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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田寬郎:在叢林裏藏了30年的二戰日本軍人(BBC) 

二戰結束之後,
這位日本軍人
在菲律賓叢林裡
躲藏了30年!
小野田寬郎的故事
登上大銀幕

2022-05-02 10:00 風傳媒 / BBC News 中文

新電影《小野田:叢林萬夜》講述了備受爭議的二戰日本軍人小野田寬郎的傳奇故事,電影中的民族主義和假新聞主題到了現在更具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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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後幾個月,日本少尉小野田寬郎(Hiroo Onoda)駐紮在菲律賓的一個小島盧邦島(Lubang)。在小野田抵達後的幾周,美軍攻擊迫使日本軍人進入叢林——但與大多數戰友不同,小野田在島上隱藏了近30年。1959年,日本政府宣佈他已經陣亡,但實際上,他還活著——他堅信正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就是在皇軍回來之前控制該島。他一直深信戰爭從未結束。

1974年,當小野田回到日本時,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他是最後一個從戰爭中回國的日本軍人,不久之後,他的回憶錄出版,成為暢銷書。他的經歷被哈拉里(Arthur Harari)拍攝成的電影《小野田:叢林萬夜》(Onoda: 10000 Nights in the Jungle)。該片於2021年在坎城電影節(Cannes Film Festival)首映,近日在英國上映,贏得了評論界的好評,也引發了爭議。德國電影導演荷索(Werner Herzog)將於2022年6月出版以此故事改編的小說,澳洲籍菲律賓電影人斯圖爾特(Mia Stewart)將於2022年晚些時候完成同題材紀錄片。

小野田的故事顯然是一個吸引人的題材,但是,隨著戰爭、民族主義和「假新聞」的主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現實意義,他的故事仍然像近50年前他走出叢林時一樣引人入勝、備受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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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Images 二戰的最後幾個月裡,小野田寬郎(攝於1944年)駐扎在盧邦島

1942年,小野田被徵召入伍,在中野軍事學校(Nakano Military School)的二俁分校(Futamata)接受游擊戰鬥訓練。他的訓練與傳統的武士道「戰陣訓」(Senjinkun,日軍戰鬥手冊)並不符合,該手冊禁止日本戰鬥人員被俘虜,要求他們戰鬥到陣亡或自我犧牲殉國。但小野田在1944年底被派遣到盧邦時收到的命令是「絶不允許自殺」,這是他在1974年的回憶錄《不投降:我的三十年戰爭》(No Surrender: My Thirty-Year War)中寫下的。「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能自願放棄自己的生命。」

小野田的任務是摧毀盧邦機場和港口的一個碼頭,以及摧毀任何試圖降落的敵機和機組人員。這個任務失敗了,當敵軍控制了小島,他和他的戰友撤退到叢林中。戰爭很快就結束了,但是1945年8月15日,小野田和其他三名戰友看到日本投降的傳單,他們認為是敵人的欺騙戰術,仍然躲在叢林中,在蛇蟲鼠蟻間,以香蕉皮、椰子和偷來的大米為食。他們不願因為饑餓而投降,認為這是敵人的伎倆。

日本搜索隊試圖尋找他們,但小野田認為他們是敵人的俘虜,被迫來誘降他們。他看到家庭成員的照片,也覺得是偽造的——小野田並不知道他的家鄉已經在重建了。1950-53年朝鮮戰爭期間,他聽到上空飛過的飛機聲音,認為是日本的反攻,而扔在島上的報紙被認為是「美國佬的宣傳」。小野田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早在1959年,他和他的同志小冢金七(Kinshichi Kozuka)「已經形成了太多的固定觀念,以至於無法理解任何不符合這些觀念的東西。」

1972年10月,小冢金七最終被當地警察開槍打死,但小野田獨自在島上又待了18個月,直到遇到一個名叫鈴木紀夫(Norio Suzuki)的古怪的日本探險家,雙方才達成協議。如果鈴木能把小野田的指揮官帶到盧邦,直接命令他放下武器,他會服從。鈴木的任務取得了成功,小野田的戰爭終於在1974年3月9日結束。

耐力和錯覺

《小野田:叢林萬夜》的法國導演哈拉里最初受到康拉德(Joseph Conrad)和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等作家的啟發,想拍一部「冒險」電影。但在了解了小野田的故事,並閲讀了森隆(Bernard Cendron)和傑拉德·臣努(Gérard Chenu)2020年的書《小野田:叢林之戰》(Onoda: Seul en guerre dans la jungle 1944-1974)後,決定拍一部「紀錄片」,對小野田、他的家人、以及指揮官谷口(Taniguchi)少校、鈴木紀夫進行採訪以及訪問盧邦——他意識到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素材來源。「整個故事都很吸引人,」哈拉里對BBC文化表示,「你不可能不被它打動。」

《小野田:叢林之戰》的細節也被還原在電影中,與親密的體驗——比如軍營中大米緊缺導致的矛盾和新年的儀式,與暴力衝突的場景巧妙地交織在一起,並在軍事學校倒敘小野田所接受的軍事信條。盧邦島的真實場景,以及由遠藤雄彌(Yuya Endo)和津田寬治(Kanji Tsuda)飾演的青年時期和成年後的小野田,都令這部電影熠熠生輝。令人驚嘆的廣角鏡頭包括流動的小溪、翠綠的叢林和盛開的紫色花朵,沙灘上高大的棕櫚樹和風、雨和野生昆蟲的聲音一樣令人聯想。

這是一個關於忍耐和幻想的迷人故事——這部電影在2022年2月獲得了凱撒最佳原創劇本獎,以及法國影評人協會的最佳電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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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Images 1945年日本投降,但小野田認為那是敵人的欺騙戰術

儘管這部電影廣受好評,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視覺與聲音》(Sight & Sound)雜誌對哈拉里的小野田刻畫提出了批評,認為並沒有從菲律賓人的角度進行有意義的挖掘。拉蒂默(James Lattimer)在這部電影在坎城首映後不久發表的影評中寫道,「隨著民族主義情緒在日本再次抬頭,對一個似乎完全展示日本帝國主義野心的人,拍一部本質上讚美的電影,往好了說是幼稚,往壞了說是侮辱,這說明出現的菲律賓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犧牲品。」

事實上,小野田部隊在二戰最後幾年裡犯下了殘暴的暴行。這些行為在他的回憶錄中明顯缺失,在哈拉里的電影中也相對較少提及。據報導,有多達30名盧邦島民被殺,「不僅僅是槍傷,」電影製作人斯圖爾特告訴BBC文化頻道,還有「用刀或劍砍」造成的可怕傷害。與此同時,在喬納森·海克(Jonathan Hacker)2001年為BBC拍攝的紀錄片《最後的投降》(The Last Surrender)中,一位名叫波夫萊特(Fernando Poblete)的農民描述了他發現一位島上同胞屍體的可怕情景:「身體在一個地方被發現,而頭在另一個地方。」

哈拉里承認,他預料到電影會引起爭議。雖然他沒有為小野田的行為辯護,但確實為自己的創造性手法辯護。他說,電影的原則是「站在(小野田)一邊,就像他的團隊的一員」,以便理解一個「完全被囚禁」在自己觀點中的軍人的經歷。(他將當今世界各地的陰謀、否認和狂熱,以及隨之而來的危險行動進行了對比)。他說,持這種觀點並不意味著贊同小野田的觀點,他指出影片中包含了半虛構的場景,即島民因小野田的行為而被殘忍殺害。他說:「我試圖表明,(菲律賓人)遭遇的暴力是令人憤慨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為此辯駁……(但)在某種程度上,這對紀錄片的場景安排來說是非常困難和棘手的,我試圖平衡兩種感覺。」

東京大學副教授、《小野田大作》(Le retour du soldat Onoda et ses résonances)的作者芹生尚子(Naoko Seriu)讚揚了片中加入的這些場景,她認為這是對這個角色反英雄的詮釋。「這部電影展示了居民們對小野田的恐懼和憎恨,」她告訴BBC文化頻道,「(儘管)這些場景與殘酷的事實不符,但它們會引起懷疑,擾亂公眾,並希望他們反思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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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Images 這張照片拍攝於1974年,小野田離開了躲藏了近30年的盧邦叢林

正如哈拉里的電影所強調的那樣,在他的祖國戰敗投降的時候,小野田還非常年輕——只有23歲,而且很可能受到了軍國主義意識形態的嚴重影響。「軍人應該為其志業而死,」小野田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二戰期間,日本有了多達5000名神風敢死隊戰士,這一事實很說明問題),如果軍人放棄職責,或未能遵守傳統標凖,後果是嚴重的:「即使沒有被執行死刑,(一名逃兵)也被其他人徹底排斥,他可能已經死了。」讓事情變得更複雜的是,小野田的秘密命令是,要想盡一切辦法生存下去,並在皇軍回來之前守住領土,這有效地隔離了他與戰友的關係。摧毀盧邦碼頭和機場的任務已經失敗,這對他來說是沉重的負擔。

澳洲莫納什大學(Monash University)日本研究高級講師特雷弗特(Beatrice Trefalt)告訴BBC文化,「戰爭期間拒絶投降的意識形態是強大的,」但這很難解釋小野田的承諾程度。「當然,有很多人自殺了,或者明知自己會死,卻為了做最後的努力而陷入無望的戰鬥。但如果戰時意識形態如此強大,每個人都是狂熱的,他們是如何在1945年停止狂熱的?答案是都停了下來,所以大多數人都接受投降。」她的結論是,小野田很可能是一個「非常不妥協的人」,拒絶放棄自己的原則。「這一拒絶不僅使他的兩名同志/朋友喪生,而且使盧邦的許多平民喪生。因此,當面對結束時,小野田可能會發現更容易說服自己,他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而不需要反思自己愚蠢的自尊所造成的破壞。」

小野田並不是唯一不相信戰爭已經結束的軍人。事實上,許多日本軍人在日本投降後仍繼續戰鬥。1951年,21名軍人在阿納塔汗島(Anatahan)上被圍捕。二戰結束後,台籍日本兵李光輝,日本名中村泰夫(Teruo Nakamura)在如今的印度尼西亞摩洛台(Morotai)的叢林中度過了29年。橫井莊一(Shoichi Yokoi)一直隱藏在關島叢林中,直到1972年。後者透露,他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了20年,但他太害怕了,不敢投降。芹生尚子說,關鍵的區別在於,許多其他的日本人「找到了在當地生活的方法」,甚至在某些情況下組建了家庭。另一方面,小野田「拒絶與(盧邦)居民共同生活。」

英雄式的歡迎?

1974年,當小野田回到日本時,8000多名群眾夾道歡呼——日本國家廣播公司NHK現場直播了這一時刻。當時,日本正面臨著20年來最糟糕的經濟表現,而關於戰爭的進步觀點,包括贖罪,正變得可以寬泛討論。小野田及時地提醒人們,勇敢、忠誠、自尊和盡責等日本傳統美德在戰爭期間廣為流傳。他的再次出現為該國強大的保守派提供了一個有用的宣傳工具——或者至少是一個很好的分散注意力的方法。特雷弗特說,「他與強大的派系結盟,扮演了能讓他獲得最大利益的角色。他從媒體狂熱中賺到的錢總比可憐的退伍軍人養老金好。」

在特雷弗特的著作《日本軍隊的失散者和1950-1975年日本戰爭的記憶》(Japanese Army Stragglers and Memories of the War in Japan 1950-75)中,她描述了小野田的暢銷書回憶錄所引發的爭議。

一次活動中,一位退伍軍人質問小野田,「大聲質疑他的敘述……並指責他編造了一堆謊言,」她寫道。兩年後,回憶錄的代筆人池田信(Ikeda Shin)出版了自己的自傳《幻想英雄》(Fantasy Hero),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告訴公眾,小野田不是英雄,不是軍人,甚至不是勇敢的人。「小野田被視為英雄,」芹生尚子在談到對他性格的廣泛解讀時說,「但他同時也被視為受害者,然後又被批評為軍國主義的化身。」她總結道,小野田的回應「從來沒有明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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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P 1974年3月,小野田向菲律賓總統馬可仕投降(Credit: AFP)

如果哈拉里對小野田故事的重新講述(一部「虛構」電影,儘管如此,很大程度上忠實於主觀的事實敘述)在某種程度上是天真浪漫的,那麼他並不是唯一的一個人。企鵝蘭登書屋(Penguin Random House)在對荷索(Werner Herzog)即將出版的小說《The Twilight World》的描述中強調了這一點,這部小說的部分內容是基於荷索在2014年去世前與小野田的對話。「一部分是紀錄片,一部分是詩歌,一部分是夢想……有點像現代版的魯濱遜漂流記」,出版商這樣描述道。顯然,小野田傳說中的奇幻元素與它有爭議的事實一樣具有吸引力。

斯圖爾特正在完成一部紀錄片,從菲律賓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些事件。在「尋找小野田」的籌款頁面上,斯圖爾特描述了她自己的母親是如何在盧邦長大的,她聽說一個「神秘軍人」的故事,這個軍人藏在他們村莊旁邊,會對接近他的人造成傷害。斯圖爾特在接受BBC文化採訪時表示,「我們很容易將穿越時空拒絶投降的軍人、武士精神和倖存者浪漫化。當我第一次了解小野田時,我也很敬畏他。」

但斯圖爾特的電影預告片強調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這個事實在其他報導中可能被低估了。對於小野田來說,戰爭並沒有在1945年結束,但對盧邦的菲律賓人來說,情況也沒有到此結束。她說,菲律賓人民的聲音需要被聽到,「以便反擊小野田的英雄形象,讓受害者和他們的家人得到關注和正義。」

斯圖爾特鼓勵每一個看到哈拉里電影或荷索書的人去看她的紀錄片。也許,在小野田的故事如此複雜並富有爭議的情況下,這個簡單的結論也最符合邏輯。每個故事都有不同面向。不管我們認為它是多麼離奇、荒誕或可怕,都需要考慮到所有的方面,這樣才能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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