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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的日與夜(上):
台灣兵的前線烽火餘生錄

2023/06/16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現場採訪/陳彥婷(獨立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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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戰線的最前,不難看到被毀的印有俄方標記「Z」的坦克,圖為Cai坐在坦克上拍照。 圖/受訪者提供

坐在開往到烏克蘭西面利沃夫州(Lviv)西北面的亞沃里夫(Yavoriv)軍事基地的巴士,看著另一邊連綿不斷的車流向波蘭邊境跑,27歲來自桃園的Cai(化名)則反方向走。當時是2022年的3月8日,烏俄大戰開打還不到兩周,他隻身一人踏足自己從未到過的國家、也還不清楚參軍的流程,但這些困惑沒有令他卻步當上志願兵,全因抱著一個信念,「為了做正確的事情,做自己想做,對世界有幫助的事情」。

烏俄大戰在2022年2月24日爆發,當時吸引近2萬名國際志願兵投身戰場,目前估計最多有3,000名國際志願兵仍留在烏克蘭境內。

越洋而來,來自台灣的志願兵留到如今更是寥寥可數,獨立記者陳彥婷在上月走訪利沃夫跟Cai、以及32歲來自台北的陳晞見面,詳談他倆在過去多月,以步兵身份離俄軍僅數步之遙,冒著槍林彈雨、前線烽火下看到的種種,以及在這些日子的得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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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左)與Cai(右)在9月一起加入國際兵團後,便成出生入死的兄弟。 圖/陳彥婷攝

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利沃夫市的國家歌劇院外的空地,有老伯在下棋、年輕情侶在草地享受日光、有人穿著光鮮亮麗的衣著在拍照,周遭的太平情景讓人難以想像烏克蘭已經走入戰爭一年多——惟有市內不時會響起防空警報,提醒烏克蘭人戰爭並不遙遠。

在市政廳外,原本設有的雕塑被帆布圍起,避免受突如其來的砲火破壞,帆布上面印有雕塑原貌,又寫著「等戰勝後我們再一起欣賞原作」,就在這樣怪誕的「戰爭藝術」旁出現戰爭下的另一產物——兩名穿上醒目軍服的士兵,說著親切熟悉的中文「您好!」,人群間鮮有的亞洲面孔,他們是來自台灣的志願兵陳晞與Cai。

「戰爭開打時,我就很難相信說,在這個世紀還有一個國家會用武力來侵犯別人。」2022年剛好人在歐洲大陸的Cai,單純看見不公,由於自己曾服役台灣國軍海軍陸戰隊(擔任步兵),眼見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在該年2月27日招募外國志願兵,便決定起行從巴黎、跨越德國,到波蘭,3月8日來到波烏邊境,同日便在距離邊境10公里的亞沃里夫軍事基地加入國際兵團。沒有實際上過戰場,沒有作戰經驗,Cai就這樣一頭栽進烏俄戰爭的這一章節內。

5天後的一個半夜,戰爭便向他展現面貌。那時候防空警報一直在響,Cai穿著軍服睡在床上,突然嘣一聲,近30個導彈射向這個有上千名國際志願兵接受訓練的基地,玻璃窗被震碎,眾人慌忙跑出來躲在壕溝裡。「因為那個聲音第一次聽,是蠻緊張,就只能說很震撼,當下覺得真的被炸。」

他旁邊的宿舍被擊中,陷入一片火海;或許一開始未體會到恐懼,他還不忘拍照。該次襲擊造成35死134傷,不少人見證戰爭的醜陋後退出兵團。但Cai沒有被嚇怕,從4月中隨隊前往烏東的哈爾科夫(Kharkiv),此後曾一度離開過烏克蘭,機緣巧合下在法國遇上在法國外藉兵團當兵5年的陳晞,剛巧陳晞結束兵團合約,二人9月決定一起走上烏克蘭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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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陳晞主要負責火箭砲與槍榴彈,但有需要時亦會拿起其他武器與敵人駁火。 圖/受訪者提供

▌前線看到的生死

在大街旁的咖啡館,陳晞與Cai點了拿鐵,在記者爭著付款時,年輕的男店員說了一句,「士兵們叫的是免費的。」雖然西面城市已逐漸看不到戰爭的影子,建築物的殘骸被清理重建,市面也回復戰爭前的生活,但不變的是烏克蘭人民對軍人的尊敬。二人憶起駐守烏東哈爾科夫時,走在城市的街上,平民見到他們穿著軍服,又是外國面孔,都會熱情招待;在庫皮揚斯克(Kupanisk)收復村莊的時候,同樣遇到等待烏兵已久的平民,他們情緒激動,雖然語言不通,但馬上向二人的小隊送喝送吃,以表感激。

大快朵頤的日子不多,回想前線待在壕坑的日子,Cai、陳晞和其他士兵們儘量避免吃喝後要離開戰壕上廁所,捱不住的時候就咬口能量棒、巧克力,有次在出任務時咬著先前吃剩,搖晃後變形的壽司,奢侈地一口接一口,算是前線日子的小確幸。

他們作為步兵,隸屬第92陸軍隊,二人一同上陣時正值哈爾科夫反攻,他們小隊負責從烏東哈爾科夫區內的庫皮揚斯克推向盧甘斯克(Luhansk)區的戰線,日常是到村莊視察屋子、倉庫、地窖,查看有沒有俄羅斯殘兵,又或是在挖戰壕、守陣地、排班。Cai從一開始負責運送彈藥、傷患後送,到後來自己拿起槍枝當起機槍手,陳晞則主要負責火箭砲與槍榴彈,不過部隊內的士兵其實都沒有固定角色,有需要時各自互補。

一開始,士兵們都是清晨4、5時起床,裝甲車從安全屋接載士兵到前線進行任務,由於當時沒有配備夜視鏡,故同日晚上7、8時就要撤回基地。這樣的作息持續約5、6天,後來小隊就把士兵的班延長到48至最長72小時,裝甲車會停泊在距離陣地約5、6公里的地方,士兵要摸黑徒步前往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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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俄軍的坦克殘骸就停泊在盧甘斯克地區的草原上。 圖/陳彥婷攝

在前線戰壕作戰的日子,則要在一片樹叢下過夜,遇著晚秋初冬時間,晚上僅得攝氏10度以下,各人要輪流當哨兵,碰巧遇上下雨天,不能睡帳篷、睡袋,便要任由風吹雨打下「抖一個晚上」。

睡不好、吃不好都是其次,當上一個士兵,眼前所見盡是血淋淋的畫面,他們在陣亡俄軍手機內看到屠殺平民的影片,俄軍逃亡前把平民推到他們掘的坑裡去,鏡頭下一個一個身體,就從山上高處一直滾下;還有被砲彈打過、坦克車輾過,「下半身爛在泥土裡」各種形式的俄兵屍體,屍體在砲火下腐爛發臭,變成他們通往前線陣地路上,經過無數荒廢破爛木屋、野草頻生風景下的一隅。


「戰爭從來都不是浪漫的,有的只是屍山血海。」

無論是敵我,這些個體曾有著思想,生命,本來有著各自的生活,但戰爭曝露了人性的光輝與醜陋,這些個體也成為其犧牲品。

作為步兵,都是走在砲兵前,距離敵方只有100至200公尺,俗稱為「zero line」(零線)的地方,直白來說就是與敵方幾乎零距離接觸Cai形容為「早上走過來可以跟你打招呼」的接近。在10月底的一個半夜,真的有一部俄軍裝甲車來跟他們「打招呼」,極近距離地開向他們的戰壕,由於部隊都是輕裝上陣,沒有甚麼大型武器,Cai拿著機槍射向他們,如以卵擊石,幸而裝甲車未有發現他們,死神就這樣與他們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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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戰場上日復日亦會遇見各種形式的俄兵屍體。 圖/陳彥婷攝

▌鬼門關前

終於有一次,死神找上Cai。二人當時在烏東盧甘斯克地區,小隊打算從東向南移推向另一重大戰線——斯瓦托夫(Svatove)與克雷默納(Kreminna),該處位於P07與P66的公路上,可直達被佔的城市北頓涅茨克(Severodonetsk),也可由此處通往自2014年落入親俄武裝部隊控制的盧甘斯克市,極具戰略意義。

來到距離斯瓦托夫約20公里的Novoselivske,戰線僵持了兩個月,在11月4日,他們近10人小隊來到距離村莊僅約500米的據點,烏軍打算大舉進攻,先開坦克衝破防線,步兵再接手。「無線電說,『好,你們可以跟著部隊向前進』那個時候,砲彈就打過來,剛好炸到隊伍中間。」裝甲車攻擊來得突然,塵土飛揚,「那時候臉、眼睛有點受傷。土都打在臉上,看不到前面。」陳晞憶述。

小隊其中一人的背包著火,內有5、6發火箭砲,在旁的人大叫快跑,Cai嘗試站起來幫忙把背包拉下,但是右腳一踩便傳來劇痛,整個人當下倒下,「我以為是什麼震波之類的,不知道受傷,然後腳踩下去超痛的,就知道可能走不了。」

躺在地上,Cai一直在叫陳晞的名字,「因為那時候我感覺爆炸的距離很近,他都沒回我,我以為他死掉了。」原來陳晞早在砲擊的那刻矇矓地看到眼前火光,跑出樹林找掩護,等戰火稍停,陳晞與其餘2、3個人回來檢查其他人傷勢,看到Cai的傷口,猜測是被砲彈碎片擊中,但見他還有意識,便鬆一口氣,叫醫療裝甲車來送走傷者。

Cai馬上被送到位於庫皮揚斯克的戰地醫院,一間房間內兩個手術台並列進行手術,針筒插入皮膚,麻醉液流滿全身,但劑量不足,使他在手術中處於半昏迷狀態,醒來看到醫護圍著他的腳,又痛到暈過去,游走在疼痛與迷濛之間,他再次醒來時只見右腳被紗布包成一坨,後來從小隊群組訊息中才發現自己被截了兩根腳趾頭。本以為在樹叢間只是待30分鐘後便進攻再下一城,誰料被伏擊,小隊中5、6人受傷,同行的美藉排長陣亡,任務最後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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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Cai傷後一個月照的X光片,腳趾附近白色的一塊是砲彈的碎片。 圖/受訪者提供

「我們出任務前一天的晚上,知道曾聖光死掉,我跟他(美藉排長)講我們有個台灣人死掉了,他說,『沒關係,明天我會幫他報仇』,想不到第二天他就死掉。」Cai回想起來邊說邊笑,這種黑色幽默在烏克蘭平民以及軍人中相當普遍,大概是戰爭下悲劇每天上演,大腦用來抑壓傷痛的反應。

或許是亞洲人不擅表達情緒、或許是「男兒流血不流淚」,對於隊友戰死,他們口中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假如發他一個簡訊過數周,甚至一個月沒有回便知道他死掉了。」

25歲台灣志願兵曾聖光亦如是,陳晞與曾聖光雖素未謀面,但也有一點交情,曾聖光11月2日與俄羅斯軍方駁火下,在盧甘斯克被迫擊炮擊中後腦而當場陣亡,一天後Cai與陳晞看到由外國論壇發布曾聖光的死訊,隨即發訊問曾聖光「最近還好嗎?」,可惜訊息就永遠停在那。

言談間沒有多提,但陳晞的社交帳號多次發文悼念陣亡的戰友,有認識兩周的美國人Andrew在首次執行任務便身亡、同隊的波蘭排長遭砲擊陣亡,但因豪雨連同敵方猛烈攻勢,無法在瓦礫中挖回他的屍體,陳晞寫下一句「抱歉,兄弟,有一天一定會帶你回家。」多個出生入死的戰友戰死沙場,陳晞難掩感傷,2月底時寫下這麼一句:


「死亡的陰影總是籠罩在我們的身邊,但是恐懼並不會打敗我們,我們依然在黑暗中前行,漫漫長夜終有天明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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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軍小隊進行團體訓練,用以培養士兵間的默契。 圖/陳彥婷攝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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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右)與小隊坐在裝甲車上被送往前線。 圖/受訪者提供

烏克蘭的日與夜(下):
「要死,就我在你旁邊」
戰場台灣手足

2023/06/16 陳彥婷 (獨立記者)

編按:加入外籍志願兵團、投身烏俄戰場的台灣兵陳晞和Cai,在戰事前線的烽火之下相互扶持,一次又一次眼見戰友陣亡、歷經生死關頭,死亡的陰影揮之不去,但恐懼無法讓他們、還有其他眾多來到烏克蘭浴血奮戰的外籍兵卻步——即使Cai在任務中受傷,失去了兩根腳趾,依然無悔。在戰場上,原本素昧平生的陳晞和Cai,還有其他的外籍士兵,在槍林彈雨下、命懸一線之下,也成為了彼此的生死兄弟。

從鬼門關走出來,Cai後來被轉送到哈爾科夫醫院療傷,臥床期間,回憶來襲,泛起漣漪,日復日在醫院吃著乏味的馬鈴薯,眼見身邊傷兵擠擁不堪,有被炸斷手腳的,有臉上受傷的,各種傷患都有,回看自己的傷勢,他豁達地說,「腳趾還屬自己的承受範圍,當換個經驗,假如是整隻手、腳的話,或許便會後悔。」


「命還在,就沒差。」

陳晞後來獨自一人留在小隊,在訓練下度過零下22度的嚴寒,待天氣逐漸回暖的2月,再重返Novoselivske執行任務,沒想過,死神依然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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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要在前線推進,在沒有戰壕的位置,只能扒在草上作掩護。 圖/陳彥婷攝

在2023年3月底的一個晚上,小隊正前往裝甲車換班的路上,不幸被敵方的無人機偵測到,砲彈不斷追著他們發射,陳晞拼命往陣地跑,砲火落在自己旁邊的一兩公尺,眼前漆黑一片,腎上腺素飆升,他雙腳踏空,摔在彈坑裡,「一掉進去,砲彈便從旁邊爆炸,就炸在坑的旁邊,然後我看到火光,因為爆炸,土都噴到臉上。」千鈞一髮,腦海閃過「我可能要死在這裡」的念頭,心臟怦怦在跳,「就是運氣好,如果剛剛沒有掉到那個坑裡,我就會被炸死了,剛好摔進去,才逃過一劫。」

每天與死神擦身而過,陳晞與Cai二人猶有餘悸,但陳晞指出鑑於輿論、外交等因素,比起正規的烏克蘭部隊,國際兵團已經被安排進行較為輔助型態的任務,也較少走到戰火最激烈的地方,但陳晞估算,國際兵團的士兵受傷率大概仍有一半,死亡率約20%。二人也早有戰死的心理準備,雙方甚至有過這樣的對話 :


「就很平常的對話,我死了你用國旗把我蓋上。」Cai一臉從容地說,「在這個地方,你死掉是很平常的事,不是在原本生活,誰死掉很難過,任務還是(要)繼續做,不會因為誰死掉就停止,這個戰爭還是會繼續,還是要服從上面的指令。」

陳晞則比較務實:「不會一直在想這事情(死亡),因為你想的話,就會怕,怕就沒辦法做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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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左)與Cai(右)在堆滿沙包的大廈外。 圖/陳彥婷攝

▌手足之情

根據《紐約時報》估計,國際兵團在2023年3月有約1,500名士兵,而兵團在2022年3月聲稱有2萬人,大多來自五湖四海,包括喬治亞、芬蘭、美國等來自台灣的志願兵並不多,約有10人左右,但前來的時間點、地點各不同,Cai與陳晞能夠在這場戰役中,有一個來自同樣文化,同樣語言的人相伴實屬難得,他們也一見如故。


「這邊都是外國人,他們跟你非親非故,假如你有難,他可能會幫你,但他不會奉獻一切,但他(Cai)能幫就幫。」

Cai與陳晞相識近一年,一起在前線作戰2個多月,朝夕相對,言談間,Cai雖然是一股血氣之勇「衝」來烏克蘭,事前沒有看太多戰事資訊,但他心態平和,冷不防說一句笑話,他自言在戰場上不會過份緊張恐懼,按平常心來看待這份「工作」,為免情緒沖昏頭腦作錯誤判斷;相反,陳晞較Cai年長,亦有較豐富的軍事經驗,務實建談,情緒也較多,二人的不同在作戰期間互相補足。

問到欣賞對方的地方,「我覺得他(Cai)挺厲害的,因為他只在台灣當過兵,也沒有去過國外的經驗,」陳晞靦腆一笑後繼續說,「但他可以來到戰場上,跟著部隊打到現在,然後在執行任務方面、作戰方面,基本上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做一個合格的士兵這樣子,也沒有因為恐懼這樣的。」記者打斷說:「就只是合格而已?」他笑答:「因為我標準算挺高的。」他又大讚對方冷靜的性格在戰場上可減緩緊張情緒,Cai插了一句說:「又可以講中文。」Cai則認為自己在陳晞身上學到了不少實戰經驗。

過去一年多,多次與死神共舞,Cai不改豁達的生死觀,「你會死就是會死,你走在路上也會被車撞死,當然(在這邊的)風險是差得多。」一年多總有陰晴天,偶有不想出任務的日子,但Cai最終還是會乖乖的跟著去,說戰友間彼此的友誼是他堅持下去的動力,躊躇數秒後,他倘開心扉:


「因為我不想他出任務我沒出,或我出他沒出,我不想聽到我沒去他死掉了,要死,就我在你旁邊。」

話音剛落,擲地有聲,難怪獨生子陳晞形容Cai對他來說就是,「在戰場上相互扶持的生死兄弟」,Cai搭話笑說:「雖然我們以前是不認識,但我們現在可以穿同一條內褲。」陳晞一臉尷尬,馬上正經八百地補上:「反正就是這樣子,人生多了一個兄弟。畢竟有過性命之交,歷盡了生死關頭。」手足之情,一句就展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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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右)與Cai(左)作戰時的合照,二人雖然只認識一年,但在前線作戰,手足情深。 圖/受訪者提供

▌未來

失去了腳趾頭雖未有造成太大阻礙,但Cai現在走路時還是一拐一拐,烏方在近月為他完成診斷,認為他仍可以在大後方服役,但不想當後勤的他,毅然決定闔上這邊的章節,回台灣復健。剛巧陳晞也已意興闌珊,因不少早前認識的戰友,要不受傷臥床,要不戰死,或是退團,面對經驗欠奉的新丁,「有時連名字都不知道,下個禮拜就不見了」,加上私人理由,他便在2023年4月初結束兵團合約,在5月底跟Cai一起返回台灣。


陳晞曾說過來參戰的理由是「自由不是免費的,自由是脆弱的」,不要奢望有英雄從天而來拯救世界,能改變的是挺身而出的凡人,「自由是個選擇」。

選擇前來作戰,如今又選擇離開,兩位志願兵的作戰日子就此告一段落,但烏俄戰事未完,二人都說少不免帶點遺憾,未能繼續與戰友並肩作戰,未能繼續為烏克蘭付出,完成來到這邊的初衷,活到戰勝的一刻。

戰勝的一刻似是遙遠,陳晞估計或會演變成歐美國家與俄羅斯的消耗戰,若烏方要收復包括克里米亞在內等早年丟掉的烏克蘭領土,戰爭可能要打上一、兩年,但他認為無論如何,烏克蘭都不應接受被佔領土割給俄羅斯作為和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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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要輕裝上陣,常備都是可以扛著走動,如火箭砲的武器。 圖/陳彥婷攝

「假如過了5、10年,俄羅斯休養生息,經歷這些教訓後,重新軍事改革,提升自己的國防和戰力,與中國有緊密交流,10年後捲土重來,烏克蘭還擋不擋得住?」陳晞亦不忘補充烏俄之戰跟台灣、中國關係息息相關,提醒人民不要遺忘:


「是要向國際展現一個態度,面對侵略者,其他國家一定會幫忙,不會讓侵略者放肆,為所欲為,那就是放出一個訊號,哪天中國想要侵略台灣,那會不會淪落到跟俄羅斯下場一樣,整個西方國家團結起來去對付你?這次的戰爭,如果俄羅斯敗了,很大程度可以牽制中國想要侵略台灣的野心,因為他少了最大最有力的盟友。」

烽煙下奮勇抗敵,焦土上留下血水與汗水,這片土地也同時在這些無名英雄的人生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烙印,「以前會覺得人生遇到的感情、工作、事業,在那時候會覺得很難過,或是快活不過去,但來了這邊再回去生活,可能再遇到同一樣的事情,可能會覺得無所謂。」Cai有這樣的感悟。未來回到台灣後的計劃?會否重返烏克蘭?這一切都屬未知。

在陳晞與Cai利沃夫的住所,地上躺著4大個沉甸甸的袋子,裡面塞滿了隨身物品、伴手禮,以及印有一半台灣一半烏克蘭的旗幟,但他們帶走的還有滿滿的回憶、友誼、生命的重量、對人生的看法。


「他們(戰友)都說如果哪天台灣跟中國打起來,他們都會過來。」

這或成另一個故事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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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左)與隊友手持武器上前線。 圖/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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