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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娓娓道來一位美陸軍將領罹患躁鬱症的心路歷程,並以個人實際經驗,提出相關建議,作為患者與美軍未來精進之參據。

一位躁鬱症將軍的告白
Bipolar General: What Can We Learn?

2023/08/08 國防譯粹 第50卷第8期 
取材/2022年8月美國海軍學會月刊( Proceedings , August/2022)

作者/Gregg F. Martin    譯者/王建基    審者/黃坤銘

作者簡介
Gregg F. Martin美陸軍備役少將具備西點軍校與麻省理工學 院學位,服務軍旅36年,曾擔任美國國防大學校長,個人著作 《躁鬱症將軍:我與精神疾病之間的「永恆之戰」》( Bipolar General: My “ Forever War ” With Mental Illness ,暫譯)即將出版。 Reprint from Proceedings with permission.

2003年,我罹患躁鬱症(Bipolar Disorder,又 名雙極性情感疾患),當時我47歲,在伊 拉克服役,擔任上校旅長。接下來11年軍旅生涯,因未能及早發現徵兆、及時就診,成天心理疾病纏身,病情也就日益惡化。

到了2014年,我腦部出現嚴重問題。2014年7月,躁症尤為嚴重,因而被解除指揮職務後,陷入憂鬱與心理疾病深淵。2014年11月,醫生診斷出病因。在跨出復原第一步前,我奮戰兩年,試圖讓心靈恢復健全,回歸正常生活。

為何在過往11年都沒被診斷出罹患躁鬱症呢?這段期間都有出現一些警訊,但沒人能看出來,因為我與身邊親友、同僚都未接受躁鬱症專業訓練。我相信軍中文化粉飾並激發個人躁鬱行為。躁症患者活力充沛,但也常身處危險邊緣。美軍可做出一些改變,強化整體精神疾病識別、預防及治療能量。此外,官兵對於心理疾病也要具備基本常識,方可在狀況發生時立即採取相應行動。

患病初期
現在回想,我早在青少年時期就出現一些躁鬱症症狀,叫做「輕躁症」(Hyperthymia)。心理醫師根米(Nassir Ghaemi)曾出版《領導人都是瘋子:第一本解析領導特質與精神疾病關聯的機密報告》( A First Rate Madness: Uncovering the Links Be tween Leadership and Mental Illness )。根米與我經過多次討論後,確信我過去就曾患有輕躁症,並在2003年罹患躁鬱症。輕躁症是一種「迷你躁症」(Minimania),患者會處在「亢奮狀態」—歡喜、正向及充滿活力。

美陸軍很喜歡我充滿活力、勇往直前及樂觀進取的精神。我都能出色地完成各項任務、參加馬拉松,贏得人人欽羨「陸軍突擊兵合格紀念臂章」(Army Ranger Tab),還取得麻省理工學院兩個碩士與一個博士學位,曾任營長、旅長,很早就晉升上校,也很快就躋身將官。

就在事業蒸蒸日上之際,個人行為也愈來愈反常—超「嗨」。因此,我還有「瘋狂馬丁」(Mad Martin)與「勁量電池兔寶寶」(Energizer Bunny)等綽號,而且會莫名其妙進入近乎躁症狀態,導致精力更加充沛。當時,輕躁症與潛在躁鬱症放大我的才智,讓我平步青雲—直到病情失控。

作戰所引起的躁鬱症
2003年時,我駐紮伊拉克,麾下官兵數千。當時,個人心中毫無畏懼、只需要一點睡眠,還會因作戰刺激而感到很「嗨」。我素來積極進取,但不是暴虎馮河之徒—直到我遠赴伊拉克。我覺得自己像超人。個人表現可圈可點,連同儕也望塵莫及,但如今,我知道部分原因是躁症所致。

之後,我從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與美陸軍軍醫處那裡得知,作戰的高強度壓力雖然令人感到極度興奮與喜悅,但卻引發躁鬱症遺傳預設傾向性(Genetic Predisposition),也導致大腦產生並釋放大量多巴胺(Dopamine)與腦內啡(Endorphin),驅使患者進入狂躁狀態,並破壞大腦訊息傳遞路徑。

現在回想起來,許多下屬曾說我的行為舉止「不尋常、怪異且極端」,但他們並不知道這是躁鬱症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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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筆者罹患躁鬱症,但因自身、周遭親友與同僚未能及早發現徵兆,直至2014年11月始由醫師診斷出病因,開始接受治療。(Source: DVIDS)

2004年部隊移防後,戰爭快感與作戰所引發的躁症消散,我便陷入為期數月的鬱症,雖然曾尋求醫療協助,但醫生卻說我身體無恙。

所以,我改採高強度運動、信仰宗教及工作之餘小酌等自我療癒方式,但都不管用。真正救我一命的是美陸軍生活步調,迫使我必須準時起床、繼續奮鬥,直到鬱症自行消散,軍中規律作息讓我擺脫這場災難。至此,經歷一次完整情緒高低潮(躁症/鬱症循環)。

惡化為全面性狂躁
雖然深陷鬱症,但躁症期間高亢情緒,仍然讓我的軍旅生涯各項表現可圈可點,也因此深獲美陸軍重用。接下來十幾年,躁症與鬱症症狀不斷惡化,心理錯覺與幻想也與日俱增。隨著躁鬱症日漸嚴重,行為舉止也更加反常、極端。

雖然一開始是躁症,但躁症過後的鬱症也會持續數個小時、數日,甚至是數週。鬱症發作時,會感到身心疲倦、無力,下班後會酗酒、逃避社交活動、猶豫不決,有時甚至會感到困惑。美陸軍規律作息又再度拉我一把,很快又回到高效的躁症狀態:精力十足、充滿熱情及文思泉湧。

2014年,我進入躁症巔峰期。經過數十年輕躁症後,罹患急性躁症的風險更高,而致力推動國防大學(National Defense University)轉型,成為一所更有績效、更有效率、更能符合美軍需求的機構—這正是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鄧普西(Martin Dempsey)上將要求之任務,這股壓力就順勢觸發躁症,導致行為愈發反常、失序且怪異。當然,壓力也讓身體能量急遽升高,心智弄得四分五裂,躁鬱問題也變得失控。

我變得偏執、妄想,甚至還會產生幻覺。總是覺得被人監視,大家都想害我、終結我的軍旅生涯,把我關進大牢,但偶爾又會經歷伊拉克那段像是超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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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熱衷宗教、鮮少入眠,而且在夜裡發送數百則電子郵件。酒也愈喝愈多,而且還會在午夜時分繞著華府高速騎著自行車,幻想自己在天空遨翔。說話快得像機關槍,讓聽者充滿壓力;臨時
會議長達幾個小時,會中議題也無法聚焦,更無法準時與會。另外,朝令夕改、無法掌握時間、錯過重要事項,有時還會喋喋不休長達數小時。焦躁與憤怒情緒愈發高亢,也會突然變得熱情、愉
悅。


鄧普西開始收到許多匿名指控,述說我的不當舉止。某位高級官員評估報告指出:「葛瑞格(Gregg F. Martin)已經瘋了,是一位令人頭痛的問題人物,嚴重干擾任務遂行。此外,他已變成宗
教狂熱分子,活力異常充沛、極度熱情及過度外放。」

經過調查,鄧普西認為我必須離職。2014年7月,鄧普西給我兩條路:「自行辭職或被拔官⋯⋯你過去表現優異⋯⋯快去接受心理健康評估吧。」

此一決定至為睿智。很幸運能有關心我的長官解除個人職務,並命令我接受評估、尋求醫療協助—這就是我的迫切需求,因為我自以為精神狀況正常,其他看法不同的人都想陷我於不義—但我錯了。

我在當天就辭職,但辭職當月的三次健康診斷結果卻都是「適任當前職務」,而這凸顯躁鬱症症狀是多麼令人難以覺察。如果當初醫生與上級長官針對臨床症狀進行討論,那麼就能儘早做出正確診斷,讓我脫離心理痛苦與自殺風險。


之後,我陷入嚴重憂鬱與心理疾病,並於2014年11月被診斷出躁鬱症。後續兩年,陸續接受各種治療,包括電痙攣療法(Electro-Convulsive Therapy, ECT),並在美軍榮民醫院住院數週,對抗潛在自殺念頭。最後接受鋰治療,病情漸趨穩定,並在2016年9月康復。

體制層面解決方案
教育訓練。近年來,美軍方在憂鬱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創傷性腦損傷(Traumatic Brain Injury)及自殺察覺 (Suicide Awareness)等方面已有長足進步。2
有官兵也必須能夠識別最常見的幾種心理疾病症狀。

在心理健康方面以身作則。遵循陸軍野戰教範FM 7-22《整體健康與身體保健》( Holistic Health and Fitness )內相關做法,身心健康將有明顯改善。

坦誠心理健康狀況。每個人都需要並肩作戰的夥伴或知心好友,坦白說出心裡話,不必擔心後果。同儕支持系統是關鍵。

重新檢視人事政策。軍方可透過以下措施強化領導統御,適時協助有潛在心理健康問題的領導人:

建立全方位回饋機制。
延長高階領導人任職時間,使其發揮功效、強化責任歸屬、避免粉飾太平、掩飾有害行為,以及降低人員心緒起伏。
發展高階領導人專業認證輔導計畫。

停止長久以來對心理疾病的汙名化。如果官兵擔心公開個人心理疾病後會被貼上標籤、被視為異類,大多數人就不會就醫治療。心理健康治療絕不再是一種難以啟齒、見不得人的事,也
不像膝蓋或背部受傷,導致體位判定不合格,因而無法續服現役。


教育各層級領導人,使其對心理健康有更好的認識。美國國防部應注資研究腦部疾病病因、預防措施及治療方式。此外,美軍領導人應接受相關教育,能夠分辨躁症症狀與官兵優異行為
之差異,並在官兵行為不檢時,審慎評估人員是否罹患躁症。


普及心理健康服務。美國國防部應強化與退伍軍人事務部及民間健康服務機構合作,延續相關照護,並將服務推廣至基層部隊。

重視心理健康。不能一味收拾殘局,在問題或危機發生後,才事後諸葛、提出見解或放馬後砲。大腦是官兵最重要的武器系統。

患者指南
接受事實。復原的第一步,就是接受你可能罹患心理健康疾病。當年,我遵照上司命令,接受心理健康檢查時,就認為自己可能生病。確認罹患躁鬱症當下,隨即接受眼前事實,決定採取諸般手段儘速康復。個人也很感謝醫生找出病灶並協助安排療程。

尋求協助。一旦接受這個痛苦事實,就應尋找醫療協助,對醫師誠實以告,因為醫師大多是根據患者提供資訊進行評估。讓家人、朋友及同袍說出他們對你的看法,這樣醫生更能全面瞭解病況。

建立關係。病人揭櫫病況及未來復原規劃後,大家就會爭相予以協助。內人與家人在診斷與治療期間均全程陪伴。有位美陸軍戰友更引薦我一家優質榮民醫院,以持續關注病情,其他人則是幫我加油打氣、接受我的病況,不以有色眼光看待我的一舉一動。

心存希望。人是希望泉源,所以敞開心胸,去找那些能激發你、引導你向上的人員與事務。人際關係能改善病況,讓我重新找回健康、快樂、富足的人生,也是最重要的特效藥。

終止心理疾病惡名。心理健全官兵在終止惡名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我對過往躁鬱症病史毫不隱瞞,採取開放、透明及誠實態度面對。人際互動與深度懇談都有助於教育大眾,逐漸去除普世心理疾病負面觀感。

除了正確服藥、各種療程及健康生活方式外,也必須逐漸建立人群(People)、地點(Place)、目標(Purpose)及堅持(Perseverance)等4P社會基礎。按時服藥與健康生活方式雖屬必然,但若要完全康復,前述兩者則遠遠不足。如果要從根本改善,確保長期健康,就一定要與4P社會基礎緊密結合。
人群:發展出快樂、樂觀及有趣的朋友圈,讓自己樂在其中,而且每天都要結交新朋友並扮演朋友的角色。
地點:住在一個能讓你感覺舒暢、活力充沛的安全地點。
目標:找出你自己生活重心與心之所向,認真開心地活著—在生活中追求更遠大的目標!
堅持:隨時秉持旺盛的康復意志—絕不放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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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正為心理疾病所苦,你並不孤獨。心理問題到處可見:全球有四分之一人口深受其害,若將患者周遭的家庭成員、朋友或同事納入計算,幾乎所有人都深受其擾。無論軍內外,都有
一個廣大的潛在支持網路。罹患疾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是位信心十足、心懷感恩的躁鬱症康復者,而且現在生活過得很好。一定要自律,時刻注意躁鬱症,使其不再復發。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我的躁鬱症病史,曾經經歷悲慘生活,最終得以康
復,而目前過著快樂、健康及成功的人生—所有患者也都可以如願以償。

註釋
1.  David N. Osser, “Hyperthymic Temperament,” Psychiatric Times 36, no 9 (13 September 2019).
2.  Jane Gervasoni, “ACE Suicide Prevention Programs Wins National Recognition,” U.S. Army, 1 September 2010.
3.  Gregg Martin, “The ‘4Ps’ of Mental Recovery: Medical Care and Healthfulness”, 7 July 2022, “Psychiatric Times”; and Thomas Insel, Healing: Our Path From Mental Illness to Mental Health (New York: Penguin Press;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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