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老虎、狗

國軍往往為了捍衛這種特定的意識形態，而阻礙了本身在論述與宣傳手法上的改革，無法與時俱進。（湯森路透）

紀永添專欄：網路戰凌厲 政戰不能再做一樣的事

紀永添 ※作者為軍事研究者

2018年10月19日 上報

日前「關西機場派車事件」成為台灣輿論焦點，首當其衝的台灣駐大阪辦事處受到部份台灣媒體的嚴厲批評，最後釀成一名處長不堪輿論壓力，自殺身亡的不幸事件。而這也引發了台灣民眾群起聲討假新聞，並開始警覺敵對勢力的確會蓄意操作假新聞，來達成對其有利的目標。事實上，從二○一六年俄羅斯介入美國總統大選開始，有心人士可能利用媒體與網路來進行輿論戰，就已引起許多國家的注意與防範。英國、德國與許多歐盟國家都曾先後示警，懷疑俄羅斯有可能會故技重施，介入這些國家的大選。而台灣長期遭受中國的文攻武嚇，從九六年飛彈危機開始，就不斷飽受威脅，中國試圖影響台灣大選早已經不是新聞。只是這一次的事件，讓我們進一步發現到，中國的手法與技巧已經越來越成熟，這也讓我們不禁開始想問，國軍是否已對這個新威脅作好準備。

「輔導長」的角色尷尬

其實國軍本來就有專門負責這方面工作的編制，因為「黃埔建軍」是國共合作下的產物，當時在蘇聯共產黨的大力支援下創建了黃埔軍校，也因此一併引進了共產黨的軍中政委制度。共產體制強調以「黨指揮槍」，所以在各級部隊裡都設有政治委員，以控制軍人的政治立場。政治委員簡稱政委，雖然名義上編制在部隊主官之下，但政委的任務就是代表共產黨來監視部隊，因此在實際運作上，往往擁有更大的權力。國軍的政委制度幾經變化，最後改稱為「輔導長」，以淡化其政治色彩，但從事的仍然是類似的任務，並統稱為「政治作戰」。政治作戰除了對內監視部隊，避免軍事政變外，後來還負責抵禦共產黨的宣傳攻勢，防止匪諜滲透侵擾。甚至在計劃反攻中國時，還曾經組成過「政戰特遣隊」，以擔任戰時的敵後滲透、宣傳策反、爭取民心等工作。

國軍部隊裡的政戰系統在台灣走向民主化以後，角色一度變的很尷尬，因為軍隊國家化是民主國家的必然趨勢，軍隊不再屬於任何政黨，不可能再出現黨指揮槍的情況。而剛好「輔導長」的這個名稱，讓政戰系統可以順勢轉型，成為輔導官兵適應軍中生活，進行各種文宣教育的負責人，而另一方面也肩負基層部隊的監察與保防工作。其優點在於輔導長同為部隊主官，但隸屬於另外一個系統，有助於掌握基層部隊的真實情況，並在各方面協助官兵，基層部隊主官在政戰系統的監察下也比較不敢獨斷獨行，侵害官兵的合法權益。但缺點是輔導長通常不是該兵科的專長，卻擔任部隊主官，與正副部隊主官一同分擔指揮與留守任務，遇到情況通常較無法處理。平日輔導長與政戰官也常被視為是無用的人員，卻占據軍官職缺，很容易引發基層部隊的不滿。


國軍政戰系統想要脫胎換骨，需要從「內容」、「方法」、「組織」、「訓練」各方面來進行全方位改革。（圖片摘自國防部發言人臉書）

而最為糟糕的是，國軍政戰系統的文宣教材，極為陳腐老舊，常常流於形式而無法發揮實際功能，不止難以達到凝聚官兵向心力、提升部隊士氣的目標，還常被官兵們認為是浪費時間，更不用說要反制假新聞，加強國軍部隊的心防了。長期以來官兵們對於政戰系統的不滿與批評，從未中止過，但政戰系統卻也是國軍裡面最為封閉、也最不容易自我改革的單位。追根究底，除了政戰系統本身自成一格外，國軍部隊因為歷史因素，而形成特定的意識形態，恐怕也是其關鍵的原因之一。這一套從威權時代傳承下來的歷史論述，或許仍獲得部份人的支持，但是今日的兵源來自台灣社會各個角落，受民主自由的教育長大，還有多少比例的人認同這樣的論述，值得國軍三思。當軍方傳遞的價值觀與多數基層士官兵的認知有差距時，政戰系統無法發揮功效，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政戰系統的效能越來越差

但令人遺憾的是，國軍往往為了捍衛這種特定的意識形態，而阻礙了本身在論述與宣傳手法上的改革，無法與時俱進。或許更淺白一點來說，這種特定的意識形態是「內容」，但為了捍衛這個「內容」，卻連「方法」都不願意改革，其結果就是落伍的「方法」，讓政戰系統的效能越來越差。在這個網路、新媒體、社群平台當道的時代，在台灣這個百花齊放，言論極度自由的國家裡，繼續以莒光日電視教學的「方法」，宣傳著早已經跟這個社會脫節很久的「內容」，這種極糟糕的組合，可以說是目前政戰系統的最大問題。雖然公平一點來說，軍方也不是不知道這樣的問題，積極利用網路社群平台來做為對外溝通的管道，這兩年來還拍攝不少影片，展示國軍的訓練成果，有些也表現不俗。不過這只是杯水車薪，不足以全面扭轉目前國軍政戰系統的嚴重問題。

國軍政戰系統想要脫胎換骨，需要從「內容」、「方法」、「組織」、「訓練」各方面來進行全方位改革。首先國軍必需先揚棄其特定的意識形態，承認並尊重台灣是個多元化的民主社會，來自各地的官兵，必定會有不一樣的立場，繼續以特定的意識形態來當國軍的宣傳內容，肯定沒有辦法讓多數官兵認同。雖然台灣社會在很多方面有很深的歧見，但在一些地方卻有極大的共識。如「民主自由」就是多數台灣人所堅持的價值，「保衛家園」更是最簡單的訴求。政戰系統應該要全面檢討目前的核心論述與文宣內容，擱置那些不是社會共識的部份，剔除那些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過時教條，強化台灣社會的共同價值，儘量在台灣不同的政治立場中，尋找出相同的信仰，如此才能凝聚來自四面八方的官兵，與台灣這塊土地產生進結，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政戰特遣隊」目的在擔任戰時的敵後滲透、宣傳策反、爭取民心等工作。（圖片摘自政戰特遣隊臉書）

研發專用的軍用保密通訊平台

至於在「方法」上，政戰系統最為人所詬病的還不是枯燥乏味的電視教學，而是因循苟且，不論遇到什麼問題，都以人員宣教，製發小卡，寫報告來處理。這一種「鋸箭式」的處理方式，一直是國軍處理任何事件的標準作業程序。但人員宣教往往是拍照做做形式，製發提示小卡則效用有限，寫不完的報告反而增加基層的工作負擔，全部都不是有效的方式。在這個資訊化的時代，大可善用網路與行動裝置，研發專用的軍用保密通訊平台，建立群組，以即使訊息發布通知、注意事項、輿情通報，甚至是基層士兵的意見反應。以台灣資訊業的發達，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重點不在於採用電視或網路哪種平台，關鍵在於讓官兵感受到真正想要解決問題的心，這樣才能達到成效。

政戰系統的組織龐大，由上到下，從高階的政戰主任到最基層的輔導長，長期以來常被多數官兵視為是沒有戰力的「米蟲」，而這其實反映了今日政戰系統的最大問題，就是角色定位不清。目前政戰系統在卸下了監視部隊的任務後，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才能協助國軍部隊加強戰力，相信連政戰系統自己的人都講不清楚，或是只能背出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標準答案。要說輔導官兵，多數的政戰人員受過專業的心理輔導訓練嗎？要說負責基層部隊的保防監察，多數的政戰人員受過專業的法律或反間諜訓練嗎？要說協助凝聚基層部隊士氣，但以教條式文宣轟炸士官兵，平白無故生出一堆工作與報告，讓基層單位怨聲載道的，又往往就是政戰單位。要說保障官兵福利，那還不如砍掉整個政戰系統，騰出資源來增加基層士官兵的福利，說不定還更有效果。

保防監察業務不該由一般軍官與政戰系統兼任

政戰系統組織訓練上的最大問題，就是看似樣樣精通，實際上是樣樣稀鬆，又非實戰兵科，因此才會被視為是什麼都不會的「米蟲」。雖然這樣的說法也不盡公允，有許多基層政戰人員的確兢兢業業地為官兵提供服務，但或許只有積極的改革轉型，才能讓政戰系統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就組織上來說，營級以上的政戰系統，也許可以轉型成真正專業的諮詢輔導單位，提供官兵們心理、生活、職涯規劃、法律諮詢等服務。這需要的配套措施，就是政戰人員必需真正去接受專業訓練，甚至是取得證照，而這也有助政戰人員在退伍後的出路。至於保防監察業務則應該儘量專業化，不該再由一般軍官或政戰系統兼任，導致成效不彰，每每虛應故事。在軍事審判於承平時期回歸一般法院以後，軍事院校法律系的出路成為一個大問題，而這或許是相對兩全其美的辦法。

至於在基層連級，輔導長仍有其分攤部隊日常工作的價值，但問題在於如何定位輔導長的角色。或許除了傳統的下情上達，協助基層官兵尋求上級專業單位的協助外，輔導長可以更側重於類似「資訊官」的角色。目前許多國外部隊在調整人員編制，以因應未來需求時，都在基層新增資訊官的編制。這種資訊官所負責的工作，包括管制基層連隊的民用通訊器材，包含手機、電腦、平板、與任何能連上網路的電子產品，以避免洩密的問題。並協助部隊進行資訊化訓練，充實官兵操作電子器材的能力，增進部隊的資訊運用能力，以強化協同作戰效能。而在假新聞泛濫的今天，基層資訊官恐怕也得負責過濾假新聞，提供給部隊正確資訊的新任務。就其業務內容來看，其實與過去輔導長的工作有許多重疉之處，說不定可以給台灣的政戰系統一個轉型思考的方向。

不改革無法應付新威脅

在國軍轉型為全募兵制以後，為了要充份利用昂貴的人力，已經開始全面檢討沒有戰鬥能力的單位，儘量讓所有的常備部隊都是戰鬥單位，非作戰任務則以外包為主。而員額龐大，但又不是負責實戰任務的政戰系統，其實是最應該被徹底檢討的對象。也許政戰系統在過去，曾經發揮過一定的功能，但是目前的整體效益如何，相信不必再多說，主張全面裁撤無用政戰系統的，其實大有人在。只是國軍部隊目前面臨強大威脅，急需補強各項能力，改革政戰系統以協助國軍部隊來抵抗敵方的媒體宣傳與滲透攻勢，並加強己方的資訊作戰能力，也是迫在眉睫的需求。政戰系統要痛下決心，徹底改革，擺脫過去的惡名，才能在國軍部隊中尋找到自己的新定位。否則精簡政戰系統，以充實作戰部隊，就是國軍在改為全募兵制以後，所不得不去進行的大工程了。


改革政戰系統以協助國軍部隊來抵抗敵方的媒體宣傳與滲透攻勢，並加強己方的資訊作戰能力，也是迫在眉睫的需求。（湯森路透）

台灣目前所面臨的情勢極為險峻，中國除了快速發展軍備外，也正不斷嘗試利用新時代的媒體與網路戰場，來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次的「關西機場派車事件」更讓我們看到不流血的戰術是何摧毀台灣的心防。面對這樣的挑戰，政戰系統若再不改革、不進步，是絕對無法應付這樣的新威脅。政府雖然在事件發生後已有警覺，並責成政治作戰局與其下轄單位，擬定因應方案，但以目前政戰體系的情況，極有可能是力有未逮。只是要如何徹底改革政戰系統，恐怕也是一個很龐大的議題，在這裡拋磚引玉，借鑑國外因應資訊時代需求的改革前例，提供一個思考的方向，更希望的是能集思廣益，為提升國軍精神戰力做建言。期待的是未來政戰系統能成功轉型，不再是為政黨服務，而是為弟兄服務，不再是監視部隊，而是來協助部隊，真正成為國軍的中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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