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草叢探察的烏克蘭士兵要長期忍受蚊叮蟲咬的不適、悶熱潮濕的天氣與暴曬,躲藏在隱密處定點監視,每次花費幾個小時,或是好幾天。(Daniel S. Y. Ceng攝)
烏軍第一視角》
戰地記者獲准跟車,
反成俄軍標靶:
被發現,幾秒內決定生死
2022-05-24 09:00 風傳媒
Daniel S. Y. Ceng ※作者是一名亞洲人,在自由經濟市場、華洋雜處的環境下成長;目前從事新聞與紀實攝影工作。
「走走走,趕快,他們往這裡炸了!」駐頓內次克(Donetsk)的烏克蘭籍情報軍人Maxim巡查地區時,幾枚俄軍砲彈擊中近在咫尺之地,他連忙喝令同袍與記者上車逃離。
莫斯科2014年入侵克里米亞半島後,親俄分子同年武裝割據頓內次克與盧甘斯克(即頓巴斯地區),宣布成立2個不獲國際公認的「人民共和國」,自此與烏克蘭軍隊爆發內戰,死亡數千。
莫斯科2014年入侵克里米亞半島後,親俄分子同年武裝占領頓內次克與盧甘斯克。圖為烏克蘭軍人。(Daniel S. Y. Ceng攝)
儘管有停火協議,以及德、法、烏、俄簽訂《新明斯克協議》等外力介入,頓巴斯武裝分子與烏軍交火持續。直至2022年2月21日,俄國承認「兩國」獨立,24日正式進攻烏克蘭,局勢再次劇變。
5月15日,俄軍入侵第81天。烏克蘭軍人Maxim在聶伯城(Dnipro)執行秘密任務後,特別准許記者跟隨他的小隊,返回頓內次克。
他已進駐當地7年多,軍團約有40人,各司其職;蒐集敵軍活動與損傷情報為他的主責。
烏克蘭軍人Maxim軍團約有40人,各司其職;蒐集敵軍活動與損傷情報為他的主責。(Daniel S. Y. Ceng攝)
200多公里的旅途上,戰事緊張氣氛明顯。多輛隱藏車牌號碼、拉下帆布,疑似運送軍人的6輪卡車、載著烏軍戰車的平板架貨車往返頓巴斯。但為了避免揭露軍方運輸蹤跡,Maxim婉拒記者拍攝要求。
烏克蘭居民放置仿製墓碑 拿馬桶祭祀普京
來到某路段,一個中央分隔島上可見「去納粹化」跡象。烏克蘭居民在該處放置仿製墓碑,上面刻有俄羅斯總統普京肖像、生日和入侵烏國日期,周邊則堆滿廢棄洗衣機、馬桶等「孝敬物」。
烏克蘭居民放置仿製墓碑,上面刻有俄羅斯總統普京肖像、生日和入侵烏國日期,周邊則堆滿廢棄洗衣機、馬桶等「孝敬物」。(Daniel S. Y. Ceng攝)
「人民以幽默與諷刺方式,應對入侵者暴行。這是附近的新地標,你可以拍個照留念。」Maxim笑道。
頓內次克是工業重鎮,由冶金、煤炭、農業與鋼鐵製造等領域組成。由於接壤俄羅斯,當地居民主要使用俄語;普京也以此為由,認為「烏克蘭從未擁有真實的國家地位、烏俄2族為同一民族。」
頓涅次克(Donetsk)是烏克蘭第五大城,為頓內次克州的首府,同時是烏國俄羅斯人口較高的城市。2014年4月7日起為頓內次克人民共和國實際的首都,但未受到國際普遍承認。(取自google maps)
2020年《華盛頓郵報》委託調查公司進行的隨機問卷調查發現,由分離主義分子部分掌控的頓內次克與盧甘斯克,超過一半人認為區域應納入俄羅斯領土。
但情報小隊成員Gazon認為,俄羅斯「總是展現納粹帝國主義,嘗試將烏克蘭變成殖民地,把烏克蘭人洗腦,欺凌烏克蘭人」,而普京今年入侵烏國時所指的「去納粹化」,「根本是一派胡言」。
5月17日,俄國入侵第83天,Maxim與隊員深入灰色地帶巡查。
擠在蘇聯式迷你轎車,開在凸凹不平路段,窗外一片片農田,被炸出一個個大洞,有些被火嚴重燒焦無法種植,路旁留有插進泥土的未爆彈。
年邁男子牽男童,伴隨「砲彈交響樂」走在瓦礫間
經過一棟棟冷清大樓,外牆布滿炸彈挖開的不規則的洞與焚燒痕跡;街上則有1位年邁男子牽著年幼男童,伴隨「砲彈交響樂」,走在瓦礫與碎片之間。
在住宅區殘破不堪的生鮮市場,以往穿插在蔬菜與肉類之間的緊密人流不再。剩下的是爆炸碎片、凌亂與卡在商店閘門上的飛彈彈頭。
習慣也許會令人麻木,但危機總會使人清醒。
駛過某村落十字路口時,Maxim發現5月中旬飛彈造成的「新鮮」大坑。他冒著生命危險與隊員下車,檢查當中是否有其他爆炸物或地雷,並記錄位置。
烏克蘭軍人發現5月中旬飛彈造成的「新鮮」大坑。隊員冒著生命危險下車,檢查當中是否有其他爆炸物或地雷,並記錄位置。(Daniel S. Y. Ceng攝)
不到2分鐘,渺無人煙的空間,突然被一陣呼嘯聲漸漸填滿,緊接的是巨大爆炸聲「轟轟隆隆」,震動傳至腳底,這是俄軍向我們發出的威嚇。
Maxim:頓巴斯多灰色地帶,俄軍與親俄部隊試圖占領更多區域
Maxim變得緊繃,喝令隊員與記者立即返回車內逃離,「他們正以砲彈瞄準我們,趕快走!」他解釋,頓巴斯地區有頗多灰色地帶,俄軍或親俄武裝部隊會匿藏,試圖突破防線和占領更多區域。
由於身處敵軍可視範圍,逃離期間,Maxim怱忙戴上頭盔與戰術裝備;Gazon把步槍上膛,並在高速移動的車裡,將自動手槍一顆一顆、喀擦喀擦地裝彈;四處張望、嚴密戒備,以防有人伏擊。
烏克蘭軍人Gazon把步槍上膛,並在高速移動的車裡,將自動手槍一粒一粒、喀擦喀擦地裝彈。(Daniel S. Y. Ceng攝)
烏軍:大量軍用車被摧毀,我們甚至要自己籌款買民用車
被問到為何沒使用具防彈功能的裝甲車,Maxim說,「大量軍用車在俄軍入侵初期被摧毀,國防部分配的資源也有限,我們甚至要自己籌款買民用車輛。」
低調巡查、記錄可疑狀況、操作無人機拍攝敵方戰具殘骸和俄軍遺體,幾乎成為例行公事。但與其他地方的烏軍部隊比較,他們的風險更高。
這天下午,他們最後的任務是進入草叢探察。Gazon背著一次性的美製AT4反戰車火箭砲、手拿步槍開路,另外1名隊員與Maxim則貼在後方警戒,排除危險,小心移到探察點。
進入草叢探察的烏克蘭士兵,其中1人背著1次性的美製AT4反戰車火箭砲、手拿步槍開路,其他隊員貼在後方警戒。(Daniel S. Y. Ceng攝)
小隊成員要長期忍受蚊叮蟲咬的不適、悶熱潮濕的天氣與暴曬,躲藏在隱密處定點監視,每次花費幾個小時,或是好幾天。
「如果被發現,我們要決定自己的生死,幾秒內就要決定」
「我們不僅要提供俄軍行蹤與移動資訊。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們在幾百公尺內要決定自己的生死。開砲、開槍或是逃跑,幾秒內就要決定。」Maxim一邊翻看手機裡俄軍戰車的俯瞰照片,一邊形容當下的應對狀況,撥開綠油油的大樹,彎著腰走進小石徑,他們終於回到秘密小基地— 一間不起眼的石屋。
在這裡,室外堆放了一箱箱彈藥、手榴彈和價值數百萬美元的NLAW反戰車發射器;室內則是一張張榻榻米或小床,旁邊靠著機關槍;以備不時之需,十數名隊員拿著熱騰騰的咖啡、烹煮培根番茄炒蛋配蔥花、喝著道地烏克蘭啤酒,圍成一圈。有些人則嘻嘻哈哈與同袍聊天,整理著戰術物資,或是晾曬清洗完畢的裝備。
烏克蘭軍人的秘密小基地石屋外,堆放了一箱箱彈藥、手榴彈和價值數百萬美元的NLAW反戰車發射器。(Daniel S. Y. Ceng攝)
他們的一舉一動,彷彿讓自己暫時抽離緊繃的作戰狀態。記者問他們,「為什麼你們要拿起武器反抗?」
烏軍:一旦拿起武器,我們就會互相扶持、團結
思考之後,自2015年加入頓巴斯戰爭至今的Gazon,氣定神閒地說,「一旦拿起武器,我們就會互相扶持、團結;其他烏克蘭人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可以繳稅、擁有自由;兒童可以自由自在地上學、生活。」
烏克蘭軍人與秘密小基地石屋。(Daniel S. Y. Ceng攝)
未幾,好幾下砲彈聲再次響起,他們說,「喔,這是俄軍發射的,等下會輪到我們發砲」。記者再問,「看你們有說有笑的,你們心裡最大的恐懼為何?」
烏軍:人終有一死,最怕的是無法對俄軍造成最大傷亡
「人終有一死,問題只是早死、晚死還是明天死。但我們擔心的,是怕與朋友、家人失聯,生死未卜,因為這種地方沒有網路;最怕的,是無法對俄軍造成最大傷亡,而我們卻犧牲了。」Gazon回答。
「但我相信,莫斯科的納粹帝國主義,會讓烏克蘭堅守自由與民主的力量崛起。這也是我遠在哈爾基夫的弟弟、妹妹與父母親每天替我祈禱的原因,祈求我能平安度日。」他續說。
烏克蘭軍人在秘密小基地休息。(Daniel S. Y. Ceng攝)
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淵源,並非在即將踏入3個月的戰事期間建立。
早在9世紀,一群「羅斯族」(Rus)遷居至基輔(Kyiv),並以「羅斯」之名立國,成為東斯拉夫民族(East Slavs)共同體。
隨時間轉移,羅斯的政、經、文中心,從基輔轉移至東北部與各地;白俄、俄羅斯、烏克蘭的支系與身分也陸續建立;及後烏克蘭歷盡蘇聯成立、統治與解體,在1991年宣布獨立,步向民主化進程。
雖然前朝已逝,故國已亡,但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控制欲,未曾停止。
在2014年「廣場革命」迫使親俄烏克蘭總統下台之後,克里姆林宮趁機派兵入侵與分割烏克蘭克里米亞半島(Crimean Peninsula),藉此壓制烏克蘭與歐洲國家日漸增加的密切往來與關係擴張,包括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一事。
因為俄羅斯總統普京認為,西方國家希望利用烏克蘭加入北約,擴展在東歐的勢力,最終包圍俄羅斯。
獲得莫斯科支持的親俄武裝分子,當年亦在推波助瀾下,武力占領接壤俄羅斯的頓內次克與盧甘斯克,並以公投方式,宣布2個地區獨立。
醞釀8年之後,原本只有零星衝突的頓巴斯之戰,持續在2022年2月的入侵戰之中發酵。
儘管烏俄戰事充滿未知之數,外界有分析認為,它有可能與頓巴斯之戰融為一體,演變成長期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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