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阻止武統台灣？
華府智庫：
與習近平保持直接溝通，
盡可能告訴他「後果有多慘」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美聯社）
華府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中國研究主任白明與研究員迪皮波日前發表了一份報告，探討中國執行「武統台灣」的「非軍事後果」。兩人認為，即便能成功佔領台灣，「武統」的過程與結果將讓中共面臨一場「慘勝」。如何讓習近平清楚這件事，則是阻止他作出糟糕決策、讓台灣淪於戰火的關鍵所在。
「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的中國研究主任白明（Jude Blanchette）與資深研究員迪皮波（Gerard DiPippo）22日在一份評估武統後果的最新報告中指出，各國官員與許多分析家都在猜測北京的「武統」計劃，但現有評論大多集中在「中國『如何』與『何時』對台灣發動攻擊」，卻鮮少討論「武統」對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非軍事後果」是什麼，因此兩位作者基於幾項簡化的合理假設，試圖探討「武統」（在非軍事層面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白明與迪皮波指出，北京將台灣完全併入中國的企圖可說毫無疑問，只是各方對實現這項目標的時機與方法仍有不同看法。即便習近平在二十大報告中宣稱「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方針是實現兩岸統一的最佳方式」，但他也明白表示「決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保留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的選項」。白明與迪皮波也認為，中國對台灣動武的原因有下述四點：
1.對於領土與國族認同的長期願望
2.習近平個人的抱負，對其政治遺產的意識
3.應對台美防務合作對中國安全形成的潛在威脅
4.回應台灣方面的挑釁，特別是正式宣佈從中華人民共和國獲得法律上的永久獨立
對於解放軍將如何執行「武統」，目前確實已經存在大量分析。但白明與迪皮波認為，對於北京究竟對武力併吞台灣將付出何種經濟與外交成本，現有的評論與分析卻都沒有足夠的關注。包括對中國可能取得的成就做出不切實際的假設，或者中國成功入侵台灣後所面臨的挑戰降到最低。兩位作者在報告中希望探討北京併吞台灣可能面臨的代價，包括中國、台灣、美國、國際社會和全球投資者對此將如何反應。
為了便於分析，白明與迪皮波做了幾項「武統」的假設：
（一）中方將以武力直接擊敗台方的軍事力量，並且推翻台灣政府；
（二）美國軍方確實會介入，但只會祭出有限的軍事行動，最終並未阻止中國入侵；
（三）「武統」過程中不會發生核戰。
兩位作者強調，這些假設並非他們對於實際結果的預測，而是藉著必要的簡化讓焦點集中在「武統台灣」的成本問題。
CSIS的「武統台灣」經濟評估報告：武力併吞台灣對中國來說將是一場慘勝。
白明與迪皮波主張，台灣及其周邊地區的任何衝突，都將直接或間接地為北京帶來巨大的經濟、金融、外交損失。即便在可以相對平穩地武統台灣的前提下，中國的經濟與外交地位可能仍會嚴重惡化。簡單來說，中國的武統前景是無法成為一個全球超級大國，亦即攻打台灣只會是一場代價慘重的勝利。
兩位作者認為，雖然他們預測美國確實會出兵介入，但即使沒有美方干預，中國發起的任何軍事衝突都會對中方的進出口能力、國內金融市場、商業信心以及人民幣匯率立即產生非常嚴重的負面影響。如果假設美方必定採取軍事干預，差別是中國的武統成本還會大幅上升。畢竟台海衝突離中國經濟最重要、人口最稠密的沿海省份不遠。
中國的火箭軍正在進行實彈演習。（中國軍網）
雖然CSIS的報告對「武統」的假設是「中國成功攻佔台灣」，但兩位作者依舊認為中國必須付出面臨嚴重的非軍事後果，因為台灣人民敵視中國，戰後的台灣經濟（尤其是半導體行業）支離破碎。最重要的是，美國將在發達經濟體之間組織起「反中聯盟」，這使得中國即便在軍事上能夠勝出，依舊必須面對嚴重的經濟和外交後果，以武力併吞台灣對全球地緣政治和經濟的影響，更將遠遠超出目前的「部分經濟脫鈎」，使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長期計畫無從實現。
白明與迪皮波對於「武統台灣」的成本分析區分為三個階段：包括
（一）解放軍準備發起攻擊的時期、
（二）解放軍著手攻擊到主要衝突結束之間的時期、以及
（三）解放軍成功入侵之後。
兩位作者認為，即便中國可能會盡力掩藏動武的企圖，但相關的軍事、經濟和政治準備（包括儲備大量軍火、停止軍隊復員、加強戰爭宣傳）很難不被國際社會察覺。因此美國也將聯合盟友做出相應威懾，但過激的行動也可能導致局勢升級，或者對全球經濟開始產生負面影響。
第一階段：風雨欲來
美國及其盟友的警告是否有效，將取決於美國的領導力、華府與盟友的外交狀況、以及美國情報機構的可信度；盟國反應的強度，則主要取決於美國情報的可信度、美國政府聲明與行動的力度，以及台灣對待威脅的認真態度。至於其他國家則有可能像烏克蘭戰爭前的國際反應，即便美國已經強烈警告俄羅斯可能動武，但許多國家依舊反應遲緩、猶豫不決。
（美聯社）
兩位作者認為，此時人民幣匯率將面臨強大的下行壓力，外國投資者也將對中國經濟的前景作出悲觀預測，並且在極端不確定的環境中作出重要的早期決定。由於中國究竟會不會發動攻擊（或者會有何種規模的軍事行動），在這個階段確實還不明朗。因此包括在中國、台灣與鄰近地區營運的企業將採取「觀望」態度，加上轉移供應鏈或從中國撤資的成本很高，許多公司此時只會推遲重大決策，並且希望危機永遠不會發生。
第二階段：兩岸交火
如果中國的武統計畫開始付諸行動，白明與迪皮波認為圍繞台灣的衝突將摧毀全球經濟，對於中國的影響尤為強烈。因為戰爭地帶的商業航運將會崩潰，商品供應鏈被迫中斷，金融市場的恐慌將更甚2008年金融危機。北京可能採取經濟緊急措施，像是加強資本管制、儲備緊急物資、暫停關鍵出口、限制關鍵進口。由於台灣軍方的抵抗與美軍的介入，對於中國東部省份的經濟活動更將帶來嚴重干擾（甚至直接遭受台美的飛彈攻擊）。
白明與迪皮波指出，「武統台灣」的激烈程度與持續時間、包括由此產生的經濟影響，主要將由「台灣的抵抗程度」與「美軍是否介入」所決定。這兩件事雖然都無法確定會發生，但兩位作者都認為除非對台灣的公民社會抱持悲觀看法，否則台灣當然會抵抗中國的入侵；至於美國不會採取軍事介入的前提比較複雜，包括北京採取的極其迅猛有效的軍事行動，並且沒有針對美軍的亞太部署實施攻擊，甚至中國是在台灣宣佈獨立的情況下動武。
（AP）
在台海衝突初期，美方的軍事干預與全面升級將被全球投資者認為高風險事件，除非華府明確表示放棄台灣。根據蘭德公司2016年的估計，中美之間的交戰若長達一年，將使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減少25%至35%，美國則減少5%到10%。不過這份研究並未納入台海戰爭對全球供應鏈的影響，以及經濟制裁、基礎設施遭到破壞或網路攻擊的影響。白明與迪皮波強調，這場戰爭將立即對中國最靠近台灣的三個省份——廣東、福建和浙江——產生直接影響，這三個省份的GDP佔中國的22%，人口則是中國的17%。
台海戰爭爆發後，戰區範圍內的大部分海上貿易與空中貨運都將中斷。國際物流將試圖改變交通路線，避免停靠台灣附近的港口，航運保險費用也將大幅上漲。在2020年的世界百大港口中，中國港口的航運量約佔40%，中國最大的六個港口靠近台灣，勢必都會遭受波及。全球將近一半的貨輪與六分之五的大型船隻經過台灣海峽，屆時都會被迫改變航線。中國貿易的完全中斷，將使全球貿易減少2.6兆美元，這相當於全球GDP的3%，對於全球供應鏈的衝擊更是難以推算。
運-20。（中國軍網）
除了全球進出口貿易受創，跨國公司也勢必在開戰後被迫清理在華業務，尋求讓外國護照持有者出境。在中國沿岸省份運營的公司即便供應鏈未受影響，他們恐怕也根本無法繼續上班。從中國出口或從中國採購零部件的跨國公司，被迫不計成本轉移到其他國家繼續生產。不過在戰爭進行當中，想要清理在華業務並不容易，也許有些公司仍會寄望衝突結束後的中國市場，但他們也會擔心資產遭到中國政府沒收、或者受到西方制裁影響，續留中國可能也會對公司聲譽造成負面影響，因此中國仍將面臨巨大的資本外逃與大規模資產拋售的壓力。
即便中國實施嚴格的資本管制，不過對於有動機的當事人來說，確實存在非官方甚至非法管道，讓他們能夠進行資金轉移。此外，投資者還會拋售在海外交易所上市的中國股票。在岸與離岸人民幣的匯率將大幅下跌，迫使中國央行採取嚴厲干預措施，以阻止匯率持續下滑。全球投資者自然會逃向相對安全的資產，像是美國國債和美國銀行存款，對於中國主要銀行的金融制裁也將產生毀滅性的影響。如果介入戰爭的美軍開始死亡，或者出現更多中國攻擊台灣的血腥畫面，西方國家的反中情緒可能蔓延，西方的制裁聯盟也將迅速聯合起來（華府也將對其盟友施加巨大壓力），使中國經濟遭遇更嚴厲的制裁。
在台灣經濟方面，大量基礎設施將在戰爭中遭到破壞。由於台灣所有港口都位於戰區，國際貿易將被迫停止，台灣將失去出口全球大部分半導體與晶片的能力，中國生產的晶片也無法出口。台海戰爭將嚴重打擊消費電子產品的全球供應鏈，尤其台灣有6成半導體產品銷往中國（再從中國銷往世界），而中國的消費電子產品（如智慧型手機和筆記型電腦）出口又佔全球出口總額的將近40%。
台積
電美國亞利桑那州廠Fab 21。（圖/翻攝自台積電Linked-in）
第三階段：併吞之後
在白明與迪皮波的想定之中，台灣最後遭到解放軍成功佔領、並且加以控制。但兩位作者的分析並未就此停止，而是繼續探討北京將面臨何種經濟、外交和政治挑戰。白明與迪皮波在報告中指出，如果北京想要降低「武統台灣」的非軍事後果，就必須盡量縮短軍事行動的時間（以防美方介入），必且盡量減少台灣平民的傷亡（避免引發國際反彈）。不過兩人也都認為，只要中國對台灣發動攻擊，勢必導致美方的軍事介入以及國際社會的憤怒反應。
中國所佔領的將是一個遭到嚴重破壞與孤立的「特別行政區」，戰後的台灣將面臨嚴重的經濟萎縮，更不用說維持治安和重建將付出極高成本，嚴重消耗台灣剩餘的財政能力。中國的「維安部隊」可能必須與不願服從的台灣人繼續周旋，中國大陸的民眾則可能反對使用中方資源來佔領與重建台灣。
解放軍今年8月在台灣周邊海空域進行聯合軍事演訓行動與實彈射擊，並公布6個演習區域。（海軍備役上將陳永康提供）
雖然中國經濟學者陳文玲曾表示「一定要把台積電這本來屬於中國的企業搶到中國手裡」，但白明與迪皮波認為，包括台積電在內的半導體產業都將因為戰爭嚴重受損。即便台積電的廠房在戰爭中沒有遭到嚴重破壞，中國也需要拉攏或強迫台積電員工繼續工作。而且台積電的設備、晶片設計與上游材料可能都會因為出口管制中斷，這意味著台灣將失去（尖端）晶片的製造能力。至於台積電的海外工廠可能在台方員工的協助下繼續運營，但也有可能遭到其它公司收購。
雖然白明與迪皮波假定美軍無法阻止中國併吞台灣，但中國與發達經濟體之間的經濟和外交關係將顯著惡化，西方對中國的制裁和出口限制甚至可能長達數年。尤其美國在軍事失利的情況下，勢必會強化經濟上的制裁與干預，以便保持美國作為安全合作夥伴的信譽。雖然雙方都會蒙受其害，但中國遭受的經濟衝擊顯然更大。若將七大工業國（G7）當成美國聯盟的代表，G7的GDP比中國高出65%，中國在短時間內消除對外經濟依賴的希望渺茫，想要克服基於全球美元網路的技術出口管制和制裁更是難上加難。
拜登與習近平於G20峰會期間，在峇里島舉行難得的「拜習會」。（美聯社）
雖然統一台灣可能提升習近平的國內聲望，但重建國家的成本不斷上升，將削弱國內對中共的整體信心。入侵台灣與隨之而來的佔領階段，也將分散北京方面的注意力，使其無法專心應對各種國內議程與經濟逆風。中國的侵略行徑也將刺激鄰國軍費大幅成長，甚至引發周遭國家的反華言論與核武研發。白明與迪皮波認為，北京為了平息國內的不安情緒，勢必得要借重各種強制力，因此中國也將進入一個更為持久的警察國家時期。
中國雖然成功武統台灣，但中國經濟卻將繼續處於戰時狀態，使其難以躍升高收入國家之林。在資本嚴重外流的背景之下，中國政府將難以應對不堪負荷的財政體系與國有債務，甚至面臨一場系統性金融危機。跨國公司也會預期西方的制裁和出口管制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這意味著中國市場的潛力將大為減少。即便是希望留在中國的跨國公司，也會面臨中國政府質疑他們代表「敵對國家」的相關審查，更不要提中國的對外投資和貸款都將受到嚴格限制。在嚴厲的資本管制和外國投資者對中國的發展與改革失去信心的情況下，人民幣的國際化進程也將遙遙無期。
關鍵問題：如何阻止習近平？
白明與迪皮波強調，他們的分析並非單純告訴美國「中國併吞台灣其實會更慘」，而是想要藉此嚇阻習近平的武統野心。即便他們的簡化想定預設了美國的有限干預與失敗，台灣最後更遭到中國以武力併吞，但兩位作者依舊認為習近平將被迫走一條「危險而狹窄的道路」，中共和整個中國的前景將變得非常糟糕，包括美國及其盟友在內的全球經濟也都會遭受巨大衝擊。
美軍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米利（Mark Milley）上將11月16日在國防部的記者會中也曾表示，中國「在不久的將來對台灣發動攻擊風險過大」，這意味著解放軍將遭遇「戰略性潰敗」，也就是習近平成為世界第一的經濟和軍事大國的「中國夢」將因此破滅。白明與迪皮波的看法可說與米利不謀而合，而且作為美軍最高將領，米利不可能承認「美軍會輸」（其實他也暗指中國若繼續增強軍力，美軍就無法保證勝利—因此他只能判斷「在不久的將來發動攻擊的中方風險」），兩位CSIS的研究員則進一步指出，不管美軍介入台海戰事的結果為何（或者說即便中國未來有把握在西太平洋打贏美國），習近平所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都有極高概率會斷送於「武統台灣」的愚蠢決定。
如同白明與迪皮波所言，美國對於台海危機的關鍵戰略挑戰，在於如何確保北京不會考慮發動攻擊。雖然兩人已詳加說明其中利害，問題是米利所謂「習近平是一個理性決策者，因此在成本、收益、風險與國家利益的衡量之下，不太可能做出攻擊台灣的決定」—這一點真的成立嗎？
在白明與迪皮波看來，中國官方確實可能普遍理解「武統台灣」的代價，問題是習近平的統治小圈子日益孤立，這個權勢不容挑戰的中國領導人可能根本聽不到反對意見，這意味著他不見得能夠維持米利對他期待的所謂「理性」。因此這份CSIS的最新報告雖然澄清了「武統台灣」對世界的利害關係，強調即便攻下台灣，對北京來說後果依舊相當嚴峻，甚至會給中共與整個中國帶來難以收拾的可怕影響，但這些分析不見得會被習近平聽見。因此如何找出直接與明確的方式與習近平溝通（而非在斷絕溝通的情況下，無限推高台海的緊張情勢），突破決策小圈圈的回聲廊與同溫泡泡，直接告訴他對台灣發動任何攻擊都將面臨恐怖代價與後果，仍然至關重要。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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