄歸來,也不在乎再去一次! 因我生為戰士,死為軍魂,不為此流淚,也無所畏懼! 我從不為任何人賣命,只為所相信的理念而戰.我不擔心面對頑強的敵人,因為我會用我的技能,專業與意志力贏得最後勝利,這是我的初衷,我的信仰.
老兵隨筆
第一次離死亡很近,那是我的初陣,駕著沒有裝甲保護的悍馬,作為三輛車的最後一輛,高速行駛在巴格達國際機場與綠區之間的高速公路上,而那條15分鐘車程的路上,一個月以來已經發生百次的IED即造爆裂物襲擊,高速迫近射擊,伏擊等等,上那條路的人,幾乎都能夠跟敵人發生遭遇,在缺乏有效防護裝備與火力時,這種硬著頭皮上的任務其實是玩命,但那一次,我好運的躲過了一劫,稍早,在抵達關卡前,綠區的入口發生爆炸與伏擊.而我們只是姍姍來遲,卻神經緊繃的被擋在綠區外頭,等待關卡重新開放.
再次離死亡很近,是一枚迫擊砲彈無預警的在離我極近距離爆炸的時候,當爆壓穿過我的耳膜,讓它嗡嗡作響,眼前沙塵飛揚甚麼也看不清,落下的砂石不住敲打著被裝甲保護的車頂時,我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剛剛逃過死神鐮刀的一擊,我來不及害怕,也沒有時間去回想,就這樣活下來了.
還有一次離死亡很近,那是在摩蘇爾基地防衛作戰的夜晚,當子彈不時從身邊颼颼的劃過,打中身後水泥牆發出的碎裂聲時,死神已經在跟我們打招呼了,只不過,那晚我們在友軍的協助下,擊退敵人的進攻,把死神送到敵人那裏去討債了.
三次,我不知道一個人究竟能有多少好運可以逃過死亡,但那一晚的戰鬥後,我確實感覺到了自己對於生存的渴望,還有心境上的變化,即使在進入戰場時,我沒把握能夠活著回來,但我心裡頭的聲音告訴我,我仍有想要回去的地方,還有未完成的事,想見到的人.也因為這樣在最苦的時刻,我撐了過來.而在戰場上的生活,過著有今天卻不一定有明天的日子,讓我有機會去思考與審視自己的人生究竟虛度了多少的光陰,幹了多少荒唐事.如果今天是我的最後一日,我想要做些甚麼?如果有機會可以重來,我又該去選擇怎樣的人生?
我常掛在嘴邊說"生命可貴",那不是一句隨口應付的話,而是戰爭過後體會出的一種信念....在那裏,我看過了各種流離失所,身不由己,人命如縷蟻的景象,死去的人也許也有很想去的地方,很想做的事,很想見的人,只是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因為命運先行選擇了他們,而這就是戰爭的殘酷,也只有在生死的交界之處, 有了如此的對照,才能看見生命的重量,體會呼吸空氣的幸福.而活著的我們,在命運沒有選擇我們以前,是不是真的努力的活過了?如果生命可貴,卻又為何要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為了毫無意義的事情斷送了自己,以及一切的可能性? 我沒有辦法為每個人定義其生命的目的,但是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場戰爭,請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努力求生求勝過了? 真的打到彈盡援絕,需要犧牲自己的生命的時候了嗎?
執筆至今,我的伊拉克故事其實相信很多人都已經看過聽過謠傳過,但其實那部分只是算一個見聞錄,給自己留個紀念罷了,很多當時比較敏感的東西其實也並沒有全寫進去,趁著自己還對當年的事還記得清楚的時候,我就來分享一點跟新聞上看到的戰區不同的實際經驗好了.至於有沒有用,價值為何,見仁見智,要當電影看也好,要做筆記也好,都請自便,由於是想到甚麼就寫甚麼,會有些雜亂,就別太計較了.
首先呢,即使駐防伊拉克有十幾萬部隊,但伊拉克國土遼闊,駐防的部隊到了防區後會變得極為分散,也許進入戰場是整個旅整個師,但是經過打散之後,可能有的駐點只會剩下一個班,或是一個沒有滿員的排,而單位跟單位駐點間還可能相距10幾20公里遠,很難首尾兼顧,這時候管你是男是女,管你是官還是兵,管你是步科出身還是文職人員,基本上是一律當成步兵用,你或是你身邊十個同袍身上帶的裝備與武器就是你可以仰賴的火力與支援,而且因為分散的緣故,使得戰場上變的沒有傳統的前線與後方之分,從實質上的大後方科威特跨過邊境後,就只剩前線了.差別在於駐點的大小規模,還有是否是在敵人的控制區內.當年(2004)絕大部分的兵力⋯⋯,當時都集中在巴格達與所謂的遜尼金三角地帶,伊拉克北部相對薄弱,重武器支援也很少,美軍的裝甲部隊,自走砲,大口徑榴砲的火力是涵蓋整個伊拉克中部大城的,可是,由於那裏是人口稠密的城市,礙於交戰守則裡避免對居民造成間接傷害,引發更大的衝突,因此除了非常緊急的關頭,這些大口徑火砲是不會輕易開火的支援的.那麼這些砲科的弟兄都沒事幹了嗎?其實並沒有,他們常被當作臨時的憲兵部隊用,看守基地,偶而出門巡邏,只有非常少量的人員是在火砲的砲位上做支援待命.(問我怎麼知道,很簡單,出去到別的單位辦事情,基地繞一圈看看,再隨口跟友軍聊聊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呀)
回到我的所在之處,伊拉克北方大城摩蘇爾,其實只有一個史崔克旅(沒滿編)的兵力,我自己的單位,雖然號稱一個營,實際只有一個連不滿,連同營部還得分散到五個地點,我所在的摩蘇爾機場,本單位連同我也才10人....在初期,火力其實貧弱的很,一挺M249班用機槍,一支M203槍榴彈,其餘的全是M16A2或是M4A1SOPMOD,倉庫裡有幾枚闊刀人員殺傷雷,兩支AT4反甲火箭(後來用不到也配給友軍了),不過因為我們是特殊單位,所以所有人包括我都有配發手槍.算是比一些國民兵單位好一些些.至於遠程的火力支援,基本上得通過摩蘇爾基地的戰術指揮中心協調,初期也只有120mm迫擊砲而已. 我們自己本身是沒有任何重武裝....寫到這裡,不得不說,其實電影那些真的是爽片,看看就好,就我自己的經驗,動用大口徑火力支援是需要經過確認目標不會造成太大的間接傷害才會批准的.
在戰區,出營區是一件危險的事(雖然在營區裡也沒有比較安全就是了),不論只是出去到另一個地方洽公,換防還是做戰鬥巡邏與掃蕩,暴露在外的時間越長,越有可能受到攻擊,在美軍駐點的周遭,民兵佈有很多的眼線,只要車隊一出大門,馬上就被盯上了,因此武裝車隊移動的速度與路徑的選擇極為關鍵,路徑選擇通常會在任務前先行選定,然後依照最新的情資讓車隊指揮官做最後判斷,而行進速度,基本上會受到車流量的影響,尤其是市區裡,不過美軍的守則裡頭,是沒有停下來這回事,即使遇到塞車也會死命的鑽,就算會擦撞,就算逆向,闖紅燈也在所不惜,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停下來成為活靶.用正常開車的禮儀去看,基本上在戰區是行不通的,不過這一切只是為了減低被襲擊的機會而已.
武裝車隊裡頭通常低階士兵會擔任駕駛,機槍手,士官擔任副駕(無線電),而後座通常是軍官(乘客),有一輛車會有醫務士.駕駛,副駕,機槍手我都做過,最為危險的是機槍手,初期的車輛(悍馬),機槍架上是沒有加裝防盾的,半個人得暴露在外,容易遭受到殺傷,遇到即造爆裂物命中,機槍手的下場多半是被拋出車外,或是翻覆被壓在車下,存活率是很低的. 至⋯⋯於不用拋頭露面的駕駛其實也沒有好到哪去,除了要跟上車隊行進的速度,還得要在高速(55-60英里/時速)行進下閃過可疑的坑洞,或是垃圾(非常有可能藏有即造爆裂物IED),而伊拉克多半的道路狀況是非常差的,不平,坑洞,積水極為常見的,但全車的命都在你的手上,只能盡力讓自己集中精神去搜索可疑的地點然後規避,那種精神上的壓力其實不比機槍手小.
在伊拉克曾經發生過悍馬車裡的士兵要不要繫安全帶的爭議,原本美國國內的訓練規定,一直都是需要繫安全帶的.但是到了戰區因為遭受到的實際情況不同,在基層之間起了質疑的聲音.反對的人覺得繫上安全帶會限制住士兵的行動能力,萬一遭受到攻擊,車輛起火時,會影響逃生,或是阻礙救援,而支持的一方覺得,如果繫上安全帶,車輛若受到爆炸衝擊,或是翻覆的話,裡面的人比較不容易因此受到嚴重的傷害(骨折,挫傷)反而不會影響自行逃生的能力.不過大致上,這個爭議到最後變成各單位自行規定,也算因應戰區的情況而各讓一步的彈性處理了.
Allen Lin 回應臉書網友留言：
真的想走軍職，想見見世面，那麼去法外試試也許是不錯的選擇，國軍系統太過封閉，除非你真的夠優秀也夠手腕能讓上頭送你去美國受訓，否則一般野戰單位我所知道的都只是混吃等薪水的心態～太有抱負的人會經受不住的⋯
我所認識的國軍朋友，其實那些後台都是自己努力爭來的，因為他們真的太優秀，所以長官不挺都難⋯
簡單的說，個人的力量還無法上達天聽（高階將領），但小部隊中的改變正在慢慢凝聚⋯這是我所看見的事實。也是我始終沒放棄國軍的原因⋯
上文承蒙 Allen Lin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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