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
為什麼深藍會喜歡俄羅斯?
許劍虹 *軍事史研究者
由高爾察克領導的白軍,在1920年就已經在俄羅斯預演了一次國民黨在大陸的失敗。(作者提供)
白俄與外省人相似的歷史記憶
自從俄羅斯對烏克蘭發起侵略戰爭之後,一股詭異的現象在台灣發生,那就是過去在冷戰時代最反共抗俄的群體,搖身一變成為了普丁的啦啦隊。每天筆者都會從自家長輩或者一些深藍群組中,收到大量支持俄羅斯出兵烏克蘭的「短訊息」,這些「短訊息」大多粗製濫造,一看就是來自中國大陸網站的「農場文」,可是長輩們就是深信不疑。
長輩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非常的大中華主義,在政治光譜中屬於「急統」派。甚至用深藍稱呼他們,可能都已經有一點保留,因為很多人已經公然宣揚支持解放軍武力統一台灣了。他們當中有從抗戰末期就參加「偽軍」反共的老兵,也有參加過台海空戰的英雄。而這位台海空戰英雄經由微訊傳給我的「短訊息」中,甚至還有鼓勵中華民國空軍「陣前起義」的。
大陸人從小受共產主義教育長大,對過去的「老大哥」蘇聯有所認同,與今天的俄羅斯有同病相憐之感其實是筆者可以理解的。不過台灣的深藍長輩們從小學習的是史達林如何在雅爾達會議上搶走外蒙古主權,然後又暗中扶持共匪在大陸壯大的歷史。蘇聯是導致戰後兩岸分治的元兇,俄羅斯侵略中國的歷史也早從蘇聯時代以前就已經開始了,為什麼深藍能夠輕易原諒俄羅斯?
部分支持俄羅斯的長輩,還是抗戰末期與日軍並肩作戰掃蕩8路軍的右派民兵,或者在冷戰時代與美國飛行員並肩作戰的空軍前輩,何以他們對過去的美日盟友會如此痛恨,對侵略成性的俄羅斯如此支持?而且即便是從中國大陸的立場,去同情今天的俄羅斯同樣有問題。畢竟今天的俄羅斯早就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強調無產階級革命的蘇聯,而更加傳承過去沙皇俄國的擴張精神。
若從打倒帝國主義,推廣世界革命的史觀來看,今天的俄羅斯正是中共曾經誓言要打倒的對象。因此無論是台灣還是大陸的中華民族主義者,其實都不該支持俄羅斯的侵略行徑,畢竟誰也不能保證以沙皇自稱的普丁在拿下烏克蘭以後,下一個針對的目標會是誰。不過當瞭解今日的俄羅斯傳承了過去沙皇俄國的歷史後,筆者更能理解為什麼深藍會崇拜當下的俄羅斯了。
台灣其實也有白俄的歷史遺跡,那就是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明星咖啡館,由從上海追隨政府來台的白俄難民所建。(作者提供,取自明星咖啡館臉書)
最早的共產主義難民
何謂白俄?難道是普丁的好基友,盧卡申科領導的威權國家白俄羅斯共和國嗎?不是,這裡提到的白俄其實是「白色俄羅斯人」的簡稱,意旨1917年到1922年紅白內戰期間反共的俄羅斯人。過去在台灣的教科書上,只用短短幾行字就把「十月革命」的歷史交代完,可實際上「十月革命」標誌的只是俄羅斯內戰的開始。
因為布爾什維克黨人是高舉紅旗推翻沙皇的,因此支持共產主義革命的俄國人就是「紅俄」,反對共產主義革命的俄國人當然就是「白俄」了。「白俄」在與「紅俄」的戰鬥中,有許多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蹟,其中海軍上將高爾察克對紅軍的抵抗就堅持到他1920年2月7日被俘處決為止。至此之後白俄的抵抗分崩離析,他們大多選擇流亡海外以避免遭到列寧的政治清洗。
流亡海外的歷史,想必讓許多在1949年失去大陸故土,隨政府撤退到台灣來的外省族群對白俄有心有戚戚焉。事實上因為白俄的垮台比中華民國早了整整26年,許多白俄貴族與軍人還流亡到了東北與上海,因此中國人對共產革命最早的瞭解也來自於這些史上最早的一批共產主義難民。後來有些白俄甚至還融入了中國的社會與軍隊,成為中華民國歷史重要的組成部分。
由於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很早就被列寧屠殺殆盡,並非所有參加白俄運動的俄國反共人士都支持復辟沙皇,他們有相當多的人其實是克倫斯基的追隨者。克倫斯基在列寧發動「十月革命」以前已率先發動「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主張以歐美的民主制度為藍本打造俄羅斯共和國。1949年來台灣的第一代外省人,同樣並非人人都是蔣中正的支持者。
還有一點白俄與深藍特別相似,那就是他們反對蘇聯歸反對蘇聯,但同時又通通都是主張維持俄羅斯帝國版圖完整的大斯拉夫民族主義者。在反抗紅軍的同時,他們同樣會以武力鎮壓那些想趁紅白內戰之亂脫離俄羅斯獨立的東歐弱小民族。比如彼得留拉成立的烏克蘭人民共和國,就是被白俄將領鄧尼金趕到波蘭成立流亡政府的,從中可以看出他們對維護帝俄疆域的立場非常堅定。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俄羅斯白藍紅三色國旗為納粹傀儡武裝使用與蘇聯紅軍為敵。(作者提供)
白俄與紅俄的分分合合
蘇聯政治的變化,也在過去100年內不斷改變著白俄與紅俄的關係,正如同兩岸政治的變化改變著國共關係一樣。早期的蘇聯在列寧領導下走國際主義路線,打擊以白俄為代表的俄羅斯民族主義,為此列寧甚至不惜以割讓俄羅斯土地為代價換取德軍支持他的「十月革命」。但是在進入史達林時代以後,蘇聯又重新回歸了民族主義,並對那些追隨列寧革命的民族主義者展開清洗。
部分的白俄將領,在看到史達林帶領的俄羅斯重返大國之林,還實現了沙皇時代所難以實現的工業化以後,轉為所謂的民族布爾什維克派,成為蘇聯的支持者。此種立場上的轉變,猶如近年來台灣許多退役將領在看到中共領導下的大陸成為強國之後,轉而擁護對岸的情況如出一轍。台灣到了20世紀90年代以後發生的事情,其實白俄們從100年前就開始演給我們看。
等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納粹德國向蘇聯發起進攻,並且對斯拉夫人展開奴役與屠殺之後,哪怕是克倫斯基與鄧尼金等堅決反共的白俄,都做出了在趕走德軍以前必須支持史達林的決定。史達林為了對流亡海外的白俄社群施展統戰,恢復了過去列寧時代被廢除的東正教會與帝俄軍階制度,還喊出「保衛俄羅斯祖國」的口號,吸引一批又一批的白俄青年回國參戰。
史達林平反了白俄信仰的宗教、軍階與口號,卻沒有恢復俄羅斯白藍紅三色國旗的名譽,因為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批白俄將復興俄羅斯祖國的希望寄託在德國對蘇聯的入侵上。這批選擇依附納粹的白俄人組織了一個俄羅斯人民解放委員會,使用的正是白軍在紅白內戰時高舉的白藍紅三色國旗。在這樣的情況下,史達林若平反白藍紅三色國旗勢必將造成紅軍將士的思想混淆。
二戰時加入納粹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同樣使用今日烏克蘭的藍黃色國旗,所以普丁如果要以此為理由指控烏克蘭為新納粹國家,他恐怕要考慮到今天俄羅斯的藍白紅三色國旗在二戰時同樣也是為納粹附庸武裝在使用的。更有趣的是,在俄羅斯人民解放委員會下指揮俄羅斯解放軍的弗拉索夫並不是出自反共的白軍,而是為德軍所俘虜的紅軍將領,根正苗紅!
白俄打敗蘇聯的目標雖然在1991年達成了,但他們本身在此之前已經成為了歷史。(作者提供)
失去凝聚力的白俄
等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史達林要翻臉無情的將為了抗擊納粹而回國參戰的白俄投入古拉格。至於那些替納粹作戰的俄國人,無論是白俄還是紅俄只要落到紅軍手中都遭到屠殺,這讓流亡美國的克倫斯基與鄧尼基又回到了反共的道路上。不過到了此刻,白俄已經失去祖國長達22年,且蘇聯的合法地位已經因為打贏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而得到英美的承認。
流亡歐美的白俄人士只能選擇融入他們的僑居地,有些則直接進入美國的外交或者軍事體系,試圖利用冷戰的機會扳倒蘇聯。對俄語以及俄羅斯文化熟悉的他們,也有人進入北約體系成為情報人員。他們還有人接受谷正綱的世界反共聯盟邀請,來到台灣成為蔣中正總統的座上賓。雖然與此同時,和他們對立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也跟中華民國密切往來。
就跟同時代的中華民國國軍將士一樣,冷戰時代的白俄人士是100%的反共鬥士,願意透過一切手段,包括與西方合作推翻蘇聯。不過與外省族群不一樣的是,白俄終究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國家,只能試著融入自己流亡的西方國家。這使得本來意識形態就不統一,有人支持沙皇,有人支持共和體制的白俄變得更沒有凝聚力。
於是俄羅斯裔美國人、俄羅斯裔英國人或者俄羅斯裔法國人等概念逐漸取代了白俄,成為了海外俄國人的新名詞。傳到了第二代或者第三代,還認同自己是俄羅斯人,想要復興俄羅斯文明的白俄已幾乎消失。後來蘇聯在1991年的解體,其實也與白俄和他們的後代沒有太直接的關係,而是在蘇聯教育下的俄國人歷經了戈巴契夫失敗的改革之後做出的決定。
到了後冷戰時代,基本上白俄已經成為了歷史名詞,就跟外省人在台灣也快要成為歷史名詞一樣。蘇聯與共產主義的神話徹底被俄國人拋棄了,然而俄國人卻沒有因此走上西歐國家的飛黃騰達之路,相反的卻在腐敗的寡頭帶領下搖擺於資本主義與民族主義的惡性循環之中。此外還爆發了車臣的民族分離運動,使俄國陷入更長期的不穩定之中。
圖為帝俄早期的黑黃白旗、蘇聯鐮刀斧頭旗以及當今俄羅斯的白藍紅三色國旗。(作者提供)
今年6月17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石油公司在聖彼得堡芬蘭灣同時升起帝俄早期的黑黃白旗、蘇聯鐮刀斧頭旗以及當今俄羅斯的白藍紅三色國旗,象徵不同意識形態的俄國人團結在普丁的領導之下,該儀式也邀請了普丁到場觀禮。
將白俄與紅俄凝聚到一起
等到1999年,KGB出身的強人普丁上台了,他先以鐵腕手段平定了車臣的叛亂,然後再靠著與歐美交好,輸出天然氣的方式短暫的為俄羅斯帶來經濟穩定,一度贏得人民的支持。但是這些政策只是治標而不是治本,普丁要的不是一個走向民主,百姓富裕又與歐美敦親睦鄰的俄羅斯,而是一個在他的統治下長期實施個人獨裁統治的俄羅斯。
俄羅斯人雖然在過去近千年的歷史裡沒有享受過民主,但他們渴望有天俄羅斯能走上與西方國家一樣的自由之路,因此普丁想要長期維持個人獨裁需要有一定的政治說服力。共產主義已經破產了,只剩下以大斯拉夫主義為核心的大俄羅斯民族主義是他可以用來擁抱,進而促成俄羅斯民族團結支持他永久執政的意識形態。
尤其斯拉夫民族組成的國家不只是俄羅斯,向西有白俄羅斯、烏克蘭、波蘭、保加利亞、捷克與斯洛伐克,向南有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蒙特內哥羅以及馬其頓。縱然這些國家對俄羅斯的印象有好有壞,卻仍是俄羅斯可透過血緣與種族情感爭取的國家,對日後俄羅斯的擴張大有幫助。
當然在擴張之前,普丁要做的是先讓俄羅斯廣大群眾都支持自己,因此他需要先「說好俄羅斯的故事」。與二戰時的史達林一樣,平反白俄從推廣民族主義的角度來看是普丁首先必須要做的,高爾察克也好,鄧尼金也好,畢生都是在為了阻止布爾什維克破壞傳統俄羅斯文化而奉獻,他們理應是普丁所必須要推崇的英雄。
與史達林面對的困境不同,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雖然沒有恢復沙皇,卻恢復了代表俄羅斯傳統的白藍紅三色國旗,至少是回到了「二月革命」後的俄羅斯共和國時代。可還有一個困境是普丁要解決的,那就是他本人KGB蘇聯特務的出身,乃至於俄羅斯聯邦的軍隊直接傳承了過去蘇聯紅軍的歷史。因此光恢復白俄不夠,他必須要把紅俄與白俄的史觀重新凝聚起來。
鄧尼金在紐約東正教會的棺材,已於2005年運回俄羅斯安葬。(作者提供,Massalim攝)
普丁的民族主義
在普丁的邏輯下,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是一場災難,共產主義政權的建立破壞了以東正教為基礎的俄羅斯傳統文化。更重要的是列寧為了推翻俄羅斯臨時政府,不惜勾結與俄羅斯正處於交戰中的德軍一起槍口對內打自己同胞,還割讓了大片土地給德國。如果不是列寧割走那麼多的土地,今日不要說烏克蘭,就連芬蘭都還是俄羅斯的,普丁可能給列寧任何好話嗎?
因此在對紅白內戰的描述上,俄羅斯一面倒的支持白俄,不只在2005年將鄧尼金的遺體迎回俄羅斯安葬,還在2009年拍攝電影表揚了高爾察克。鄧尼金鎮壓烏克蘭獨立運動的事蹟,尤其更是賦予了普丁今日向烏克蘭發動侵略戰爭的歷史延續性。就如同當今的中共,藉由宣揚國民政府抗戰勝利後收復台灣與南海諸島的歷史來宣揚自己的主權一樣重要。
可是等到描述二戰的時候,普丁又對史達林給予熱情的讚美,認為史達林領導俄國人抵禦納粹德國侵略,打得是一場偉大的衛國戰爭。普丁不否認史達林時代的各種暴行,甚至也認為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一樣同為那個時代大饑荒的受害者,但還是高度肯定史達林在二戰期間擁抱民族主義的選擇,認為其衛國戰爭的功績不可抹滅。
因此普丁將蘇聯國歌《牢不可破的聯盟》改了一些歌詞之後,重新恢復為俄羅斯聯邦的國歌,並擴大每年紅場閱兵的規模以紀念二戰的蘇聯紅軍將士。1945年飄揚在柏林國會大廈上的蘇聯紅軍鐮刀斧頭軍旗,如今也成為了俄羅斯聯邦的勝利旗,在每年的閱兵中跟在紅白藍三色國旗的後方一起進場。此舉引起了蘇聯老兵的好感,但抗議聲也不是沒有。
正如筆者前文所提到的,二戰期間的白藍紅三色國旗其實是為弗拉索夫的俄羅斯解放軍使用。當今俄羅斯海軍的軍旗,在當年則是俄羅斯解放軍的軍旗,很難不引起蘇聯紅軍老兵的抗議。不過普丁對此不以為意,因為俄羅斯解放軍那一脈與納粹合作的俄國人同樣是俄羅斯民族主義者,一樣是當今俄羅斯必須要爭取的對象,更何況弗拉索夫的孫子還是現役的俄羅斯海軍軍官。
普丁平反白俄也好,擁護紅俄也罷,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要當現代的沙皇。(作者提供)
21世紀的現代沙皇
蘇聯教育出來又當過蘇聯特務的普丁,透過同時將白俄與紅俄對俄羅斯民族有益的正面事蹟「拿來」,一下子就成為了人人愛戴的領袖。尤其是對於那些從蘇聯時代一路苦過來的老一輩俄國人而言,普丁給俄羅斯帶來了統一、穩定以及秩序。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也相信俄羅斯需要這樣的一個強人來帶領自己抵抗外國勢力的侵略。
美國東歐史專家史奈德(Timothy Synder),在《到不自由之路:普丁的極權邏輯與全球民主的危機》(The Road to Unfreedom: Russia, Europe, America)一書中指出,普丁所真正推崇的白俄領袖並非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高爾察克或者鄧尼金,而是在1954年去世的俄羅斯法西斯理論家伊林(Ivan Ilyin),而且他還以伊林的理論為當下的俄羅斯找到擴張的基礎。
伊林主張上帝在創造了人類以後,就失去了原本屬於神的完整性,只剩下俄羅斯民族還保有代表神明的純潔無瑕。因此如果要帶領世界回歸其原來的完美性,就必須要靠純真善良的俄羅斯民族來完成。而且除了俄羅斯民族外,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外來民族都是邪惡的,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加害俄羅斯。因此無論是走向共產主義還是納粹主義,俄羅斯都只是在回應外來者的侵略。
在這個邏輯之下,犯錯的永遠都是俄羅斯以外的國家或者民族,俄羅斯人永遠不會有錯。但是俄羅斯人因為太純潔無瑕又太過於脆弱,沒有足夠的能力對抗來自外來勢力,尤其是英美外來勢力的侵略與誘惑,因此需要一個強人來帶領他們抵抗這些侵略和誘惑。這樣的一個強人,過去是沙皇與史達林,但現在沙皇與史達林都不存在了,所以只有可能是普丁。
普丁透過平反白俄,將白俄將領在100年前所信仰的大斯拉夫主義和反猶主義召喚回來,讓前蘇聯情報員出身的自己成為同時結合了白俄以及紅俄精神的21世紀新沙皇。沒有沙皇的職稱,可是掌握的權力卻遠勝於當年的沙皇,相信讀到這裡,大家對普丁為什麼要平反白俄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雖然所謂白俄這個概念早在30年前就已經走入了歷史。
普丁所追隨的俄羅斯法西斯思想家伊林。(Iljin02提供)
最純潔的種族?
其實如果讀過麥爾斯(B. R. Myers)的《最純潔的種族:北韓人眼中的北韓人》(The Cleanest Race: How North Koreans See Themselves and Why It Matters)一書,人們同樣會看到金日成、金正日以及金正恩三代父子如何透過將朝鮮人塑造成最脆弱,但又天真無邪的種族來合理化自己的獨裁專制。因為北韓人同樣需要一個強人領袖,才能抵擋來自美國、日本以及南朝鮮的威脅。
筆者來自於深藍家庭,同樣從小就從身邊的長輩或者書籍中讀到中國人的「百年國恥」,將從鴉片戰爭到抗日戰爭的所有苦難都怪罪給外國侵略者。無論是在大陸還是台灣的歷史論述中,中國人都是那個擁有博大精深文化的禮儀之邦,只是因為沒能趕上現代化與工業化的潮流才遭到西方列強和日本的侵略荼毒,所以同樣需要靠強人來領導方能突破難關。
差別可能只在於兩岸因為1949年的內戰分治,且這個分治直到今天都還沒有結束,導致兩岸必須把更多的砲火用來對付彼此而不是外人罷了。無論是大陸還是台灣,兩岸沒有一方會對中國在鴉片戰爭以前如何壓迫剝削東亞周邊鄰國的行為有任何的檢討,更不會去反思為何在越南人跟韓國人心目中,中國人同樣是殖民者的歷史事實。
當然因為中華民國長期以來親近西方,最終又走上自由民主道路,對民族主義的追求始終沒有大陸那麼強烈。可是對於民主化以後,在台灣逐漸被邊緣化的深藍族群而言,伊林與金家這種「最純潔的種族」理論卻格外的合胃口(當然如果把中華民族改成台灣民族,也同樣合乎深綠族群的胃口,還真是藍綠共業)。
透過將中華民國從建國到遷台以來,還有民主化以後的所有問題怪罪到軍閥割據、蘇聯滲透、日本侵略以及美國的背叛,能夠讓深信國民黨史觀的深藍族群在面對1949年的大陸撤退,還有2000年和2016年的兩次選舉失敗時感覺舒服一點。可是在中共日漸崛起的當下,深藍卻有一個想要逃避,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需要面度,那就是中華民國到底還代不代表中國?
藍色中國與紅色中國都還存在,並以對方為主要假想敵,沒有融合的可能。(作者提供)
藍色與紅色中國能融合嗎?
自1971年退出聯合國,還有1979年的中美斷交以來,哪怕是最基本教義的深藍,內心都知道中華民國已經無法代表中國的事實。就算是他們過往所強烈支持的中國國民黨,在民主化以後為了贏得選票,也必須做到一定程度的本土化來贏得多數台灣選民的支持,更讓深藍族群感受到背叛。幾乎筆者認識的所有深藍人士,都已經不再把中國的未來寄託到國民黨身上了。
「中國的未來必將屬於中國共產黨,也只可能屬於中國共產黨」,如今已經成為多數深藍內心承認卻不願意公開講出的共識。既然純潔無瑕的中華民族未來只能靠中共領導來壓制台獨以及對抗美日的「侵略」,深藍也準備接受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那麼深藍還能在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中扮演什麼角色?答案是0。
可是如果單純的被中共領導,自己非但沒有任何發言權,還隨時可能被中共一腳踢到角落去。因此想要獲得中共的重視,深藍必須要證明自己的價值。這個價值只能從過去的歷史中去尋找,那就是過去中國國民黨在大陸時領導革命、北伐還有抗戰的豐功偉業。而中共在解決「台灣問題」以前,也確實需要靠延續「國共合作」的歷史來維繫自己對台灣的主權訴求。
於是這就有了深藍能在歷史問題上與中共討價還價的空間.因為深藍知道自己一但失去了在歷史問題上的價值,自己在中共心目中的地位恐怕會比民進黨還要不如。因此那些在現在越是認同中共的深藍,越是會在歷史議題上對中共唱反調來提高自己的價碼。於是平常越諂媚習近平的深藍,在討論歷史議題的時候就越是大聲捍衛蔣家父子名譽,讓人看了十分不解。
要說他們多擁護兩蔣父子其實也不是真的,只是他們希望做為勝利者的中國共產黨能效法普丁,在歷史上曾經效忠過蔣家父子的他們一些顏面,讓他們能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過程中扮演一些角色。普丁平反了白俄,白俄們也沒有回頭來挑戰普丁的獨裁專制,因此他們相信就算中共在歷史上肯定了兩蔣父子與中華民國,也完全不必擔心深藍會挑戰中共的一黨專制。
深藍希望中共能效法普丁,從民族主義的角度達成與國民黨的和解,然而習近平不是普丁,國民黨也不是白俄,根本沒有可能成功。(克里姆林宮)
中共與俄羅斯還是不一樣的
沒有錯,外省人其實就跟過去的白俄一樣,即將甚至於可能已經是歷史名詞。哪怕是像新黨這樣的統派政黨,如今恐怕本土人士也是占了70%以上,所謂外省深藍連在台灣都難以有足夠的凝聚力了,更何況是挑戰中共?而且事實上今天絕大多數在媒體平台上發生的深藍人士,其實也都是以台灣人居多,其實外省人走入歷史的速度要遠比白俄來得快。
普丁恢復了白俄的名譽,確實也不是真的為了討好白俄,真正的白俄早就死光光了。他討好的對像,還是經歷了蘇聯解體後,那些對俄羅斯失去信心的那「失落的一代」俄羅斯人。深藍同樣也相信,透過鼓吹中華民國政府領導抗戰的貢獻,大陸能將兩岸中國人甚至於海外華人凝聚起來,進而鞏固駐中國共產黨在大陸的專政,何樂而不為?
不過他們卻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對普丁而言,無論白俄還是紅俄都已經是歷史名詞。在蘇聯解體32年後的當下,他既不是帝俄也不是蘇聯的人,才能夠將兩者都玩弄於自己的話術之下,將自己塑造成沙皇與史達林的民族傳人,進而成為俄羅斯說一不二的領袖。可當今中共面對的狀況,其實更像是1941年的史達林。
史達林為了對付入侵蘇聯的納粹,願意高喊民族主義口號團結海內外的俄羅斯人,甚至於不惜恢復東正教與帝俄的軍銜來爭取白俄的認同。然而他絕對不會恢復白藍紅三色國旗的名譽,因為蘇聯成立的正當性來源就是推翻了由白藍紅三色國旗所代表的帝俄以及俄羅斯臨時政府。更何況在那當下,還有一群與納粹勾結的俄國人在使用白藍紅三色國旗與蘇聯紅軍對抗。
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之所以能存在,一切的淵源都來自於中共在1949年以武力推翻了中華民國政府對大陸的統治,若中共承認了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的名譽,實質上就等同於否定了五星紅旗的正當性。更何況在今天的台灣,無論是民進黨還是國民黨都還在以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抗拒中共領導下的統一,自然就更不可能給中華民國任何讓深藍族群滿意的評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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