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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與中國的戰略合作關係並非歷史的常態,相反的,多數時候兩國關係緊張。

俄羅斯與中國爆發軍事衝突的可能性有多高?

2019-02-26 方格子  

王臻明  經營部落格「假圖天國」,專長為戰史、中國近代史、軍事、國際關係與地緣戰略,持續提供非主流、非熱門的軍武發展分析與國際政治情勢解讀,也常回顧重大歷史事件與戰史。

是說近來美中關係陷入緊張,有俄羅斯的學者主張,未來若美中爆發更為激烈的軍事衝突,俄羅斯應該站在美國這邊來對抗中國,並認為美國只是遠方的競爭者,而中國則是近在咫尺的威脅。這樣的說法,可能讓近二十幾年來已習慣中俄合作關係的人感到意外。但是若長遠一點來看,今日的中國共產黨政權雖然是由前蘇聯所一手扶植起來的,但中蘇兩國關係緊張的時間,卻遠比關係好的時間更長。冷戰時兩國更幾乎瀕臨大戰邊緣,直到前蘇聯解體,才讓兩國的緊張關係獲得緩解。經濟困頓且急需財源的俄羅斯,成為了中國的最大軍武供應與技術來源國,兩國開始有共同的利益,因此建立起了新的戰略同盟,直到今天為止。

但是這樣的情勢,在這一、兩年間開始有了一些變化。首先是美國宣布反恐戰爭已經結束,美國的戰略重心將重返大國競爭的主軸,而鎖定的就是俄羅斯與中國這兩個戰略同盟國家。近來美國政府所公開的報告,或是國安、軍事、情報首長到國會進行報告時,幾乎總是將俄羅斯與中國相提並論,並認為這兩個國家就是美國未來的最大威脅。再加上俄羅斯涉嫌在二○一六年干預美國總統大選一事,目前仍然餘波蕩漾,幾年前併吞克里米亞半島也還讓人記憶猶新,更讓美國與北約盟國都視俄羅斯為重大的國安威脅。但其實這樣的發展,對俄羅斯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俄羅斯因為這些事而遭到歐美經濟制裁,早已讓俄羅斯目前凋蔽的經濟,更為雪上加霜。而若未來與中國綁在一起,成為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被拖入新的經濟或科技冷戰,受到美國與其盟國更進一步的封鎖,俄羅斯的情況可能會更糟。同時俄羅斯與中國維持盟友關係所帶來的利益,目前看起來也正不斷衰減中。中國向俄羅斯購買的武器越來越少,而且都只是購買極少數量,再自行大量仿製。但中國所積極推動的一帶一路政策,不止在中亞大力擴張自己的政經勢力,甚至在非洲、中東等地區都有不少斬獲。長期被俄羅斯視為自家後院的中亞國家多次出現反華示威,其實都警示了這個問題。

在中國崛起後,俄羅斯與中國的經濟關係變的更加緊密是沒錯,但中國目前所大舉進軍的中亞、非洲、中東等地區,很多是俄羅斯的傳統勢力範圍,而這有很明顯的排它性。中國政經勢力的大舉入侵,其實很大一部份排擠了俄羅斯與這些國家的傳統合作關係。美國的傳統盟友多數位於西太平洋的東亞地區、北大西洋的歐洲地區,這些國家相對富裕獨立,因此雖然這幾年也積極與中國建立經貿關係,但所受的政治影響較少。不過即使如此,當東南亞地區的國家開始逐漸受到中國影響時,立刻引起了美國的反彈,目前南海海域的緊張情勢,除了是美國想要維持國際航道的通暢外,更有圍堵中國勢力繼續南下的意味。

相較於美國的積極反應,俄羅斯的態度卻是慢半拍,甚至俄羅斯與中國的潛在衝突明明更為直接與嚴重,目前中俄兩國在西伯利亞地區的移民矛盾,早就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事件起因在於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地區本來就地廣人稀、寒冷不易生活。在前蘇聯時期,政府以計畫移民、經濟補貼的方式來增加這個地區的人口,希望能發展這些地區並增強控制力。但在前蘇聯解體後,這些計畫與補貼消失,大批人口紛紛遷回俄羅斯的西部歐陸地區,據估計可能有高達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離開,讓這個地區開始極度缺乏勞動力,許多農田與牧場因此荒蕪。俄羅斯政府過去也不斷祭出各種措施,以阻止情況惡化,但效果都極其有限。

但是中國在東北、內蒙古地區有上億的人口,勞動力過剩,因此大批的中國勞工選擇北上,到極度缺工的俄羅斯尋求機會。雖然俄羅斯是個非常嚴格管制移民的國家,中國勞工並無法輕易在俄羅斯取得長期居留的正式身份,但在地域遼闊且政府力量鞭長莫及之處,有很多模糊的灰色地帶,這也讓西伯利亞的很多地區,已聚集了大量的中國人聚落,而讓當地人憂心忡忡,認為西伯利亞遲早會落入中國的手中。而這樣的想法,還有其歷史因素的糾葛,因為廣大的西伯利亞有很大一部份,本來就是帝俄時期從清帝國手中奪取的。在近年來中國社會民族主義高漲的情況下,聲言要奪回這些土地的聲音,也從沒有少過。

俄羅斯政府一方面不願意讓這些摩擦與衝突檯面化,但另一方面因為當地居民與中國勞工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也被迫加強驅逐非法中國勞工,並利用各種政策來限制西伯利亞的中國勞工數量,但成效並不佳。除此之外,由於在冷戰時期中蘇兩國就曾經武裝對峙,因此俄羅斯至今仍不敢大意,在西伯利亞的中俄邊界地區,部署了數個短程地對地彈道飛彈旅。從俄羅斯目前的彈道飛彈部署圖就可以得知,西部與遠東是兩個重點佈防地區。部署在俄羅斯西部邊界地區的飛彈,所威嚇的當然是歐洲的北約國家,畢竟兩次差點讓俄羅斯亡國的慘烈戰爭,都是從法德兩國直指莫斯科,而部署在遠東地區的飛彈,全部貼近在中俄邊界上,當然就是劍指中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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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的地對地彈道飛彈部署圖,可以很明顯看出俄羅斯的部署重點地區。

因此俄羅斯與中國的盟友關係,其實潛藏了很多的衝突點與利益矛盾,雙方的互信極低。對俄羅斯來說,在前蘇聯剛解體時,經濟凋蔽,急需出口軍武與各種能源來獲取寶貴的外匯,好養活整個國家,因此選擇與中國加強關係,是最合理的策略。但是時至今日,情勢已有很大的轉變,繼續與中國結盟是否仍然有利,其實俄羅斯國內也已出現了不少質疑的聲音。而最為重要的是,如果未來俄羅斯真的跟中國綁在一起,成為美國與其盟國的最大敵人,那對俄羅斯而言,將是最為不利的情況。因為除了擁有一個不可靠,有各種利益矛盾,還會互相競爭的盟友外,還被世界上多數先進富裕國家抵制封鎖,那絕對是目前俄羅斯所最不樂見的。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俄羅斯與中國未來因為任何一個原因出現衝突,雙方關係陷入緊張,那會形成什麼樣的情勢?當然,這種狀況最大的壞處,就是目前中俄兩國之間的經濟來往會受到影響,繼續出售武裝技術給中國的可能性,也將會大幅降低,俄羅斯還必需在綿長的中俄邊界上增加軍力部署,勢必形成更大的負擔。但俄羅斯可以藉著增兵遠東地區,局部撤離目前部署在西部地區用來針對北約國家的部隊,化解目前與歐洲國家的緊張關係,甚至進一步終止在烏克蘭東部的戰事,與烏克蘭進行和談,在克里米亞半島問題上做個了結。俄羅斯未來若「必需」將戰略重心轉向遠東地區,則以上看似不可能的情況,就能順理成章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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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里米亞半島先獨立再併入俄羅斯後,烏克蘭東部兩個俄裔居多的省份也宣布獨立並尋求併入俄羅斯,而爆發了長期的戰事,圖為正在戰場上休息的烏克蘭民兵。

更重要的是,這將一舉裂解目前美國將俄羅斯與中國兩國,並列為未來戰略競爭對手的不利情勢,因為俄羅斯與中國已不再是盟國,認為這兩國會聯合起來與美國競爭的理論就不攻自破。而其實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中國才是美國未來的最大假想敵與戰略競爭對手,俄羅斯是因為與中國的軍事合作關係、涉嫌干預美國總統大選、克里米亞半島問題、還曾是冷戰時期的對手,才會榜上有名。但克里米亞半島問題並非無法解決,烏克蘭也想結束在東部地區的長期戰事,同時克里米亞半島過去長期就歸俄羅斯所擁有,是在前蘇聯時期因政治因素而被劃入烏克蘭,俄羅斯並非完全理虧,極有轉圜的餘地。

川普與普丁在芬蘭赫爾辛基的高峰會,就證明了目前川普政府,其實也無意與俄羅斯為敵,畢竟目前川普政府的最首要目標,是處理美中貿易戰與解決北韓核武問題。至於通俄門的調查已延宕多時,至今卻仍然未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讓川普下台,但轉眼間川普已經要競選連任,未來變成各說各話、無法影響政局的可能性很高。美俄兩國合作的空間是存在的,甚至還不小,關鍵只在於俄羅斯是否真的願意進行關鍵性的戰略轉向。當然美蘇兩國進行過長達半個世紀的冷戰,互信基礎極低,兩國在世界各地也均有戰略利益上的矛盾,如最新的委內瑞拉危機就是一個好例子。也因此俄羅斯如果要完成這樣的戰略轉向,就需要一個具指標性的重大事件。

事實上,俄羅斯也不是對未來的國家發展方向沒有看法,如普丁在最新的國情咨文報告中,就著重於國內經濟議題,並誓言將加強與亞洲國家的關係。但很明顯的,普丁指的是日本、南韓、與東南亞國家,從過去兩年來,俄羅斯積極與日本改善關係,就北方四島的領土爭議進行磋商,也很有可能簽定從二戰結束後一直懸宕未決的兩國和平條約,加強經濟合作。而這就可以看出俄羅斯希望與日本改善關係,以改善俄羅斯在太平洋地區的佈局,爭取亞洲國家到西伯利亞進行各種投資。日本一向是美國外交政策的風向球,也是過去冷戰時期在太平洋圍堵前蘇聯的最重要防線,當日本與俄羅斯改善關係時,很可能就預示了美國的動向,同時也可觀察到俄羅斯未來可能的亞洲政策。

因此綜合目前的情勢來看,會出現一個很弔詭的情況,那就是俄羅斯若與中國爆發軍事衝突,並且陷入長期的緊張對峙,對俄羅斯可能是非常有利的。俄羅斯若能順利完成戰略轉向,將可讓北約盟國們放下戒心,俄羅斯也可以趁機與之重修舊好,擺脫制裁,重新對歐洲諸國出口能源、進行經濟貿易。美國甚至可能從冷戰時期的「連中制蘇」,改變成二十一世紀版的「聯俄制中」,俄羅斯若能因此順利融合入西方富裕國家的產業鏈,則對其蕭條不振的經濟,將會極大助益。而俄羅斯是擁有大量核武的軍事強國,其實根本不用擔心入侵,過去因為北約東擴的問題,讓俄羅斯感到不安,但目前歐盟內憂外患,自己都快要四分五裂了,根本沒有餘力繼續東擴,俄羅斯對歐洲國家的軍事恫嚇已經有點算杞人憂天了。

而對美國來說,想要與俄羅斯合作以抑制中國,也需要一個可以說服盟國與國內輿論的理由,一場舉世注目的軍事危機,是俄羅斯最好的投名狀。中國在過去以珍寶島事件與前蘇聯交惡,加入美國圍堵前蘇聯的陣營,沒道理俄羅斯今天不能如法炮製。關鍵大概是要有效控制衝突的規模,不要假戲真做,真的爆發無法收拾的中俄大戰。對美國而言,單純對付一個中國遠比同時對付中俄兩國要簡單許多,其戰略利益顯而易見。只是美國社會必需要確信俄羅斯真的有誠意與美國合作,不是兩面三刀,俄羅斯如果只是想靠拉攏川普政府,或是以舉行赫爾辛基高峰會這樣的方式,來慢慢改變政策,與美國建立新的關係,那恐怕緩不濟急,且將收效甚微。

歷史上的戰爭衝突,有的是無心擦槍走火,有的是長期的宿怨,但有的時候卻是故意被挑起的,因為如果出現緊張局勢,對其中一方明顯有利,那就會造成無論如何避免都無法不兵戎相見的局面。對俄羅斯來說,與中國的關係本來就變來變去,兩方的矛盾點也早就深埋在西伯利亞地區,只是俄羅斯政府過去長期刻意壓制,才沒讓事態擴大。而如果要故意讓火藥桶引爆,只要再小不過的火星即可,可以選擇的手段太多太多,隨手舉例一下,如大規模驅逐身份處於灰色地帶的中國勞工,嚴格審查目前在西伯利亞地區的中國投資,加強對遠東地區的針對性軍事部署,重啟在中蘇交惡時的海上或空中戰略巡弋,都一定會立刻引起中國方面的激烈反彈,正中俄羅斯的下懷,將情勢升級到舉世皆知的緊張狀態。

筆者要是俄羅斯的領導者,就一定會這麼作,因為這是低成本就可以快速獲取重大戰略利益的絕佳機會,更能一舉解決國內數個重要問題。二戰時蘇聯就獲得西方國家的大量資助,以對抗納粹德國,歷史上並非沒有前例。這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俄羅斯人應該特別瞭解這句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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