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男童  

北海道男童失蹤7天 距走失4公里處 田野岡大和 奇蹟生還!

發佈日期:2016年6月2日

北海道男童失蹤案「丟包男童」北海道失蹤7天距走失4公里處尋獲 找到了!遭遺棄山中的北海道男童還活著外觀無傷、可以說話 被父母丟包熊出沒山林 男童失蹤6天找到了 日前因為頑皮遭到父母懲罰、被棄置北海道山中的7歲男童田野岡大和在失蹤多日後,終於­被找到了!《北海道新聞》報導,陸上自衛隊員在3日上午7時50分發現自稱是「大和」­的男童後,趕緊通報警方。目前大和的雙親已經確認,被發現的男童就是失蹤7日的愛子。

家住北海道北斗市的田野岡大和,上個月的28日跟父母到七飯町山區遊玩。據父母說法,­因為他頑皮對人車亂丟石頭,才會在回程的途中趕他下車,獨留在熊出沒的山區。田野岡的­父母宣稱,「僅離開5分鐘人就不見了」。但他的父母最初報案時並未吐實,只說是在山上­摘採野菜時走失,後來才承認是自己把孩子棄置山區。

這起事件在日本社會引起高度關注,日本警消每天都派出動員百人搜山,後來連陸上自衛隊­也加入協尋行列。但在連日的地毯式搜山之下,卻始終一無所獲。當地的聯合搜索本部已於­2日解散,搜索範圍也計畫縮小。由於七飯町山區是熊隻出沒地帶,近來北海道又迎來「2­1世紀最強6月寒流」,部分山區甚至降下「六月雪」,讓許多人擔心田野岡大和凶多吉少­。

在七飯町失去蹤跡的田野岡,於3日上午7時50分左右,在距離失蹤地點約7公里的鹿部­町自衛隊演習場被發現。NHK報導,當時陸上自衛隊員正在駒岳演習場進行操演,意外發­現供自衛隊員休息的房舍內竟有一名男童。自衛隊員問他「難道你就是大和嗎?」這名男童­頗有元氣地回答:「我就是!」

陸上自衛隊收留男童後立刻報警,因為男童看來肚子很餓,自衛隊也馬上拿水跟飯糰給他果­腹。根據警方說法,這名男童確實自稱是「田野岡大和」,初步看來沒有外傷,精神也還算­可以,身上服裝與父母報案時所敘述相同,目前已將他送醫檢查。

男童表示,自己在被父母要求下車當晚,就一個人走到自衛隊演習場的房舍躲避,這幾天是­從房舍的水龍頭喝到水。收治男童的市立函館病院表示,大和僅有輕微脫水及營養不良的情­況,四肢也有輕微外傷,其他狀況良好、沒有生命危險。

由於田野岡大和的父母在報案後,數度更改小孩為何失蹤的說詞,不少日本網友甚至懷疑他­的家人說謊,這可能根本就是一起殺人棄屍事件。隨著田野岡大和被尋獲,這起轟動日本社­會的棄置幼兒事件,終於可以告一段落。

https://youtu.be/JKXygW8SYj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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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靈

很多被救回的登山客之所以會提及靈異現像,只是為了《卸責》,再加上名嘴和媒體的胡言亂語《配和》所導致。 

大多數《完百》的登山客,你要他了(她)自行攀登的時候,他(她)絕對不幹,因為他(她)永遠只會跟著領隊與嚮導走路,你再把他(她)丟到一般的郊山或中級山,絕對會出事。

獨處 

照片文字係引用「山豬.飛鼠.撒可努」作者,演講與受訪的論點。

夜間


因此,先接受《方向定位與維生訓練和夜間訓練》再爬山,這是我的基本理念,有興趣者請看《個人接受維生訓練經驗與記錄》。
http://chaoyisun.pixnet.net/blog/post/6053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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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  
登山迷路時「見鬼」不是靈異現象,而是身體發出的求救訊號


Web only2016.04.06 作者:曾慧雯
圖片來源 : shutterstock

樹林裡出現詭異的「紅衣小女孩」、穿著黃色斗篷雨衣的「小飛俠」會把人帶往懸崖......山友間流傳著許多靈異故事,然而,這些山中靈異事件的背後,或許都能用科學來解釋。

從排雲山莊前往玉山主峰的路上,有一條通往南峰的岔路,明明是登山隊全員一起朝主峰前進,卻經常有人在岔路口脫隊走向南峰的方向,並且就此失蹤。有些迷途的登山客幸運被找回來,根據他們的描述,他們都是跟著三名戴著斗笠、穿著黃色斗篷雨衣、腳程飛快的男子走向南峰......

山友間流傳著許多令人毛骨悚然、汗毛直豎的靈異故事,例如在玉山出沒的三名「黃色小飛俠」、奇萊山狂風暴雨中現身的神秘登山客;就連在中海拔郊山也流傳著「紅衣小女孩」的傳說,這個鄉野奇談甚至還在去年被改編搬上大銀幕......然而,這些廣為流傳的山中靈異事件背後,或許都能用科學來解釋。

「處在高海拔山區、缺氧、迷路、飢餓、體力耗盡、瀕臨失溫,或是獨自攀爬時強烈孤寂等承受重大精神壓力的情況下,會促使腦內啡分泌,使大腦額葉及顳葉的功能暫時失調,」正在美國科羅拉多大學醫學院高海拔研究中心擔任訪問學者的急診專科醫師王士豪表示,額葉及顳葉掌管人的認知、知覺、記憶等功能,在高海拔山區(海拔3000公尺以上)易因缺氧導致腦部血流量下降,進而功能失調,有些人甚至在中海拔地區(海拔1500~3000公尺)就會出現這類症狀。

腦部缺氧、血流量下降,再合併孤獨感及攸關性命的重大壓力,就有可能誘發大腦短暫不正常放電,使登山者產生幻覺與錯覺,看到「只存在自己記憶中的東西」並信以為真。

「回想這些登山鬼故事,絕大多數都是在下著大雨、濃霧、筋疲力竭、迷路或獨自一人的困頓情況下發生,卻幾乎沒聽過有人在晴空萬里、吃得飽飽的、體力充沛且結伴同行時碰上,」攀登過70座百岳的王士豪說,在他多年的爬山經驗中,曾有一次瀕臨失溫,當時他精神恍惚,明明人就在深山裡,耳邊卻聽到家人在對他說話;等到狀況好轉後,他才發現剛剛只是自己的幻聽。

腦袋缺氧,誤把記憶當成靈異現象

有人可能會好奇,為什麼在這些靈異故事中,不同的登山客都不約而同都看到紅衣小女孩或黃色小飛俠?王士豪舉例說,瀕死時腦部缺氧,這個情況有點類似高海拔低氧環境時大腦知覺失調,而根據這些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人描述,西方人看到的多是上帝、天使,東方人卻會看到佛陀、觀音,這表示人們看到的其實都是早已存在自己記憶中的東西。

一旦登山客聽過這類靈異傳聞,心中存有既定印象,當腦部認知及記憶開始混淆時,就會把這些記憶中的形象(例如紅衣小女孩或黃色小飛俠)具體化,還覺得栩栩如生。

因此,在高海拔山區時,若覺得好像出現幻覺、幻聽,或是情況變得有點詭異時,這其實不是靈異現象,而是身體發出的警訊。王士豪提醒,當開始出現幻覺時,應該要盡快休息、保暖、使用氧氣、補充飲水與食物,並且不要落單,應該與隊友結伴同行,才能快樂登山、平安回家。

http://m.commonhealth.com.tw/article/article.action?nid=7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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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  

追蹤師:
1 松林少年的追尋
2 追蹤師的足跡
3 草原狼導師

阿帕契古老智慧的傳承――《追蹤師》系列導讀


作者:達娃


湯姆.布朗二世(Tom Brown, Jr.)是美國最著名的野外生活專家,也是最受矚目的追蹤師、野外求生教練,著有16本關於傳承及野外求生技巧的書,全球銷售超過百萬冊。他於1978年創建了追蹤師學校(Tracker School),是專注於教授追蹤、自然與野外求生技能的學校。

這位土生土長於美國紐澤西州的白人少年,自從8歲那年,在自家後院松林荒原的河岸邊,遇見了來自美國西南部印第安阿帕契族立邦部落(Lipan Apache)的長者潛近狼(Stalking Wolf)後,便開始接受阿帕契族古老生活智慧的教導。

潛近狼所屬的阿帕契族,在1850-1900年代間,為了捍衛現今為於德州、亞利桑納州及新墨西哥州境內生活的土地,不願受當時白人政府的安排,被遣送至沙漠山區荒涼的保留區,與白人軍隊發生激烈戰爭。這場日後被稱為阿帕契戰爭,使得與白人軍隊對戰25年的印第安戰士領袖傑洛尼莫(Geronimo)成為美國家喻戶曉的阿帕契戰士英雄。

誕生於1870年代的潛近狼,生逢這個動盪的年代,父母皆喪生於戰爭中。潛近狼的祖父草原狼及部落的長老,為了保護並延續族人的生命、傳統與智慧,遂帶著一小群族人及小孩,躲避軍隊的搜尋,在荒涼的山區定居生活。潛近狼在草原狼及部落長老的教育下成長,成為部落的靈醫(shaman)與斥侯(scout)。

身為斥侯的使命,是在無形無影中保護族人的生命。20歲時,潛近狼在祖靈對他顯現的靈境(vision)中受到指示,他將離開族人,展開60年的孤獨生活,在大地間遊蕩、尋找老師、學習各地原生住民的古老生活方式。在60餘年的流浪生涯中,潛近狼跟隨著造物者的呼喚與指引,足跡遍布北美,更延伸到南美洲。63年後,他在紐澤西州的河岸上,遇見了靈境預言中那個撿拾「會說話的石頭」的白人小孩,知道自己生命的終年,將用來把所他在旅程上獲得的古老生命智慧,以及阿帕契族千年文化的精髓傳授給這個孩子,由他繼續將這古老的生命智慧傳授到現代社會中。湯姆.布朗二世便是那個在河岸邊撿拾化石的白人小孩。

湯姆尊稱潛近狼為祖父(Grandfather),祖父給予湯姆的是美國中西部印第安部落的草原狼式教導(coyote teaching)。草原狼在美國西南印第安文化中,具有狡猾欺騙的意象,牠生活於「中間」,在「是」的同時,也是「非」;牠突破疆界的規範、打破規則、違反習慣;牠引發干擾與混亂,但又從中賦予創造的可能性。運用這樣的意象,草原狼導師從不直接回覆答案,而用問題來回答問題,激發學生深入課題,尋找相關的或隱藏其中的更多課題。草原狼導師藉由引發「不舒適感」,製造干擾與混亂,來激發學生質疑自己所相信的,並渴望自己探索答案。我們會在湯姆的書中看到這樣的對話:

湯姆:怎麼搭建避難所?
祖父:去問松鼠。

湯姆:怎麼鑽弓取火?
祖父:摩擦你的兩隻手。

湯姆:怎樣精進追蹤狐狸的技術?
祖父:追蹤老鼠。

草原狼導師讓學習變得刺激,讓學生渴望「知道」。由草原狼教育而成的學子,最後將可不再倚靠老師,仍能永恆不斷地學習,因為他自己也將變成一匹草原狼。草原狼導師給予的課題,永遠比表面所見更為深入,甚至深達生命的所有領域。

這樣的印第安祖父之於湯姆,就猶如著名小說《少年小樹之歌》(The Education of Little Tree)中,小樹所擁有那對能與天地對話、與萬物共存、能為小樹指引出生命教誨的爺爺和奶奶,且更甚於此。

對祖父潛近狼與湯姆而言,「求生」自身就是一門哲學。經過多年脫離社會支援,而與土地結合、共同生活的過程中,祖父引導湯姆體驗的,是在擁有「求生」能力後,將可領悟到的「天人合一」。湯姆打了個比方,指出現代人的求生與祖父的求生的差異:「我看見現代人進入荒野時,讓我想到太空人登陸月球的景象,他背負了一行囊的必需品,就是要與社會連接的救生索。月球上的太空人和森林裡的現代人,都極度仰賴這條生命線,缺了它,必死無疑;此外,他還要披上厚重的衣物、鞋、防寒防水的外套,更不能缺帳篷,這一切都是為了要『保護』他不受壯麗燦爛的自然元素與力量的侵襲,但求生並不只是一種保險策略。精鍊的求生技術能使你放鬆地進入大地之中,學習與她的律動節奏一起移動,融入一切萬物的平衡與和諧之中。」

在祖父潛近狼教導下的湯姆,在追尋「與大地合而為一」的過程中,不僅感受到並且能夠融入於「在萬物中移動的靈」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可以在「靈境追尋」(Vision Quest)中、在「神聖的寂靜」(Scare Silence)中達成,在此境界中,人可以與靈的世界溝通。

「靈的世界沒有時間、沒有空間,也不是用語言和我們溝通。它透過夢境、靈境、歌聲、象徵與感覺對我們說話。儘管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麼做的,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接觸靈的世界。放下用頭腦思考的需要,就能領悟到性靈的純淨。人是二元的,同時生活在肉體與性靈之中……不論是否理解,和這些靈的世界長期來一直保持著聯繫,那個肉體之外的世界,一直嘗試著對你訴說,你認得祂們的聲音,但你不知道祂們在何時、又是如何對你說了話。」潛近狼說。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導師,又令人聯想到《巫士唐望的教誨》The Teaching of Don Juan: A Yaqui Way of Knowledge)。作者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為了收集人類學資料,於墨西哥遇見了印第安老巫士唐望,從此展開長達10年的巫術學徒生涯,唐望的精神教導使卡斯塔尼達進入了心靈祕境的探索之旅。在印第安巫士的藥草與修練模式的指引下,巫士得以看見人類與自然的界線,看見生命能量的基本型態,並透過巫術,將生命能量轉化為巫士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巨大力量,這就是巫士所擁有的神祕精神力,是一門玄之又玄的修練之道。

潛近狼之於湯姆,即如唐望之於卡斯塔尼達。在印第安傳統的靈境追尋中,人可與靈的世界溝通,當內心達到神聖的寂靜,便能化為無形,進入如薄紗迷霧般的靈的世界。然而,潛近狼不同於巫士唐望之處,乃在於潛近狼對生命存有純粹的狂喜,帶著對「在萬物中移動的靈」的體會,成為那靈的自身,行走於現實世界之中。潛近狼說:「要在現代社會過性靈生活,是人所能選擇最困難的道路。這是痛苦、孤獨、背信的道路,但這也是要使我們的靈境化為現實的唯一途徑。生命中真正的追尋,是在身為人的界線下,生活在大地的哲學中。

我們不需要教堂、廟宇來追尋寧靜,因為我們擁有荒野自然的殿堂;我們不需要精神領袖,因為我們的心和創造者就是我們唯一的領袖。我們為數稀少,也幾乎沒有人能說我們的語言、了解我們的生活,因此,我們單獨走在這條路上,因為每個靈境、每個追尋,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必須走在社會之中,否則我們的靈境將會死去。無法實現其靈境的人,便是個活死人。」

在潛近狼的教導下,湯姆成為斥侯、追蹤師和靈醫。潛近狼步入他的山之旅、生命的終途後,湯姆便傳承了潛近狼的藥靈袋,成為藥靈追蹤師(Medicine Tracker)。

「追蹤時,我們拿起的是一條線索。線索的遠端有個生命在移動、生存,並且與我們眼底的足跡相連。那動物的一舉一動,仍存在於足跡之中,存在於最細微的外在與內在的細節裡。我們一旦開始追蹤,就會逐漸變成我們所追蹤的那隻動物本身。我們的知覺便從那動物身上開始向外擴展,我們於是成為那動物接觸、互動與玩耍的大地。我們將感受到周遭萬物的流動與影響,我們的知覺將從自己的意識擴展到那動物的心智中,最後到達宇宙之內。追蹤與知覺永遠無法分離;少了一個,另一個只能是半個故事、不完整的圖片,是不完整的領悟與理解。讓我們能與偉大的意識連結、將我們擴展到無限之境的,便是那動物的足跡。」

卡斯塔尼達是巫士唐望修行之道的最後傳人。當卡斯塔尼達完成他的戰士之旅後,這扇通往心靈祕境之門便已關閉,湯姆則繼續生活並實現其靈境,並將之帶入現實世界。潛近狼離去後,湯姆在美國荒野中赤手空拳流浪了10年,精進祖父傳授的技術與教導。當湯姆回到「文明」之後,卻因為找不到志同道合者而感到失落與迷惑。直到當地一位認識湯姆的警長,請他幫忙追蹤一位失蹤的智障青年,湯姆找到了他,也在尋找他的過程中,找到了自己的願景。接下來的幾年,湯姆與法律執行單位合作,協助搜尋了許多失蹤人口,包括遭綁架的兒童、迷失的獵人、健行者及逃犯,「追蹤師」的名號遂不脛而走。

祖父潛近狼曾預言湯姆將會「教導」,把古老的生命智慧,以及邁向和「在萬物中移動的靈」同在的精神道路,傳遞給現代人。湯姆最後於1978年,一切因緣的起點,也就是他所鍾愛的松林荒原,成立了追蹤師學校,一所傳授追蹤、自然與野外求生的學校。在這片屬於好藥靈(good medicine)的荒野中,湯姆將祖父潛近狼於生命旅途所學,及他所傳承的阿帕契印第安文化,傳授給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士。

但一如湯姆寫給準學員的信中所說,這是一所不同於一般教授野外求生技能的學校,因為「必須準備好以不同視野來觀看生活與周遭事物……我相信假使你希望能與大地『合而為一』,所需的就不只是良好的求生技能,也需要在更完整的生命哲學與技能的結合下努力發展。因此,每堂課都包含了3個主要課題:追蹤、自然觀察與知覺……假使你要的是專注於在挑戰性的求生與自我否定的學校,世界上有許多重視『向極限推進』的求生學校,建議你加入那些學校;但你若希望與大地更為親近,想追尋能與天地造物生活在和諧平衡中的技術與哲學,那麼請來加入我們。」

在草原狼導師的引導之下,希望閱讀本書的讀者,也能開始對自己所堅信的信念提出疑問,並在問題之中,尋找到聯繫萬物的生命脈絡,亦即「在萬物中移動的靈」。


推薦3
一體,我們原本的面貌──WC(知名部落客)

我其實是很慶幸認識這套「追蹤師」系列。「追蹤師」tracker可不是陰陽師這種師,但神奇度也差不多了。

身為「追蹤師」的湯姆,常常穿著丁字褲打赤腳在森林裡,總被以為是吸毒嬉皮。他在應徵得動物系的正職後,忍不住把充滿懷疑的教授帶到戶外,眼光掃瞄地面後說:

「一小時前有隻松鼠就坐在這個點上,後來牠朝橡樹跑去,因為有個女孩向她走來。女孩背的背包使她走路時身體向前傾。連同背包,她的重量約103磅。我們剛剛走出來的那道門旁邊,住了一窩金花鼠,牠們在草地上撿食,在雨水排水口喝水。」

突然我懂了,追蹤師就好比大自然界的CSI!

作者是一位白人。湯姆自幼便愛在森林遊蕩,爸媽覺得這是小男生可以做的事。有天,他在河邊遇見了一名原住民阿帕契族的孩子瑞克,正在撿拾「會說話的石頭」(化石)。兩人一拍即合。瑞克帶著湯姆去見自己的祖父,這位在二十幾歲就被名為「祖父」的祖父,自然名叫做「潛近狼」,因為他善於「潛近」動物,甚至是最機靈的狼。並且是被族人確認擁有大使命的人選。

湯姆和瑞克的十年童年,就在潛近狼的訓練中。學會辨識足跡、潛近對象、與大樹說話、度過飢寒熱渴和野狗侵襲,在十公尺範圍內可以玩上四小時,躺在溪邊就能充滿驚喜的度過一下午,懂得離開營地後如何回復原狀。他們翻爛了圖書館裡所有的自然圖鑑,以及對白人、工業造成的傷害感到憤怒。

關於追蹤,湯姆是這樣形容的:

「我從潛近狼身上學到一項足以囊括我所遭遇之一切事物的技能。我學會了追蹤,我追蹤的不是動物或人類,而是干擾,是遭到撥弄的事物,是細微難分的痕跡,是流下印記的魅影,是上下倒置的石頭,是殘留在枝條上的一段毛髮。」

儘管他們忘憂的在森林裡流連忘返,祖父仍了解他們的命運,他交代了湯姆的使命:「教導」。小湯姆並不很明瞭。

當祖父與瑞克必須回到保留區,湯姆孤單的面對自己、自然與社會的茫然感,並且更加精進、通過祖父之前或在夢境中所交付的考驗。直到有一天,他走入警局說:我可以幫你們找到這個人。

警方從一開始不屑到破案時的尊重。而湯姆與他耗盡體力所找到的失蹤者相擁而泣,他知道:「在足跡的末端,我找到了自己。」現在的他已經常常幫助警方協尋在山林裡的失蹤人口,他從足跡就可以感受到這個人的個性。

湯姆只能從還沒被雨水沖刷的足跡裡找他的邏輯──而這位心智還在五歲的三十一歲成人,邏輯好像跟追蹤師湯姆差不多耶,看到什麼有趣的,例如小兔子經過,就跟著轉彎去了,他的路線跟求生沒有關係!可是湯姆卻發現,這個小傢伙因此卻比一般落難迷路的人更不慌亂,因為他在這五天中始終相信爸爸會來找他。

最神妙的應該是最後一幕。由於湯姆已經體力盡失,但是確信這孩子就在這片荊棘叢的前方,於是就指示警方完成最後一步,自己將近癱掉。不料這些直升機、警鈴、燈光把失蹤者給嚇壞了。湯姆只好再穿過荊棘叢時,他已經被壓在高頭大馬特種人員的制伏下,還在為自己掙扎生存。

此時,湯姆竟先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糖,丟進他口裡!糖融化了,孩子的恐懼也融化了。他停止掙脫,卻先撲向湯姆緊緊抱著他,大哭了起來。湯姆為他求得了生存而驕傲,也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所屬的位置、他所接受的訓練就是為了此刻能站在這裡,而──感恩得哭了。他的心情是感恩。
 

作者序
我的草原狼導師

祖父生錯了時代,他不屬於我所認識的那個時空,他的智慧無法套用於今天這個社會,而是對更廣闊且一切為真的時空的一種召喚。對他來說,現代時空並不具任何意義,因為他處在一個沒有極限與時空的世界,一個自然與永恆的世界,我很懷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幾歲,是否對劃定生養自己土地的人為界線有任何理解。他是古老的、亦人亦獸、且近乎純靈性。他以荒野為家,在荒野裡試煉一切事物,更重要的是,他在設法定義他的世界、保存其純淨的同時追尋著真理。他的世界裡存在著許多人不曾懂過的單純,在那裡真正的財富是用美來定義,而非肉體崇拜的虛幻之物。

祖父的生平和流浪事蹟我真正知道的不多,大部分只能靠自己推測,但我很清楚祖父一生都在流浪,都在收集並保存各種求生、追蹤與覺知技能,尤其是追尋靈性的基本真理,例如他不僅教我製作自己族人用的弓箭,也把全部十二種弓箭的做法統統教給我,他的求生技能來自阿拉斯加北部到阿根廷莽原,以及東岸到西岸的各個角落。他所傳授的,全都是各個部落與文化裡適合所有人使用,而非只有少數人能用的實作技能。他的哲學與宗教知識也是這麼來的,而且跟實作技能的知識相比,淵博程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祖父生於阿帕契族一個小型游牧部落--立邦部落,時間約於1880年代在阿帕契族未完全被遷移到保留區之前,關於他的童年,我只能從他口述的故事裡推敲出一些蛛絲馬跡,因為他對童年總是模糊帶過。祖父原本住在美國西南部,兩歲時遇到一場從南部向北延燒的殺戮戰爭,幾乎失去了所有親人,於是被他的曾祖父,也是備受景仰的一位聖者(shaman)及戰士--雷電草原狼,帶往人跡罕至的南方沙漠和高地避難,並且在僅存少數老人與孩童的環境中,接受古老的方式教養長大。這群人避開了戰火的包圍,遠離了處心積慮想要毀掉北美原住民數百年傳統的白人,獨自過著飄泊而簡單的生活。見識過白人的貪婪與種種破壞的部落長老,堅決不讓族人學習和使用外界事物,完全依循古法與大自然的智慧來指引族人的生活與命運,過著純淨的生活。當大多數的部落受到保留區的禁錮和白人的兇殘迫害時,祖父和其族人卻過得無拘無束,除了山中的神靈,他們的存在不為人知。

基於生存上的需要,祖父的族人們發展出完美的求生與追蹤技能,躲避偵察的能力使他們近乎無影無蹤,敏銳的覺知力使他們能在賴以為生的貧瘠岩地和矮密叢林裡安然度日。他們熟練地從一個營地遷徒到另一個營地,像祖先一樣過得自由且原始,他們的智慧、信仰與力量也在苦行般的生活中得到增長。靈的世界成了這群人唯一的指引,也是他們追尋的靈境(vision),他們所企求的只是平靜的生活、與造物主同在,以及延續先人傳統,因此無論在物質或精神層面上,都極為簡化。隨著對靈的世界的深入了解,他們也學會了另一種語言,以一種真實、有力且精粹的方式和彼此及靈溝通。祖父時常跟我談起自己的族人,還有他們的教誨與愛,直到今天,這些遺產依然是我生命裡的指引力量。

要寫一本關於祖父的書並不容易,原因不是故事太少,而是太多,我很難決定要把哪些素材放進書裡,我開始明白,光是祖父生命裡的重要經歷,大概就要用好幾本書來介紹,甚至這樣也不可能介紹得完,因此挑選出適合寫進這本書的內容,就變成了一項艱鉅的任務,到最後,我只能針對他在荒野和靈性哲學方面的啟發歷程做介紹,其他跟祖父思想體系相關的細節實在太多了,我只能暫且擱置不談。

在說故事方面我也遇到挑戰,原因是這些故事都是聽來的,很多地方要靠自己揣摩,唯一讓我有把握的是,當祖父說故事給我們聽時,他不只是說,而是在精神上重新經歷那些故事,連情緒和細節都一起再經歷一次,因此他說故事時,我們也成為故事的一部份,跟他一起感同身受。北美原住民是如此偉大的說書人,能向其中最棒的說書人學習是我的榮幸,但是要重述別人的一生是極為困難的,無論我再怎麼努力,總有可能會遺漏或有不該輕描淡寫之處。

另一項挑戰是,祖父對自然及靈的世界是完全覺知而敏感的,我相信就算他再怎麼讓故事重現,一定還有許多經驗是無法涵納其中的。他那不可思議的觀察力,幾乎天天在我面前上演,對大多數人來說,到森林裡走走就只是到森林裡走走,但對他而言,那卻是一趟充滿自然驚奇與靈性的極樂之旅,每走幾步路,他就能指出我在實體層面上未曾察覺到的無數事物,至於我在靈性層面上錯失的更是多到令人氣惱。這也讓我常常想到,祖父一定有很多珍貴經驗沒有放進故事裡,如果否認這部分的可能性,我想對祖父來說是不公平的。

寫這本書是我所面臨過最艱鉅的工作之一,原因不僅是我需要花無數時間翻閱塵封已久的日記,以重新喚醒記憶,也不只是我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返我聽故事的地方──紐澤西州的松林荒原(Pine Barrens),主要是我有種愧疚感,我為自己企圖轉述他的故事感到愧疚,為自己的力有未逮感到愧疚,也為自己可能在故事的挑選上做錯決定而感到愧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聽從自己的心,然後盡力做到最好。

很多讀者和學生問到,為什麼我會決定寫一本關於祖父的書?經過十四年的教學生涯以及出了十二本書之後,我感覺這麼做應該可以回答許多疑問,讓大家明白我所教的哲學思想以及野外技能從哪裡來,畢竟,祖父是對我的生命影響最大的人,了解他如何學會那些技能,遠比了解我如何得到傳承更為重要。祖父的哲學與技能並非完全來自北美原住民文化,而是一生流浪及追尋的成果,對我來說,明瞭他如何淬鍊出這些智慧結晶,還有成就這些智慧的環境條件與啟蒙老師,是相當重要的事。

在我的作品中,《追蹤師的足跡》、《松林少年的追尋》和《The Vision》訴說的是我部分的人生歷程;一系列以追蹤、求生及覺知為主題的田野指南,則提供了人們重返回大自然、再度成為大地之子所需的各種技能;《The Quest》和《The Journey》主要在探討大自然的哲學及更深層的靈性追尋;《草原狼導師》則集其大成,因為它略為帶過了這些傳承的部分緣起,讓讀者和我的學生更認識潛近狼是怎樣的人,了解他對我以及無數人所帶來的終極影響。

http://e-info.org.tw/node/3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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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師 1 松林少年的追尋

●摘文1(第一章戲貛節錄)

「爸,你也曾經探索過新疆域,並且征服了它。你就像個拓荒者。你從蘇格蘭來到這個國家,一片陌生的土地、不同的文化、全然的冒險活動。你有你的新疆域、你的探險。我只想請求你讓我也擁有我的。你以你的方式挑戰世界,踏入了未知的領域,而且成功了。你怎麼能不給我同樣的機會呢?」

爸充滿同情與理解,但仍不願讓步地說:「兒子……我之所以會冒險,並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是希望我的子女能過得比我更好。我希望你能因我的奮鬥而受益。」

「我懂,我懂。但是若缺少了奮鬥,生命就失去了意義。我瞭解你所說的一切,我也在你的奮鬥下獲益。我擁有美好的家庭,衣食無缺。但我無法遵循著你和媽媽為我規劃的人生前進。那樣的人生與我並不相容。我希望你能瞭解這點。你的瞭解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無法在人類的建築中、在書本上、在人群中感到安然自在。」

「湯姆,你媽很難過。我很擔心她。她希望能看到你有所作為,我也是。」
「你要我怎麼做呢?」
這時我父親會做一件他難得做的事。他會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用一種近乎抱歉的溫柔語調對我說。」

「你何不去找份工作,或去念社區大學?我會負擔第一學期的學費。」
我沒有回答。只是坐下,傾聽風吹的聲音。

我得知大學裡有個令我感到興趣的工作。那不是一份長期工作,是在動物系工作,而且需要科學學士學位。而我向來喜歡挑戰。我親身去應徵,準備面對各式各樣的拒絕手段。

工作內容是協助一位教授在懷俄明州進行田野調查工作。他要對貛進行十天的研究。對我而言,這是件蠢事,因為我們無法在十天內對某種動物有所瞭解。我們必須和動物生活,經歷所有的季節,觀察牠的變化與習性。要瞭解貛,你必須幾乎變成貛,在你認識牠之前,必須先跟牠玩耍。

艾斯教授看到我的申請表時,他或許有些訝異,不過他隱藏得很好。他倒讓我覺得他流露的是敬佩之意。

「上面只寫了你的姓名和住址。」
「沒錯,先生。」
「我連你的年紀都不知道。」
「十八歲,先生。」
「你的教育背景呢?你不知道做這份工作需要學位?你連推薦人都沒有。」

「我知道,先生,但你若願意給我機會,我可以解釋給你聽。」
「那就開始吧,我有的是時間可以浪費。反正,系主任應該是閒閒沒事的。」
當時的我儘管大膽,卻仍然太年輕。我感覺他的語氣中帶著嘲諷,但我弄不清自己是該走人還是該開始。

「開始啊,」他看著我的申請表,「嗯……湯姆。」
「你要徵人的職務,我知道我可以勝任。這不需要大學學歷,需要的是對自然的知識和尋找動物的能力。這兩者我都有。」
「喔,你是怎麼學會這些的呢?」
「我從八歲開始,每星期花超過六十小時,在森林中學習與觀察。」

「這很了不起。不過,我我不懂你怎麼有時間,或者你的學習方法有多好。」
「教我的是阿帕契印第安人。」
「這可就有趣了,一個阿帕契印第安人出現在紐澤西州。你在呼攏我嗎?」
「聽著,你得給我一個機會。你要研究貛,你想要多少貛,我都能幫你找到。」

「喔?」他繼續逗弄我,準備讓整個事件走向不可避免的結局。他心裡早有定論。他會證明我是個傻瓜,告訴我別再玩遊戲了,因為世界上還有許多嚴肅的課題,等他適當地教訓過我後,就會把我送回家,要我停止幻想,乖乖地過生活。他正在扮演當初父親驅使我來應徵這份工作時所扮演的角色。不過,我可不打算讓他贏。「你打算怎麼做呢?」

「請到外面,我做給你看。」
「你要在紐澤西州的大學校園裡找貛?」
「不,貛棲息在俄亥俄州東部,是西部物種。學名Taxidea taxus,鼬科的一員。」
這讓他對我另眼看待,不過他仍未讓步。「好吧,湯姆,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能叫我放棄研究生不用,而聘用你。」
我們走到科學大樓外的校園中,那棟樓的四周長有橡樹、杜鵑和長春藤。我開始掃視地面,向他讀出我所看到的一切。

「這裡有隻松鼠。一小時前有隻松鼠就坐在這個點上,後來牠朝橡樹跑去,因為有個女孩向牠走來。女孩背的背包使她走路時身體向前傾。連同背包,她的重量約一○三磅。我們剛剛走出來的那道門旁邊,住了一窩金花鼠。牠們在草地上撿食,在雨水排水口喝水。」

「你怎麼知道這些?」
「一切都寫在地面上。你要做的只是閱讀而已。」
「多說一些。」他開始變得溫和。離開辦公室進入熟悉的環境後,我也更有自信了。

「你知道昨晚有隻紅狐狸經過這裡嗎?」
「證明給我看,湯姆。」
我指著橡樹底部的足跡。他仔細地看過後說,「這為什麼不是狗的足跡?畢竟校園裡到處都有狗,他們經常在樹下走動。」
「關於兩者相似之處你說得沒錯,但這個足跡有些不同。狐狸走路時,後腳的腳印會印在前一個腳印的正前方,走路的樣子像貓,而狗的四個腳印則是分離的。」我開始以平緩的步伐走向停車場,那四周是小樹和草原。我回頭看到教授仍彎著腰仔細看著那些足跡。「快來吧,」我大喊。

「你要去哪裡?」
「去找狐狸。」
這時他既興奮又滿懷質疑。「你要怎麼做?」
我指著一組印在他雙腳間的足跡,指引他看著足跡從樹下延伸到停車場。
「我們跟著牠的足跡走。」
「但是到了停車場後就找不到了,不是嗎?」
「我想不會。狐狸應該會沿著停車場的邊緣走,就像利用樹籬一樣利用樹叢作掩護。而且,柏油地上又沒有獵物。你看,牠向右轉,朝那些針葉樹叢走去了。」

我們跟著狐狸的足跡前進,邊走邊看著那些相距約十一英吋的小腳印,一邊談論著四周的植物與動物。狐狸快跑時,腳印大約間隔十一英吋;趾印並不清晰,足跡看起來像小小的墨漬。追蹤狐狸是很有趣的事,我們非常地投入。我們找到牠出其不意地抓到一隻老鼠的地方,也找到牠吞食獵物的所在。正午之前,我就看到了狐狸今天休息的藏身處。「牠正在那裡睡覺,在那根倒木下方。」

「為什麼不是在洞穴裡?」
「假使現在是春天,而且有小狐狸要保護,牠就會待在洞穴裡。不過現在是秋天,牠們通常會簡單找個遮蔽所,作為當天的休息處。」
「你真的認為那隻狐狸在那根倒木下方?」
「牠的足跡延續到那裡。想摸摸牠嗎?」
「你在開玩笑吧!摸一隻野生動物?不可能!!」
我們盡可能安靜地朝倒木走去,就在我們快要靠近時,教授採斷了一根樹枝,狐狸在我們的眼前跳了起來,朝反方向逃走。「剛剛牠真的在那裡,對不對?」教授難以置信地說。

「艾斯博士,我能找到動物。你要進行的是研究貛的田野調查。事實上,你需要的是能幫你背負設備的腳伕,但我能辦到那些擁有學位的人所辦不到的事。我能追蹤動物。」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熱衷於說服此人雇用我。這是我唯一能說服自己接受的工作,而此刻我正努力地爭取著。一定是因為這裡股有競爭的氣氛。

隔天上午十一點左右電話響起。「湯姆‧布朗?」
「我就是。」
「我是麥克‧艾斯。」
「是?」我等著聽到「很抱歉」。但是,他只是說,「你被雇用了。」

●摘文2(第六章失蹤少年節錄)

某個午後,一位在警局工作的朋友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有個少年失蹤,他們正在他家附近的池塘打撈屍體。朋友認為我若能順道開車經過,提供一點觀察心得,將會有所幫助。我去了。

搜索地點距離一條繁忙的公路不到一百碼。我看見警察和義工站在池塘邊和水中。那是個令人很不舒服的場景。我很想作罷,直接開車離去。但我仍然把車開上了塵土飛揚的卡車用路,找到了我的朋友。

他為我描述了少年的外貌。我便在附近搜尋任何可能屬於少年的足跡。我找到了。足跡顯示少年確實走進了池塘。我的心一沉。或許他溺斃了。我繼續掃瞄著,發現另一組腳印從池塘走了出來。仔細檢查後,我認為第二組腳印較新。少年在水中大約停留了半個小時。

足跡自池塘朝外離去。除非這些足跡最後又回到池塘,否則我確信少年已經不在池塘。
我跟著他的足跡來到池畔一叢枝葉茂盛的白樺樹叢下。他從樹叢中牽出一輛自行車。不過,這些樹有點不尋常。有二棵,不,有三棵看起來比應有的模樣更為彎曲。冰雪並未覆蓋過這些樹。

他又盪了一次。那是一棵小樹。或許是無聊,或許是累了,或者兩者皆是。盪過這棵樹後,他晃到自行車旁,牽著車走出樹叢。我跟著走去,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打從這裡經過的人,會以為那些樹是冰雪壓彎的,因為相形於挺直的松樹和橡樹,那些白樺樹彎過了頭。但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一群椋鳥飛進了樹叢,感覺上,他彷彿仍在那裡盪著樹,踢著腳,開懷大笑著。我閉上雙眼,聽著鳥兒在樹枝上輕盈的跳躍聲,彷彿雨滴自空中落下一般。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聽見了他的笑聲。不過,我明白那只是我對歡樂時光的回憶,一切早已遠去。

我告訴警員,在池塘裡搜尋失蹤少年的屍體是在浪費時間。對我來說,一切都很明顯,他已經帶著自行車,朝公路的方向離去。我為他們指出沙地上的輪胎痕跡,然後回溯那些痕跡,穿過濃密的矮灌叢,來到少年隱藏自行車的所在。那些足跡,正是和少年體重相當的人在幾個小時前所留下的。足跡顯示少年曾在此地閒晃,最後牽著車走上卡車道。我仔細地指出少年跳上自行車,開始騎車的位置。那很容易辨識。腳印消失了,輪胎痕跡變深了。

「你怎麼知道那是失蹤少年的行跡?」
「你說他的體重是一百磅?」
「沒錯。」
「這男孩就這麼重。」

少年行蹤的細節並不精采。追蹤自行車在公路上來回的蹤跡並不困難。輪胎痕隨著路上交通狀況,在路肩與柏油路面之間悠閒地來回。每個少年都寧願在平坦的公路上舒服地滑行,也不願在路肩沙地的石塊間使勁地踩踏。

他停下來三次。一次躲在灌木叢後解放膀胱,因為這段路程相當顛簸。一次停下來和一隻閒晃的小狗遊戲。他下了自行車,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和小狗玩耍。然後和牠滾在一起。那是一隻小型狗,約二十磅重。後來大概有人喊了牠,因為牠橫越了馬路,跑進一處住宅區。

第三次他停下來時,是和某人說話。自行車旁有另一組腳印。他們站著,跩著腳步前進,一邊踢著石子打發時間。另一組腳印很大,屬於一個體重一八○磅重的男人。我想他背著背包,因為他的重心移到了腳掌部位,路旁有個地方的草地被某種東西壓過,他的腳印顯示他走過去又走回來。我花了點時間研究這些腳印,想知道他離開路面時,去做了什麼。我趴在地上,研究沙地和草皮,用眼睛測量著這些腳印。他跨了三大步來到重物所在,然後舉起它。他的足跡明顯變深。他向右轉身,把重物揮到背上,就這樣背著。他轉身走回路面的足跡,比他從路面走來的足跡深刻許多,步伐也較小,顯得較為吃力。而且如面前述,他的重心移到了腳掌部位,好像一直試圖保持平衡。

在他走去取重物和走回路面的足跡中,還有一個怪異之處。他的右腳跟著地時會微微地拖行。為什麼會這樣?

我有種預感,如果希望少年還活著,就得盡快找到他。我完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有犯罪發生的可能性,但自從我看見背包客的足跡之後,那感覺越來越強烈。

樹林中有個隆起的小山丘。山丘上有個凹陷處,人若站在凹洞中,從路邊看不到。自行車就在樹叢裡,少年的腳印朝山丘走去。

「你們去上面找。」我指著山丘,在椋鳥的喧囂聲中大喊。「我到路邊去尋找其他足跡。」那個感覺又回來了。我仔細地搜尋著小徑,尋找其他足跡,儘管我預期會看到和少年在路邊說話的男子的鞋印,卻什麼也沒找到。

「這裡。在上面!」一名警員大叫著,另一名則正奔下山丘,一邊嘔吐著。

山丘上的景象令我感到驚厥、震撼不已。椋鳥群騷動著,如一朵巨大的黑雲,從棲木上飛起,然後又在棲木上沈靜下來。但我無法沈靜下來。我憤怒地搥打地面,拉扯矮樹叢。少年瘦小的身體躺在楊梅叢中,半覆蓋著落葉碎屑,模樣不堪入目。他的身體遭到大型利器的劈砍。他已經死了一天。

有誰會發狂到要對另一個人類或任何生物做出這種慘酷的事情,這已經超乎我的理解能力。做出這種惡意攻擊的兇手,已是行屍走肉。
陽光消失了。我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天空無雲,今晚將有月光。我在屍體周圍尋找著少年與警員以外的足跡。奇怪。什麼也沒有。足跡被刻意抹去。兇手用樹枝抹去足跡,也抹去了掙扎的痕跡,少年一定掙扎過。我跟著被樹枝掃平的痕跡走出樹叢到路面。我很肯定無論兇手多麼聰明,總會犯下錯誤,至少留下一個足印。

他非常謹慎。眼前毫無蹤跡。掃平的痕跡延伸到柏油路面,在路面留下了一些沙,兇手踩到而帶出來的沙。我在他用來抹平足跡的樹枝四周搜尋,仍然沒有足跡。他怎麼會如此聰明,知道要掃除他的足跡?他受過訓練嗎?

我站在卡車和汽車飛馳而過的路旁,流著淚。一輛卡車司機按著喇叭,在離我的前方不到幾吋處駛過。煤灰飛起,刺痛了我的臉。我本能地舉起雙手抗議。「不!」我朝著已經走了幾百呎遠的卡車揮舞拳頭。「是你做的。你殺了他。」

我找到了少年,但他已經失去了生命。我責怪所有的人,這樣我才不用責怪自己。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每個曾經接觸少年及其生長環境的人皆然。我對自己和我所生活的世界感到厭惡,我對身為人類感到羞愧。我只想逃開。逃到荒野之中,倚賴大地生活,從此不再跟人類有任何關係。我想要拋棄我對社會的責任。我想遠離社會的真相,躲進自然的懷抱,在那裡冬眠到人類毀滅自己,直到動物重新掌控世界為止。

後記

從此之後,每當我看到白樺樹,就會想起那個有著一頭棕髮的少年,爬著樹,歡喜盪樹的身影,看到他從樹梢,把那如柳樹般堅韌的身體,拋向空中,踢著腳,愉快地落地。

從白樺樹中,我看到希望。它們提醒著我,當我們遺忘了白樺樹的存在,遺忘了與大地同在的喜悅時,當我們狂亂地四處奔走之際,在痛苦之中,仍存在著歡喜。

我將嘗試改變這片土地和她的子民,把我所學到的教授給人們,並深信有一天我們都能成為「愛盪白樺樹的人……」

●摘文3(第14章愛的本質節錄)

那時已是夏天的尾聲,我正在追蹤一隻浣熊的足跡,那浣熊曾捕獲一尾鱒魚。我沿著一條小溪跟蹤著牠的足印,發現牠爬上了一棵枯死老木。也許牠在老木中撫育幼仔。我爬到樹上一探究竟。

在一旁曬著衣服的茱蒂,一直觀察著我。她看見我四肢著地趴在溪邊爬來爬去。她看見我走到岸上,無視於我與大樹之間的刺莓叢,直接穿越。她以為我是個瘋子。

「你在做什麼?」她叫道。
「噓。」我把手指擺在嘴唇上,做出「安靜」的國際手語。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什麼?」
「噓,過來。」我臉上帶著愚蠢至極的笑容,要她過來。

茱蒂帶著幾分猶豫走上前,但又隨即止步。「你知道你正在非法入侵?」
這時,我手中已經抱出了一隻浣熊寶寶,一邊拍著牠。我指著小浣熊,咧嘴笑著。我看起來八成像個神經病院的患者。

她再度發出警告。「你知道你正在非法入侵嗎?」
「什麼?」我終於聽到了她的話,並試圖解釋「喔,不是的,抱歉。你看,我跟著一隻浣熊從溪邊來。就是那條溪。牠捕到了一尾鱒魚。很不錯的漁夫喔。我是說母漁夫,應該說漁者,沒錯,捕魚者。」我試圖展露笑容,但她仍然堅持以挑戰的眼神凝視著我。「總之,牠——那隻母浣熊帶我來到這裡。」

「很好,泰山,你說你在跟蹤的那位大媽媽,牠現在在哪裡?」

「浣熊朝你的車庫去了。這裡有牠的足跡。」
「哪裡?」
「你把垃圾放在車庫裡嗎?」我問她。
「是的,怎樣?」

這次換我切斷她的話。「我就知道。浣熊搜尋腐食的能力跟狩獵能力一樣好。來吧,我們來跟蹤牠的足跡。」我一邊走,一邊為茱蒂指出每一組足印,好讓她知道我沒騙她。我們走到車庫時,門是開的,而且看見那隻浣熊正在翻找食物。牠看見我們,立即朝寶寶所在的反方向逃逸。聰明的母親。

「你真的在追蹤浣熊!」茱蒂非常訝異,我想她也被車庫裡的浣熊嚇了一跳。
「我跟你說過了。抱歉嚇到你了。我這就——閃人了。」我退了幾步,在轉身朝小溪走去時,聽見了她問道。
「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邊走邊轉頭大叫,「湯姆。」

「湯姆?要不要喝杯咖啡?」
我轉身看著她,回道,「不用,謝了。」
她聳了聳肩,微笑著,於是我接著說,「有茶嗎?」
「這還差不多。來吧。」她示意我跟她走進屋子。我立定不動,觀察著她從容的走路方式,充滿自信。她停下腳步,回頭看,注意到我沒有動靜。「你在等什麼?等我消失後你可以追蹤我的足跡嗎?」她笑著說。

「你叫什麼名字?」這回換我好奇了。
「茱蒂。」
「你非常漂亮,茱蒂,只是有點太瘦。」
茱蒂揚起眉頭,轉身走入屋裡。我也跟了進去……

夕陽低垂。影子越拉越長。一隻鷹在林子後面那片梯牧草原上方,執行了今天最後的巡禮。遠方有隻夜鴞醒來。
牧師要我轉向茱蒂,並回覆他的問題。

「湯姆,你是願意否接受茱蒂作為你的妻子?
「願意發誓愛她、對她忠誠、尊重她、溫柔待她?你是否願意在這場神聖的婚姻中與她共同生活,在這個神聖的結合中珍愛她?」
「我願意。」

茱蒂的眼中閃耀著穿透橡樹葉叢的金黃光芒,儘管朦朧,卻含著笑意。在微風的撥撩中,她赭紅色的秀髮在肩上輕揚。凱莉隨即走向母親,為她整理頭紗,撥開落在她臉龐上的髮絲。

兩個孩子都在現場,他們是這場婚禮的一部分。畢竟,這一切都是他們的主意……

保羅進來時,茱蒂和我已經一起喝茶喝了一小時了。

「嗨,媽。」
「嗨,保羅。」保羅十二歲。
「嗨,湯姆。」保羅問候我時,感覺好像我本來就該在那裡。知道茱蒂的兒子是誰,讓我很驚訝。他是我教的童軍小隊的一員。他的問候讓我和茱蒂察覺原來我倆並非完全是陌生人,因為我們同時說出,「原來你就是他一直要幫我介紹的人!」我們都笑了。

幾個星期來,保羅一直想邀我來認識他的母親,但我經過考慮後決定拒絕。坦白說,我以為她的年紀會更大。我好奇經保羅的描述後,她對我有什麼感覺。

「你從哪裡過來的?」保羅問道。
「林子,還用問嗎?」
「喔,沒錯,我早該想到。湯姆,你有看到後面那棵老樹裡的一窩浣熊嗎?」
「就是牠們把我引來的。」我笑著看著茱蒂。
「很酷吧?」保羅和我以同樣的頻率溝通著。茱蒂察覺之後,有點不高興。
「你沒跟我說過浣熊的事,保羅,」她說道。
「我昨天去收拾那些你以為是狗拖得滿地的垃圾時,才發現的。」
茱蒂看著我,我聳了聳肩。「我只是經過而已,媽。」

「好吧,保羅,你姊姊呢?」
凱莉安靜地站在走廊,聽著、看著這一切。她是媽媽的縮小版,不過有金色長髮,而且看起來總是嘟著嘴。凱莉十四歲。
她站在走廊上對我說話。「你是保羅的童軍教練,是吧?」
「是的。」
「你還做些什麼?」這是個不懷好意的問題。她知道我所做的都不是所謂的正經事。喔,我會砍柴換取汽車的油,但大部分時間,我就在荒原裡遊蕩。

茱蒂轉向凱莉,將我們今早採集野花做成的捧花遞給她。凱莉哭著,但努力收拾起淚水,展現笑容。茱蒂用手帕為女兒拭去臉頰上的淚水,然後轉身面向我。

我們握著手,一隻夜鶯開始鳴唱。

湯姆,我接受你作為我的丈夫。
在上帝與親友之前,我許下諾言。
我將永遠是愛你、忠誠於你的妻子,無論春夏秋冬,
無論貧窮富足,無論悲傷歡樂,無論健康疾惡。
你永遠屬於我,我屬於你。

茱蒂和我對我們的誓詞思考了很久。我們不想採用一般典籍中那些我們自己也弄不懂的誓詞,而且希望我們的誓詞能反映出對彼此最深刻的感受。因為,我倆都認為我們之間的愛是自然之靈賜予的禮物,我們的相會是命中注定,而孩子們能接受我是一項奇蹟……

「湯姆,請為茱蒂的左手戴上戒指。」
我從哥哥手上接過戒指,戴在茱蒂的手上,並誦道,「茱蒂,在萬物中移動的自然之靈使你我相遇,使我們結合為一。我愛你。」

茱蒂從凱莉手中接下戒指,為我戴上,並說,「你走到哪裡,我就在那裡。你住在哪裡,我就在那裡。你的族人即是我的族人,你的上帝,也是我的上帝。你死去之處,我將葬身於斯。我愛你。」茱蒂在婚禮中首度啜泣。遠方一隻蟋蟀開始拉起牠的小提琴。

蜜月的第一晚,我們在我鍾愛的荒原深處的好藥靈小屋中度過。
「我們到了,茱蒂,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好藥靈小屋。」
那晚我們談起一個老人和二個少年在這個地方曾經經歷的種種。

「你想念他們嗎?」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因為你在我身邊。」
「我不是這個意思,湯姆。你也永遠無法取代我的祖父。我的意思是,他們不在這裡,會讓你難過嗎?」

「他們就在這裡,茱蒂。所以我不用想念他們。他們一直在我心中,當我做著過去我們一同進行的事物時,我感受到他們的存在。更何況,自然之靈賜予我另一個家庭。」我緊抱茱蒂。我從未與任何人如此親近,我祈禱我們能永不分離。

「但我確實想念著某人,茱蒂。」
「別告訴我,讓我猜。媽媽?」
「不對。」
「你的泰迪熊?」
「我的什麼?」
「你的前女友?」
「很接近了。」
茱蒂一拳打在我的肚皮上。

「好痛。」
「活該。好啦,最後一次,我猜是孩子們!」
「沒錯。」
「那我們只得等到早上回去接他們來囉。」當茱蒂這樣說時,我就知道我找到一位完全瞭解我的人。

「我就希望你會這麼說。」
和繼子繼女一起度蜜月,聽起來很奇怪。但對我們或孩子或我們的狗來說,一點也不奇怪。我們在好藥靈屋度過一段愉快時光,我們曬著太陽,在好藥靈溪裡游泳。我們釣魚、採集食物、說故事,還對著月亮吠叫。我們拉弓鑽木取火,以雙手餵食小山雀,保羅還幾乎觸碰到一頭鹿。我的新家庭為我帶來新的喜悅,對自然之靈賜給我的幸福,我沒有一天不表達我的感激。

蜜月的最後一晚,我們舉行了一場菸斗儀式。保羅和我為了這場儀式,削菸斗削了整個星期。他們都很好奇那是什麼,還以為這是個好玩的遊戲。

「聽著,這是個非常嚴肅的儀式。印第安人對此從不輕慢以待,我也一樣。我來解釋其中的意義。白煙就是靈。分享菸斗,我們將自然之靈的祝福與彼此分享。我們也將藉此融合彼此的心靈,體認所有生物間的手足關係。這是表達我信任你、我榮耀你、我祝福你的方式。這是在分享愛。」

儀式中沒有笑聲。我向土地奉獻了些菸草,也將菸草灑向四面的風。我唱了一首古老的阿帕契歌曲,點燃菸草,將它傳遞給茱蒂。「和平與手足之菸。」那晚,這句話在我的家人圍成的圓之中,又複誦了三次。我們已與彼此、與周遭世界合而為一。我們安靜坐著,傾聽夜的言語。蝙蝠在沼澤上捕捉著昆蟲。夜鴞搜尋著老鼠。狗群對著原始狂野的靈發出嗥叫。

稍後那晚,我們互道晚安之後,茱蒂說,「湯姆,你應該與更多人分享自己。」

追蹤師 1 松林少年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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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師 2 追蹤師的足跡

● 摘文1
(第一章 終極行跡 節錄)

我很少告訴父母我在森林裡遭遇的事物,這本書中的許多內容,可能也會讓他們吃驚不已。我知道他們會非常擔心,而且我怕我所經歷的任何冒險活動,都足以使他們震驚到不准我四處晃蕩。我若提及自己所經歷的某些事件,肯定會讓我從此失去自由,所以我什麼也沒說。森林是我的生命,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我不能失去它們。森林裡有足跡要追蹤,有謎題要追尋。有些呼喚是不得漠視的。

最初,引導我的只有好奇心和《自然寶典》,但一切都在我沿著離家不遠處的河道走時的那天改觀了。那天我走在河岸上尋找化石時,遇見了一位身材嬌小卻很健壯的黑髮男孩,他跟我做著同樣的事情。當時就我所知,我是紐澤西州唯一對化石有興趣,或有足夠瞭解才會來到河岸尋找化石的人。

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找化石。」我的心跳開始加速。終於有人能跟我對話了!有人懂得我所說的,也在乎它。上午八點,我們在河岸邊的枯木上坐下,開始討論大自然。到了中午,我們變成了同盟;到了下午三點,我們成了朋友。最後,我們變成了手足兄弟。

我們的技術和知識有重疊的時候,但我們多半處於互補狀態。瑞克的體型小、肌肉健壯、身材精瘦,是個比我好的跑者與潛行者。他很會潛行,就算把體重因素也算進去,他移動時仍比我安靜得多。但我對追蹤有無比的熱情,也比較擅長追蹤。我們很少互相競爭,在我接受他祖父訓練的那段時間,我們倆形影不離。

我們聊到午後,瑞克帶我回家去見一個人,隨後這人在未來的九年裡成為我的老師與引導者。打從一開始,我就對潛近狼充滿敬仰。他的身材中等、精瘦,就和他的孫子一樣,但他的身材是典型的印第安人模樣。他的面容裡涵容著已消失文明的數百年光陰,他的雙眼似乎總是望著遠方某些令他分心的事物,彷彿在看著某種吸引他注意力的複雜整體。

我要在多年之後,才能開始理解他的知覺能延伸得多遠,他在一瞥中能看進多少事物,他傾聽時聽得多深入,他所知道的是那麼驚人的多。但從我初次見到他的瞬間,我已明白他所知道的任何值得認識的事物,已比我所能遇見的任何人多更多。瑞克崇拜他,而我認識潛近狼愈久,就愈能體會為什麼。

潛近狼非常老了。他會進入出神狀態,讓我在剛認識他時,以為他只是老態龍鍾。日後,在我驚訝地發現他的知覺有多敏銳時,我才明白他只不過是暫時進入自己的內在,將自己的知覺拿來與世界的運行模式進行比對。等到他教我如何安靜之後,我才領悟到他出神時,其實是在暫停自己的運行,好讓他能在分離自己的擾動後,辨認出屬於周遭的騷動。

追蹤師便是在這種寂靜之中,傾聽遠在森林深處鳥兒的叫罵,或在窸窣的風聲中聽見樹枝折斷的聲音。只有透過寂靜與全神貫注,人才有機會感受到在森林的生命之流中,那些因侵擾而激起並且向外擴張的漣漪。因為松鴉的一聲叫聲,便足以使音量所及範圍內的每隻鳥兒都繃緊神經。

鳥類是森林的哨兵,牠們負責傳遞地區性警訊。你能聽見牠們的鳴叫如警鈴般在空中來回傳遞。在穿越森林時,人發出的噪音跟他擾動地景環境的程度一樣嚴重。若想聽見那些動靜,你只需靜下來傾聽。潛近狼的寧靜是其技能境界的標誌,是一種經長期修練養成的藝術。他是一位藥靈師的孫子,是其部落的追蹤師與獵人。但對瑞克和我而言,他是森林的靈。我相信他以自己在十九世紀末的童年時期所接受的訓練,來教導我們。瑞克和我則努力遵循他傳授我們的生活方式。

他就像個幫忙兄弟訓練子女的叔叔,疏離卻慈愛、多有批判卻會暗自偷笑、溫和卻嚴厲、給予引導卻無指令。他的教導深深影響著我們所做的每件事。他教我們尋找微妙之處,尋找細微的差異,然而我們得夠敏銳才能領悟他的暗示。

有一回我問他為什麼有時候他是那麼的靜止,他說:「為了能看得更好。」我或許滿臉狐疑,卻不再多問,因為瑞克和我都不希望潛近狼覺得我們很笨。何況,我們知道他永遠不會直接說出答案。通常,我們會說自己懂了,離開後兩人便開始設法解答。之後再回去找潛近狼,告訴他我們做了什麼與結果如何。潛近狼或者讚許我們,或者會說我們沒有仔細看,或者說我們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麼安靜。

接著他給暗示,引導我們如何把原本所做的做得更好,如此,一直到我們能找到可行之道為止。若沒有他的指引,我們或許仍能學會某些事情,但將會耗費十倍的時間,有些事我們則永遠也學不到。他給予的訊息,引導我們一點一滴地朝下一步前進,而且他永遠會等到我們充分地將所學融會貫通之後,才輕輕地把我們推向其他領域。

潛近狼引導我們走出童年光陰,進入獨特的成年歲月。透過一連串只能由經驗中獲得的想法與領悟,我們也用潛近狼自己學得技巧的方法,學得一切。他教導我們要運用一切事物,以最不干擾地球的方式生活,敬畏從森林中取得的一切﹔也教我們掌控我們的恐懼,並不斷地鍛鍊自己獨特的技術,同時努力擴張感官能力與知覺。他教我們生活在片刻的空間之中,教我們領悟永恆。

我從潛近狼身上學到一項足以囊括我所遭遇之一切事物的技能。我學會了追蹤,我追蹤的不是動物或人類,而是干擾,是遭到撥弄的事物,是細微難分的痕跡,是留下印記的魅影,是上下倒置的石頭,是殘留在枝條上的一段毛髮。

潛近狼教我們如何安靜地觀看事物的發生。他會往往會在我們認為理所當然時提供暗示,這時他臉上會出現特殊表情。因此當他看到我不明白為何他要靜止,以便看得更仔細時,他便說:「去餵鳥。」

瑞克跟我立刻抓了一把種子,跑到外面去餵鳥。潛近狼出來看著我們,一邊掩嘴偷笑。每當我和瑞克回頭尋求他的稱許時,他就轉移視線。我們把種子拋向空中、把種子鋪在地面、把種子堆高成疊。怎麼做他都不滿意。最後,他搖搖頭,又走回屋子。

在那之後,每次他看到我,就會問我是否餵鳥了。我說我不知道他要我如何餵鳥。最後他說:「你會怎麼拿食物給我呢?」
他的表情好像隨時都會忍不住大笑出來,我點點頭,馬上去找瑞克。找到他時,我問道:「你會怎麼拿食物給你的祖父?」瑞克已經習慣這種問題了,他不會像別人一樣,把我當瘋子看。這種時候我們不會擔心自己的問題聽起來太愚蠢。我們渴望得到答案,因此只要問題浮現,就會毫無顧忌地發問。我們從不譏笑對方的問題。「我會親手拿給他。」最後他說道。

我就怕聽到他這麼說。「他要我們把鳥當作朋友一樣,親手把食物遞給牠們。」瑞克說,也許我們把種子放在手上,然後完全靜止不動地坐著,鳥兒可能就會飛來啄取種子。我提醒瑞克這些鳥可不是公園裡的鳥,而是野生的。瑞克回答如果潛近狼要我們這樣做,這可能不會比那些我們以為自己永遠辦不到,或永遠無法理解的事物難多少。

反正,這主意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開始。整個下午,我們躺在草地上,手掌上放著鳥食,盡全力靜止不動。幾隻鳥來到我們躺著的地面附近,但沒有一隻曾走到我們伸手可及之處。天就要黑了,我們於是放棄,回到屋子裡。我對潛近狼聳聳肩,然後說我猜我們不夠靜止。潛近狼搖著頭,好像在說我們真是蠢。「你該在什麼時候餵食你的朋友?」他問道。

我頓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隔天,在黎明之前,瑞克和我已躺在露濕的草地上,雙臂向外伸展開來,手中堆滿了鳥食。從觀看森林中的事物,我們已學會保持某種程度的靜止狀態,但此時,我們必須連續幾個小時靜止不動。要不是我們意志堅定,這可能會更加困難。

更何況,把鳥兒當兄弟般地餵食牠們,是個值得相信的憧景。相信這個憧景,讓一切變得可能。在黎明前的微光中,各種鳥類開始醒來,森林爆發出一陣晨曦將至的喧囂。過了一會兒,一隻麻雀低空飛過,從空中啄了一口。鳥兒低空飛來飛去,大約過了一小時候,終於有一隻著陸,從我的手上啄了種子。我感覺到牠的喙像刺一般地螫入我的指尖。牠隨即撇著頭,朝我的手臂往上看,直盯著我的眼睛。牠眨了一下眼睛,晃了一下身子,然後飛走,感覺好像牠在飛離我的掌心之前,先假裝沒看到我似的。

牠們已經從瑞克手上啄食十分鐘了。他的靜止力總是比我好,不過我的靜止力比較持久。有些動物會視你有多靜止,來決定是否靠近你,有些則是視你靜止了多久。我們學會對我們所追蹤的目標進行潛近。在森林中求生時,我們一件一件地學會如何解決問題,直到我們能夠只帶著一把刀進入森林時,仍可生存。

更重要的,我們學會一種世界觀,透過這個世界觀,知道大自然的深度與廣度,遠比所有生物的總和更宏大,而瞭解它最好的方法,便是觀看萬物互動的「流」──在每隻動物的動靜之間,在所有動物的動靜之間。我不確定這是潛近狼的個人觀點,或是他部落的觀點,但瑞克和我把這些當作是生活信念,我們竭盡所能地把一切投注於森林的生活,學習其中的一切。我們在接下來的九年,把精力都專注在這件事情上。

● 摘文2
(第六章 夜間爬行 節錄)

我們花了幾個小時在草地裡爬行,尋找兔子出沒的路徑。哺乳動物是習慣性的動物;牠們建立起例行路徑後,就不太會改變它。兔王亦然。幾個月來,牠從同樣的路徑一次又一次地穿越草原,在草根處踏出一條自己的跑道,但草叢的頂端仍濃密地隱藏著這條路徑。就算在白天,我們也得跟著牠的足跡進入其中某條路徑,才能找到這條兔徑。但是利用觸覺追蹤,要找到它只是時間問題,最後我們確實找到了。

眼睛看不見的,手卻能清楚地知道。在兔徑的兩側,被踏倒又長回來的草形成了兩片草牆。但兔徑上的草若不是完全被推倒,就是磨光了。我們隨著這條兔徑又找到牠其他的路徑,在幾小時內,我們已將牠的主要例行路徑摸透,並且找到牠最愛的覓食區。我們要做的只有等待。

我們在通往牠最愛的覓食區的小徑兩側躺下,臉的位置緊鄰小徑。然後用草織了一片草簾綁在頭上,好讓我們就能透過稀疏的草簾看著小徑。我們又等了兩個小時,最後,兔王終於沿著我們鼻頭前的小徑出現。

我看過比牠更大的兔子,但不是野生的。不過假使我是一隻狗,若在牠受困時想攻擊牠,我也會三思。牠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於是在距我們幾呎處停下。牠四下看了看,又覺得沒什麼,然後繼續往前跳。牠再度在我們的面前停了下來。我不知道牠是沒看見我們,或者牠看到了,但又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到的,牠就坐在我們這兩張臉之間,皺著牠的鼻子。牠看起來就像某個才剛發現自己上了偷拍節目的人。

瑞克咯咯地笑了出來,兔王大吃一驚,拔腿飛奔而去。我跳了起來,開始大笑。兔王在拔腿跳走時,巨大的後腳掃過我的鼻子,留下一道又紅又長的抓痕。我們恭喜彼此成功追蹤到兔王,而且對自己能和牠如此靠近感到驚奇不已。瑞克模仿了兔王在發覺自己身邊不到六吋處,出現人類的頭時的模樣。有那麼一刻,牠似乎打算忽視我們,希望這樣做我們就會離開。

瑞克模仿兔王的模樣,讓我笑到在地上打滾。等我們笑夠之後,瑞克建議我們繼續用觸覺追蹤整片草原,看能發現什麼。我同意了,於是開始在地上爬行。

我們來到草原中央時,我在草叢中摸到一道遠比兔徑寬太多的通道。一股興奮感從我體內流竄而過。這是一條經鹿的身體穿梭而成的鹿的公路,而且是最近才形成的。

我開始跟著它前進,但還沒前進幾呎,我的手掌基部就感覺到一個被壓出來的足印形狀。雖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我還是閉上眼睛,用手指頭專注地感覺。我的手所到之處,到處都能感覺到鹿的足印!而我所要做的是,阻止自己跳起來,停止大叫瑞克的衝動。

取而代之,我不斷地發出樹蛙低沉的鳴聲,直到瑞克從後面爬到我身邊為止。我拉起他的手腕,放到足跡上。他的手指碰觸到足跡後,我可以感覺到當他明白那是什麼時,有多麼開心。我們成一縱列順著通道繼續往前爬行,直到通道變寬時,足跡卻消失了。我們爬行了一圈,找著足跡,但所找到的只是草原裡的一片空地。

我靈光一閃,終於明白我們來到的是鹿群正在造訪的食草區。和草原各處長到膝蓋高度的草相較之下,這裡有許多區塊的草都短得像草皮。瑞克爬到我身邊,問我有沒有收穫。我耳語說著,我認為我們剛好來到食草區中。不消多說,鹿群將在天亮之前回到此地。於是我們爬到被啃食了一半的草地,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

我們文風不動地躺著,這時大概只有當澤西惡魔把腳踩在我們的腦袋兩側時,才有可能讓我們其中一人發出聲音。我們躺了一個小時,望著星斗滿布的黑色天空,直到在某個剎那,雖然我始終沒有閉上眼睛,卻不再是躺在草地上。我變成了星星、微風、草原、蟲子所屬生命互動模式裡的一部分,而我的意識對此毫無覺察。直到我聽見第一頭鹿穿越草原的聲音,我才突然發覺,自己是以一種沒有思緒或感覺,只是存在的狀態躺在那裡。

過去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但總把它解釋成打盹,然而這次,我卻一連幾個小時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但又清晰地知覺著周遭所發生的一切。我聽到了蟋蟀一會兒倉促地鳴叫著,一會兒安靜無聲,看見了一隻蝙蝠和一隻夜鷹掠過星空。但我並未將這一切和我自己完全區隔開來。這是這晚的第二個奇觀。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因為期待第三個奇觀,而緊繃了起來。

這時並沒有什麼風,若要說哪裡能聞到我們的氣味,其實整個草原都可以聞到,但鹿群出現時,仍然非常小心謹慎。那頭公鹿顯然認為牠所嗅到的人類味道,是白天殘餘的氣息,所以漠視了我們的氣味。牠一定是告訴自己,我們不可能在那裡,因此繼續走在習慣的路徑上,來到這片草原享用牠最愛的晚餐。

我屏住氣。眼前的星星消失在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中。那頭公鹿走到我和瑞克的中間,開始低頭吃草。當我在大自然裡目睹到他人不曾看過或體驗過的事物時,總會讓我喜悅到難以自已。那一刻,我幾乎要跳起來,大聲叫出我好高興。

森林中最難狩獵的動物和我們如此靠近,我們只要轉個頭,就能把頭倚在牠的臉頰上。頭頂的星星似乎正在歡聲歌唱,吟唱著隱身的咒語。現在,我相信,躺在那片草地時的我們,完全融入了潛近狼似乎永遠都在觀看的大自然行進模式裡,因此對那頭鹿而言,我們確實是無形的,而且就算我們是在正午時分躺在那裡,也將一樣不被察覺。那頭公鹿在我的耳邊規律而大聲地嚼著草,當牠轉身跨越瑞克時,我又再度看見了滿天星斗。

就在公鹿跨到一半時,牠嗅到了瑞克的氣味,頓時僵住,接著向後跳離,在牠即將帶著一百五十磅跳躍重力的蹄,踢中我胸膛的同時,我幾乎要倒抽一口氣。接著,牠的一隻後腿越過了我,然後又一隻,感覺好像牠正在慢慢地從瑞克身上倒退。當牠從我身上跨越到一半時,又嗅到了我的氣味,便又踩回我和瑞克之間。之後,牠看起來像是快瘋了似的,因為牠一腳跨越瑞克之後,又忙著抽回來,倒退時又因差點踩到我,只好往前扭動。在牠的腦海中,前後跨越的原以為只是塊木頭,卻已經不再是木頭,但仍未凝聚成男孩的模樣。

在逐漸增強的驚慌中,牠開始在我們之間前後跳躍閃躲,毎當可以落腳時又得跳離新的威脅,這讓牠全然不知所措。牠每從我身上跨過一次,星星就搖曳閃爍一次。牠在我們之間大概來回了三次,但感覺上,牠那銳利的蹄彷彿在我們之間舞動了好幾日。一回,有隻腳就在我的腦袋旁踩下。我仍像死了般動也不動地躺著。

這時候起身只會把牠嚇得亂踢,而滾開被踩到的可能性,和安穩地躺在原地的機率一樣。至少躺在原地時,牠知道我在哪裡,而且想要避免踩到我。

我想瑞克是因為緊張或純粹是忍不住,便開始笑出聲音,使得在我們之間的那頭公鹿忽然曲體一跳,消失在黑夜中,牠跳躍的力量非常強勁,讓我差點以為牠跳進了星空而消失。

當牠第一次往回踩的時候,天上的星星驟然消失無蹤,有那麼一刻,我以為牠或許踩到了我,使我在瞬間喪命,而已經死去的我則躺在那裡看著一切繼續發生。不過牠又移開了,閃耀的星星也再度現身。然而這整個事件實在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只要這一切不要停止,我並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

我們聽見那頭公鹿在較長的草叢中,衝破草浪而去,牠所帶去的驚人消息擾動了在略遠處覓食的鹿群。當時我們若有跳起身來看,可能會看見十幾個黑影在草叢中朝著林線跳躍而去。然而,我們倆卻都無法動彈,並且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曾開口。等我們起身想開口時,卻又感到一切盡在不言中。

之後,我們對觸覺追蹤狂熱了好一陣子。每找到一道行跡,我們就會閉上眼睛,看我們是否能只用觸覺來追蹤腳印,並判斷下個腳印會出現在哪裡。偶爾,瑞克會替我綁上眼罩,再引領我到行跡的起點,讓我開始摸索。我會像個失明的人沿著行跡爬行,一邊用手指去探索前方有什麼。日後,在必要時,我們就會用這種方法追蹤行跡。經過這許多年,我一直都能從足印摸起來的感覺,得知許多訊息。

● 摘文3
(第七章 狗樹 節錄)

我再抬頭朝小徑望去時,野狗群已從小丘這端跑來。我嘴唇上的傷疤傳來一陣刺痛。

從到獨木橋、越過它,距離只有一小段,假使第一隻狗跨越木橋時,沒有撞到第二隻,並且啪啦地掉進水裡,牠們可能會在我攀上那棵樹最低的枝幹前,就把我撕裂了。我站起來前先向四周張望,尋找可及範圍內最好的樹,水邊那棵大樹是我唯一確定能夠即時跑到的樹,我朝它全力衝刺。

首領的阿法老大被河水沖到箭形地的末端,牠逆流掙扎、哀叫著。一時間,我以為牠可能在劫難逃,我祈禱牠會被沖到河水最湍急處,最後因腿划累了而溺斃。其他五隻狗在獨木橋對岸猶豫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牠們的首領哀叫著流向下游。牠的恐怖遭遇似乎讓牠們退縮了片刻,這給了我充裕的空檔。

大樹最低的枝幹距離地面足足有十二呎高,我雙手緊扣抱住樹幹,就像伐木工人的安全帶一樣,緊扣的手臂快速向上撲動。在第一隻狗跳上來時,我一隻手已經即時抓到最低的枝幹,另一隻手也攀了上去。牠起跳得太早,所以在我盪上枝幹時,牠沒能碰到我就落地了。其他四隻則跌跌撞撞地跟進,又跳又叫。但這時我的高度已非牠們能力所及,牠們也知道。

我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次的遭遇太刺激了。我往下看時,一陣寒顫流竄全身,因為一隻狗齜牙咧嘴地向上撲來,接著又跟進一隻。我心想,牠們壽終正寢後,將會留下多麼完美的頭顱啊。

毫無疑問地,牠們也渴望著我的頭顱,想用牠們狹長的顎骨,如壓碎堅果那般咬碎我的頭顱,像吃胡桃仁一樣地品嚐我的美味大腦。牠們興奮跳躍的狂熱程度,透露出飢餓的訊息。牠們帶著殘暴的旺盛精力,一心一意想得到我,所以即使已經喪失機會了,牠們仍然持續撲跳了好一會兒。我把目光從牠們身上移開,開始在樹上尋找舒適的座位。

我起身往上攀爬時,牠們又跳起來撲倒彼此,好像這樣做就能把我嚇到失足,掉到牠們中間,像一塊肉般地任牠們拋來搶去。當我在接近樹梢的一根更高枝幹舒服地坐下時,牠們仍然不停地咆哮著。這一刻,我便是牠們世界的運轉中心。

我四處張望,尋找樹下的野狗群,卻不見其蹤影。一開始我非常開心,可是想到自己像個菜鳥獵人般地被困在樹上,又覺得備受羞辱,因而希望牠們回來,好讓我重振聲譽,打平戰績。就在我咒罵著牠們膽小之際,我的目光掃瞄到牠們已經回到獨木橋另一端,就在我初次發現牠們的小丘上。

牠們正在誘拐我下來,這毫無疑問。但實情不只如此。那隻阿法老大不見蹤影。我在樹上盡全力把身體伸展出去,檢查牠是否躲在樹下或草叢中,但牠並不在。接著我又下到最遠可及之處,檢查我所能看見的足跡。

就算是從樹上看去,阿法老大的足跡也很容易辨認,我從足跡大小判斷並看著它們一直延伸到獨木橋處。牠的足跡在橋的對岸往回轉,消失在狗群的足跡中。但距離太遠,很難確定。我想牠或許又在獨木橋的對岸笑著我。但不知為何,我覺得牠的距離應該更近。由於我無法去檢查河岸邊的矮灌木叢,因此在盤算後,決定冒個險。假使牠從矮灌木叢跳出來,我可以輕鬆地比牠早跑回樹上。通往林子的小徑淨空的距離夠遠,無法在有效距離內躲藏。我決定下去。

在抵達背包的半途,我發現這是個錯誤。阿法老大從獨木橋遠端的草叢中跳出來,開始跨越獨木橋。但牠落水的記憶猶新,使牠過橋的速度慢了下來,足以讓我回到樹下,開始往上爬。牠一抵達陸地,速度變得極快,我抓到第一根枝幹,把自己挺上去時,牠已經起跳了。幸運的是,牠略偏了一些,在我把腿整個抬上去之前,我則看著牠的牙齒錯過我的大腿,半張嘴咬了空。我一條腿跨過枝幹時,牠正落回地面。我若讓大腿在另一側晃蕩,牠就會把我扯下去,像是脫絲襪一樣,撕開我的大腿肌肉。

當我趴在枝幹上,在牠向上攻擊之際回擊牠時,雙腳一直高高地翹在空中。我從背後牛仔褲裡抽出最粗的樹枝,對著牠猛擊。牠用牙齒緊咬住樹枝,在落地的同時,猛然地把樹枝從我手中抽走。我趕緊收回手臂,像是爬樓梯般迅速地往上爬,最後在能坐人的最高一根枝幹上坐下,聽著自己砰然作響的心跳聲。

阿法老大對牠的勝利,或是對牠的剛好失手大怒,而大聲咆哮著。無論如何,我無法忍受這個侮辱,因此我又以幾乎同樣的速度爬下來,從我的營火平台上抽出一根粗枝幹,向牠擲去。

營火平台因而倒塌,從枝幹間往下掉落。我擲出去的枝幹沒有命中阿法老大,但是平台幾乎落在牠的頭上,讓牠哀叫著後退。我大笑得太厲害,幾乎從樹上掉了下去,牠則立即跳到樹下,準備在我落地時逮住我。但我抓到了另一根樹幹,並任一條腿掛在空中恰到好處的高度,好讓跳上來想咬它的動作看起來很滑稽。阿法老大跳了。

我從枝幹間跳來跳去,偶爾假裝要掉下去了,一直玩到牠停止攻擊,一邊咕噥抱怨地越過獨木橋。牠過橋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又看著獨木橋。我知道下回我下來時,牠過橋的速度會比這次快很多。

我再度看著太陽下山,覺得氣溫從春天降回了冬天。天黑後,風勢變強了,我把自己綁好準備過夜。但我睡得很不好,夢中盡是對著我咆哮的狗臉。

天亮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印第安人從樹上掉到獨木舟隊中,我醒來後,這個夢仍縈繞不去。這個夢使我感到放鬆且有自信,但我要到將近中午時分才知道為什麼。野狗群又越過獨木橋回來了,我一邊思考著,一邊用樹枝攻擊牠們,牠們又退回獨木橋的另一端,還假裝是我把牠們擊退一般,退得匆匆忙忙。但是牠們的表演連松鼠也騙不了。

我向牠們遠遠地拋出一根樹枝,動作大到使身體太過前傾,結果整個人直接從樹幹上掉到下一根枝幹上。我在落地前緊握住那根枝幹,這讓我心跳加速。我的樹枝飛過了河岸,掉進河裡。一隻狗停下來看著它落水,結果造成後面塞車,使最後一隻狗的後腿不停地爬抓著倒木,企圖站穩。牠們就在獨木橋上開始打架,一路打到對岸,牠們還沒打完,我已經知道該怎麼逃脫了。

我開始行動時,氣溫已經大幅上升。我等著牠們在陽光下小睡,但我等得太久了。真的有打盹的,似乎是輪流睡,而阿法老大甚至不曾假裝要閉上眼睛。就在我打算放棄等牠們時,牠們先放棄了我,開始朝獨木橋走來。如果牠們在我下來前先過了橋,我將在樹上多受困一天一夜。我跳到地面時,阿法老大正走在獨木橋中央。我落地的衝擊比預期的更強,但我仍朝溪水往前彈去,倉促地爬過中間的小空地,跳進水裡。

溪流一直是關鍵所在,但我得等到夢境對我顯示之後,才明白我早該在阿法老大隨著水流哀號而去時就明白的事情。牠們害怕湍急的水流,所以絕對不會主動下水。河裡沒有獨木舟隊等著我從樹上掉下來,但我的夢是對的。野狗群來到水邊,但不願下水。

我抓著岸邊大樹暴露出來的樹根,牠們則低下身子想要攫住我,同時設法不跌入水中。儘管我把任何跌落水中的狗溺斃的機會很高,我仍希望牠們不會跌落。那些如此靠近我的臉,想攫住我的嘴臉,就是夢中的臉,所以我知道我來到了該到的地方。然而眼前還有很長一段路途,一路上仍有許多地方能讓阿法老大有機可乘。

我把自己推離樹根,讓水流把我帶到滯留在溪流中的一根樹幹上。我在那裡休息了一會兒,多喝了幾口水,但沒有過多。溪水很冷,而這條支流還要蜿蜒七、八英哩,才能抵達主要河道,流入公車站附近的湯斯河。路途還很遙遠,我該啟程了。

這時河岸兩邊都有狗。貝塔老二和二隻狗從獨木橋繞到對岸,沿著河岸對著我吠叫。阿法老大帶著兩隻較小的狗,在河岸這邊盡可能地跟進。我對眼前機會做了一番衡量。假使我已經上了岸,手上有根粗壯的棍子,我打跑貝塔老二和牠的跟班的機會高達過半。但是濕答答的走上河岸,以渾身滑溜的泥,來應付那些牙齒的勝算不大。如果有適當的武器,我可以殺死阿法老大,並且趕走其他跟班,但那至少需要一把刀,否則我不想開打。因此我繼續留在溪流中央。

河岸有許多地方凹凸不平,使得野狗們必須往內陸去。運氣好的時候,當我通過流速慢的水域時,河岸也充滿障礙,使牠們無法跳下來追我。半途有一處我原本可以上岸,因為沿岸的小徑直接朝內陸延伸。但是對岸的三隻狗緊鄰著河岸,牠們的叫聲會把阿法老大立刻引來,暴露我的行蹤。我若上岸,充其量,只會被困在比之前更糟的地方。我選擇在緩慢的流水中往下游繼續游去。

到了第二個緩流區時,我就沒那麼幸運了。支流沖進了底層為石子的淺灘中,流速頓時化整為零。大約有五十碼的河道成了一片淺湖。野狗從兩岸下來,散開來等著我來到牠們兩軍交會處,準備把我包圍起來。當我站起身時,水位只略微超過我的腰部,前面幾呎處的水位更淺。

阿法老大等在中央,對面是貝塔老二。阿法老大一副要討回公道的模樣,而且似乎要讓過程又長又痛苦。因此當我用一顆雞蛋大小的石頭擊中牠的腦門兒時,可說是我長這麼大以來最開心的一件事。其餘成員瞪著牠看,我又一個接著一個打中牠們的背部、側腹和腳。

過去那些在夏日沙漠裡丟石頭,在河邊打水漂的日子,總算獲得回報了。我丟出前七顆石頭命中了六顆,每隻狗在被打中第一次還沒回神前,都被打中了兩次。牠們哀嚎著跑進樹林,逃出我的射程之外。我把每個口袋都塞滿了石頭,兩手也握滿了石頭。

我開始從水道最深處往前進,一邊咒罵著牠們,挑戰牠們出來迎戰。到了中途,水深約大腿一半高,阿法老大開始行動了。然而,其他成員跟進得很遲疑,等我又擊中牠兩次,其中一次擊中牠的腳掌後,其他成員轉頭就跑,阿法老大跟在後面瘸著走。貝塔老二很慢才從樹林中出現,但在我朝牠的方向丟出第一顆石子後,立刻轉身逃走。

河道再度變得深而窄,我緩慢地走入水中,一邊挑戰牠們出來。但牠們一隻也沒出現,我擲出剩下的石頭,然後在溪水開始加速流動處,潛入水中。我前進了半哩路後牠們才追上我,可是沿途並沒有適合上岸的地方,也沒有一處能讓我擁有在河水中的優勢。但在我往前推進不遠後,我幾乎得開始重新考慮我的決定。

● 摘文4
(第十五章 世界之末 節錄)

我們一整週都住在瑞克家的後院,這是我們的父母在面對那不可避免的狀況,所施的恩惠。瑞克的離去似乎很不真實,我們也愉快地打包。然而面對並接受離去的時刻終究來臨的失落感,我並不擅長。

放眼所見、所到之處,都有我與瑞克共同分享的事物存在。儘管我經常在森林裡獨處,仍然無法想像一座少了瑞克的森林。縱使分離,再相會時我們仍會分享分離時的點滴。不知道瑞克離開後,我該與誰分享一天的喜悅與戰利品;又有誰能領會得到一顆頭顱所需要花費的時間與努力的價值;誰能感激要把一顆頭顱在化作一個生物時,所需的耐心與精采的解構程序。有誰會在乎?

但我對這些想法隻字不提。我們彼此承諾會寫信。儘管他對我的地址和自己的地址一樣熟悉,我仍然把我的地址寫給他,他則承諾他一得知自己的新地址就會立即通知我。難以啟齒的依然說不出口。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瞭解他,而他則分享了我的生命,這是無可取代的。然而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就要離去的事實,而這個事實總在我們要開口說話時,竄入我們之間,使我們以一種怪異的、帶點悲傷的正式語法對談。那情景就好像一輩子的好友在上了不同的大學,放假回家相會時的陌生感。我們再也無法盡情交談。

但我們仍試圖把它說出來。試了一遍又一遍。但無論說什麼都只會使分離的事實更加令人難受,因此我們只得說些無意義的話。有時候我們也任對話終止,使氣氛陷入比離去時更深層的沉寂中。當沉寂終於變得太過沉重難以承受時,我拿出了那個瑞克一直想要的頭顱。我原本要說,希望他能藉著它想念我,可是那聽起來太蠢了。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說詞,聽起來都太蠢了,但我們真正說出口的那些話其實更蠢。終於,我把那個頭顱塞給了他,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我要他在我得開口解釋前,趕快把它拿走。

他接過頭顱,微笑著。那是他一直想要的鱷龜頭顱。「這是你一直很喜歡的鱷龜頭顱。」我說。這話真是明顯到太多餘了,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瑞克笑了笑、點點頭,彷彿我的解釋真有其必要。好一會兒他都沒看著我,只是不停地在手上轉動著那顆鱷龜頭顱。當時的我知道他一定是坐在那裡,努力強忍著成年男子和印第安人不允許滴落的眼淚。但我也無法容忍自己流淚,因此努力保持表面的平靜,遂又坐回椅子裡,茫然地凝視著地板。

最後,瑞克起身走到他的夾克吊掛處,回來時拿著另一個用棉紙包裹著的頭顱。他把頭顱拿給了我,我以一種既愚蠢又悲情的莊重態度接受了它。我們用拘謹的禮節填滿了兩人間的空白,好讓它看起來不會太空虛。我小心地打開頭顱的包裝,細細地看著它。那正是我所預期的那個頭顱,我的視線總是對它流連不去的貓頭顱。那是瑞克所擁有最好的頭顱,一如我送他的禮物也是我所擁有最好的頭顱。但我們卻不知該如何給予彼此認同,只能深深地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們就這樣坐著,撫摸著我們手上的頭顱,細細地檢視著它們,彷彿過去我們並不曾對它們做過的千百次撫摸檢視。我們之間某人咕噥了一聲謝謝。我說:「我……我想我們應該去做點小徑模型。」他點了點頭。思索過去比思索未來容易多了。

「模型在櫃子裡。」我說。那是廢話。他幫我從櫃子最上層把模型拿下來的次數不下千次,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拉出來,彷彿脆弱的石膏模型會像肥皂泡沫一樣,一碰就破。我們製作石膏小徑模型已經很多年了,每次拿出來看,我們都能明顯地看見自己的技術又進步了。

一想到這些模型,就不禁想起我們蹲在逐漸變乾的石膏前,慢慢地把石膏倒入小徑模型,小心不弄傷山峰時,所花費的無盡時數。每個模型都是注意力凝聚與技術的傑作,為了努力保護它們不缺角、不刮傷,我們仔細地清理,小心地維護著。每個模型都代表了某個驚奇的事件、難忘的景象、旅程或探險。這些模型組成了我們在森林中的歲月足跡,一步一步地烙印著我們進步的足跡。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光,都儲存在那櫥櫃頂端舊紙箱中的熟石膏中。瑞克最美好的時間也在其中,我們倆都知道。我於是知道我們倆已來到我們共有的生命道路的盡頭。切割我們共有往日時光,如一對夫妻在分小孩一樣。我並不想把它們全都留下來。瑞克帶走的,仍然屬於我,而這其中有許多的事件是我希望他能帶著走的。

其實,我們倆都很清楚我們無法切割我們的過去。「對啊,」他說。「我們應該把模型拿下來,至少再看看它們。」但我們卻都毫無動作。或許我們都知道只要看一眼,我們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所壓抑的情緒。又或許我們遲遲不肯動作,是因為分割記憶將是我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因為我們再也不會有新的共同記憶了。或許我們知道我們的通信量將會逐漸縮減,終將在一年後完全停止。或許我們知道信裡能說的實在太少了。時間和距離將使我們成為陌生人。

明天晚上我們將得到慰藉。潛近狼、瑞克和我會到好藥靈屋做最後的拜訪。在永恆的松林荒原中,那幾小時裡,我們似乎遠離了責任與家庭的呼喚。潛近狼會對我們說話,他的手將舉起,肯定地告訴我們我們終將再度相會,或許在這個世界,或許在下個世界裡相會。

他會告訴我森林仍然屬於我,而我從一開始就是獨自一人,瑞克亦然,我們獨自體驗著森林,因為森林以不同的方式對每個人說話,而它對每個人所呈現的也都不盡相同。明天晚上,潛近狼會告訴我,與我的血緣兄弟分離會讓我痛苦一段時間,但我將重返森林,並再度與它合而為一。他的手將再度揮舞起來,抓握、彩繪出一個沒有瑞克或潛近狼的世界,我將在他的手的動作中看見那註定無法挽回的一切。他的手將往前伸出去,像是把世界分離了,然後承諾我們將會相聚,藉此撫平孤獨歲月的傷痛。那手將握拳、展開又屈指,給我最後的安慰,告訴我,我們是血緣的兄弟,是自己選擇的兄弟,因此無法真實地分離。

然而潛近狼的手所給予的令人慰藉的說服,此刻仍未發生,他的言語裡暫時性的麻醉劑距離此刻仍有數小時之遙,因此對我們倆尚未能有所幫助。我們坐在我的房裡,兩人之間的沉靜彷彿一片深厚、完整的雪地。我們之間第一次出現了沉靜。我們已走到了這個地步,有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卻讓已成年的我們說不出口。除了把紙箱拿下來,已別無他事可做了。

它位在高高的櫃子上,把它取下的每一回都是一次冒險。每一回把它安然放回去,都是一次冒險活動的結束。我們所換得的是團隊合作的喜悅。我站在椅子上,伸手搆到箱子的邊緣。瑞克等著我把箱子傳下來。紙箱又大又笨重,但我們總是信心滿滿;每一回當箱子就要掉落時,總有另一雙手或另一個人會在箱子開始移動前,已伸手去接它。

我把箱子拉出櫃子,開始把它往下傳。我不知道它是怎麼掉下去的。明天晚上十一點,我們將最後一次一起離開松林荒原。到清晨四點整時,瑞克和潛近狼將都已離去。我不知道箱子怎麼會掉下去。或許我們已經開始分離了,因此再也無法判斷彼此間的距離。或許我們之間有太多我們無法安然地將箱子放在床上回顧的記憶。無論如何,箱子就是掉了。

我聽見那聲音就已知道這一摔,一切都無法倖存。箱子撞擊到地面,彈落開來,石膏碎片散落一地。用來小心包裹的棉紙全然不具保護作用,而紙箱本身只會均勻地傳遞整個衝擊力。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每一個作品都已殘破不堪,無法修復。我們甚至不需要打開箱子來確認狀況;十年的努力在那一瞬間化為烏有。我慢慢地下來,瑞克則一言不發地站著。我小心地把箱子從自底部散落一地的殘骸中搬開。已沒有東西可以挽救的了。我們的過去破碎地散落四周。

我不知道為何我們會開始大笑。或許是因為如此我們就不需要去談論過去了。或許如此沉重的任務竟如此突然地卸除,呈現出一種諷刺。或許所有的一切在瞬間破碎,正是諷刺之所在。或許是因為壓力在突然間意外地釋放了。或許,我們會笑得那麼用力、笑得那麼久,是因為我們已經長大了,不能哭了。

● 摘文5
(第二十一章 追蹤湯米 節錄)

湯米的行跡從開始到結束,每一刻追蹤起來都是困難重重。樹林相當濃密,樹木之間的灌木叢情況更糟。荊棘穿梭於濃密交錯的灌木和野生圍籬之間,整個林下植被形成一片及腰荊棘叢。假使我跟蹤的是鹿,用四肢在地上爬著前進,我穿越森林的速度肯定比這更快更容易。但我必須追蹤湯米的行跡,而他的行跡是我所追蹤過最困難的行蹤。

我需要的是一組邏輯思緒。狐狸、兔子或水獺的邏輯都很容易理解。好奇、反覆無常及對變化的熱情對牠們來說並不適用,追蹤動物時,很容易就能看著前方未知之處,知道哪裡有水或食物,有目標動物會生活或在路程上會休息的好地方。

逃亡的人更容易追蹤;他穿越森林的方式會隨其性格變化,但無論如何,他一定會穿越擋在面前事物,不然就是選擇最容易繞道的路徑。不管他怎麼選擇,他的邏輯是逃亡,最快的路徑永遠勝過最容易的路徑。

但湯米的邏輯混雜了令人困惑的實用主義和錯誤結論。有時候他會還不知道該如何做到他想做的之前,就已經開始行動;他的足跡是一片令人錯亂的迷宮。直到後來我才察覺他泰半的行跡,其實就像我自己的行跡一樣:每隔幾步路,就切離原來行進的方向,追著某種有趣的東西去了。

他的行動混雜著理由和令人難以理解的一時興起的念頭,我每找到一個足跡,都把它當作第一足跡一般,花很長時間來理解它。我有一點點好運:地面是濕軟的,但又結實到能印出很好的足跡,並在能在小雨中保持一段時間。一場豪雨可能會將足跡沖刷掉,或者浸泡到難以辨認,但即使在四天後,足跡仍然可見。我開始追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當我從森林出來時,天色正逐漸轉暗。

雨愈下愈大,我全身濕答答。我剛走出來的柔軟地面,地勢比小溪更低,雨水正在溶解地面,抹去足印。假使我現在不繼續跟著足跡直到它來到高地,能保有完整行跡之處,等到明天早上,地面將不會留下任何可追蹤的足跡。少了那完整的行跡,我可能要在花許多天才能再找到足以用來追蹤他的行跡。

樹林遠端有個雞舍,當我往裡面探時,發現了就稻草堆上有躺過的人形。門口下面有腳印,是他爬進去又爬出來的地方。他的腳趾有拖行的跡象,在最後這一百碼拖著腳步走路。每個腳印前緣堆高的小土堆,已經軟化成煙圈的模樣,但模糊的趾形和腳跟用力落地的印子,說明他在約在星期六下午四點來到這個遺棄的雞舍,並在裡面睡了幾個小時。

他的個頭小,但體型壯碩,行進時腳趾不規則地朝外,顯示他狀況不佳。他的步伐並不穩健,但具有一種陶醉於事物時的耐力,當他確定目標和路徑時,又能以穩定的步調持續走上出人意料的距離。一路上直到雞舍都有他的東西,但他並沒有在雞舍裡留下任何東西。

我爬出雞舍,繼續尋找稍後的足跡,並輕鬆地找到它們。他的足跡從雞舍出來朝南方前進。天色愈來愈暗,我愈來愈擔心。地面從雞舍開始往下傾斜,延伸到一處有小溪流經,軟得像沼澤的地區。如果雨下個不停,地面將會太過潮濕,而無法留住任何足跡,這樣一來我就得在下個地面結實的地方開始來回繞圈子尋找他的下個足跡,這個過程可能會用掉我一天半的時間。

假使能在結實的地面找到一個不會受雨水影響的腳印,我就能繼續。但天色昏暗的速度愈來愈快,我加速朝小溪前進。天色愈差,我就必須靠地面愈近。在森林裡我經常四肢趴在地上行進,單純因為那是最快速的行進方式。鹿這類的動物會在植被中走出一條不會每一步都有荊棘鉤刺的路徑。利用動物在濃密植被中走出的獸徑能省下許多能量,但你必須蹲下,四肢並用是在獸徑上行動最容易的方式。要不了多久,四肢並用就會變成一種習慣。

我以半人半青蛙的姿勢從一個足跡跳到下一個;又像一隻狗一般,沿著地面跑一跑就靜止不動,試圖用我受過訓練的眼睛搜尋干擾的痕跡。只要看得夠久,我總是能找到它。

最初我以最快的速度掃瞄地面,隨天光的消失我的速度愈來愈慢,最後我來到溪畔。在白天我能更輕鬆地看到他所珍愛的事物,但我肯定他曾經在這裡坐下來休息。

我看著被折斷的莢果蕨嫩心,湯米喜愛這種捲心的小植物,因為我發現他在森林裡一路都在採著嫩蕨葉。每當他的腳印出現古怪的角度時,我可以肯定他彎腰用手一揮,又折了一根嫩心。我好喜歡他遊走的方式,在行進中一邊撈著各種東西。

他的腳印離雞舍愈來愈遠,我看得出來他開始從去野餐卻走失的惡夢中逐漸醒來。當他在雞舍驚醒、感到困惑時,曾把乾草揮得到處都是,他忽左忽右的交叉步伐,透露了些許無助的感覺,似乎每走幾步,他就會停下來乞求某個不在身邊的人的協助。

我在腦海中可以看見他一隻手握著另一隻,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因為爸爸會來找他,會設法找到他在哪裡。他拖著步伐走了一會兒,因為他困在迷失的感覺中。但他並未因此而恐慌。假使他曾坐下來,因自己的困境而哭泣,他所表現的驚慌程度,仍比多數人在認為自己永遠迷失時所做的更少。他並沒有驚慌失措。我祈禱他仍然活著,因為我熱愛每個能在五十步內,從絕望的拖曳步伐轉換到快樂的跳躍。

一旦他清楚認定自己走失了,他便展開探索之旅,一邊等著爸爸來找他。他跑了一會兒,但很快就累了,他一定花了很長時間走到河邊低地,蜿蜒穿梭其中。腳印變得愈來愈模糊,但至少維持著正常的規律。

天色愈暗,我就趴得愈靠近地面,到最後甚至開始和過去瑞克和我在追蹤兔王時一樣,用手觸摸足跡。但雨水浸泡著足跡,把它們打壓成平坦鬆散的線條。他的行跡左右蜿蜒著,因為他追逐著某種我無法看到與追蹤的東西,假使他持續以這種方式前進,雨水將使足跡消失。就在我認為前方的足跡將溶解在雨水之際,他的行跡突然拉成直線,積極地往高處結實的地面前進。

我不下十次地手腳並用,在泥濘的地面上沿著他蜿蜒不規則的行進路線,尋找的他下一個直線步伐。他一旦開始往南方的高地前進,他直線前進時對目標所展現的決心,並非一般人能夠所有。

我跟在他身後爬著,渾身是泥,滿身是荊棘的割傷,又冷、又累。我手腳並用的跑著、蹲著、攀著、走著、跳著、爬著,在僅僅四個鐘頭內做了他在一天之中所做的事。我大約知道當他的足跡抵達高地時,會落在什麼地方,但從沼澤跟著足跡出來,能為我在早上省去寶貴時間。

當我隨著最後一個足跡來到高地上時,天色已經全暗,我用潛近狼教我的,以指尖來回撥動的方式感覺著足跡。我往前移動和他的步伐等長的距離,用我的手來回揮動於他兩腳間的距離。我感覺著他的足印的對角位置,尋找向外指的趾頭,或磨損的鞋跟印。因為爬坡的關係,他的趾印很深,足跡的深度比我快速移動時所需的深度更深。

我累了,很想休息,但我必需找到一個不會被雨完全洗去的腳印。終於我喘著氣,在泥土路旁一個清晰的腳印上倒了下來。警方假設他是逃走的,儘管他們不曾解釋為什麼他要逃,他們假設他會很有邏輯的選擇最短的路線。但他是迂迴地繞了好大一圈來到這條路,而且意外的成分居多。

這條路他很熟悉,但他對路上的東西不如對兩側森林裡的事物感興趣,而他就是朝森林的方向前進。我能體會。那也是我會選擇走的路徑,我看見他的行跡中有許多小而平凡的跡象,呈現出我自己行跡的特徵,追蹤他迂迴蜿蜒的行跡,等於是追蹤我自己的行跡。

我很確定我在明天早上繼續追蹤時,他的足跡不會在路面上前進超過五十碼。儘管如此,我找到了一個明確的足跡,那是三天前留下的,如果他能活過今晚,我知道這個足跡將帶領我找到他。我相信他還活著,我知道他存活的機率比警方所預設的更高。他又找到了遮蔽處,他邊走邊吃著三明治,飢餓對他來說只是個問題,而不是威脅。

假使他能不停地吸吮他摘的嫩蕨心,他終將會餓到把它吃下去,這些蕨葉將能幫助他維持一段時間。他有能力為自己找到遮蔽處,只要有點運氣,我相信他會活下去。他的足跡呈現出一種能看見神奇事物的天賦,連我都感到羨慕。他或許曾經擔心過自己走失了,但那並未減損他每隔幾步就會找到的樂趣。

我希望他能為自己找到躲避風雨的地方和吃的東西。我走到路邊做了記號,然後原路退回到發現他的午餐和衣服的地方。他把錄音帶整齊地疊著,似乎期待自己找到方向後會回來拿它們,他並沒有丟棄它們。除了在雞舍外那令人傷心的無助步伐之外,他從未讓自己陷入恐慌或絕望之中。我不知道多少擁有博士學位的人,能夠像他一樣存活得這樣好。

追蹤師 2 追蹤師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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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師 3 草原狼導師

摘文1(節錄)
第二章 另一種鼓聲

幻想與真實──我跟祖父說,別人都覺得我有點詭異甚至是瘋了,常會把我當成笑柄,祖父對我笑了笑,說:「如果那裡一支箭頭都沒有,那就是你的幻覺,但你真的找到箭頭了,所以那個聲音是真的,最終的結果會告訴我們這件事是出於靈的真實指引還是出於幻覺。」

瑞克和我始終跟這個社會合不來,對我們來說,我們面對著兩個世界,一個是祖父所生活的靈與自然世界,一個是空虛貧瘠的現實社會,這兩個世界一致的地方極少,而這有時會讓我們陷入一種可怕的困境,迫使我們必須在遵循自然世界之道以及有違信念只求不與社會世界衝突這兩者之間做拉鋸。無論我們多麼努力,這樣的衝突似乎永遠都無法化解,我們從祖父身上學到的事,從自然與靈性法則裡學到的事,還有我們打從心底相信的事,都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而這個社會所教給我們的,同樣無法在純淨的自然世界裡派上用場,它只適用於人們所玩的遊戲。

沒多久瑞克跟我就開始過起兩面生活,我們很清楚自己需要玩點「遊戲」才能避免在學校或人群裡出問題。

有一回,當時我還很年少,才開始對靈的世界有點認識,那回我受到別人嚴重的嘲弄,因為我在學校操場後面的野地禁區發現一支箭頭,很多小朋友看我拿著箭頭從那裡走出來,奇怪我為何會到那裡去,我撿箭頭並沒有違反校規,但是當老師和小朋友提出質疑時,我告訴他們因為我聽到靈的指引,卻沒有察覺自己的話在他們聽來太奇怪,對我來說,聽從內在靈境的指引是很自然的事,我不能理解小朋友為何要大笑,老師為何把我直接送進校長室。

校長一點也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擔心我是不是有幻聽的毛病,他告訴我那只是我的幻覺,還說箭頭大概是我自己從家裡帶來的,這樣才能找藉口溜出校園,他處罰我課後留校三天,更慘的是,那些小朋友不停地嘲笑我,說我有幻想的朋友,而家人也不明就裡地指責我,說我對老師撒謊。這件事為我的人生帶來了重大轉變,因為從那天起,我就絕口不提關於靈的事,在這一天以前,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會運用「內在靈境」或能聽見靈在說話。

那個週末與祖父一塊兒在營地談話時,我告訴他學校操場所發生的事還有老師們的反應,我跟他說,我擔心自己成了一個有幻聽問題的怪胎,畢竟我的朋友都沒有這種現象,我也跟祖父說,別人都覺得我有點詭異甚至是瘋了,常會把我當成笑柄。

祖父對我笑了笑,說:「你不是找到箭頭了嗎?這樣說來是幻覺還是靈指引你的呢?如果那裡一支箭頭都沒有,那就是你的幻覺,但是你找到箭頭了,所以那個聲音是真的,最終的結果會告訴我們這件事是出於靈的真實指引還是出於幻覺。」

接著祖父告訴我,他也經歷過我們所遇到的事,只不過沒有那麼糟而已。

普遍來說,所有北美印第安人包括小孩都能接受靈的世界,畢竟那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祖父也發現,就算是生活在高度靈性社會裡的小孩也不見得好相處,所以剛開始的時候祖父也被視為異類,絕口不提任何關於靈性層面的事,即使對長老也是如此,他認為他所目睹到的靈境應該只是幻覺,而且有些發生在他身上的靈性事件遠比長老所經歷的還要奇妙,如果公開,恐怕會對長老不敬。

祖父說他第一次與靈性世界接觸是在很小的時候,最初他只聽到荒野裡傳出一陣悠微的鼓聲,但當他親自尋訪時卻發現根本沒有人在那裡,有好幾次他找到古老營地存在的證據,但就是不見打鼓的人。後來,祖父也開始在參加族中典禮時聽到另一種鼓聲,它的節奏跟現場的鼓聲完全一致,但他老是在應該只有單鼓出聲的片刻聽到另一種或好多種不同的鼓聲,他可以指出那些無形鼓的方位,甚至感受到鼓的振動或鼓棒揮動的嗖嗖聲。

有天祖父在單獨旅行時,被站在路旁的人影嚇了一大跳,那個人影十分透明,透明到他必須費力去看才能讓影像對焦,祖父驚恐地在那裡站了好久,後來那個幻靈走到祖父面前,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開口說:「跟跳舞梟人的妻子說他還活著,但傷得很重,必須馬上去救他,否則他將會死。」幻靈繼續跟祖父交代著梟人所在的地點,還有他必須立刻找人求援,接著幻靈就消失不見了。

祖父立刻往營地狂奔回去,他知道跳舞梟人的妻子一直掛念丈夫,因為單獨出外打獵的梟人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星期還沒到家,她很擔心他是否已經死了。等營地出現在眼前,祖父很掙扎地提醒自己把腳步放慢,他一方面心繫幻靈所交代的事,一方面卻又不想再被族人當成傻瓜,他走進營地,決定不對任何人張揚,但當他看到梟人的妻子坐在家門前哭泣,還有幾個長老前來安慰時,他立刻奮不顧身地跑到她面前,將幻靈交代的事全都說了出來,此刻他再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也準備好面對大家的質疑。

令祖父吃驚的是,所有人都跑了開來,繞著營地四處召喚人手,然後往祖父指示的方向前進,祖父幾乎被丟在一旁,眾人在匆忙之中對他不理不睬,這讓祖父不禁懷疑,大家是不是誤會那個跟他說話的是真人而不是幻靈了?祖父內心充滿了矛盾,他擔心萬一大家沒有找到跳舞梟人,他就會成為徹徹底底的大傻瓜。於是他決定暫時消失一陣子,等天黑前搜救者都回來後再說。

祖父在天黑時回到營地,卻發現氣氛異常地熱鬧,有歌聲、笑聲,還舉行著特殊活動,整個營地瀰漫著濃厚的節慶氣氛,但就他所知,最近並沒有什麼大日子。當他走到營地外緣時,他看見正中央生起一堆巨大的營火,很多人圍成一圈開心地說笑,而跳舞梟人就躺在營火的另一端,頭靠在妻子腿上,臉上露出寧靜滿足的笑容,其他人則坐在他旁邊聊天,還不時熱情撫摸他,看得出這一切都是為了慶祝跳舞梟人平安歸來,祖父也發現他有隻腿被包紥住了。知道幻靈講的是真的之後,祖父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由於不想面對任何問題,他靜悄悄地溜回曾祖父的木屋裡睡了一晚。

隔天一早,祖父趁族人還沒起床就溜出營地,他想還是等歡樂的氣氛降溫以後再面對長老與其他人的問題比較好。在外面晃了大半天,祖父終於走回營地,路上他遇到幾個正在採食食用植物的少女,她們微笑地跟祖父打招呼,但沒有再說什麼,祖父回到營地後,感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沒有人逼問他事情經過,也沒有人提到跳舞梟人回來的事,當然更沒有人向他致謝或肯定他的功勞,連跳舞梟人的妻子也只給了他一個溫馨的微笑,什麼都沒說,好像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跟他沒有關係。

面對這樣的對待,祖父感到十分困惑,他開始猜想或許這一切只是夢。這個狀況持續了好幾天,最後祖父終於決定把它拋在腦後。

又過了幾個禮拜,祖父幾乎忘了這整件事,而且回到以前一個人徒步長征的日子,雖然他與靈相遇變得愈來愈頻繁,但這些靈並未如先前告知跳舞梟人落難的幻靈一樣跟他做任何溝通。祖父有種被靈界利用的感覺,因為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的話,那麼這些遭遇對他來說並沒有任何幫助。以前他聽說靈會指引人們,現在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祖父也想到,會不會是自己犯了什麼無心之過觸怒了靈的世界,才讓祂們決定保持沉默?他想得愈多,就愈不能原諒自己,到最後他只好拋開這些思緒,不再去注意那些靈性體驗,每當有任何靈性體驗發生時他就想辦法逃開,或者把它從腦海裡驅逐,他再也不在乎,因為他感到非常挫折,祖父甚至不再出遠門,而是讓自己待在營地裡幹活或學習新舊技能,他用工作隱遁自己,用雙手把意識從腦海裡抹除,他選擇了逃避,不想再面對這整件事。

祖父注意到族人,尤其是長老們,開始對他的行為感到憂慮,他們紛紛勸他別再待在營裡幹活,要多像以前那樣到荒野裡遊走,有些人甚至當面懇求他離開,因為他看起來很不快樂,祖父也坦承自己忙得很不快樂,他很想一個人到荒野裡遊走探索,但他就是沒辦法再面臨任何靈性體驗。到了某天早上,一位長老走向他,告訴他每個追尋靈性的人都會碰到很多挫折,但他們必須學會戰勝挫折,並且不顧一切地尋求靈性智慧,說完,長老就逕自走開了。

這段話撼動了祖父,不光是因為它來得太突然,也是因為那正是祖父一直在尋找的答案。於是,祖父毫不猶豫地動身前往吟誦山脊,虔誠地進行多日來的第一次祈禱,他前所未有地融入在祈禱中,祈求造物者原諒他的不堅定,也祈求靈的世界助他一臂之力,他說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比得上他想要探尋這個世界的渴望,而且從現在開始,他要把自己的一生獻給這項追尋。

他一說出禱詞就再度聽見吟誦聲,而且比過去他所觀想過的還更清楚。張開眼睛,祖父意外發現最初在吟誦山脊現身的那個老人就站在面前,身旁還有個鼓手,一邊敲打著規律而緩慢的節奏,一邊對祖父微笑。老人停止了吟誦,很慈祥地將手放在祖父的肩膀上,這深具撫慰的觸碰,讓祖父內心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悸動,老人指著他腳邊的地面說:「告訴長老們你已經準備好了,再把這個拿給會唱我的歌的那位長老。」然後,所有影像都在瞬間消失,只留下祖父一個人瞪著地面看。

祖父著實被這段靈境給震撼到了,然而放眼望去,地面上除了土石什麼也沒有,祖父跪下來,朝著吟誦老人指示的地方仔細搜尋,結果就在幾乎被土石掩沒之處,他找到一枚古老的野牛皮肖像,看起來像是項鍊的一部分,但皮繩已經腐蝕成灰,祖父知道他必須立刻回去見長老,就算任何訕笑他也不怕,因為他打從心底知道那個吟誦老人──現在他都這麼叫──交代的都是實話。

祖父意志堅定地大步走進營地,也引起了部分族人的注意,他們紛紛放下手邊工作把目光轉向祖父。祖父直接走向長老聚會的木屋,在門前停下腳步,隨即聽見曾祖父叫他進屋裡去,奇怪的是,祖父並沒有對他們早就知道他要來感到意外。祖父走進木屋,看到裡面已經有許多長老圍著小營火坐成一圈,煙霧和一束束透過屋頂煙孔射進來的陽光夾雜交錯,使屋內顯得神祕而肅穆,長老們個個注視著祖父,似乎對他即將要說出來的話充滿期待。

祖父走向數個月前跟他一起吟誦歌謠的那位長老,在顫抖許久之後,祖父終於鼓足勇氣說:「吟誦老人叫我轉告你,我已經準備好了,還叫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就在長老接過肖像專注檢視的同時,祖父突然感覺到一股寂靜,所有長老,包括曾祖父雷電草原狼在內,都在屏息等待長老的回應,但此刻最想知道結果的應該是祖父,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膝蓋正在顫抖。

突然間,長老開了口:「不出大家所料,這孩子再次說了實話,這枚肖像屬於我的曾祖父吟誦老人所有,他也會唱那首神聖的歌謠,看來我們是對的,這個孩子被靈的世界挑中了,我們必須立刻開始教導他,他通過了獻身的考驗,現在已經準備好了。」

接著長老轉向祖父說:「我們疏遠你好長一段時間,是因為我們發現你擁有非凡的天賦,我們想讓你獨立培養靈性,所有人都知道要給你空間,現在,該是你踏上更孤寂、更艱苦路程的時候了,而你也已經準備好要接受這一切。」聽完這些話後,祖父離開木屋,再度明白自己跟別人不同,也明白自己原來一直跟著另一種鼓聲走。

● 摘文2(節錄)
第五章 獨處

寂寞──就在第四個星期的頭一天,我決定不再忍受下去,開始打包離營……祖父沒等我開口就說:「我猜想這時候你也差不多要離開了,因為我知道孤單一定會把你趕走。獨處和孤單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一定要找出中間的差別……」

祖父經常告訴我,長時間獨處對我的發展有很大的幫助,對求生是如此,對靈的了解更是如此,獨處和苦行是靈性學習的一部分,如果缺少這部分,就無法了解全部的實相,但我實在很苦惱,因為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森林和靈的世界好像要把我趕走,似乎要利用我的孤立與孤單感把我除掉,這就像一場我必須通過的考驗,而我知道自己應該很容易辦到,但獨處和孤立已經轉變成一種深沉的孤單感,我開始痛恨自己,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為祖父的意識裡似乎沒有孤單這回事。

終於,就在第四個星期的頭一天,我決定不再忍受下去,開始打包離營,我只打算回家幾天,等自己不再感到孤單以後再回到這裡。當我把所有東西藏到祕密地窖裡然後抬起頭來時,我嚇了一大跳,因為祖父就坐在營地邊緣看著我,本來我還欣喜若狂地想要朝他跑過去,但這股衝動很快就被罪惡感給壓了下來,祖父知道我至少應該像他建議的一樣在這裡待上四個星期,但現在我竟然要半途而廢提早離開,因此感到很愧疚。祖父一直看著我,雖然沒什麼笑容,但他的眼神並沒有指責或失望的意思,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揮手叫我過去坐。

我低頭走向祖父,有種自己很不爭氣也讓他丟了臉的感覺,祖父沒等我開口就說:「我猜想這時候你也差不多要離開了,因為我知道孤單一定會把你趕走。」祖父的話讓我大為震驚,他不但曉得我會離開森林的時間,還曉得我離開的原因,我告訴祖父我讓他丟臉了,但我就是無法繼續忍受獨處,我覺得孤單阻撓了一切,因為我會孤單所以覺得自己不配走上靈性之路。祖父說:「獨處和孤單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一定要找出中間的差別,我們遲早都要面對這個問題,現在就是你面對的時候。」然後,他跟我講了一個關於他自己的獨處故事。

祖父說他在遭遇到孤單感的巨大障礙時,他已經流浪了多年,當然他也會想念族人,但他曾經回到部落幾次,再加上在旅途中碰到許多人,所以他真正獨處的日子並不算多,但後來他過了一段將近十年的獨處生活,他沒有遇見過任何人,也沒有跟人說過話,因為他流浪的地方是毫無人跡的加拿大荒野地帶,也就在那個時候,在他開始要進行長期苦行的時候,他跟孤單這個惡魔有了面對面的接觸。

祖父說,那種深沉的孤單與孤立感並不是一鼓作氣地攻擊人,而是一點一點地侵襲,剛開始他只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得不到解答,雖然明知不可能,但他還是渴望回到長老身邊,請他們指點迷津,而且他只有在夜裡才明顯感受到這種孤單,但是才過不了多久時間,連白天也變成了一種煎熬。他不是需要接近人,因為他一直避免和族外的人接觸,他只是思念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但很快地,他變得渴望見到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帶著錯誤觀念來到荒野的人。這種跟人說話的強烈渴望,已經填滿了他每個清醒的時刻。

隨著時間和季節的流轉更替,他的孤單感不但沒有絲毫消退,反而愈來愈密集,幾乎沒有一刻間斷過,無論祖父做什麼,他都甩不掉這個可怕的渴望,有好幾次他故意搬移營地,以為只要換了一個景色就可以讓孤單遠離,但他並沒有成功,他也試圖投入需要更多心力與體力的技能練習,但依舊沒有因此而得到慰藉,到最後,他已經失去思考能力,孤單無時無刻不籠罩他,也無時無刻不讓身邊的一切蒙上陰影,不過他打從心底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這種強大的孤單,也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他決定在最絕望的時刻繼續撐下去。

在絕望中,祖父開始向大自然與靈的世界求助,但那些溝通都很微弱,甚至愈來愈模糊,強烈的孤單感已經籠罩了一切,就連與靈的對話和體悟也都被隔絕在外,祖父很清楚自己必須轉化這種孤單,否則將永遠被孤單這惡魔所折磨,如果他不能洞悉並戰勝孤單,那麼孤單就會戰勝他,他知道獨處是任何靈性之路的關鍵,必須把獨處和孤獨分開來看,但他不知道去哪裡找答案,他之所以能夠撐過來,完全是靠著自己的決心,但現在,連這份決心也開始在瓦解。

終於,在絕望的驅使下,祖父還是決定離開這裡,回到族人身邊,他選擇往南方走,不是從西南方循原路回去,他想這樣應該可以早一點離開森林,但他沒有料到的是,南方這條路會讓他愈陷愈深,直達險峻的高山地帶,甚至找不到活路出去。祖父在高山裡走了好幾天,才明白自己原來進入了更深的野地,附近的山頭已經被第一場雪給覆蓋住,他知道如果找不到隘口出去,整個冬天他都會困在這裡,現在他已經無法回頭,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找到通往出口的隘口。

日子一天天過去,祖父一再尋找卻沒有滿意的收穫,他所選擇的路徑都太高、太濕滑,沒辦法安全通過,而且冬季前的暴風雪已經開始侵襲山頭,有時還得吃力地在深達腰部的厚重積雪上行走。最後知道自己找不到可以通行的隘口之後,祖父走下山,在一個小谷地裡搭設臨時營地,等營地準備就緒,他立刻投入雪鞋的製作工作好讓他能穿越高山雪地,因為這是他在寒冬來臨前離開這裡的唯一希望。

祖父卯起勁來花了許多天製作雪鞋,除了合適的材料愈來愈難找,他也必須把雪鞋織得比平常來得大、來得密,以應付較深的粉狀積雪,過了三天,雪鞋終於完成,一路上要吃的食物也都準備妥當了。隔天,天還沒亮,祖父就動身往山上走,他知道其中一道隘口或許還有通行的可能性,不但比較容易爬,岩地上的積雪也大多會被狂風掃走,雖然極可能會曝露在風雪中,但只要天氣允許,他就有機會成功。於是,祖父口中說著禱詞,心裡帶著希望,離開了營地往隘口前進。

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祖父終於抵達隘口底部,並且決定在這裡紮營過夜,這個營地在他隔天出發時仍會留著,以防萬一他無法通過而被迫退回時,至少還有個退守和重新出發的地方,而且要是現在就企圖穿越隘口,晚上可能得在高山裸露的岩地上過夜,但那裡因為已經超出林線的高度,根本無法搭營或提供保護,就算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也會是一趟艱苦而變化莫測的上攀路程,極可能耗上一整天,況且,祖父完全不知道山的另一邊會是什麼,他只能預料山勢會往下走。

祖父朝隘口方向冰封的山頭凝望許久,看著朝陽照亮了最高處的山峰,這似乎將是美好的一天,於是,帶著逐漸恢復的信心,祖父離開營地朝隘口前進。剛開始路程還很順利,他一路沿著來回穿梭於低海拔山區的獸徑,輕鬆地來到陡坡底部,但過了一半路程之後,山徑變得陡峭起來,雪也愈來愈深,到最後他只好把雪鞋穿上才能再往高處走,因為從過去的經驗來判斷,如果積雪深度超過膝蓋,他的體力可能很快就會耗盡,他必須保留體力才能通過隘口。

祖父迅速綁上雪鞋,一刻也不停留地繼續往前走,但厚實的積雪和陡峭的地形,使他即使穿了雪鞋依然只能緩慢前進,有時候他得匍匐前進,有時候得靠手杖才能踏出步伐。到了正午,他穿過了林線頂端,開始面對積雪被狂風掃蕩一空的岩坡,他把雪鞋脫掉以加快行進速度,但當他發現裸露的岩地上結了一層冰之後,又馬上慢了下來,他用石塊製作出冰爪,以免滑下岩坡落入懸崖,但有好幾次他的石塊不是碎掉就是抓不牢,讓他在驚險中滑落了好幾公尺。

現在祖父必須全神貫注,一點都不能把注意力從冰坡上移開,每道冰爪都要插得紮實,每一步也要踩得穩當,因為只要一個動作做錯,一個重心移錯,就會摔下冰坡,掉進萬丈深淵。由於過於專注,他並沒有注意自己在這段上坡花了多久時間,照目前速度來看,要在入夜前抵達隘口頂端是不可能的,他將被迫在風雪中度過這晚,而且他並沒有注意到有個暴風雪正在接近,如果不加快速度,很可能就會在冰坡上遇個正著。他專注到了極點,除了自己、岩石和冰層,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事物。

● 摘文3(節錄)
第八章 神父

終極的單純──神父喊道:「到這兒來吧,兄弟。」祖父完全無法相信有人可以察覺到他的存在。祖父並不覺得自己是任何人派來的,他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只是機緣而已。
神父回答說:「那你覺得是什麼讓你走了這麼遠,是什麼力量把你帶到這裡的呢?」

祖父狐疑地觀察著這個小村子,除了鐘的聲響,整個村子幾乎像是廢墟一樣,沒有居民或者動物出沒的痕跡,僅存幾輛散置各處的馬車也都在嚴苛的沙漠氣候中的嚴重損毀與敗壞,但祖父知道那裡一定有人,因為鐘仍然在響,教堂前面也還有一些人的足跡。鐘響結束後,他又觀察了整座村子將近一個上午,最後才看到幾個人從教堂裡走出來,他們不僅衣衫襤褸、瘦骨如柴,連走回自己的家都舉步維艱,顯然遭受著沙漠的摧殘。最後,一位非常年邁的神父──也就是祖父所稱的「黑袍」(black robe)──從那座小教堂巨大的門走出來,他看起來也跟其他人一樣精疲力竭。

這位神父穿過教堂的前院,朝祖父所在的山脊方向緩慢移動,等他靠近村子的邊界地帶時,祖父可以清楚看見這位「黑袍」跟他過去遇到的黑袍不大一樣,這個人不但袍子有多處破損,褪成了乾癟的土灰色,而且看起來病懨懨的,他的步伐中也帶著痛苦和疲憊。為了繼續觀察神父,祖父把身子挪向懸崖邊,他看見神父走到懸崖邊的一口殘破的小井旁,把桶子放下去,但似乎打不到一點井水,祖父終於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糟,因為他們沒水可喝。祖父看到神父跪在井邊,顯然是在祈禱。

祖父可以感覺有股力量在召喚他下去,而且這股力量強大到他必須把所有疑慮拋開,百分之百地順從它,雖然看起來這個村落沒有人強壯到能對他造成威脅,但他還是對白人充滿恐懼,而這個神父肯定是個白人,祖父知道白人的槍枝威力,有槍的人不用身強體壯也能變成戰士,所以祖父爬下山脊時非常謹慎、緩慢、安靜,在確定神父是否具有威脅性之前,他不會讓自己被看到;如同幻影一般,祖父很快移動到了一個可以觀察到神父卻不會被看見的地方,一如往常,祖父的斥候技能讓這一點也不難辦到。

由於距離很近,神父講的每個字祖父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而且內容讓他感到很意外,雖然神父說的是西班牙語,但祖父還是可以推敲出話中之意,神父是在說:「聖潔的大地之母!神愛的具體示現!請幫助我們!我們沒水喝,我們的井都已經乾涸,我們就要渴死了,很多人已經失去信念離開這裡,但是留下來的人依然相信我們必須堅持到底,神啊,我們需要你。」聽了這段充滿智慧與熱忱的祈禱詞後,祖父立刻明白這位神父一定對原住民的信仰有所認識,就在此時祖父突然嚇了一跳,因為神父居然對祖父喊道:「到這兒來吧,兄弟」祖父完全無法相信有人可以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他還是毫不遲疑地站了起來,往神父那裡走去。

祖父走向老井的另一邊,想利用石牆作為他跟神父間的最後一道緩衝,但神父的面容散發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善意,所以當神父示意祖父靠近點時,他也勉強把腳步移了過去,祖父感覺得到神父沒有任何威脅性,只有無條件的接納,當他朝神父那裡靠近時,神父說:「你一定是神賜予的禮物,你是這塊土地的兒女,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這個老神父,要怎麼向大地之母開口,才能得知讓這口井有水的方法?」祖父被問得答不出話來,因為這一點也不像是他所了解的「黑袍」會說的話。

祖父在神父身旁坐了下來,準備聽他說話,神父先是介紹自己叫胡安,接著就把目前的處境告訴祖父,他說自己在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年,跟村子裡的一小群人一起靠著這片荒漠勉強維生,從幾年前開始,這口井就出現周期性的缺水,去年更是經常處於乾涸狀態,很多人因為忍受不了缺水之苦已經離開這裡另謀生路,他以前也曾有過出走的念頭,但他感覺那不是神的旨意,所以就待了下來。神父告訴祖父說他每天都會來到井邊祈水,但情況一點也沒有改善。

在祖父看來,胡安神父似乎是個真心奉獻的人,雖然井水一直沒有回升,但他並沒有喪失信念,於是他立刻告訴神父說他願意幫大家找水,祖父打從心裡知道這附近應該還有水,只是沒有出現在這口井裡而已,況且周遭的植物、土壤的顏色以及空氣裡的稀薄水分也都證實了他的想法。祖父在神父的注視下爬進了老井,他摸了摸井壁,聞聞它的味道,然後挖了挖井底的土,土的觸感雖然很乾,但還不到化為沙塵的地步,祖父懷疑這口井還藏有水,只是挖得不夠深而已。

爬出井口,祖父立刻向胡安神父解釋井挖得不夠深,也告訴神父這正是定期缺水的原因,祖父說這口井只在雨季來臨時才會進水,但因為過去幾年剛好遭逢乾旱,所以井水一直不見回升的跡象。祖父一邊說,老神父一邊雙眼含淚,露出無比感激的表情,祖父立刻就感覺到這個老人很特別,似乎比較像雷電草原狼或無名之類的人,他不像是神父,有一種相同的氣質,一種從其他聖者身上感覺得到的「整體」性,祖父無法解釋這種感覺,因為這徹底顛覆了他對白人宗教的所有印象。

神父朝村子高聲吆喝,不久就有兩個男人帶著桶子和鏟子跑來,他們先是看看神父,然後對祖父露出疑惑的神情,不過兩人還是遵照胡安神父的指示幫忙祖父掘井。雖然神父直嚷著說祖父已經幫的忙已經夠多了,但祖父還是爬到井裡,不間斷地挖了一整個早上,日正當中時,祖父終於挖到了水,當第一桶混濁的泥水被吊到地面上時,他可以聽到井邊響起一陣歡呼聲,隨著接下來每一桶的往上提升,他也聽到愈來愈多的歡呼與說話聲,不過很難判斷有多少人,過了不到一個小時,井水就已經淹到祖父的胸部而不能再挖了,他慢慢沿著井邊爬回地面,栓著井繩的桶子也開始跟他擦身而過,來來回回地打起水來。

祖父一從井邊冒出頭來,就看到一小群人在鼓掌叫好,等他離開井口後,胡安神父立刻上前給了個熱情的擁抱,祖父感覺得到神父正流下激動的淚水,隨後神父便轉身對這群人大聲地說:「這是個奇蹟,神派了這個人給我們帶水來,他懂得我們大地之母的話語,大地之母也告訴了他水的下落。」祖父對神父的話大感詫異,他並不覺得自己是任何人派來的,他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只是機緣而已,當他這麼告訴神父時,神父回答說:「那你覺得是什麼讓你走了這麼遠,是什麼力量把你帶到這裡的呢?

神父說的沒錯,他的確是一路被催趕過來的,尤其是旅程的最後幾天,他知道是他的內在靈境要他及時趕來這裡幫助這群人。祖父開始發現這個神父比他想像的還要有洞見,也比他在眾人面前表現的還要博學多聞,而且當兩人眼神交會時,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力量,兩人之間分享了某種共通觀點和敬意,當村民忙著把一桶一桶的水從井裡提上來時,胡安神父問祖父是否願意待在這裡一段時日,教導他們認識大地的智慧。

祖父本來有些猶疑,但他很清楚這就是為什麼他要來這裡的原因,他也明白幫忙找水並不是事實的全部,這裡似乎還有許多東西值得他學習,現在,他終於曉得為什麼過去幾天會受到靈的世界匆促的催趕,那是因為這些人根本沒有水喝,或許再過幾天他們的命就不保了,而且他感覺自己被神父深深吸引,這個老人跟無名一樣特別,也正是他的內在靈境要他遇見的人,並在這口井和缺水問題的牽引下相遇,祖父不相信巧合,也知道自己確實是被派來的。

祖父打算過一步一步來,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裡待多久。剛開始他不願意走進教堂,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像以前聽到的故事那樣被白人洗腦,晚上他也不願意在村裡過夜而選擇回到山脊,因為他不喜歡被村子束縛住,寧願享受營地的自在。每天,祖父都會面向晨曦和夕陽坐著祈禱,結果他很驚訝地發現老神父也這樣做,神父似乎跟他一樣也有個專屬的祈禱地點,有好幾次他們甚至會在前往祈禱的途中揮手打招呼,後來祖父突然意識到,如果老神父可以在祖父的教堂,也就是在萬物的殿堂中祈禱,那麼他自己也可以到神父的教堂裡祈禱,從那時開始,祖父就對上教堂不再存有任何疑慮。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祖父也開始對老神父生起景仰之情,他們兩個常會坐在山上好幾個小時探討宗教信仰與哲學方面的問題,祖父開始看到神父跟無名之間有一種深層的連結,這個老神父雖然篤信自己的宗教,但已將他的信仰擴展到教會的教導之外。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胡安神父已經超越自己的宗教,走上了聖者這條路。祖父發現胡安神父有很多信念都跟自己相同,而且可以感覺神父想為教堂帶來一些改變,或許這也是祖父會來到這裡的原因之一。

過了不久,兩人開始於夜間在山上一起祈禱,一起探索靈性智慧直到深夜,祖父也很快就意識到神父哲學思想非常深遠,也很快就發現神父所走的路跟自己幾乎沒有兩樣,只不過採取的方法有別而已。胡安神父把自己長久以來靈修、苦行以及與大地子民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都講給祖父聽,他告訴祖父一開始他也想要教化原住民同胞,但隨著年歲漸長,他學會傾聽他們的智慧,而他體悟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其實大家都在對同一個神祈禱,這點在他每次禱告時都可以看得出來,因為他的禱詞都是這樣開始的:「神啊!偉大的靈,眾人以不同的名喚你,以不同的方式敬拜你……」

胡安神父也告訴祖父說,他相信大地是造物者慈愛的具體示現,每個人都應該珍惜這份禮物,他也說大地就像自己的母親,而萬物都是兄弟姊妹。神父向祖父提到一個叫聖方濟(St. Francis)的人,他說這個人會跟動物走在一起,並且就像朋友一般地了解牠們。祖父與神父似乎對彼此的哲學思想都很感興趣,於是開始做起比較來,當祖父告訴神父他所相信的某件事時,神父就從自己的宗教裡找出印證,當神父引用聖經的話時,祖父也會找出自己信念中相呼應之處,顯然他們都在尋找一個共同真理,一條在彼此之間與所有信仰之間流動的生命血脈。

祖父在老神父身邊待了一整季,他教導神父日漸增多的信徒如何有效地運用土地,也教他們如何看顧大地,與大地和諧共處,如何聆聽大地的各種聲音,並且相信造物者會提供他們所需的一切,更重要的是,祖父與胡安神父每天在一起切磋學習,對彼此的了解也漸漸超越了自己的想像,到最後,祖父開始把神父視為鸚鵡和無名那樣的兄弟,祖父絲毫不懷疑這個白人宗教屬於所有哲學的一部分,而且透過那個信仰,任何人都可以走上聖者之路。

● 摘文4(節錄)

第十章 蜥蜴的死亡禮物

生命──祖父終於明白乾渴並不代表苦痛與死亡,它是沙漠的實相,也是一份需要用心辨識的生命禮物,乾渴可以激發出人的求生本能,讓人的感官與靈性變得更加敏銳,因為沙漠是不准出錯的,對求生者來說,能了解乾渴就等於掌握優勢,它能讓人對生命的脆弱保持警覺,生命是脆弱的,但絕對不是一場煎熬。

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走下去,但我別無選擇,畢竟營地和伴隨而來的水是不會自己走到這裡的,再說我實在非常渴,根本不可能在這裡耗上一整天,等天黑再趕回營地。跟往常一樣,我整個人都被痛楚與乾渴佔據,沒辦法注意到身邊的一切奇妙事物,乾渴已經把我的覺知能力全都吸光,讓我陷入遲鈍呆滯的狀態。
雖然知道自己只能選擇繼續走下去,但是看到祖父踩著輕快靈巧的腳步起身離開,我還是忍不住生起悶氣,跟以前一樣,不是氣他,是氣我自己太過軟弱,讓乾渴和痛楚宰制了自己的人生。

本來那天晚上大家只有零星的對話,但突然間,祖父開始直截了當地說起我們的感受:「你們對自己屈服於痛苦、乾渴和炎熱感到生氣,當你們賦予痛苦和乾渴掌控你們的力量時,你們只經歷到了乾渴,沒有別的,那股力量使你們跟萬物斷絕了聯繫,走起路來像行屍走肉一樣,雖然知道自己終究會來到水邊,卻還是不肯釋放那股痛苦,反而選擇把痛苦和乾渴當成老朋友,緊緊抱著不放。你們選擇處在痛苦、乾渴終至自憐的封閉空間,其實你們大可以向乾渴學習它所要教的東西,然後放下它,但你們就是不肯學,所以你們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對乾渴,直到學會它的教導為止,只有到那個時候,你們才能超越乾渴,把它的力量化解掉。」

終於,就在祖父最不經意的時候,收到了沙漠給他的第一項偉大的體悟。那時他正在觀察一隻在清晨時分利用溫暖的陽光驅走一夜寒意的蜥蜴,他對蜥蜴可以那麼輕易地活在嚴竣環境裡感到相當佩服,因為只要環境一惡化,牠很可能就要面對生死的掙扎,但這隻蜥蜴已然是整個環境的一部分。

這種蜥蜴只有在沙漠裡的這種嚴苛環境下才找得到,它們無法在海拔較高的地方、在森林甚至在草原上存活,牠們需要在這種地方生存,對牠們來說,這裡就是家,也毫無異議地接受一切嚴峻的生存條件,這些蜥蜴已經學會服膺沙漠的生存法則,也因為如此,這裡成了牠們的家,牠們唯一的家。

透過從蜥蜴身上學到的智慧,祖父開始檢視起自己的生命以及他看待這片沙漠谷地的心態,對他來說,目前這裡還不算家,還是個充滿煎熬的地方,他感覺自己像個外來者不屬於這個環境,總是跟它的力量對抗而不是歸順它,如果他能像蜥蜴一樣,那麼這個地方就會成為他的家,也就不會有任何煎熬,因為只要能遵循沙漠的法則與環境條件,這裡就會真正地成為他的家。

祖父把這套理論稱為蜥蜴哲學,並且想用自己的話語來定義它,他想要讓這套哲學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好讓它引導自己在這裡行動。

在這片熾熱的沙漠裡,祖父學會對水的所有面向心懷感激,在這裡他清楚地看到每一滴水在維繫生命上都是珍貴而不可或缺的,雖然他已經明白這些事,但他想要的是能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現在他覺得自己只在靈性上是沙漠的一份子,他希望能夠在肉體上也成為沙漠的一部分,就像蜥蜴和各種動植物一樣,把這裡當成家。

祖父愈是在腦海裡尋找答案,就愈覺得自己無法找到讓這裡成為家的真實方法,這其中一定存在著某個關鍵,一個他必須深入發掘的奧祕,他決心要解開這蜥蜴哲學的奧祕,找出把沙漠變成家的方法。

於是在一股超越痛楚與乾渴的信念推動下,祖父再次朝著未知的智慧之地前進,經過多天的遊走,他又再次體力不支跪在地上爬行,最後整個人倒地不起。
這片沙漠跟他只有靈性的連結,它仍然是個難以生存的地方,而他也仍然不屬於這裡;現在他所面臨到的乾渴比上一次倒地時還要強烈,他感覺身體好像著了火,喉嚨也好像跟嘴脣一樣在乾裂流血,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他知道這次不會有雨水幫他解圍,整片沙漠谷地已經遺棄了他,就連靈的世界也拒絕跟他說話,他的禱告似乎石沉大海,他是如此孤單且受到排拒,就好像這片沙漠正故意要把他趕出去,甚至要取他性命。

祖父記得晚上他曾經恢復意識,白天也醒來一次,後來又過了一個夜晚,又過了一個白天,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他的神智在現實與幻覺之間遊移,時間成了謎、空間像個夢。他有幾次幻想到水,某天清晨他去舔了看起來像在岩石上的露水,結果舌頭慘遭炙熱的岩石燙傷。

在一陣雨水捶打背部的感覺中醒來,一開始祖父以為這又是幻覺,但雨水的真實感很快就衝進了他的意識,他張開嘴巴仰天接水,等到漸漸有了體力以後,他開始跟上次一樣找各種方法收集雨水,但遺憾的是,他找不到任何適合的盆狀岩石,只好拼命喝水直到喝不下為止。

他望向天際尋找答案,天空緘默不語;他向靈的世界祈求答案,祂們也拒絕回應,現在他必須立刻做出決定,不是步上漫長的歸營路就是在這裡等死,簡單地說,就是要放棄追尋,保住一命,還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繼續等候答案。他心裡有股想要返回營地的衝動,但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靈性想要的結果,於是,就跟過去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一樣,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他寧願冒著一死的可能也不願放棄追尋。祖父以祈禱來堅定這項決定,結果他幾乎立刻感覺內心深處有個東西轉變了,好像他突然間有了頓悟,但是什麼頓悟他並不清楚。

如夢似幻地,祖父看見一隻小蜥蜴消失在一塊又大又平的岩石底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塊岩石似乎扎實地固定在地表上,等他走近時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塊岩石雖然緊緊嵌在地上,但只有三邊如此,岩石前面還有塊深陷在沙床底下以及岩石下方的凹洞,可以提供足夠的空間讓他坐進去,除此之外,他也意外發現小凹洞的底部積聚了前一場雨留下來的豐沛雨水,足夠讓他在這裡待上好幾天,在這一刻,他終於有種平靜舒坦的感覺,幾乎就像回到家了。

一想到是那隻小蜥蜴帶他來到這個地方,祖父就忍不住掉下淚水,沙漠正在照顧自己的子民,而他是靠那隻小蜥蜴挽回一命的,是小蜥蜴正式將他引薦給這片沙漠,這片沙漠也同意讓他多活一些時日,他感覺這片沙漠開始像個家,一個他可以歸屬的地方,然而他仍有一種分離和不完整的感覺,好像少了什麼,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那種感覺,那是一種感受而不是意識上的想法,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得到某種深奧的體悟,但他想要知道背後的原因,然後轉化成自己可以理解的語言。

祖父知道要感覺不一定能夠轉變成思想,很多事情雖然能夠感受到,卻無法用任何邏輯去解釋,他明白自己或許只能全盤接受他對沙漠知覺的轉變,不要奢望能夠找出原因,畢竟他的感覺已經夠真實了,因為他的身心正處在一種深層的平和狀態,那並不是靈性上的改變,因為在靈性上他始終感覺自己是沙漠的一部分,那絕對是身心上的實質改變,雖然微小但影響深遠。祖父坐在小凹洞裡沉思了很久,知道自己有了改變已經讓他很心滿意足。

日子在凹洞生活中悄悄流逝,祖父也開始發現沙漠並不是個荒蕪嚴竣的地方,它擁有無限生機,它並不嚴苛乾酷,而是個以自己的法則照顧自己子民的地方,所有在此生存與成長的生物都只屬於這裡,不屬於別處,而他也感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屬於這裡。

以前他也在各種沙漠環境中見過無數的生命活動,但這是他第一次用全新的角度看待牠們,過去他始終認為,對沙漠裡的所有棲息者來說,生命是一場永無止盡的煎熬,但現在他知道真正的煎熬是不存在的,至少跟其他的生存環境相比並沒有更難。

所有生活在這裡的成員唯一要做的就是遵守沙漠法則,只有透過對生存的重新定義,每個成員才能跟整體意識完全結合,讓這個整體充滿生機。祖父開始對這片沙漠谷地有了跟瀑布一樣的體悟,這片看似乾熱荒蕪但實際上卻充滿生機與意識的沙漠谷地,已經成為他肉體與意識的一部分,而且就跟瀑布一樣,這片沙漠在他體內活動,他也在沙漠之內活動,彼此再也沒有內外之分,再也沒有個體的存在,只剩下整體的存在。這個認知把祖父震撼到幾乎無力招架的地步,讓他無法一次就完全領悟一切,但他盡情沉浸地在這些偉大體悟的狂喜裡,現在,他對這塊土地的外在探索已經轉化成內在的探索。

祖父終於明白乾渴並不代表苦痛與死亡。乾渴是沙漠的實相,是一份需要用心辨識的生命禮物。

乾渴和人性本能一樣可以激發出人的求生意志,讓人生理的與靈性的求生感官更加敏銳,因為在沙漠中是不准出錯的,對求生者來說,能了解乾渴就等於掌握優勢,它能讓人對生命的脆弱保持警覺,生命是脆弱的,但絕對不是一場煎熬。祖父終於明白沙漠裡最基本也最珍貴的一條生存法則,那就是:乾渴是盟友,不是敵人。

從那天開始,祖父就把自己的乾渴當作生存的導引,他跟所有的沙漠之子一樣對水充滿覺知,也重新賦予。

追蹤師 3 草原狼導師
http://www.books.com.tw/web/sys_serialtext/?item=0010387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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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軍急需培養原住民軍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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