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老虎、狗

2000/06/05/聯合報　譚敦厚／退役軍官（海軍官校正75年班）

日前參謀總長湯上將對軍人調薪之說，得到立委「沒格調」的回應，也有民眾認為軍人調薪頻率比民間公司高多了。我是個退役海軍少校，因罹患癌症來日不長，軍人調薪與否和我毫無關係，但我想平實的陳述我的遭遇，讓大家想想軍人除了沒格調的錢之外，還和一般人有甚麼不同的待遇。

去年五月我罹患急性骨髓型白血病，這是一種惡性血癌，在軍方的三軍總醫院治療將近六個月後，血癌得到初步控制，腦部卻出現不明腫瘤，我抽筋昏迷又因碰撞大出血，腦神經外科醫師告訴家人，切除腫瘤手術的死亡率百分之九十，而所謂百分之十的成功，也將造成右半邊身體半身不遂。

在此情形下，家人和大部份的人會做的一樣，選擇轉院為我另謀生機，不同的是我是個軍人，連外勞都有的健保我沒有。轉至民間醫院治療，從一根棉花棒到開腦手術都是自費，每隔五天，我都會收到一張十萬元左右的繳費通知，上面還有「金額極高，請早繳納」字樣，這樣的費用，不是一般小康家庭能負擔的，可是我必須負擔，因為我是軍人。不能和一般國民及前國防部唐部長一樣，輕鬆自由地選擇醫院就醫。

為了和一般國民一樣享有健保，避免自己治病花光積蓄後卻又撒手而去，只好忍痛申請退伍，離開我摯愛的海軍。我曾在美國海軍電子戰學校受訓，是成功級艦的種子教官，也擁有美國海軍研究院電戰系統碩士學位。在資訊戰、電子戰掌控戰場的今日，我自信能為海軍電子戰訓練做些小事，可是現在的我，只能每天坐在軍艦模型前，回憶那些和可敬長官、可愛士兵們同舟共濟的日子。

農曆過年前兩天，醫生告知家人，我可拖過新年，但該準備後事了。拿著國防部頒發的傷殘撫卹令，交代妻子好好保管，每年十幾萬的撫卹金，對兩個年幼孩子未來的教育、生活支出，應可有所幫助。過年後，我意外的沒因腦部腫瘤而死，神智也逐漸恢復，開始為隨時可能失去我的妻兒規劃未來。連絡了相關業務承辦人，才知道手中的撫卹令，將隨著我的死亡失效，原因是我死亡時已失去軍人身分，又沒達服役二十年的門檻。服役十多年的我，為了「貪圖」「全民」健保提前退伍，即使退伍後因傷殘理由延續而死亡，也必須放棄身後的撫卹。

最近醫生考量我的骨髓日漸惡化，決定在腦部問題未完全解決狀況下，冒險進行骨髓移植，移植時人體非常脆弱，除了一般的排斥和感染危險外，若我腦部那時出狀況，很可能搶救不及。但我決心接受這個知其難為而為之的治療，畢竟這是惟一的生機，感謝「傷殘可撫卹，死亡不撫卹」幽默邏輯的鼓舞，我建立起一般久病癌症病人缺乏的強烈求生意志，我怎能死呢？

這是一個平實的例子，除了沒格調的薪資問題外，軍人是不是也認命地在默默承受一些不合理的待遇？
2000年 六月 10日
神仙、老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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