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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舊台共
誰是蕭友山
黃文源 ＊成大台文所博士班肄業/野薑花公民協會前理事
二二八事件配圖（資料照，維基共享資源）
多年前一則網路新聞：中國大陸國家級名中醫-朱進忠善於使用火柴棒治療肩周炎，他自訴這種療法傳授自早年在北京實習時的老中醫-蕭友山的獨特針法-皮外針療法。在這則新聞中引起我關注的並非朱進忠而是他的老師-蕭友山，誰是蕭友山？他跟台灣又有何淵源？
一、一個被遺忘名字的人
多年了，許多善於針灸的中國大陸中醫師都知道蕭友山，卻不知誰是蕭來福？更不知他是台灣工人運動的老紅帽，革命的先行者。
蕭友山（1907-1992）本名蕭來福，台南安平人，早年留學日本期間加入台灣共產黨，認識同年同鄉的蘇新，二人遂成為一生革命運動相繫相伴的戰友。1929年蕭來福奉台灣共產黨東京特別支部指令與蘇新秘密回台發展組織，蘇新被分派至基隆礦區和羅東木材行工作，蕭來福則在北部礦區工作外還負責台北市的交通運輸業和印刷業等工廠的組織運動。由於二人在礦區和山區的工人運動發展頗有成效，很快的成為台共黨內勞工運動領導者，蕭來福甚至負責起草台共黨的勞動運動綱領，並在台共第二次臨時大會成為候補中央委員。1931年發生台共大檢舉，蘇新、蕭來福被捕入獄，台灣左翼運動進入沉消期。
1930年代末期舊台共人士紛紛出獄，這個時期可以說是他們人生中最悠閒的日子，蕭來福娶老台共莊守的親戚-許銀杏為妻，蕭來福則介紹自己的妹妹-蕭不纏嫁給蘇新。
二、戰後左翼的聯結-二二八事件的角色
1945年戰爭結束後，蕭來福帶著妻子來到台北定居。接著他在1946年以日文完成《台灣解放運動的回顧》一書，書中他提到：「殖民地解放運動，乃是民族運動即階級運動，階級運動即民族運動，兩者有極為密切的關係。」蕭來福以強烈的左翼史觀把日治時期的抗日運動認為是反抗日本資本家和其支持的日本政府，所以在進行民族運動的過程中，自然帶有濃厚的階級運動。可惜這本書只探討了「台灣文化協會」、「台灣議會設置運動」、「台灣民眾黨」和「台灣地方自治聯盟」等偏右翼組織運動模式，而忽略了「台灣農民組合」與「台灣共產黨」等左翼組織的反抗活動，原因可能因為戰後政治氛圍不太容許蕭來福討論台共歷史，另一個原因是戰後面對混亂的台灣社會，這一批左翼人士需要團結共同來對抗陳儀政府，再提到舊台共時期的是非功過，反而容易導致裂痕而破壞團結。
1946年在王添燈的支持下發行《自由報》，由蔡子民擔任總編輯，蕭來福擔任經理，蕭來福的主要工作是推展報務，這是因為當時許多進步青年、台大學生如郭秀琮等人都會找蕭來福討論社會局勢，蕭來福就扮演青年與社會聯繫的媒介，除了原本舊台共的人脈外，戰後初期的輿論領袖如王添燈、宋斐如都可以透過蕭來福關係而認識，林獻堂也在《灌園先生日記》中多次提到蕭來福前來請安閒聊，顯示戰後不論左右派彼此間都在為新台灣的建設謀求出路。
2022年2月28日，中華民國總統蔡英文前往基隆市，出席二二八事件75周年中樞紀念儀式。（資料照，總統府@Wikipedia / CC BY-SA 3.0）
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王添燈找來蕭來福、蘇新、潘欽信、蔡子民等人商量如何處理，後來完成「三十二條處理大綱」，蘇慶黎在〈蕭來福傳〉中提到，「完成後由蕭來福帶去請示中共地下黨負責人蔡孝乾，蔡孝乾說，來不及了，就這樣發吧！從這個過程可以看出蕭來福與當時地下黨的關係。」蘇新也提到二二八事件發生時與中共地下黨有一個聯繫關係：
處委會-王添燈-xxx-潘欽信、蕭友山、蔡子民、小郭、xxx、蘇新-蕭友山-廖瑞發-蔡前
二二八事件當時如果遇到彼此意見不同時就經連絡員蕭來福請示廖瑞發。
不過，1946年才來台灣發展組織的中共地下黨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在「二二八事件」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一來蔡孝乾來台後礙於舊台共人士的目標明顯，如果納為發展對象容易曝光組織。
二來舊台共時期黨內鬥爭所產生的疙瘩尚未完全去除。
事實上這批舊台共跟中共地下黨的關係並非如此密切，蘇新之所以提到這樣的組織關係是因在中國大陸時期所寫的文章多少帶有政治色彩，特別要彰顯自己和戰友們與組織的關係；再一可能是「三十二條處理大綱」完成後希望可以得到各種立場人士的支持，於是由個性和人脈較為圓融的蕭來福扮演聯絡的角色
三、離家離鄉，終至異常
「二二八事件」後，蕭來福開始逃亡，1949年從香港經天津進入中國大陸隨即被逮捕，理由是被人檢舉為台獨分子，關了4年才出獄，4年的監獄生活蕭來福專研中醫針灸，開啟日後他在中國大陸行醫的日子。
2018年5月31日民視台灣學堂播出陳芳明教授談論台灣政治運動史，節目中陳教授指稱蕭來福是在文革期間因沒有糧票而餓死，且蕭來福的「台盟」好友竟然眼睜睜看著他餓死。
蕭來福1907年出生，1992年去世，文革結束於1976年，並無文革期間餓死的情況。當時中共內部鬥爭讓「台盟」內部人人自危，又如何有能力再顧及蕭來福，因此把蕭來福餓死之事，說成是「台盟」盟友間的漠視，其實是言不符實。真正情況是是文革鬥爭的遺緒讓蕭來福精神狀況相當不隱定，逐漸成為家庭、社會、國家的邊緣人。
那麼蕭來福在中國大陸的情形為何？陳逸松曾提到在北京見到蕭來福的情形，「當時蕭來福看起來很正常，他回去後，蘇新告訴我說蕭精神有點失常，因文革的衝擊精神異變，但是我們在言談之間並不感覺他有異常。……我在東京讀書時就認識蕭來福，後來他可能與蘇新一起回台灣。我覺得他是非常好的人，個性溫和，講話緩和有條理；蘇新則很『利』，講話用切的用頂的。……當時蘇新身體不好，蕭就把擔任他針灸工作助手的翁乃玉介紹給他，蘇自己曾說過：『當時我也不敢想再娶。』但蕭說：『沒關係，我會向我妹妹解釋。』……記憶中，我曾在一個車站前看到蕭來福跟著一些人跳上木材上，高喊『毛澤東萬歲』、『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並且大聲批評政治。我也曾聽說，有一次他在景山公園大喊『毛澤東萬歲！』。他有一個孩子非常孝順，只要他出門都跟著，為他提藥瓶，怕他走失。蘇新太太翁乃玉說，他自己領了薪水會放得好好的，自己會到黃山等各地旅行，自己回來。」蕭來福似乎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年輕時服膺左翼思想，老年是把它當作一回事地烙印在腦海裡，風也似地不停歇。
二二八事件配圖（資料照，維基共享資源）
蘇新也在寫給詹以昌的信中提到蕭來福，「他本人不承認有病，拒絕治療，也不吃藥，也不打針，也不住院。老蕭這個病，是文革時受到衝擊，說他是叛徒，歷史反革命，託管派，政治包袱很重。據了解，老蕭的醫院，並沒有把老蕭定為什麼……因為他是一個群眾，文革時，曾受審查，被鬥，這是人人有份，並非他一人。所以沒有受處分，也沒有降級，仍然是醫生，原工資。像這樣的問題，也沒有所謂『平反』的問題。」蘇新指出蕭來福文革期間被說成：「是叛徒，歷史反革命，託管派，政治包袱很重」，指的是1948年蕭來福參加廖文毅在香港組織「台灣民眾聯盟」，發表綱領〈台灣的出路〉主張台灣先脫離中國，以公民投票來決定台灣的地位，這個就成為文革期間蕭來福被鬥爭的理由。
另一封信蘇新又提到蕭來福的情況，「蕭來福老兄，絲毫沒有好轉，現在仍住在他的醫院，不回家，與他愛人的關係很不好，不知何因？……老蕭的病痊癒的可能性是很少的，因為他的思想以及思想方法都有很大的缺陷，年老？固執起來，僵化了，就沒辦法。」
由歷史的軌跡來看，蕭來福就跟他的舊台共戰友一樣，滿懷左翼理想加入新中國，卻在文革中因為台灣人的身分被鬥，有人死，有人戰戰兢兢的活著，有人想盡辦法為自己平反，而如蕭來福最後精神異常，這不也是對現實破滅、沉默也最沉重的抗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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