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態龍鍾的胡錦濤，
看見睥睨群雄的習近平：
一個沒有接班人的獨裁者，
國家將如何面對他的死亡？
2022年10月22日，中共二十大閉幕式，習近平主持（AP）
西元前210年，秦始皇嬴政在東巡途中重病，寫信囑咐長子扶蘇前往都城咸陽料理喪事、準備即位。始皇死後，親信趙高與丞相李斯隱匿消息，車駕繼續朝咸陽前進，隨從每天照常送上飲食，安排一車鮑魚同行以掩蓋屍臭。始皇寫給長子的信始終沒有寄出，寄出的是趙高與李斯的「偽造文書」：下令扶蘇自殺。趙高與李斯回到咸陽，發喪並擁立始皇少子胡亥即位，從此掌控國政。秦朝又再撐了4年，徹底覆亡。
歷史不會重複，但常常押韻。多年之後，當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終於死亡，會不會也衍生出一段以血腥與陰謀書寫的歷史？
英國《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上周以專文探討習近平至今拒絕安排「接班人」的問題，開篇就借古諷今，引述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的故事。
習近平今年69歲，接班人問題若非近憂，必為遠慮。樂觀一點看，他的父親習仲勛活到88歲，母親齊心還在世，下個月過96歲生日，依據中國文革時期「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血統論，習近平時代暫且還看不到隧道盡頭，遠慮的可能性高於近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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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權獨攬的領導人如何「退休」始終是個難題
但《經濟學人》指出，歷史上，大權獨攬的領導人如何「退休」始終是個難題，更何況天有不測風雲，領導人可能突然死亡或失能，民主國家都有一套明文規範的權力傳承順位（line of succession）與程序，中國沒有，因此格外脆弱。
1963年11月22日中午12時30分，美國總統甘迺迪（John F. Kennedy）遇刺身亡，短短2小時又8分鐘之後，副總統詹森（Lyndon B. Johnson）宣誓就任總統，美國國政照常運作。如果這種事件發生在中國？
毛澤東先後選擇了3個接班人，劉少奇死於獄中，林彪死於政變未遂後的墜機，華國鋒雖然順利接班，但兩年後就被鄧小平架空。鄧小平到85歲才完全交棒給江澤民，但他以毛澤東絕對獨裁與蘇聯老人政治為前車之鑑，建立一套「隔代指定接班人」不成文規範。2012年胡錦濤傳位給習近平，更是中共1949年建政以來第一次完全、有序的領導人交接。
來到習近平時代，一黨專政蛻變為一人專政，接班人議題從中國公眾領域消失，被傳為接班人的人下場堪憐（孫政才、胡春華），彷彿習近平不但英明睿智，而且長生不老，秦始皇求之不得的長生藥，他求得了。
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教授法蘭茲（Erica Frantz）分析從1946年到2020年的301個獨裁政權，得出結論：獨裁者在集中權力的同時，往往會延長任期，認定自己的角色不可或缺，擔心退位之後會被菁英階層清算。但延長任期往往也會讓政權付出代價，升高喪失穩定性、提前垮台的風險。
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的毛澤東肖像。（AP）
獨裁者的多重顧慮
獨裁政權想要強化自家生存韌性，一個有效但罕用的方法就是建立嚴格的任期制，墨西哥的革命建制黨（PRI）堪稱典範，從1929年到2000年掌權期間選出的總統都只當一任。另一個方法是明確指定、即早指定接班人，不過君主之外的獨裁者就算又老又病也很少採行。有些獨裁者擔心菁英階層會拒絕接受指定人選，例如2017年辛巴威總統穆加比（Robert Mugabe）試圖傳位給妻子，結果？軍方與執政黨發動政變。
有些獨裁者擔心指定接班人會提前奪權，例如毛澤東與林彪的恩怨情仇。有些獨裁者則是顧慮：指定接班人等於預告自己即將下台，將會限縮自己的運作空間、削弱自己的權威，清朝康熙皇帝一世英明，但「立儲」一事讓他焦頭爛額。
習近平也許就是為了最後這個原因，至今不碰（也不讓任何人碰）接班人議題。去年的中共十九屆六中全會搞出「兩個確立」（確立習近平同志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地位，確立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導地位），形同昭告天下：黨是他的黨，國家是他的國家。
看看歷史，獨裁者的暴斃或失能，很少會讓政權在短期內崩潰，菁英階層通常會團結擁戴一位替代人選，以便保護自身利益。但菁英內鬥往往難以避免，毛澤東在1976年死亡之前，中國就已爆發激烈的權力鬥爭；史達林（Joseph Stalin）死亡之後的蘇聯，更是殺到刀刀見骨。獨裁者如果健康惡化，也可能導致政權運作癱瘓，就像安德洛波夫（Yuri Andropov）與契爾年柯（Konstantin Chernenko）時期的蘇聯，克里姆林宮（Kremlin）成了國家殯儀館，紅場（Red Square）有如墳場。
從胡錦濤看習近平
2022年10月16日，習近平與中國前領導人胡錦濤出席二十大。（美聯社）
民主國家領導人的身體狀況必須透明化，中國則是諱莫如深。《經濟學人》指出，習近平看起來健康不錯，但他身材過胖，曾有菸癮，早年當地方官時一定經常大吃大喝，要很幸運才能避免相關病症上身。他2019年訪問歐洲時走路微跛，引發不少揣測。他在10月16日二十大開幕式的工作報告，對講稿做了不少刪節。胡錦濤當天也出席，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他只比習近平年長10歲，世人不免要問：未來10年，生老病死是否也會找上習近平？
如果習近平的健康能維持不墜，他就還有時間為接班人物色人選，時機可能是2027年（二十一大）或2032年（二十二大），但接班人要繼承他的權威恐怕會相當困難，尤其是如果出線時間太晚。委內瑞拉總統馬杜洛（Nicolás Maduro）一直無法與前任查維茲（Hugo Chávez）比肩，原因除了他資質條件太差，也在於查維茲在2013年死前3個月才確定由他接班。
2022年10月23日，中共二十大一中全會，最新一屆政治局常委亮相。前排習近平、李希，中排：王滬寧、趙樂際，後排李強、蔡奇、丁薛祥。（AP）
「習近平的統治結束後，將會發生權力的碎片化與權力鬥爭」
中國下一位領導人面對的菁英階層，將充斥著習近平的黨羽，強力要求維持現狀（兩個確立），而且自身的任期又沒有明確規範。華府美利堅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的張楊指出：「習近平的統治結束後，將會發生權力的碎片化與權力鬥爭。沒有基本規則可循，繼承就是鬥爭，差別只在於什麼時間發生、涉及哪些人物。」
關於中國古代帝王的研究也得出類似結論。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的王裕華研究中國49個朝代的282位帝王，發現朝代的平均壽命為70年，最常見的崩潰原因是菁英階層的反叛，大約半數皇帝是壽終正寢，確定繼位者可以讓皇帝被推翻的風險降低64%。如果皇帝能在即位5年內指定繼位者，他們自然死亡、保住王朝的機會也會增加。
鄧小平建立、習近平打破的領導人繼承規範，正是依循類似的時間尺度。習近平與他多方師法的毛澤東都是中國古代歷史迷，但歷史教訓並沒有幫助毛澤東營造出平順的權力繼承過程。也許習近平的表現會比「偉大的舵手」好一點，但他戀棧權位的時間愈久，權位的傳承會變得更加艱難，中國將為此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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