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   

 




罗辑思维 92 有一种失败叫闹剧

發佈日期:2014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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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各位來到《羅輯思維》捧場,今天我們的題目是《有一種失敗叫鬧劇》。具體是哪一種失敗,我們到節目的結尾再講。

我們先說這個鬧劇,這個鬧劇指的是張勳復辟,熟悉一點中國近現代史的人都知道這個名詞。但是這個鬧劇實在發生的時間太短了,1917年的7月1號到7月12號,前前後後大帥張勳帶著五千辮子軍進京,把溥儀皇帝抬出來,在台前就表演了十二天,過了十二天的癮就又回後宮了。大帥張勳就去了天津了,這事就結束了。

尤其在中國人的歷史觀念當中,只要是開歷史的倒車,這叫逆歷史潮流而動,都沒有什麼好名聲。所以張勳和張勳復辟這個詞,就算是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事先聲明,《羅輯思維》這期節目可不是替他做翻案文章,這個案子沒得翻。但是有意思的是,歷史往往就是這樣一個歷史事件,你一旦湊近看,你就會發現好多疑點。這些疑點你一旦剖析明白了,你就會發現歷史真的是大有興味。

好,我們就來看張勳復辟的疑點第一個疑點就是,你好歹是一次改朝換代好不好,皇上來了,皇上又走了,在歷史上幹這麼一回,怎麼也得血流成河吧。中國歷史上改朝換代造成的戰爭,消滅一半的人口,很常見啊。可是張勳復辟帶來的人口傷亡實在是太少了,我們都知道段祺瑞後來在天津馬廠誓師進京討逆,這場戰爭稱之為討逆之戰。那討逆之戰主要戰場在哪兒呢?就在北京張勳他們家大院外面,打了五千發子彈,基本上也是沖天放槍,說白了,就是把他嚇唬走就算了。那有沒有死傷呢?有,連死帶傷一共二十五個人,而且還有圍觀群眾,你覺得可笑吧?怎麼戰爭還有圍觀群眾呢?說明當時的北京老百姓,也沒把這事當做一場正兒八經的戰爭來看。就是一般的黑社會或者村民為了水源械鬥,可能死傷都不止二十五個人吧。對,這在當時簡直就是一個玩鬧,這是第一個可疑的地方。

第二個可疑的地方就是張勳的下場,你好歹是個叛國罪好不好,至少是一個顛覆政府罪。不說把你抓起來殺了,判你個終身監禁,或者你說政府比較寬容,讓你流放,你出國吧,這也總行吧。在民國時期,多少鬥敗了的將軍們、督軍們、總統們,都是通電下野,出國考察,對吧。人家張勳不介,他失敗之後,一頭鑽進了當時的荷蘭大使館求保護。然後過幾天一看,沒事了,就又出來,又在北京住著。後來的北洋政府一看,哎呀,你這哥們兒還在這兒待著,說這麼著吧,給一個大赦令,上面有八個大字叫“國事艱難,人才難得”,就說張勳呢,人才難得。張勳一看,沒我事了,那我可走了啊。

就大搖大擺去了天津,而且他去天津過得還挺好。他晚年活到七十歲,1923年才死。他到天津的時候帶著一兒一女,可是他死的時候呢,跟著十個妻妾,一共生了九男五女,真的是一心一意搞建設,聚精會神謀發展啊。而且不僅自己這個基因傳播得很好,而且生意做得也很大。他當時在天津真的什麼產業都做,有工廠,有商店,然後金融也有搞。從中國傳統的當鋪、錢莊,一直到現代化的銀行。對,據說張勳還搞了文化創意產業。中國第一代的電影公司就是他辦的。所以他死的時候留下來的家產,有人給他算過帳,大概是五千萬到六千萬塊現大洋,這也算是富可敵國,最後是風光大葬,有了個善終。這麼一個竊國大盜,或者說大逆賊,怎麼會容他善終呢?整個社會為什麼對他有那樣大的寬容度呢?這是第二個可疑的地方。

我們接著來看第三個疑點,這就更值得推敲了。人類歷史舞臺上經常亂哄哄一片,會出現那些階段性的檔口,一個丑角這個時候沒準兒就蹦上來表演一番,被大家發現了,然後給轟走。這個可以理解,就像十字路口員警叔叔上廁所去了,一個精神病人過來指揮交通,這也很常見。但問題是所有鬧劇的共同特徵是,這只有丑角的獨角戲,沒人配合他,因為周邊全是明白人嘛。但是張勳復辟可不是這樣,他不僅在北京成功地掛起了黃龍旗,全國很多地方,什麼中原、直隸,很多地方都掛黃龍旗,一時間好像還成了點兒氣候。更重要的是,張勳成功地把一個當時的重要政治力量給卷上了賊船,誰啊?皇上嘛。復辟,復辟,沒有皇上你還複個屁啊。對吧,可是要知道,皇上這個時候是宣統,只有十一歲,小屁孩。他只能在宮中欺負點兒什麼太監、宮女什麼的,宮裡面真正拿大主意的是他爸載灃。攝政王載灃這個人在中國近代史上給我們留下的印象好像很文弱無能,因為把江山給玩丟了。但是他哪是這樣一個人呢?載灃是中國近代史上很罕見的一個識大體明大勢的政治家。他年輕的時候就出訪過德國,有世界級眼光。而且私生活非常洋派,什麼抽雪茄、喝咖啡,是這麼個人物。而且他當攝政王期間是一個非常開明的人。比如說後來的漢奸、當年的革命志士汪精衛,曾經刺殺過他,什麼不負少年頭嘛。這在帝制時期,這叫大逆啊,這等於是刺殺皇上。結果攝政王不僅沒按照當時的法律把他給剮了,而是把他給放了。

所以這是非常難得的胸懷,在辛亥革命期間,載灃帶領清代的朝廷,也做出了一個世界級的創舉,就是一個落位的皇帝不僅沒有被殺,也沒有流亡,而是和民國政府之間達成了一種制度創新。搞了一個清室優待條例,不僅繼續留在紫禁城內住,而且每年還有優待的款項,而且和民國的總統見面的時候,還要用外國元首的禮節。這也是偉大的制度創新,這是要智慧的,更何況後來他的兒子溥儀到偽滿洲國當皇帝去了,人家載灃是怎麼辦的?專門跑到東北去把溥儀給罵了一頓,說你不該這麼幹,這是背離歷史潮流的。然後老頭氣哼哼的,不在東北待著,不去當什麼偽滿洲國的太上皇,回到關內,在北平住了後半生。所以你看,這老頭不容易吧,是一個明大理、識大勢的人吧。可是怎麼就在1917年的7月份,就犯了這陣糊塗呢?上了張勳這一艘賊船呢?

要知道,載灃押到賭臺上的是他全部身家性命,因為民國政府和清廷達成了優待條例,這是個契約。你違約在先,你要復辟,那對不起,後面所有的優待條件可能就不給你了,你可能是家敗人亡的結局。那為什麼這麼一個明白人,要配合這個丑角的表演,讓這出鬧劇變得意味深長呢?這就得回到民國初年的政局,我們才能解開剛才我們提到的三大疑點。

民國初年也就是北洋軍閥統治時期了,這一段時期,一些對歷史不熟悉的人,覺得特別亂,一會兒皖系,一會兒直系,一會兒奉系,什麼袁世凱、黎元洪,搞不清楚,一鍋粥。實際上非常好記,大家記得在1912年是民國的元年,1928年東北易幟,標誌著蔣介石北伐成功,期間一共十六年。這十六年一共分四段,每段四年,四四一十六,整整齊齊擺在這兒。你看,1912年到1916年袁世凱期間,1916年到1920年是皖系軍閥執政,1920年到1924年直系軍閥執政,1924年到1928年奉系軍閥執政,四四一十六非常整齊。

張勳復辟發生在1917年,按照我們剛才講的那個框架,它就是在皖系軍閥執政的初年。那為啥這個時候會發生這件事情?我們就得分析當時的政治格局,當時的中國政治有一個天大的問題,就是皇上沒了,中央的權威怎麼辦?按照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的說法,政治權威通常就是三種:一種叫傳統性,啥意思呢?就是你是皇帝,你爹是皇帝,你爺爺也是皇帝,所以大家服你,這叫傳統性權威。還有第二種叫法理性權威,就是你是按照一個社會契約,通過民族或者是憲法的制度產生的這樣的法理性權威,大家也可以聽你的。那第三種呢?叫奇理斯瑪型權威,這個詞是一個德文詞,意思就是魅力人格,比如說拿破崙、希特勒這樣的人,把人民群眾搞定了,很多人擁護他,你有魅力嘛,這也可以,也是一種權威類型。

你看,辛亥革命發生之後,皇帝一退位,袁世凱執政那四年期間,其實中央權威問題是不大的,為啥?他集三種權威于一身,首先是傳統型權威。清帝退位詔書裡面寫得明白,我們不幹了,把這個江山交給袁世凱,在他們理解這叫禪讓,所以傳統型權威是集中在袁世凱身上的。法理型權威也沒問題,當時是各地的議員民選出來的大總統,更何況,袁世凱好歹也算是一個奇理斯瑪。因為當時他在國內非常有威望,在國際上也很有聲譽,所以袁世凱是一直到了二次革命後期的時候,他的中央權威才出問題。但是不管怎麼樣,袁世凱作嘛,一作就會死嘛。1916年的6月6號,他死了。他死了之後,原來集於一體的這三種權威就分散了,這一分散,歷史的舞臺上就出現了空當,於是才有了後來的張勳復辟。

那張勳復辟當時最具體的歷史情境,就是府院之爭了。什麼叫府?什麼叫院呢?府指的是總統府,代表人物黎元洪,當時的大總統。院指的是國務院,代表人物當時的總理段祺瑞。你看,袁世凱死了之後,傳統型權威就沒有了,那法理型權威呢?就歸了這個欽定的大總統黎元洪。而奇理斯瑪型權威就歸了這個段祺瑞。段祺瑞是軍閥,手裡有軍權,而且特別能幹,在民間也特別有聲望,知識份子也特別捧他。段祺瑞有一個外號叫“六不總理”,什麼意思?不抽不喝不嫖不賭而且不貪不占,今天的官員要做到這個都很難,對吧。何況當年的大軍閥段祺瑞呢?所以他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

而那個黎元洪呢?雖然他不算北洋軍閥,而且他手裡也沒有什麼軍事實力,但是有一條,人家武昌首義元勳。在清朝的時候,他不算北洋軍閥,他算得是湖北新軍,當時是一個協統,就是大概是一個旅長那個位置。後來是被首義的那些官兵推舉為革命元勳,後來就到北京當了副總統。袁世凱一死,就把當總統大位傳給他。所以你看,一個人占了法理權威,一個人占了奇理斯瑪型的人格型權威。那好了,他們倆就得鬥啊。這一鬥,在歷史上就留下一個名詞叫“府院之爭”。這府院之爭說起來也就是那些政客們之間的那些勾心鬥角,剛開始的時候真的是一地雞毛,雞毛蒜皮,什麼你說哪句話不尊重我嘍,一個具體的人事安排到底誰決定嘍,國務院秘書長到底誰當嘍,徐樹錚這個人是該去還是留嘍,山西有幾個廳長,我該不該簽字畫押嘍,全是這種破事。當然後來也整出一個大事,就是中國要不要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當然了,你別覺得這是國家政治格局當中的事,這就是中國政局當中的事。當時段祺瑞是主張參戰的,各省的督軍都不高興,說你看,你又要讓我們打仗,讓我們出錢出槍。段祺瑞說,沒那個意思,咱們出點兒勞工就可以,錢、槍、人你們都不必出。那各省的督軍,因為都是北洋系的嘛,大家說那行,我們就支援段祺瑞吧,就搞了這麼一個督軍團。

然後段祺瑞要把這個議案在議會通過,結果在議會通過的時候,過於操切行事,搞了一幫流氓起哄,搞得這些議員心裡很不爽。這個時候,議員就集中在黎元洪身邊,就幫他們反對段祺瑞。總之,當時就是這麼一地雞毛地一通亂鬥。鬥到最後,黎元洪突然覺得自個兒得著理了,說居然發現你段祺瑞跟日本人搞借款,眉來眼去。這麼著吧,你看,全國的自媒體都支援我,乾脆吧,我下一個總統令,把你給免了吧,就把段祺瑞這個總理的位子給免了。那他有沒有這個權力呢?他沒有。按照當時的約法,就是憲法,總統是沒有免總理職位的權力的。

那段祺瑞也得著理了,本來我們雙方還分庭抗禮,現在你做了一個違法的事情。對不起,哥們兒不陪你玩了。段祺瑞一溜煙就去了天津,然後在天津等於另組了一個政府。這就是張勳復辟的背景。

好,那接下來就該我們今天故事的主人公辮帥張勳出場了。他既然號稱辮帥,就是因為腦袋後面拖根辮子嘛。他以此來象徵我是忠於滿清朝廷的,而且我手下所有的士兵都得拖著這麼一根辮子,號稱辮子軍。這張勳也是個苦出身,江西人,上面是三代貧農,家裡實在太窮,吃不上飯,只好去吃糧當兵。在早年的中法戰爭當中,他在鎮南關戰役當中,作戰特別勇敢,民族英雄,後來就當了軍官。在府院之爭這個背景下,他已經當到了安徽督軍,當然他的勢力主要是集中在徐州和海州一帶。所謂海州就是今天的連雲港,他手下有六十個營的辮子軍三萬人。那你會覺得好奇怪,這麼一個地方軍閥,怎麼能夠干涉北京的政局呢?甚至幹出復辟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你看,網路上有個說法,說集齊七顆龍珠可以召喚神龍。我們看看,張勳張大爺是怎麼集齊這七顆龍珠的,這個條件他怎麼湊齊的。第一顆龍珠這是你中央下了總統令,讓我去搞定的事情好不好。這就得回到當時的府院之爭之後的背景,黎元洪罷免了段祺瑞,段祺瑞跑到天津另組政府,然後很多北洋系的督軍們就不幹了。呀,怎麼著,欺負我們老大,不行,我們得上火車進京勤王,已經有人派了兵了。所以黎元洪當時就非常抓狂,哎呀,總得有個人出來把這個事情搞定啊,找來找去就瞄上這張勳了。為啥瞄上他呢?因為張勳不算正根的北洋系的人,他雖然早年也在袁世凱手下當過軍官,但是袁世凱在小站練兵,就是北洋系的前身的時候,他不在。所以他跟北洋系之間有那種藕斷絲連的關係,但他畢竟不是穿一條褲子的。更何況在府院之爭的背景下,他並不太支持段祺瑞,尤其在是不是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個問題上。後來段祺瑞組織督軍團,這個張勳也沒有摻和。而且張勳當時在地方的軍閥當中算是能打的,在那樣的一個亂世,拳頭大的是哥哥,所以後來張勳還算有一點威望。

那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寶貝,那就趕緊你到北京來吧,來處理這個政局吧。就是作為一個隔壁的老大爺,趕緊來到茶館,喝講茶,來敲定事情嘛,就是這麼個格局。那在張勳理解中,哎呀,國家被你們搞成這個樣子,終於輪到我上場了,需要我來把事情搞定,那我的方案就是復辟。所以他認為,這是國家大事輪到他老張做主,就是先生不出,如蒼生何?所以我的方案就這樣,他就端到了桌面上,這是第一顆龍珠,是中央讓我來解決問題的。

第二顆龍珠呢?就是當時的社會輿論。要知道,在1917年的人們看待復辟這件事情和我們今天可完全不一樣。我們今天覺得這件事情很搞笑,當時的人反而覺得這是一個選項啊。因為1917年距離辛亥革命不過六年,就相當於2014年的我們看2008年的奧運會,這不就眼巴前的事嗎?把皇上請回來,就是一個選項啊。就像小平同志當時講的,股市可以試著辦,不行了可以關嘛。那既然現在民國搞得又不好,你看,社會失序吧,內憂外患吧,為什麼不能夠嘗試一下另外一個選擇,把皇上給請回來呢?

你看當時社會的各個階層,其實都醞釀這樣的心思。底層的老百姓不用說,有皇上那會兒,皇糧國稅,還是有章程的,可是現在呢?各省的軍閥督軍,那下手叫沒輕沒重,以辦各種事業為由找我們要銀子。沒準兒皇上回來,我們負擔還能輕一點兒。那對於那些維新派來講,就是立憲派,他本來就不贊成什麼民主共和,他們要的是君主立憲。你看世界上搞得好的那些國家,隔壁的日本俄國英國德國,這不都是君主立憲,挺好嘛,幹嘛學法國人和美國人呢?所以康有為就是這一派的代表,他就跑去跟張勳這些人嘀嘀咕咕,還是有皇上好,給張勳灌了一腦子這個東西。還有,就是那些革命家。你別以為革命家就一定支持民國,比如說著名的章太炎先生,那是著名的革命元勳吧,他當時就寫了一個對子,上聯叫“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分南北”,下聯叫“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把字頭拆開來一念就叫“民國總統不是東西”。

你看,原來的革命家,現在革命成功了,他成了反對派。梁漱溟先生的父親叫梁濟,他原來也是一個革命的支持者。但是進入民國之後特別失望,最後留下了幾萬字的遺言,把這個社會批評一通。最後跟兒子講了一句話,說這個世界會好嗎?然後自殺了。所以可見當時的精英,對於辦了六年的共和是多麼的失望,更不用說當時的那些前清遺老。前清的遺老們學問又大,社會聲望又高,他們從來就是主張要把皇上給請回來。比如說後來張勳的文膽,就是那個著名的沈增植先生。這個人是民國學術史上一個著名的大家,主要是研究西北史地的,這麼一個人。用辜鴻銘先生的說法,說這個人是自古以來中國三大聰明人,這三大聰明人就是周公,紀曉嵐,還有就是這個沈增植。這樣的人,天天跟張勳這樣沒文化的人講,有皇上好,有皇上好。那你說,張勳這樣的向來自詡為忠君愛國的人,他會怎麼做呢?這就是第二顆龍珠,第二個條件。

第三顆龍珠呢?就得說張勳本人的條件了。在有皇上那會兒,他就是一個著名的忠君的人。比如說庚子年,八國聯軍把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攆到了西安,張勳就一路小跑跟著去護駕。外面大雪飄飄,張勳就在帳篷外面給太和和皇上站崗,這樣的忠誠,對於慈禧這個老太婆來說,這叫雪中送炭的忠誠,尤為可貴。所以後來慈禧對張勳幾乎是無條件的信任,而且後來慈禧和光緒駕崩的時候,張勳哭得那叫一個感天動地竇娥冤,是通宵地坐在那兒哭。所以後來在整個前清遺老,包括滿清的小朝廷,就是住在紫禁城的那個小朝廷裡面,張勳的忠君的名氣是非常大的,是標誌性建築,尤其手裡又有軍隊。那復辟這件事情,不靠他又靠誰呢?這就是前三顆龍珠。你看,條件是不是已經快成熟了。

剛才我們說到,張勳要辦復辟這一件大事,需要集齊七顆龍珠才能召喚神龍。前面我們講了三顆,但是你也聽得出來,前面這三顆虛頭巴腦,什麼社會輿論的支持,他自己的身份,還有大總統令。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光有文的這一手,那能辦成什麼事啊?人家張勳又不傻,當了這麼多年軍閥,還不知道幹大事必須要有武的這一手。所以下面我們看的四顆龍珠,可都是武的這一方面了。

首先第一個條件呢,就是他自己的子弟兵。前面我們講到張勳手下,有六十個營的辮子軍三萬人。他是帶了五千辮子軍進京,十個營,還剩了五十個營呢?就派了他的一個極其相信的親信叫張文生,在徐州幫他看著老家。臨走的時候,他跟這張文生約定,說這樣,我這次進京辦大事,也許不順。不順的話,我會給你發一封電報,這電報上咱倆用個暗語,叫“速送花四十盆進京”。你接到這個電報,趕緊再派四十個營過來,看老家用十個營就夠了。那這就是子弟兵,這就是幹大事的底氣,軍閥嘛。

第二個條件呢?是外國武力的支持。當時的歷史條件正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所以歐洲列強是打成一團,無暇東顧。這個時候對中國政局影響最大的列強就剩下一個日本。那這個時候日本派了它的一個陸軍的參謀次長叫田中義一,正在中國的軍閥當中串來串去。這個人在中日關係史上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原來逼袁世凱簽《二十一條》的幕後黑手就是他,後來他又當了日本的第二十六任首相。這個時候他串到張勳這兒的時候,張勳就問他,田中先生,我們要幹復辟,你支持不支持?田中說當然支持了,我們國家也有天皇的好不好,我們兄弟鄰邦,大家政體一致,更加便於親善合作嘛。這話是我說的,但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你看,張勳這個心又放下了,日本又支持。

那剩下第三個條件,就是全國各路軍閥支持不支持呢?這就得說到當時全國軍閥的形勢。所謂“北馮南陸”,這是兩個大軍閥,北馮指的就是馮國璋,就是我們中國人熟悉的那個相聲演員馮鞏他的老祖宗。馮國璋這個人實際上一直對清廷是忠心耿耿,當時武昌起義的時候,馮國璋就代表北洋軍閥打,而且打得很勇猛。後來袁世凱一看,別打了,我這後頭還有安排呢,你老那麼往前沖,萬一把革命給幹下去了可怎麼辦?所以臨陣換將,又換了段祺瑞。所以從這個背景來看,當時的晚清遺老們,是非常相信馮國璋是心裡還向著皇上的。所以當時張勳就去找馮國璋問,寫信去問,說你對復辟這事怎麼看呢?過了不久,接到馮國璋的信,這信上講,說兄弟,你怎麼辦,我就跟你保持一致,白紙黑字就這麼寫的。說白了就是你支持皇上復辟,我就跟著,這是北馮。

南陸指的是誰呢?是當時廣西的督軍叫陸榮廷。陸榮廷原來也是清朝的官,對大清王朝多少也有一份感情。他原來反對過袁世凱當皇帝,但這個反對其實是有原因的。當時袁世凱有點不放心他,把他派到廣西當督軍,說你這樣,把兒子送到北京,給我這兒當人質。後來袁世凱要當皇帝了,說得了,人質我還給你。派他兒子回廣西,結果在路上被人給毒死了,那陸榮廷當然就懷疑是你袁世凱幹的。所以在反對袁世凱當皇帝的護國戰爭當中,這個陸榮廷打仗就打得特別賣力。所以整個袁世凱要當皇帝這一齣戲,人家張勳都坐在台下當觀眾,從頭到尾看得真真的。他可算明白了,北邊一個馮國璋,南邊一個陸榮廷,這倆人搞不定,皇上是端不出來的。所以他就專門派了自己的一個親信,去當面請示陸榮廷,說爭取你的意見,這事怎麼辦?過了不久,親信回來了,告訴張勳,說陸老大點頭了,這事沒問題。

你看,兩個老大全部搞定。那剩下來就是全國那些小軍閥了,這些小軍閥基本都出身於北洋系,而且當時他們有一個臨時性的聯絡組織叫督軍團。督軍團到這個時候,已經開過三次會了,而且每次會議位址,都選在張勳的這個徐州,為啥呢?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徐州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地處於津浦線和隴海線的交界點,大家來去方便。第二個原因呢?就是這個張勳還真的是有點威望,他平時笑呵呵傻乎乎的那麼一個人,當面罵他他也不生氣,性格特別的開朗,而且歲數也比較年長,在軍閥當中也是比較有實力,戰爭考驗過後也比較能打。所以這樣的人,大家不擁護他,擁護誰呢?所以張勳要搞復辟,就又在徐州召集了第四次的督軍團會議。在這個會上,張勳就把自己的想法給亮出來了,說我要復辟這件事情從來沒瞞著別人,接見記者的時候我都這麼說的,一直就這麼個想法。為什麼我不反對民國呢?因為民國是袁世凱奉清朝皇帝的命令,奉聖旨辦共和。現在共和辦失敗了,袁世凱也死了,那我們該把政權還給皇帝他老人家了,這就是我的邏輯。

大夥兒聽聽有沒有道理?有道理,有道理。那你們支持不支持復辟呢?支持,支持。既然北馮南陸都支持,我們還說個屁啊。張勳這個時候留了個心眼,說口說無憑,這樣,我拿出一幅黃綾子來,你們在這兒簽字,簽字畫押,這就算字據。大家說那還有什麼說的,你也簽,我也簽,就把這黃綾子給簽了。張勳把黃綾子一收,這下心裡可就真放心了。這是第六顆龍珠,數著啊。

還有最後一個條件就是段祺瑞。這是北洋系的老大,這個時候正在天津生黎元洪的悶氣呢。張勳是有心眼兒的,他知道,一定要讓段祺瑞同意。所以他在進北京的路上,在天津就停了一站,去面見段祺瑞。其實沒見面,他也知道段祺瑞的態度,為啥?因為段祺瑞有一個親信叫徐樹錚,這在以前節目我們提過這個人。徐樹錚就參加了第四次督軍團會議,在徐州的那張黃綾子上簽了字的,這就相當於段祺瑞的私人態度了。但是張勳還是不放心,一定要當面請段祺瑞答應一下,所以他們倆在天津又搞了個密談。據張勳後來講,在這次密談當中,段祺瑞是同意的。至少說了這樣的話,說你這次進北京,首要任務是把總統給幹掉,幹掉之後,復辟的事好談,好說,有商量,就這麼個態度。所以張勳在他自己以為,是帶著全國人民的期待,帶著大小軍閥的首肯,帶著幾位老大的認同進了北京,這是1917年6月中旬。

進了北京之後,那就嘁哩喀喳了,先把黎元洪的大總統給罷掉,然後命令他把國會給關掉,然後就進宮去勸溥儀和載灃出來當皇帝。那你說這個小朝廷瘋了?非要上這個賊船嗎?他也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想想看,退位之後六年,在宮裡天天扒著圍牆看前面的三大殿,這也心裡確實有這麼個想法。但是如果不是事情擺在檯面上特別靠譜,你讓這個膽戰心驚的小朝廷出來當皇帝,他不敢啊。那張勳就跟他說啊,說你有啥可懷疑的呢?所有國內有權的、有錢的、有槍的、有人的,全部都同意了,這個黃綾子你看看。據說,當時有個野史說,說他怎麼勸說溥儀的。因為溥儀那時候十一歲嘛,說自古只有馬上皇帝,沒有讀書皇帝,為了皇帝,政事很忙,就不用讀書了。十一歲的小孩一聽說不用上學了,就很高興,就同意了。當然這是野史了,不足為憑。

總而言之,當時清朝的小朝廷認為,哎呀,大勢所趨啊,民心所向啊。辦共和失敗了,老百姓希望我們出來當皇帝,是久旱盼甘霖,那就俯從所願吧。顫顫巍巍就出來了,就當了這麼十二天的皇帝。那你可能會問了,那後來怎麼突然一下就不行了呢?就又被趕回去了呢?因為多米諾骨牌嘛,就是第一張牌動了,然後剩下的就全部推倒。剛才張勳湊的那七顆龍珠,是挨顆被砸得稀爛,你看,動第一張牌的,誰啊?黎元洪,不當總統了嘛。現在張勳復辟之後,給他封了個一等公,袁世凱當年要當皇帝的時候,還給黎元洪封了武義親王。你才給他封個一等公,黎元洪才不搭理那一套呢。我是武昌首義元勳,我是造共和的人,我跟你們玩這個,他一腦袋就紮到日本使館。然後就宣佈,說我也不跟段祺瑞鬧氣了,段祺瑞回來繼續當總理。我還禮聘馮國璋接我這個總統的位子,你們北洋系的事我算是搞不清楚,你們自個兒鬧去吧。

去天津等了半天的段祺瑞,等的就是這一天,總算又可以伸伸胳膊了,現在總理大位又開始在我這兒了。好,你們要復辟,這叫大逆,我要組織討逆軍。本來啊,張勳覺得段祺瑞就是個光杆司令嘛,你雖然在北洋系有一些威望,但是對不起,你沒有兵啊,你豈奈我何?但是萬沒想到,段祺瑞一舉手,居然籌出了這麼一支軍隊。北方的很多軍閥,比如說馮玉祥這種人,就加入了討逆軍。更要命的是,當時的英美列強居然支持段祺瑞。原來在《辛丑合約》簽訂的時候規定,北京到天津這一段鐵路線,中國軍隊是不能使用和駐防的。但這個時候,他們居然就讓開了,說段祺瑞,去,到北京揍他去,這是第二塊多米諾骨牌。

但是張勳心裡也放心啊,你們有英美列強,沒關係啊,我後頭還有日本太君呢,田中義一說過支持我。但這個時候再去找田中義一,他人不見了,回國了。這個時候在中國的日本駐華公使叫林漢助,他就去找他。林權助說沒有這個事,從來沒有這個事,我們從來不會支援你的,給張勳擱半道兒了。這張勳就奇怪,怎麼會翻臉比翻書還快呢?四處打聽,原來前不久北洋政府的外交總長曹汝霖,找過林權助,可能嘀咕了點兒什麼,可能壞我大事。所以這個時候張勳逢人就說,這個傢伙壞我大事,我見到他非揍他不可。但其實這也是張勳一廂情願了,就是那個田中義一在又如何?因為他當年是串著走的,見哪個軍閥他都是這一套,你有什麼想法啊。大日本幫你實現這個願望,我們是支持你的呀。最後日本人會支持誰啊?打出來的草頭王才會支持你,他怎麼會支持張勳?你這個眼看要失敗的Loser呢。所以這是第三塊骨牌,又倒下了。

當然張勳心裡還放心呢,北馮南陸嘛,他們還支持我呢。但是這個時候再一追問的時候,發現壞事了,北邊的馮國璋,原來不是給張勳寫過信嗎。但這個時候他就賴啊,說你再看看,那是我親筆信嗎?那是我手下的幕僚替我代筆的,是手下人擅作主張,我是從來不支持復辟的。那其實是咋回事呢?你想,張勳復辟之後給自己封的官那叫一個大,議政王,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給馮國璋封的是一個兩江總督,馮國璋怎麼能服呢?原來我是北洋系的大佬,現在我要屈居你之下,哥們兒不陪你玩了,其實真相就是如此。

那南方那個陸榮廷呢?現在再一打聽才知道,他派過去的那個親信是見到了陸榮廷,但是陸榮廷對這件事情是不置可否,沒給實在話。後來這個親信為了討張勳高興,告訴他說陸榮廷答應了。所以這兩個大佬的支持又指望不上了,這塊牌又倒下了。

那張勳心裡還是放心的,為啥?我兜裡還有黃綾子呢?各省督軍在這兒簽字的,就掏黃綾子,一掏傻眼了,沒了。這塊黃綾子是被張勳視如命根子的,居然不翼而飛。再一問自己的秘書,秘書說好像是這麼回事。馮國璋一看這事不靠譜,花了二十萬兩銀子,找底下人把這個東西給買走,說白了就是給偷了。張勳說,這真是五雷轟頂啊,趕緊派這個秘書,說你趕緊給我去天津追。去找,結果這秘書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張勳這個時候可就真是孤家寡人了,一個人被擱在了北京。當然,他還有最後一張牌,那就是自己那“四十盆花”。剛才我們講的他跟他那個親信叫張文生約定好的,打電報,送“四十盆花”速進京。這個時候電報就打出去了,結果人家張文生玩了一絕的,真的就給他四十盆花來,軍隊那是沒有的。

就在這種情況下,那邊的討逆軍已經打到了北京,圍著張勳的大院就一通放槍,裡外放,打了五千發子彈。當然你說這是真打嗎?當然不是真打了,就是把他嚇唬走就完了嘛。當然張勳這個時候真的是被各位兄弟玩壞了,而且是氣急敗壞,他就說我是不走,我這效忠皇上。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把老婆孩子送走可以,我就在這兒死守。最後底下人一看也沒有辦法,就乾脆弄了個汽車,把他老人家是連哄帶騙,連抱帶搶,給塞到了汽車裡面,不是進了荷蘭大使館嗎?據說張勳臨走的時候,還咬了一口當時把他扔進汽車的那個荷蘭人一口,最後是被他的一個手下人一腳給踢進了汽車,這場鬧劇才算是落幕。

當然清廷那邊就更慘了,當時北京有一個航校,有一個航校,航校有幾部教練機,不是正式的那個轟炸機。當時就說,那就嚇唬嚇唬這小朝廷吧,就起飛了幾架飛機,跑到故宮頭上,就扔了幾顆炸彈。那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人類的飛機技術其實還不是很成熟,更何況這是教練機呢?扔的什麼炸彈呢,實際上是一種12磅的小炸彈。是比一般的手榴彈的威力還要小,就扔到故宮,叮噹叮噹炸了三顆,據說炸死了一條狗。但是對於小朝廷來說,那已經是肝膽俱碎。這個時候炸彈剛扔完,電話就已經打過來了,說我們回去行不行,皇上咱不當了,這出鬧劇就這樣落幕了。

張勳復辟的前前後後,我們就為大家交代到這裡。那時過境遷之後,老張自個兒是怎麼反思的呢?其實據我所知,他一直也沒明白過味兒來,雖然腸子都悔青了。因為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把他當猴耍。然後他又把他心愛的皇上,當猴耍了一把。所以本來是“集齊七顆龍珠召喚神龍”,結果召喚來一盆狗血。所以老張在最後下野的時候發了一個通告,這個通告大概是幾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說,這麼大的事情,又不是我老張一個人能辦的,你們都支持的好不好。第二層意思就把所有這些人數落一遍,你是這麼騙的我,你是那麼忘恩負義,你是這麼翻的臉。最後這份通告裡面寫了十六個字,叫“翻雲覆雨,出於俄頃”,你們翻臉比翻書還快;“人心如此,實堪浩歎”,我只能看著你們歎氣啊。

所以晚年的老張最後過了六年,是在天津的租界裡面,一邊繼續找那副黃綾子,上面有簽字畫押。一邊到處給人看那本他寫的叫《復辟實錄》,就是當時來往的那些書信電報這些東西。到處告訴別人,這幫王八蛋害我。然後就是跟姨太太辛勤地耕耘生孩子了。然後一邊做生意,度過了一個幸福的晚年,這就是張勳最後的結局。

那今天我們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實際上我們想講的主題是,在一個不確定性的時代,人要幹一件大事,什麼東西你不能信?我相信經過這麼多年了,張勳如果天上有知,他會告訴我們這樣兩條經驗:第一條,這權力這個東西不能信。因為在不確定性的時代,那個原來給你感覺很確定性的權力,實際上是靠不住的。你看張勳信那個張文生,最後得了四十盆花,這件事情給了他的教訓實在是太沉痛了。大家想想,難道不是這樣嗎?在現在我們這個時代,很多人還有那種虛妄的權力感,覺得你看我這麼大辦公室,我這麼漂亮的女秘書,誰見我都點頭哈腰。但實際上,在互聯網的背景下,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有什麼權力可言呢?

通用電氣前任的CEO傑克•韋爾奇,就講過一句話,說在一個公司,CEO是什麼人?就是最後一個知道這個公司快不行的人。其他的人一邊給你笑臉,一邊知道這個公司快完蛋了,一邊在找出路。而你還蒙在鼓裡,你那個權力的大廈可以說是高山為穀,深谷為陵,是隨時處於劇烈的變動之中。如果你再迷信這個,那你可就把日子算錯了。

尤其是在互聯網的背景下,我們必須承認現在的商業有一個前提,就是越來越多的價值積累在人的身上,而不是組織的身上。這個話題,《羅輯思維》我們經常講,如果你接受這個前提的話,你就會發現你去用權力去強制一個人,這是最最愚蠢的一件事情。就像娛樂業,最近很多新聞都爆出來,很多娛樂公司的小明星們就紛紛跟公司解約,原來聽你呵斥的那些人非常輕易地就可以離開你的權力結構。要知道,只要是玩人的生意,即使是在原來的工業化社會,比如說娛樂業,往往靠權力都管不住人的。比如說,據說有些地方的娛樂業,往往要捧出一個明星之前,不僅要簽約,不僅要確立一個權力結構,而且還得用黑社會的手段,甚至要給你拍一個裸照。以方便將來把你捧成名之後,把你輕易地毀掉,這樣他才能控制住你。

所以你看,權力在面對真正有價值的人的時候,你應該心存恐懼才對。我當然不是說上這種手法是對的。你像我最近就聽到一些傳聞,說有的公司為了避免自己底下的人,尤其那些有價值的人互相之間串通相約離職,居然發了一條規定。說員工之間互相不准加微信,因為怕你們互相之間商量這種事。你想想看,這種規定有多麼的愚蠢!而做出這種規定的人,是多麼的沉迷於權力的幻象!這是第一個不能信的東西:權力。

第二個不能信的東西是契約。你會覺得很奇怪,市場經濟,不信契約,還有什麼可信的呢?這個你得有點耐心,聽我慢慢講。經濟學上有一個觀點,叫“初始產權不重要”。打個比方,我們假想有這麼一個村,只有兩戶人家,老王家老李家。我們假設剛開始的時候,這個村所有的土地都是老王家的。而老李家呢,是貧無立錐之地。但是不要緊,你看時間往後發展,過上那麼個幾十年上百年,你再來回看這個村。這個村的土地持有的結構,一定是根據老王家或者是老李家,經營這片土地的能力來最終決定的。越是動態的市場,就越是這樣,最終這個社會的產權結構,是由每一個個體的能力來決定的。這就是中國人說的那句話了,說富不過三代,為啥?就因為這一點。

所以你看,很多大學生在求職的時候,總是說,哎呀,這個公司比那個公司每個月多給五百,這五百重要嗎?這五百只是一個初始的契約結構。隨著時間的進展,它會動態地進行調整的。如果你的能力不適於待在這家公司,一開始每個月給你多上五百,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在平時就有這麼兩個朋友,身上發生了兩件事情,你聽聽看。第一個朋友呢,他在公司承包了一個專案,他跟老闆談得條件特別的優厚。他算來算去,覺得今年年底我靠承包的這個專案一定能掙一筆大錢。我就跟他講,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建議你現在就去跟老闆修改這個條約,為啥?因為你不斷地在經營這片小產業,不斷地在掙錢。老闆心裡沒數啊?有數的時候,他就心裡惦記著,好,沒辦法,今年這個約我算是跟你簽了,明年,這麼掙錢的生意,我為什麼要承包給你呢?在承包期結束之前,他就已經在外面找其他的人來接替你的位置,你這個便宜最多占一年,這是一個故事。

我還有一個朋友,是一個乙方公司的董事長。有一次他在一個甲方那兒簽了一大筆合同,但是後來隨著專案的推進,他發現自己這個公司給對方創造不了那麼大的價值。所以他就算了筆賬,把自己該掙的錢留下來,把剩下來的錢給對方退回去了。他手下的人就不理解啊,說你怎麼這麼傻呢,按照合同,按照契約,這錢該你掙啊,這是個法制社會,你怎麼能把吃到嘴的肉又給吐出來了呢?我這個朋友講了一句很著名的話,他說“今天你想根據契約一口吃個胖子,那將來市場就會把你餓成一個瘦子”。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懂得一個道理,就是雙方的利益結構是隨著市場情況的變化,隨著你創造價值的能力,是不斷地調整。如果你一定要固守一個不合理的契約結構,對不起,這個你綁定的契約,將來反而會反過來傷害你。

所以你看,權力不可信吧,契約也不可信,那在不確定性的時代,什麼東西是可信的呢?其實在張勳這個故事當中,我們也能看到蛛絲馬跡。大家可能記得,前面我們講,張勳的下場非常好,為啥?因為這個人人緣好。舉個例子,他自己有個規定,說只要是我的老鄉,我都得照顧,如果是我同村的人,他是江西奉新縣池田村的人,這個村每家每戶我都給蓋一個大瓦房,鄉親們有任何事儘管向我開口。如果是同縣的,就是奉新縣的青年學子,到大城市就學,吃喝住我全包。如果是江西籍的學子到北京來,到天津來上學,對不起,我設一個獎學金,給他們一定的資助。

所以你從這個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張勳是一個很大氣的人。平時交朋友也非常夠哥們兒義氣。你看那個張作霖,張作霖跟他就非常好,後來張作霖還把自己的姑娘嫁給了他的兒子,結成了親家。所以在復辟失敗之後,張作霖一直就說他的好話,一直在替他說話。甚至那個段祺瑞,段祺瑞為什麼後來執政之後,那個北洋政府一定要給張勳一個大赦令呢?因為不好意思嘛,這個大哥實在是太忠厚了。所以復辟之後,真正通緝的那個人是誰呢?康有為、沈增植,就是我們前面講的那幾個前清的遺老,說你們是作孽的,而張勳這個復辟的元兇,反而被輕鬆地放過。

你看,這就是說人品,平時的修行。

好,說到這兒我們該總結一下,好像我們今天講的是一些大白話,大道理。其實在不確定性的時代,你想幹一件大事,那這個大事的本質是什麼?所謂的大事不是什麼你心中的夢想,你想跑到納斯達克敲鐘。這叫大事嗎?這不是,因為它可能是鏡花水月,是非常脆弱的一種結構。

一個真正能幹成的大事,它的特徵是什麼?就是你要製造一個利益結構。在這個利益結構當中,所有的人都能夠得利,這才叫真正的大事。張勳復辟為什麼幹不成?因為他製造了這個利益結構,而在這個結構裡,除了他和那個皇上,剩下人沒有利益。各省的督軍說,這個地盤本來就是我的,現在你封我一個總督,封我一個巡撫,我有啥好處呢?而你當的官,比我們原來認為你應該當的那個官還要大。那分贓不均,對不起,哥們兒就不跟你幹了。前面我們講的所謂的那個多米諾骨牌,就是這麼一張一張地倒下來的。所以張勳的大事最終是幹不成的。

好,最後我們總結一下,在不確定性的時代,什麼東西是不可信的?從連接的方式上來講,用權力去固化的那個縱向的連接是不可信的,那個用契約固化下來的正式的連接是不可信的。

什麼是可信的?是用那種橫向的人際間的隨時調整的非正式的連接,一點一點地調整你的利益結構,讓它變得對所有人有利。你有能力去造福你幹的這件大事,這個新構建的利益結構裡面的所有人,這個時候才是可信的,非正式的橫向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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