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仲專欄：
美國對國軍的指導，
真的完全合理嗎？
揭仲 (作者為中華戰略前瞻協會研究員/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副研究員)
拜登任內所批准的第一項40輛M109A6自走砲軍售案，遭美方告知因「產線排擠」交運時程將大幅延後。（取自美軍官網）
國防部在5月2日證實，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任內所批准的第一項40輛M109A6自走砲軍售案，遭美方告知因優先支援烏克蘭導致「產線排擠」，原規劃於2023年至2025年交運的時程將大幅延後，最快要到2026年才能開始交運。美國同時也提供其他射程更遠、更精確的替代選項供我方評估。
目前傳出最有可能出線的替代方案是；增加出售若干輛海瑪斯（HIMARS）多管火箭系統給我方，但不同於川普政府所出售的11輛海瑪斯，這次新增的可能只配備各式火箭彈，不包括最大射程300公里的陸軍戰術飛彈（ATACMS）。
華府要求對台軍售需符合兩項標準
美方計畫增加出售海瑪斯（HIMARS）多管火箭系統給我方，但不包括最大射程300公里的陸軍戰術飛彈。（翻攝自維基百科）
華府國安圈普遍認為在2027年前後，台灣海峽的軍事風險大幅上升，因此軍售項目必須在2027年前能全部或部分形成戰力。
讓人意外的是，在國防部對外表示交運延遲的原因是「產線排擠」後不到三天，負責生產M109A6的貝宜系統公司(BAE Systems)卻公開表示沒有產線雍塞的情形，還強調產能足以提供我方的需求並如期交貨，且不會影響其他客戶的合約，也早已致函我國防部說明此一情形。此一發展，更讓國防部的「產線排擠」說搖搖欲墜，越發令人懷疑此案之所以生變，極有可能是華府改變決定、有意推翻這件已完成美國國會審查程序的軍售案。
若確實如此，這可能代表華府國安圈，包括多數行政官員與智庫學者，已形成相當的共識，即針對我方所提出的軍事採購或技術支援項目，將依照「在2027年前能全部或部分形成戰力」與「不協助軍機、大型水面艦與潛艦等傳統形式的儎台」這兩項標準嚴格執行。
關於第一項標準，目前華府國安圈普遍認為在2027年前後，台灣海峽的軍事風險將大幅上升，
第一個原因是共軍戰力在2025年後，開始進入一個比較明顯的上升階段；例如現任美國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密利上將（Gen. Mark Milley）就數度公開表示，共軍可能在2027年具備武力犯台的能力。
第二個原因是當共軍的戰力開始快速上升時，美軍戰力卻可能因為裝備換裝尚未完成，出現既有裝備大量裁減、新興戰力卻還無法形成一定規模的窘境，導致美軍與共軍在西太平洋的戰力差距，於2025年至2027年間出現一個暫時性的明顯縮小，使美軍嚇阻共軍的能力下降，增加中共在台海鋌而走險的機率。
第三個原因是2027年不僅是共軍建軍一百周年，中共也將召開第二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屆時中共高層權力競逐的情形充滿高度變數。
美國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米利數度公開表示，共軍可能在2027年具備武力犯台的能力。（美聯社）
美方反對國軍籌獲傳統儎台
綜合這兩大標準可歸納出，近期內美國願意軍售給中華民國的武器系統，恐怕只剩下華府國安圈所認定、主要以各式精準彈藥為主的「不對稱戰力系統」。
有鑑於此，華府國安圈的主流意見遂認為，在離2027年不到5年的情況下，我方應集中有限資源，購買可在2027年前快速形成戰力的武器系統，任何在2027年無法全部或部分形成戰力的項目都應擱置。
至於第二項標準，主要是華府國安圈有許多人士認為，共軍在軍機、大型水面軍艦、潛艦等傳統儎台的數量上早已遙遙領先，國軍不可能在這些項目上與共軍抗衡；至於主力戰車與自走砲等，當派上用場時，代表共軍已在台灣取得一定程度的海空優勢，使這些傳統地面儎台無用武之地。
事實上，這兩種標準在川普政府時期，就已逐漸成為華府國安圈的多數意見。只是原本華府國安圈雖然會再三規勸，對我方的最後決定還是會給予一定程度的尊重。但此種態度在去年年底出現明顯變化，華府開始藉由否決與推翻被其認定不符標準的武器採購要求，來強烈「影響」我方的建軍規畫與作戰構想。而綜合前述兩大標準可歸納出，近期內美國願意軍售給中華民國的武器系統，恐怕只剩下華府國安圈所認定、主要以各式精準彈藥為主的「不對稱戰力系統」。
至於「不對稱戰力系統」的具體項目，依美國防部印太助理部長萊特納（Ely Ratner）去年12月8日於參議院外交委員會聽證會的證詞，包括「岸防巡航飛彈」（CDCM）、「短程與中程防空」、「防禦性水雷」與「（能開創有利作戰條件的）指揮、管制、通信、資訊、情報、監控、偵察能力」（Enabling C4ISR）等。
華府態度轉趨強硬的關鍵，研判首先是國防部在去年8月底送交立法院審議的《111年度國防預算書》與去年11月公布的《110年度國防報告書》，都不再提及被華府國安圈主流意見高度肯定的「整體防衛構想」(ODC)；防衛作戰構想也從ODC時期的「戰力防護、濱海決勝、灘岸殲敵」，調整為「戰力防護、聯合制海、聯合國土防衛」。此一改變，被華府國安圈解讀為國軍將把大量資源從「整體防衛構想」所強調的「不對稱戰力系統」，移轉回傳統的儎台，因而引發華府國安圈的強烈不滿。
美國美國國防部印太助理部長萊特納指出，「不對稱戰力系統」具體項目包括「岸防巡航飛彈」（CDCM）、「短程與中程防空」、「防禦性水雷」與Enabling C4ISR等。（取自CNAS網頁)
兩大因素讓華府指導姿態轉趨強硬
美國已警告台方，國務院將拒絕傳統儎台這類請求，且美方官員曾召集美國武器製造商開會，當面告訴這些武器製造商停止要求美國行政部門批准台灣的某些武器訂單。
據傳在去年11月召開的美台「國防政策會議」（DRTs）中，華府官員就推翻長久以來「美方承諾同意出售、台灣才編預算」的不成文規則，以「不符合不對稱戰力原則」為由，反對出售美國原本已承諾、我立法院也完成預算審查的MH-60R反潛直升機。《紐約時報》5月7日的報導（中文版於9日刊出），除指出美國已警告台方，國務院將拒絕傳統儎台這類請求，還證實流傳已有一段時間的消息，即美方官員曾召集美國武器製造商開會，當面告訴這些武器製造商停止要求美國行政部門批准台灣的某些武器訂單。
此外，烏克蘭在俄烏戰爭中依靠大量成本較低的彈藥，例如刺針單兵肩射防空飛彈、標槍反裝甲飛彈、無人機與海王星反艦飛彈等，讓在戰車、自走砲、戰機、直昇機與軍艦等傳統儎台方面有絕對優勢的俄軍受挫，形同華府國安圈的主流意見獲得戰場實例的支撐，更使其在面對我方的不同意見時越發振振有詞。甚至導致華府除了將「不對稱戰力系統」這個標準用於審視洽談中、還未正式宣布出售的品項，例如MH-60R反潛直升機，還打算進一步「溯及既往」，要求我方「主動」調整或撤回一些美國已宣布同意出售、卻被認為不符前述標準的項目，其中可能就包括M109A6。
平心而論，華府國安圈關於我國應大幅提升「不對稱戰力系統」的論述，有不少確實很有見地，例如應大幅充實無人機與智慧水雷等；但華府決策官員的某些強烈堅持，不僅邏輯前後矛盾，也忽略中華民國某些特殊與中長期的考量。
我國計畫購買的MH-60R反潛直升機，還在與美方洽談中，美方可能以符不符合不對襯戰力做為批准與否的標準。（取自美國海軍第七艦隊臉書）
要台灣恢復徵兵卻不提供足夠武器
華府技術性拖延交運M109A6的決定，形同一方面高聲強調台灣海峽在2027年具有高度的軍事風險，卻又同時暗示「我方提升國土防衛戰的需求沒那麼重要」。
例如華府國安圈強調為了讓共軍無法達到在短期內佔領全台灣的目標，認為我方應恢復徵兵制並比照烏克蘭建立國土防衛隊，來提升國土防衛戰力，卻又擱置國軍對火炮更新的需求。
試問在共軍掌握海空優勢、突破國軍在海岸的防禦轉入城鎮作戰時，國軍的正規部隊及國土防衛隊固然可以用標槍飛彈與反裝甲火箭，在近距離攻擊共軍的戰甲車；但面對共軍送上台灣陸地，射擊指揮高度自動化、機動性強且射程超過國軍現役所有火砲的PLZ-05自走155公厘榴彈砲時，難道國軍能用標槍飛彈來應付嗎?又如果這些傳統火炮在國土防衛作戰中起不了太大作用，為何美國和北約要在軍援烏克蘭的武器清單中，列入大量的牽引與自走榴彈砲？
表面上，國軍固然可用美方建議替代M109A6的海瑪斯多管火箭，發射射程約70公里的M30/M31系列導引火箭彈，壓制共軍送上台灣陸地的砲兵。但相較於每一門傳統榴彈砲500至1000枚砲彈的儲備量，每輛海瑪斯的備射火箭儲備量恐怕不到傳統榴彈砲的1/10；在經過台灣近海的反舟波射擊與海岸防衛戰後，海瑪斯與國造雷霆2000所剩下的備射火箭數量將十分有限，根本無法應付國土防衛作戰中，龐大的彈藥數量需求。
我陸軍使用的雷霆2000多管火箭系統現有最大射程45公里，軍方欲將其射程延伸至300公里，即便部署在本島仍足以封鎖台海全境。（國防部提供）
換言之，華府技術性拖延交運M109A6的決定，形同要求國軍大幅提升國土防衛戰力的同時，卻扣下對國土防衛戰有相當重要性的武器系統；也形同華府一方面高聲強調台灣海峽在2027年具有高度軍事風險，卻又同時暗示「我方提升國土防衛戰的需求沒那麼重要、可以緩一緩」。這些邏輯上的前後矛盾，顯示華府當前對「不對稱戰力系統」的強調，部分內容缺乏合理論證。
華府忽略國軍的中長期需求
對國軍而言，除應付2027年可能的風險，也要對2027年後的軍事形勢預作準備，尤其要對共軍聯合登島作戰型態改變所造成的影響預做因應。
國軍現役火炮超過600門，但射擊自動化程度極低。以陸軍常備部隊之機械化步兵旅砲兵營為例，主力還是二次大戰時的M114式155公厘牽引砲，不僅射程不足15公里，在接戰時仍需配合表尺座及週視鏡，以人工方式計算射擊諸元及裝填彈藥，並逐砲賦予射向；所耗費之時間、人力過於冗長，也導致各火炮必須佔領同一陣地，不僅缺乏運用彈性，更容易遭敵軍鎖定陣地位置，嚴重影響戰場存活率。
換言之，國軍對現代化火炮確實有迫切的需求，如果真的只是因為被歸類為傳統武器而遭技術性拖延、甚至杯葛，似乎顯示華府對國軍現況的了解頗為不足。除非華府真的認為國軍用二次大戰時的老舊裝備可以有效抵禦共軍入侵。
更重要的是，對國軍而言，除應付2027年可能的風險，也要對2027年後的軍事形勢預作準備，尤其要對共軍聯合登島作戰型態改變所造成的影響預做因應。
國軍要對2027年後共軍聯合登島作戰型態改變所造成的影響預做因應。圖為解放軍在東海進行操演。（中國軍網）
目前受華府高度肯定的「整體防衛構想」，是力求對進入「濱海」到「灘岸」之間的共軍，盡可能地加以殺傷，以「迫敵奪臺任務失敗」。也就是利用共軍登陸部隊還在海上與空中時，用最大的火力進行重重打擊；而國軍對共軍攻擊部隊的主要擊殺區，則是從距台灣本島約70公里的海、空域，延伸至台灣本島的灘頭與陸地。
前述作戰構想在2027年前，大致都還適用。但隨著共軍在大型運輸機、新型運兵直升機、氣墊登陸船與兩棲突擊艦等新式載具數量的成長；當時間越接近2035年，共軍的首波登島部隊可能是從中國大陸東南沿海各戰略投送基地與戰略投送點，搭乘各式載具快速越過台灣海峽與本島海岸線的設防地帶，從海上與空中多點、同時進入，對本島國軍防衛體系實施全縱深的攻擊。
挺過2027還要因應2035
武器系統從計畫、獲得到形成戰力，往往費時好幾年；有些項目若不能從現在就開始籌畫，就算國軍挺過了2027年，恐怕已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替2035年做好準備!
共軍此種新型態登陸作戰模式，將使首波共軍突擊登島時，不再有大規模集結的船團；讓「整體防衛構想」所布置的擊殺區可能就此落空；而國軍在《110年度國防報告書》中，似乎看到了此種威脅並做出回應。方式之一就是強調「遠距制敵」，希望藉著跨海打擊共軍在中國大陸東南沿海的重要後勤類目標，來打亂、拖延共軍的作戰計畫以爭取時間。但國軍這些對2027至2035的擔憂與準備，似乎未獲得華府國安圈足夠的重視。
美方強烈要求國軍應一次購足100套岸置魚叉反艦飛彈系統，卻拒絕提供射程250公里的增程型魚叉飛彈。（翻攝自Boeing Defense Twitter）
相反的，華府國安圈對「大量的小東西」之極度強調，說不定已讓川普政府時期，對國軍提升跨海打擊能力所抱持的部分肯定態度又轉趨保留。例如在強烈要求國軍應一次購足100套岸置魚叉反艦飛彈系統時，卻拒絕提供射程250公里的增程型魚叉飛彈，只同意射程148公里的基本版魚叉飛彈。又華府此次建議國軍以增購海瑪斯多管火箭來替換M109A6時，據傳也只提供最大射程約70公里的傳統火箭彈，不再提供川普政府已同意出售的ATACMS。
這讓人不禁擔心，華府對「不對稱作戰系統」的強烈堅持，可能導致其對國軍提升跨海打擊能量之努力，採取保留甚至不支持的態度。但是武器系統從計畫、獲得到形成戰力，往往費時好幾年；有些項目若不能從現在就開始籌畫，就算國軍挺過了2027年，恐怕已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替2035年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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