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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情報說到底,就是刺探對手在想什麼的工作。只不過,對手可不會那麼輕易掏出他們心中想的給你看。不過,雖然不給看心,不過你可以看到動作。 

對情報完全外行卻成為大本營陸軍參謀,
內心不安淹沒光榮感 

2018/05/21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堀榮三

「任命為大本營陸軍參謀」

1943年(譯者注:西元紀年減1867為日本明治年號,減1911為大正年號,減1925為昭和年號)10月1日。這一天,東京的天空一大早就烏雲密布,時不時下起的瞬間小雨,乘著北風,吹吹又停停,颱風好像馬上要來了。

再兩星期就滿30歲的陸軍少校堀榮三,總覺得初次配戴的金線參謀飾緒(俗稱參謀帶)還戴不好。

參謀任職令在當天才剛發布,堀現在正一步一步用力往上走在長而彎曲,呈ㄑ字形的陡坡「地獄坂」上,前往位於市谷台的大本營陸軍部任職。才剛10月,兩旁櫻花樹葉已不時飄落,迎風而舞。

以前是尾張公藩邸的市谷台,明治以來設立了陸軍士官學校。在這裡學習的學生在星期天准假外出,走下這個下坡路時步伐輕鬆,故稱其為「極樂坂」;傍晚返校則腳步沉重,而喚作「地獄坂」,不知何時這條坡道有了這個名字。

茲任命陸軍士官學校教官 堀榮三為大本營陸軍參謀,隸屬第二部。

這是記載在《軍事秘密陸軍異動通報》,決定堀命運的調職命令。

走完地獄坂,開始看見大本營陸軍部的雄偉建築時,毛毛細雨又拍打到臉上來。堀快步往前跳進大門。果然有強颱正朝著房總半島接近。

不論是地獄坂,還是颱風接近,還是細雨襲來,似乎都暗示這個年輕的大本營參謀前途多艱。

這一年,在中部太平洋,美軍轟炸馬金島(Makin Atoll)、塔拉瓦島(Tarawa);而在新幾內亞,美澳聯軍登陸芬什港(Finschhafen)。2月,日軍在瓜島(Guadalcanal)吃了敗仗,首次實施日美開戰以來的撤退作戰。五月,阿圖島(Atuu)守備隊2,500名玉碎。面對美軍的攻勢,日軍完全被迫處於守勢。9月30日,大本營決定以千島、馬里亞納群島(Mariana Islands)、加羅林群島(Caroline Islands)到新幾內亞西部一線為太平洋絕對國防圈,上奏後獲天皇批准。正是這麼一個多事之秋。絕對國防圈是指絕不讓敵人跨越雷池一步的防衛圈。

說真的,堀對這項任命感到非常困惑。堀1942年12月從陸軍大學畢業(陸大第56期)。其後在戰車學校接受為期三個月的裝甲兵訓練,四月起被任命為位於座間的本科士官學校戰術教官才剛半年。一般人事任用慣例,是陸大畢業後擔任一兩年師或軍的參謀,之後再轉任大本營參謀。毫無參謀經驗者突然被任命為大本營參謀,說是光榮,反而更多的是不安。更何況第二部是主管情報的單位,堀此前的軍中經歷不曾有過任何和情報有關的工作,也想不出在陸大時有受過哪些情報相關教育。

堀在陸軍士官學校畢業以後,任官為騎兵少尉(開始有官階),由騎兵團轉任士官學校馬術教官──這是一個令騎兵軍官羨慕的閒差。之後進入陸大就讀,畢業後擔任戰術教官。這些經歷和情報一點兒也沒沾上邊。

大本營當然據說是英才濟濟的地方,而一個全無參謀經驗的人卻要進去那裡,有點擔心。而且又是對情報完全外行的人。堀在報到前就越來越不安了。

不論如何,堀還是首次繫上了參謀帶。參謀帶在二次大戰以後,就連樂隊、儀隊或警察隊長都當作裝飾來佩帶。它本是歐洲擔任參謀的軍官用帶子綁住在地圖上注記時所需的紅藍二色粉筆,然後垂掛右肩,繫在胸前鈕扣的實用物品。姑不論其內容,它在當時是一種很酷帥的東西。

到了大本營,才知道分發在第16科。16科在第二部(情報部)中是與五科(蘇聯科)、六科(歐美科)、七科(中國科)、八科(謀略科)並列的科,通稱德國科,原本在六科裡面,後來在二次大戰德國聲勢極盛的1942年4月從六科獨立出來,是大本營中規模最小的科。科長是西鄉從吾上校,在他手下有該科專屬參謀一人,也就是堀。底下的職員連同打字員、工友也只有15-16人,是一個小單位。

西鄉上校,如其姓名所示,是明治維新功臣西鄉從道上將的孫子,血統高貴,曾在大島浩武官手下擔任駐德助理武官,是一個出身優異的德國專家,非常親德。

堀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這裡看到情報電報。多數是所謂軸心國的德、義、羅馬尼亞,或中立國的武官、大使館發來的電報,右上角鮮明映入眼簾的是大大的方章用紅色印泥蓋上的「親展」、「極密」等字樣。其他還有國內外通訊社的新聞快報(即時新聞)、外國系列的廣播、報紙等,都排列放在桌子上。

堀回家的當晚,向父親(譯注:堀榮三為堀文夫的養嗣子)報告說要開始從事情報這一行了。父親放下飯後小酌的酒杯,略想了一下說:

「我軍人也幹過將近四十年,只有情報沒幹過。勉強要說的話,在上校時代曾去過法國學習二年的航空,要算是情報也可以算是啦,就只有這個。情報說到底,就是刺探對手在想什麼的工作。只不過,對手可不會那麼輕易掏出他們心中想的給你看。不過,雖然不給看心,不過你可以看到動作。但動作有真貨和假貨。我們要充分收集那些東西,加以檢核,判斷出這就是對方意中所思。而所謂的對手,對第一線指揮官來說,就是自己正面的敵軍指揮官,而在大本營,則是國家主權中樞吧。能直接從主權中樞聽到是最好的,但那極為困難,有時也會被騙。那就只能收集在各種場合出現的動作,再通過這些做判斷了吧。」

父親用了好幾次「動作」一語。所謂的動作,指的就是軍隊用語的「徵兆」。以上是堀從自稱不懂情報的父親那裡接受到的最初的情報教育。

父親是由天皇親自任命的第一師師長,但因1936年的226事件退為預備役。他是航空兵出身,當陸軍在1915年開始建立航空部隊時,由騎兵轉為航空,是創建日本陸軍航空,在航空方面的開創者。但他沒有讀過陸軍大學,也就是所謂的「無天組」(當時的陸大畢業者,在右胸下方別著銀製底座金色星星的橢圓形徽章,因形似日本「天保錢」,所以稱陸大畢業者「天保錢」,非陸大畢業者則稱「無天」)。

大概是因為是以「無天組」的背景在陸軍省升上來的,所以在一帆風順的「天保錢組」大搖大擺的陸軍省內,備嘗過艱辛吧。他經常為堀講一些雖短小但深得精要的話。

本文摘錄自《大本營參謀的情報戰記:無情報國家的悲劇》,廣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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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因為不是建立在正確情報上的錯誤戰略而殉死的三百萬英靈的呼喊。即將擱筆之際,衷心祈祝他們的冥福。

「不要得意洋洋地把打敗的仗寫來賺錢!」單單是菲律賓群島決戰,就有四十七萬七千人戰死。那些人即使想寫、想說、想控訴也是不可能的。

戰敗後第四十一年的夏天,有一個雜誌主辦一場座談會,堀雖沒有出席,但會中有人發言說雷伊泰島決戰失敗的原因是「因為堀警告台灣近海空戰戰果過分誇大的電報被大本營作戰科的人吃案了」。因為這樣,各方開始注意堀是如何學習情報的工作,又是如何處理情報,如何做判斷的,那同時也就等於在勸請從情報的觀點來釐清「日軍為什麼會敗得那麼慘?」。

現在,已經是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世代當家做主的時代,想知道當年的事情的方法已逐漸失去。一思及此,就開始感到有接受勸請而寫下來的必要。不過本書並不是情報操作手冊,也不是體系性研究日軍的情報的書,而只是一個個人的體驗記錄。是一個在某一天突然被丟進情報世界的人,如何被那一時一時的風濤所擺弄,同時面對困難處境而被鍛鍊成一個「情報職人」而工作的記錄。

希望讀者諸君能從本書中讀取到一個對情報無知的組織(國家、軍)會給人們帶來怎樣的悲劇,情報方面的思考是如何的重要。本書中提到的許多戰場上的教訓,都是一心一意為了祖國而咬緊牙關作戰,卻因為不是建立在正確情報上的錯誤戰略而殉死的三百萬英靈的呼喊。即將擱筆之際,衷心祈祝他們的冥福。

內容重點

二戰及之前的日本軍部在戰力上一味強調精神的重要而輕視物理(數字)的兵力。

* 日本正規軍事學校中缺少情報教育,因此作者在陸軍大學中沒有接受到情報教育,而是畢業後分派到負責情報的單位,在執行業務中邊看邊學,從長官、前輩及自我學習中學得。

* 作者敘述他在二次大戰中參與了如何準確判斷美軍在呂宋島戰役之馬尼拉登陸作戰,及因日本戰敗而無疾而終的2個登陸日本本土作戰計畫中的美軍登陸地點、時間、兵力的詳細過程。

* 在日軍已失去主動偵察能力(因制空權喪失,日本船艦也無法自由活動)下,如何判斷出美國部署在馬利安納群島一帶的B-29轟炸機之數量、數量及追蹤投擲原子彈的美國轟炸機的詳細手法和過程。

* 作者在研究美國的戰例中看出制空權之意義與其重要性,而在衛星的時代,依然不變。

* 太平洋戰爭中,日軍死守著點(孤島),美軍跳島戰術則在推進制空領域。

* 批判陸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堀榮三

1913年生,日本東京陸軍幼年學校、陸軍士官學校(46期)、陸軍大學(校)(56期)畢業。1943年擔任日本大本營陸軍參謀,歷任第二部(情報部)的德國課、蘇聯課、英美課的職位,從事情報業務。其間還擔任駐紮菲律賓群島日本第14方面軍(司令官山下奉文)的情報主任參謀。日本戰敗後,1954年加入日本自衛隊,歷任國外班長、駐德防衛駐在官、統幕第二室(情報室)室長,一直都在情報領域工作。1967年辭官。擔任過大阪學院大學講師之後,當選故鄉奈良縣西吉野村村長,勤於村政改革,1995年在村長任內身故。

譯者簡介
鍾瑞芳

1957年生。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日本九州大學史學科日本史專攻博士課程修了。現專事翻譯工作,間或兼課。

目錄

序/前言

Ⅰ 陸軍大學的情報教育
1 「任命為大本營陸軍參謀」   
2 出人意表的陸大入學考試
3  陸大參謀教育實際狀況
4 戰史課程獲得的教訓
5 輕視美軍的膚薄實戰教訓
6 「陸大非最終目標」

Ⅱ 大本營情報部時代(一)
1 情報部德國課與蘇聯課   
2 被調到英美課的「落第生」
3  被教育的「愚蠢戰力」
4 「海軍密碼被偷了!」
5 在前線會見寺本熊市中將
6 中將的「必勝六法」課

Ⅲ 大本營情報部時代(二)
1 美軍戰法研究與情報部   
2 從情報戰觀點看突襲珍珠港
3  情報的查覈──空戰奇觀
4 對敵軍戰法認知不足的領導階層
5 空域的思想──何謂「跳島作戰」?
・ 跳島作戰的企圖
・ 跳島距離及其排列
・ 跳島的交替順序
6 美軍登陸作戰情報的分析
・ 塔拉瓦戰役類型
・ 塞班島戰役類型
7 編製『敵軍戰法速曉』
・ 戰法研究的深層意義
・ 日軍遠遠不及的美軍各種操典
・ 沒有能先於作戰的情報

Ⅳ 調任山下方面軍情報參謀
1 臺灣近海空戰的「重大戰果」   
2 錯誤的大戰果帶來的影響
3  情報常常在惡整人
4 山下奉文司令交代的特別任務
5 美軍通訊的諜報與情報處裡
6 報告美軍登陸呂宋島的時間判斷
7  攻擊敵方制空領域的空隙
8 「方面軍為大本營而殉死。」
9 潛藏司令部內的美軍間諜

Ⅴ 重回大本營情報部
1 日軍密碼之無效率情狀
2 破解戰略轟炸與美軍密碼
3  追蹤B-29轟炸機的呼叫信號
4 投擲原子彈的飛機的呼叫信號
5 美軍登陸日本本土地點會是哪裡?
6 美日諜報戰秘史
7 潛入地下的陸軍特種情報部

Ⅵ  二戰結束後的日本自衛隊與情報
1 務農的日子
2 參加自衛隊擔任國外班班長
3  過一天算一天的情報系統
4 與前武官大島浩的相遇
5 在西德擔任使館武官的活動
6 蒐集古巴事件的情報
7 未能活用的戰爭期間慘痛經驗

Ⅶ 情報才是最高「戰力」
1 美軍所見日軍五個敗因
2 「兔耳」才是最高「戰力」

後序
解說  保阪正康
<圖表一覽>
美日開戰後大本營陸軍部沿革
第二部第六課(英美課)編制
太平洋戰爭關係圖
一九四四年底的第十四方面軍
菲律賓全圖
美日兩軍師級戰力(彈量)對照表 



我們無日不在電視、電台廣播或報刊上與情報(資訊)一詞照面。某報還寫道過:因為資訊氾濫,人們淹溺在過剩的資訊洪流中而大呼吃不消。隨著經濟的高度成長,情報一語也使用得如是頻繁,只要標上情報二字,人們就會飛撲而來時代已經來臨了。
   
可是這類情報是對方想給你的情報,是當成商品來變錢而泛濫的情報。
   
然而在情報中,也有很多是不想出售變賣的、或不想告訴別人的,或被他人知道的話會很麻煩的情報。多數這類情報是屬於一旦被對手取得,則自己的企圖或所思所想會被他人看穿,以致對己不利的情報。所以想獲取情報者與想隱瞞情報者兩者之間,必定產生競爭。此種競爭稱為情報戰(資訊戰),最近則或稱為諜報戰等。這不限於國家政府,在企業,在政治、社會生活方面也一樣,不斷發生為了要刺探對方想隱藏的事情而導致的鬥爭或競爭。而且在這個競爭上,當然是掌握到了對手想隱藏的情報的一方占上風。
   
而這在戰爭時,就成了彼此賭上個人性命與國家命運而進行的鬥爭,所以如何探出對方的企圖,就成了決定勝負的最重要事情了。
   
放眼古今東西中外的戰爭實例,不見有哪個戰爭是能夠百分之百收集到足以窺知敵方意圖的情報而能優哉游哉進行戰事的例子。這就是戰爭之為物,在實際戰場上,想掌握的情報不到一半,在不知敵方企圖而暗中摸索狀況下進行戰爭,是稀鬆平常之事。因此,如何釐清、處理那不足百分之百的空白部分,就是情報任務從事者的最重要工作了。此事之成功與否,乃戰場上判斷敵情的關鍵,其結果如何則左右了戰爭的勝負。
   
但是戰場上的情報解析與研究室的學術性研究有異,它有著殘酷的時間制約,必須在要求時間內做出判斷。或許有很多人會認為,現在是電腦的時代,所以不用多辛苦就能夠收集到情報,並加以分析闡釋,很容易就能做出判斷了吧。的確,如果依據事先輸入好的資料,就可以減輕從前的辛苦吧。但首先,想將戰爭需要的各項資料都能完整無缺輸入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只剩百分之五的空白部分,而想分析清楚隱藏在這霧中的真實面貌的困難程度依然不變。
   
用何種觀點解析已取得的情報,在給予的時限內做出規定的判斷,是情報戰士的工作。
   
許多二次大戰後出版的書籍,把間諜、破譯或盜讀密碼、或是外交官的暗中活動等等,當作充滿懸疑刺激的故事,寫得煞有介事。

可是情報戰士在戰場上的工作卻是更為不起眼的,也不是在學校學過就馬上能勝任的。這就好像是一種工藝師傅的工作,必須具有如同工藝師傅根據累積下來的知識和經驗而用身體體會得來的「工藝師傅的直覺」。

一個實驗體,一個沒有受過情報訓練的軍人,如何在偶然之下被丟入情報的世界中,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擔任大本營情報參謀,二戰後擔任日本自衛隊的國外班班長、大使館隨員、統合幕僚監部第二室(情報室)室長,在眼前展開的戰場或在承平時期的工作中,偷偷學習情報方法,或接受指導,同時逐漸獲得要如何取得包覆在霧中的情報並加以解析,而獲得「工藝師傅直覺」呢?本書就是失敗、錯誤也不隱瞞,毫無保留的介紹這個實驗體的書。同時,本書也想從情報戰的觀點來重新審視自身也曾參與的太平洋戰爭以及二戰後的自衛隊的狀態。
   
一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為止,軍部是日本最大的組織。而且是最需要情報的組織。此一組織究竟具備或不具備怎樣的情報之收集、分析處理與管理的經驗技術呢?它存在怎樣的缺陷呢?我以我的親身經驗來敘述其情形,應該會有助於類推日本組織內部容易存在的情報方面的問題吧。

故事的大部分雖很自然會以太平洋戰爭為主,但在情報之於企業、政治、社會生活都占有極重要角色的今天,我想對在各自領域或組織中與情報有關的人士,這應當能提供一定的啟發吧。
   
本書當中,會一再出現戰略、戰術、戰場等舊軍隊用語。企業界人士在閱讀時,請將戰略換成企業經營方針,戰術換成工作場域或營業活動,戰場換成市場,戰場考察換成市場調查來讀的話就好了。 

內容連載 

解說  保阪正康
 
我在昭和五十(一九七五)年代初期開始想要以第二代的觀點來檢驗太平洋戰爭。因為我認為我們這個世代對太平洋戰爭的內情所知少得可憐,另外,明治時代以來的近代日本的種種矛盾完全投影在這個戰爭上了。從那時以來將近二十年間,我訪問了二千多名軍官、士官和士兵。
  
此時我發現軍官類型有二:一種是謙虛地只談自己的經歷,而將評價、價值判斷交給聽的人判斷或交給歷史論定;另一類則若似不經意地將自己的經歷和國家政策重疊在一起,話既多,又時不時一再的巧妙辯解。我內心私自稱前者為理智派,後者為凡俗派。理智派的軍人當然在戰後社會中也過得不是很精明。似無言地說「敗軍之將不言勇」而回到家鄉,一心務農的高級軍官也不少。
  
當然我感覺和前一類型的軍官有強烈的連帶之感,我認為不應該隨便將軍國主義者的標籤貼在他們頭上。
  
我認為堀榮三就是屬於理智派中的一人。我和他於一九八四年春天初次見面。我聽說過他是大本營第二部(情報部)中很富才幹的情報參謀,更重要的是他將近四十年一直都不做任何辯解或自誇之言,有一段時期,他一直維持住在奈良縣西吉野村自己家裡,並在大學教德語的生活方式。事情開端是因為我聽說,他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發現當時的台灣近海海戰中,海軍有誇大戰果情事,就從鹿屋基地發電報給大本營提醒,卻在大本營內被擱置不理,而我想請教他這件事。我也想知道雷伊泰島決戰及其後的菲律賓群島決戰中的欺騙情形。
  
他來信卻說,遵照其父堀大夫(二二六事件時為第一師師長,事件後退為預備役)之言,恕無法同意接受採訪。堀氏在本書「後記」中也有提到其父之言:「戰爭結束返鄉的那一年,我為某出版社寫了題為『悲劇的山下兵團』的書稿約四百張」。一旁看著的家父訓斥我說:『不要得意揚揚地把敗仗寫來賺錢!』僅我也參加了的菲律賓群島決戰就有四十七萬七千人戰死,他們就是想寫,想說,想投訴也都不可能了啊!」在給我的信中也有這段話,這反而更刺激了我想採訪的慾望,而冒昧登門拜訪。因我覺得讓持有這種想法的軍人開口說出來,是我們這個世代的責任。

一九八四年春天以後,我不知去了西吉野村多少回。堀氏的家曾是對抗室町幕府而播遷吉野山中的後醍醐天皇的「皇宮」。我在那具有歷史的一個房間裡游說他。大約過了一年,他可能是認輸了吧,鬆口答應說:「好,我知道了。我就來說說我自己的經歷吧。但在那之前,請先看這個。」,然後把一九四六年左右為使記憶不致稀薄而記下自己經歷的幾本筆記本交給了我。
  
當看到筆記本的墨水斑駁,紙頁泛黃,蟲蛀處處,讓我再次感動莫名。他留下來是想哪一天能讓兒孫們看的吧。
  
其後我和堀氏經常在東京或奈良見面。
  
堀氏的一貫立場是:「我不想做出會傷害到別人的事,只是照實講我自己的經歷。說不定因此而會和其他人發生爭論,但那也只好那樣了。」堀氏的經歷是在大本營內部此一密室中發生的事情,所以有時後作戰部與情報部的對立、大本營情報部與派遣軍作戰參謀間的衝突也會浮現出來。希望盡可能客觀釐清這些問題是堀氏的願望。
  
閱讀本書就會知道,堀氏在文中不使用「我」,而一直用「堀」這一主語。我雖向他說我認為該用第一人稱,但堀氏主張:「我想盡可能客觀凝視自己。戰爭結束都已過了將近四十年之久才發表,所以我想確認自己的視野是具有一定程度廣度的。」我也覺得本書的特徵因使用此種表現反而更增加它的重要性。
  
本書在戰後出版的「大本營參謀」的手記、回憶錄和自傳系列中屬於最晚期之作品。堀氏在一九四二年底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之後成為大本營基層的參謀,當年三十歲。在輕視情報的大本營裡,幾位前輩的指導和他自己卓異的情報分析能力相輔相成,逐漸能準確預測出美軍的戰法以及其攻擊地點和時間等。我在訪問堀氏的上司,對堀氏信賴有加的情報部的山田一次時,他不知說了多少次︰「要是堀君的情報分析能被更加活用在作戰上的話,就不會是那種情形的戰敗了吧!」,令我印象強烈。
  
堀氏的情報分析的訣竅,在本書中也披露了幾個。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雖然掌握到了從天寧島飛來日本的美國軍機的奇妙行動,卻不知這是要飛去廣島投擲原子彈的飛機,這個逸事,作為表現堀氏的苦惱的話,我不知聽了多少遍。

情報參謀的桌子上每天會送來美國電台廣播的內容。堀氏在盯著盯著一排排的股價數字中,注意到罐頭公司和製藥公司的股價在上漲,而看穿再過不久太平洋美軍的作戰就將開始了。因為美軍其派遣士兵所需的罐頭和瘧疾藥品而向製造商大量訂購。可是堀氏的這種情報,卻難以說有被大本營的作戰參謀們有效的利用了。
  
我覺得,就像堀氏在本書中不知強調多少次的,日本對情報的重要性完全無知,甚至現在也沒有對此有所反省。欠缺蒐集、分析並活用情報能力的此一事實,意味著陷入萬劫不復/難以濟度的主觀主義深淵中。堀氏帶著自我反省的說,持續三年又九個月的太平洋戰爭,可說是一個不具客觀分析彼與己之能力,只憑著獨斷偏見而魯莽地向前衝的例證。若要問那究竟是日本人的民族特性呢?還是某一時代某一群日本人扭曲的面貌呢?毫無疑問那應該是後者吧。我想這也是讓本書深具意義的原因吧。
  
堀氏在一九九一年春天,被選為西吉野村村長。他幹勁十足想將此村打造成日本有數的文化村。實際上,他建設了文化中心,並致力於推廣「吉野柿」。他說在泡沫經濟時代,「不動產灌水的村政」絕對要予以排除。一九九五年春天,續任村長,但已罹癌。一九九五年六月,安詳辭世,享年八十二。
  
本書本為堀氏的回憶錄,但我認為同時也是意含向日本人提出警惕的寶貴的書。我要向願意出版此書以讓下一代,以及下下一代,世代都能繼續讀下去的編輯者們致上敬意。每一翻開此書書頁,都不禁感覺字裡行間好像聽得到堀氏的感謝之意以及我們應該要向兒孫們講述傳誦什麼呢,的低沉穩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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