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明：【中國一瞥】從「中蘇交惡」到「中美交惡」－神仙、老虎、狗

珍寶島事件是中蘇交惡的衝突頂點，解放軍在此役擄獲蘇軍的T-62戰車，注意在這輛被俘獲的戰車上貼著「打倒蘇修」的標語，與「打倒美帝」並列著。

【中國一瞥】從「中蘇交惡」到「中美交惡」

2018-12-05 方格子

王臻明經營部落格「假圖天國」，專長為戰史、中國近代史、軍事、國際關係與地緣戰略，持續提供非主流、非熱門的軍武發展分析與國際政治情勢解讀，也常回顧重大歷史事件與戰史。

從一九六○年代初期開始，中蘇關係快速惡化，這是後來美國可以採取聯中制蘇戰略的關鍵。但是由蘇聯共產黨所一手扶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後為什麼會與前蘇聯反目？中蘇交惡以後對中國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一直是國際關係史上，很多學者研究的課題。在今日中美關係也陷入低谷後，有許多觀察家開始認為，美國與中國之間有可能會爆發新冷戰。在這個時候，再來回顧中蘇交惡這段歷史，或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發。因為「中蘇交惡」與「中美交惡」在很多地方，看起來是如此地似曾相似，未來若有一天，有歷史學家去比對這兩段歷史，說不定會驚訝地發現，中國只不過是重蹈過去與蘇聯鬧翻的覆轍罷了。

一般來說，多數的看法都認為，中蘇兩國交惡的原因，在於領土紛爭、外交問題上的歧異、組建海軍聯合艦隊的爭端等，但其實更深沉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於中國希望超越蘇聯的野心。在韓戰結束時，中國因出兵協助北韓，與美國為首的聯合國部隊打成平手，讓中國奠定了在共產陣營中的重要地位。隨之而來的是毛澤東所推動的大躍進，以「趕英超美」為目標，希望能快速成為工業大國。這樣的心態也反應在對外的政策上，中國開始大方地對共產陣營國家提供援助，這也讓中國人更有自信心。當時許多中國人都樂觀地認為，中國要超越蘇聯只是遲早的事。毛澤東甚至不顧蘇聯的反對，執意推動更為激進的人民公社等政策，並批評政策相對較溫和的前蘇聯已走上了修正主義的路線，背棄共產主義信仰。

中國在軍事上的勝利，讓中國的民族主義狂熱來到高峰，而中國在一開始時的經濟發展，也是相對成功的。因為脫離了二戰與國共內戰對經濟生產的嚴重破壞後，在可以休養生息的承平時代裡，多數國家都能獲得短暫的和平紅利。但這一切卻讓中國被衝昏了頭，除了開始覺得中國不必仰賴蘇聯外，甚至認為中國的新目標應該要放在超越英國，贏過美國，因此當時所喊出的「趕英超美」，真的不只是一句口號而已，而是許多中國人深信不疑的事。而由前蘇聯派到中國的工業專家與技術顧問們，則對中國的大躍進感到非常困惑，普遍認為整個計畫的問題太大，也覺得人民公社的施行實在太過躁進，但這樣的意見卻已無法阻擋中國的腳步。

中國這種內部的自信與狂熱，讓中國不止在意識形態與共產路線上，開始批評前蘇聯過於保守，背棄了信仰，在外交上也認為不必再處處附和蘇聯，中國可以說不，結果就出現了許多原本不必要的爭端。再加上許多人認為要超越前蘇聯，就遲早會與前蘇聯出現衝突，因此當中蘇關係逐漸陷入緊張之際，中國人普遍認為這是前蘇聯害怕中國越來越強大的結果，而放任可以補救兩國關係的大好機會白白溜走，最後在各種新仇舊恨下，演變成了中蘇兩國全面決裂。但是接下來的結果卻出乎中國的意料，因為中蘇交惡的結果，不止是前蘇聯對中國的經濟與技術援助全面凍結，雙方還陷入更嚴重的軍事對峙。

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由前蘇聯所一手扶植出來的，在兩國反目成仇後，中國立刻失去了前蘇聯的支援，同時又面臨大躍進與人民公社兩項政策的失敗，這造成了嚴重的災難性後果。人禍所造成的大飢荒，餓死了數千萬中國人，這當然嚴重動搖了中國共產黨的政權穩定。在內憂外患之下，中國共產黨政府不意外地選擇加強對中國社會的控制力道，並且強力鎮壓任何可能的反對聲音，但是這樣的作法，卻醞釀了接下來超級風暴，也就是讓中國陷入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雖然嚴格說起來，文化大革命的成因很複雜，但中蘇關係的破裂，絕對是其最關鍵的原因之一。

中國共產黨建政後，曾經發表過幾份很重要的歷史文件，其中一份就是「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篇長文被認為是中國共產黨為過去的施政得失定調定性，希望反省錯誤，以求凝聚全黨共識。其中在談到文化大革命時，這篇文章中寫到：「蘇聯領導人挑起中蘇論戰，並把兩黨之間的原則爭論變為國家爭端，對中國施加政治上、經濟上和軍事上的巨大壓力，迫使我們不得不進行反對蘇聯大國沙文主義的正義鬥爭。在這種情況的影響下，我們在國內進行了反修防修運動，使階級鬥爭擴大化的迷誤，日益深入到黨內，以致黨內同志間不同意見的正常爭論，也被當作是所謂修正主義路線的表現或所謂路線鬥爭的表現，使黨內關系日益緊張化。」

這份中國共產黨官方的正式文件，承認了中蘇關係的破裂，不止導致前蘇聯在各方面對中國施加巨大壓力，這些壓力也轉化為中國共產黨對修正主義的防範與批評。白話一點來說，就是任何人只要提出比較溫和的意見，建議不要走極端路線，都會被打成修正主義而慘遭批鬥。中國共產黨內部的權力鬥爭，很快就升級成互相批判對方的政治態度不夠積極，沒有思想覺悟，是破壞革命的修正主義份子。這樣的鬥爭活動，從政府高層進一步擴大到整個社會。而毛澤東個人也有意利用這樣的情勢，來保住他晚年已經岌岌可危的權力，最終形成了無可挽回的文化大革命慘劇，讓中國社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所以可以這麼說，戰爭結束讓中國休養生息，取得了一定的經濟成果，而對外的軍事勝利，讓中國擁有了更強的自信心。在中國共產黨政權也有意煽動民族主義來鞏固政權下，中國社會從上到下，都開始盲目地相信，中國在幾年內將會趕英超美，並凌駕於前蘇聯。而這種完全藏不住的野心，最後間接導致中蘇關係的破裂。前蘇聯於是開始對中國施加各種壓力，並撤回支援，這導致中國共產黨的政權不穩。而中國共產黨回應這種危機的方式，是加強對共產黨內部與整個中國社會的嚴密控制，以避免出現任何質疑政府的聲音，對黨內的嚴厲整肅很快擴大成全面的政治性運動，最後釀成不可收拾的結果。

這整段歷史是不是看起來非常熟悉，彷彿就像在眼前一樣？

中國在改革開放以後取得了很豐碩的經濟成果，又在沒有國會監督下，把這些資源用於擴大國防建設，並進行各種援助外交。這幾項因素加總起來，讓中國社會擁有了空前的自信心，而中國共產黨就是需要利用這樣的自信心，來鼓動民族主義，並形塑共產黨政府的執政是成功的。這樣的情況幾乎不用贅述，因為目前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樣的情勢。中國在快速發展下，未來可望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還利用自身的龐大市場來拉攏世界各國，不止已對東亞各國有很深的影響力，還進一步將勢力擴張到南海，進入印度洋，全力經營非洲。中國想要取代美國世界霸主地位的野心，早已經顯露無遺。

目前美國與中國的爭端，主要是在貿易方面，美國希望能進一步平衡貿易逆差與要求更為公平的競爭環境，這場貿易戰或許會在兩國達成新的貿易協定後，先暫時告一段落。但在貿易戰之外，美國與中國的衝突還包括了南海主權爭端、北韓核武與飛彈危機、台灣問題，一帶一路的策略削弱了美國在各地的勢力等。美國將新時代的戰略對手定位為俄羅斯與中國，其實就暗示了美國與中國的緊張關係，並不僅僅止於經貿之間。「中國製造 2025 」與「百人計畫」等，都直接說明了中國的野心就是要取代美國。這也讓美國開始在各層面打擊中國的佈局，除了貿易爭端外，美國破壞中國的半導體產業與下一代行動通訊系統的發展，阻止中國在南海的軍事擴張行動，力保亞洲各國不要淪為中國的附庸國，其實也都有過去前蘇聯在各方面打壓中國的影子。

阿根廷G20高峰會時，川普與習近平進行晚宴會談，敲定90天休兵協議，但在此同時華為財務長孟晚舟卻在美國要求下，於加拿大被逮捕，為美中關係投下新的變數。

中國的改革開放，經濟快速騰飛，其實與美國的大力投資、加入 WTO 這個由歐美國家所主導的貿易體系，有很深的關係。一旦中國面臨美國的圍堵打壓，造成經濟民生上的衰退時，中國共產黨政權的本能反應，當然就是加強對共產黨黨內與中國社會的控制力道。這從今年以來，許多中國官員紛紛自殺，引起中國社會議論紛紛，就已可看到端倪。過去中國共產黨是利用反修正主義來進行黨內的權力鬥爭，現在只是改成了反貪，來進行一樣的目的。而對於社會的控制，則隨著科技的發展，升級成了人臉辨識、實名上網、媒體管制、全民信用點數制、新疆的再教育營，嚴格打壓各種網路言論管道，甚至開始傳出參與大學升學考試要先進行政治審查，宛如文化大革命時代的翻版。

就目前來看，這一切彷佛只是開端，因為中國與前蘇聯從出現摩擦與歧見，到關係全面破裂，武裝對峙，經歷了近十年的時間。這當中也有出現過雙方關係暫時回穩的時候，但是從長期來看，是每下愈況，最終進入不可挽回的地步。而美國從決定聯中制蘇，開始與中國接觸，到最後與中國正式建交，其實也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才安排好新的國際架構。而在這當中也出現過美國與中國關係又陷入緊張的時刻，只是這些小問題已不會改變歷史的走勢。所以美中關係的惡化可能也不會是短時間的問題，只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是，川普總統會在爭取第二任連任前，與中國達成暫時的貿易協議，以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好做為下次大選中的政績宣傳。

只是急轉直下的孟晚舟事件，已經成為美中關係的最新導火線，因此最值得觀察注意的是，美中關係的惡化，會不會成為一個長期且快速的趨勢。而就目前中國社會高度膨脹的民族主義熱潮，溫合理性的建言被中國共產黨政府打壓的情況來看，這樣外顯的野心與動輒群情激憤的情況，很可能只會重蹈過去中蘇衝突的覆轍。而習近平打破了任期制，也可能讓他如毛澤東一樣，為了鞏固自己晚年的權力，而發動更為嚴密的社會控管與政治運動。在此同時，美國為了在貿易戰中逼使中國屈服讓步，同時也為了維持自己在科技、軍事、國力上的優勢，對中國展開的一連串施壓，會不會讓中國百姓承受到經濟衰退的苦果，而讓共產黨政權出現不穩，加速煽動中國社會走向不理性的衝突。就目前來看，這樣的可能性也正快速升高中。

這一、兩年來，中國在外交政策上的一連串失誤，其實對中國的形象造成了不少的影響。之前中國與瑞典就因為中國遊客的無理取鬧行為，而出現了根本不必要的外交衝突，最近在亞太經合會上中國外交官的強硬蠻橫，讓高峰會的共同聲明首度難產，其實也宛如中蘇關係破裂前，中國在外交上的一連串荒謬表現。當時的錯誤，讓中國數度失去與前蘇聯修補關係的機會，而今日中國在外交上的拙劣表現，也讓中國陷入更不利的境地中。只是這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在中國民族主義浪潮高漲、且中國共產黨內部政爭激烈下，外交官員們也沒有任何溫和示好的迴旋空間，在揣摩上意與表忠自保下，出現讓外界覺得荒腔走板的表現。結果一再錯失中國在局勢惡化之前，進行補救的機會。

一旦情勢真如中蘇交惡時候一樣，中國最後也陷入另一次的文化大革命，那中國的命運將會如何，恐怕就是另一個令人坐立難安的議題。非常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再教育營」會進一步擴大，從新疆擴張到所有需要的省市，社會信用點數低於一定分數的問題份子，都會被送入「再教育營」進行改造。網路管制與科技監控系統會進一步升級，中國人無論升學、就業、結婚、出國、經商，都需要先進行政治審查。中國共產黨對於黨內官員的管控會更加嚴厲，讓內政與外交官員開始出現各種更為離譜的表忠行為，中國外交官在國際場合可能會有更為駭人的表現，更積極想要創造出中國已經是世界霸主的形象，而讓中國與歐美國家的歧見與衝突越來越深。

川普努力將美國廠商拉回美國，其目的可能是要拚經濟，增加工作機會，平衡貿易逆差，逼迫中國開放市場，並尊重公平競爭。但是經濟的發展是中國社會與共產黨政權信心的來源，一旦在民生經濟上受重挫，中國很可能會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樣，失控暴走，釀成慘劇，這才是這場新冷戰中最危險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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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到「再教育營」的新疆維吾爾人
2018年10月24日 BBC News 中文
中國被控將數十萬維吾爾穆斯林送進「再教育營」引發世界關注，當局稱這是為了「打擊恐怖主義」而設立的特殊學校。BBC記者沙磊（John Sudworth）走訪新疆，探尋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https://youtu.be/rgHqK6Dge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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