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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虎門(後左二)當年攝於滇緬邊區,同學翁衍慶(前右)後來官至軍情局副局長。 記者侯永全/翻攝

【光武揭密1】
滇緬深山神秘基地
國軍曾潛伏4000情報員

2020-07-09 聯合報 / 記者程嘉文

1949年中華民國政府退守台灣, 雲南地區的國軍退入緬、泰、寮邊境,在當地建立反共游擊武力,並多次擊敗緬甸政府的圍剿。拜小說《異域》之賜,台灣民眾對這支孤軍並不陌生。對當代歷史較有涉獵的讀者,更會知道在1953與1961年,孤軍在國際壓力下,兩度大規模撤回台灣。官兵與眷屬落地生根,中壢的忠貞社區、南投的清境農場,都是著名的聚落。

在兩場大撤退後,就官方說法,游擊戰士都已回到「自由祖國」懷抱。直到1980年代初期「送炭到泰北」運動,期間20多年,遼闊且偏遠的西南邊區,除了外電偶爾傳出以種植鴉片著稱的「金三角」消息,似乎和台灣根本沒有關係,社會大眾也沒人注意。

神秘光武部隊 當年達4千人

事實上,在1961年撤退後,政府並沒有忘記繼續經營此地的反共武力。從1965年開始,國防部情報局再度派出幹部深入西南,在當地建立游擊武裝力量,經過10年發展,這支代號「光武」的部隊,總兵力達到4000人。然而歷史再度重演,在當地國家的壓力下,我方被迫解散光武部隊,人員撤回台灣。

相較於「異域」赫赫有名,「光武部隊」這支第三代游擊武力,及被迫第三度撤退,則至今鮮為人知。如今上網檢索「光武部隊」,結果絕大多數都是駐地新竹關西、擔任新兵訓練工作的陸軍206旅。甚至有媒體報導光武部隊是招募獄中囚犯組成,類似南韓預備暗殺金日成的「實尾島684部隊」,情節誇大宛如戲劇。

本報此次獨家訪問當初參與光武部隊的情報局幹部,為讀者介紹這一段至今神秘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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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拜少將退役的陳虎門,年輕時曾奉派前往滇緬邊區,成為光武部隊一員。 記者侯永全/攝影

陳虎門 在沒水沒電的山區待3年

曾是江南案當事人,出獄後回到情報工作,官拜少將退役的陳虎門,如今身為台北知名京菜館「北平天廚」第二代老闆,也擔任退休情報人員組成的「忠義聯誼會」會長,曾呼籲兩岸展開換俘談判,營救在大陸被囚的我方情報員。

因為如此背景,整日在天廚忙進忙出,帶領員工招呼賓客的陳虎門,在相識者眼中,就宛如史蒂芬金筆下,神秘世界與凡人俗世之間的出入口,帶有一分魔幻的色彩。

年輕時的陳虎門,也曾奉派前往滇緬邊區,成為光武部隊一員,在沒水沒電的山區待了三年才返台。提起五十多年前舊事,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人生首次出國 還以為會遇到空姐

1965年,24歲的陳虎門從情報局幹訓班第11期畢業,兩年後他被派往「1920工作區」,在大陸西南邊境執行情報蒐集、建立游擊武力,以備反攻大陸。1920區駐地於泰國北部的清邁,不曾搭機出國的陳虎門心想,或許這是生平第一次有機會看到空中小姐。

1968年1月4日凌晨,15名預計前往1920區的幹部,由北投基地出發,小提袋內除了幾件換洗內衣,沒有任何行李與證件。等到軍用卡車的布篷拉開,眾人已身在松山機場,一名少將前來送行,與眾人一一握手,將他們送上一架機身沒有任何標誌文字的銀色C-47運輸機。

進到艙內眾人才發現,機艙前半段改裝油箱,只剩後面椅子,和想像中有空姐服務的國際線航班,完全大異其趣。

途經寮國 拿到一個麵包、一罐可樂

起飛後天色逐漸亮起,C-47運輸機經過漫長飛行,由越南進入中南半島,隨後降低高度,沿著湄公河向北飛,飛機左右兩側分別是泰國與寮國。直到天色漸暗,飛機向右猛一轉彎,降落在寮國一座軍機場。機門一打開,15人以最快速度下機,引擎沒熄火的C-47隨即再度起飛離去。

寮國軍人將一行人帶上車,送到北山府軍區司令部,再發給他們每人一個麵包、一罐可樂。有隊員要求上廁所,寮方人員表示,就到一旁的河邊解決,河水裡還有男男女女正在洗澡。

當天半夜,他們被送到寮國第一大城永珍,進到警察總監的別墅。一路旅途勞頓,由正值冬天的台北抵達熱帶中南半島,每人全身都是臭汗與泥沙。情報局駐寮工作站的同事送來宵夜,眾人一整天首度吃到正式的飯。

用假身分入境 途經三國才到基地

1920工作區設於泰北的清邁,台灣情報局人員為掩人耳目,研發出曲折的交通路線:先利用與寮國軍方的私交,由軍機場非法入境,搭渡船從廊開進入泰國,再經曼谷轉往清邁。

寮國人用軍區司令的轎車將他們分批送到碼頭。我方接應人員發給每人一張100元泰銖鈔票,交代把新鈔揉皺,交給船夫。渡船跨過湄公河,抵達泰國東部的廊開,眾人靠假身分入境,走出海關就看到對街有人招手,吃過晚飯後他們又被送往火車站,搭上開往曼谷的夜車。接應人員交代,如果被人查問,就把入境單、車票給對方看,其他都不必多說。

第二天上午,火車開抵曼谷車站,眾人被接到一間小旅館簡單盥洗,隨即又到市區以北的廊曼機場,搭機飛往清邁。

到了清邁,1920工作區長為他們接風,翌日一早出發前往泰緬邊境的格致灣。這段耗時半天的路程,先後使用三種交通工具,先搭吉普車到孟放,午餐後換乘摩托車,真正進入山區再換騎騾子。

格致灣是光武部隊訓練總基地。陳虎門回憶,在異國深山中,居然有一處國軍基地,看著旗杆上的國旗,與到處豎立的精神標語,宛如就在國內,一時情緒激動,「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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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北清邁的格致灣是光武部隊訓練總基地,陳虎門回憶,在異國深山中,看著旗杆上的國旗,與到處豎立的精神標語,「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記者侯永全/翻攝

走38天到前線 要挺過瘧疾、吸血牛蠅

光武部隊真正前線的四處工作站位於緬甸境內。陳虎門被分發到位於萊吉山的第一大隊,是距離格致灣最遠的工作站。從地圖上看,萊吉山到格致灣,直線距離約400公里,但這段路走了38天才抵達。

陳虎門回憶,出發不久,同事們就陸續染上瘧疾,開始發燒發冷「打擺子」。有人每天早早把水壺喝乾,路上看到溪水就捧起來牛飲,更加上吐下瀉。他堅持只喝前一晚休息時煮沸的開水,路上即使再渴,也不敢讓水壺見底。

山區的吸血牛蠅與螞蝗,也讓眾人吃足苦頭。穿林涉水後一摸後頸,往往赫見滿手鮮血。甚至隨隊出發的犬隻,也因被螞蝗鑽入鼻腔寄生而殆欲斃然。當地人在狗鼻子前放一盆水,螞蝗便爬出鼻孔,此時立刻用線圈將其綁住。清除螞蝗之後,狗兒果然恢復食慾,再度活蹦亂跳。

一腳踩空 拉住騾子尾巴才保命

理論上說,部隊已和沿途友好部落達成交易,晚間可以借宿,但有時預定過夜的寨子卻空無一人;如果要通過公路或其他緬甸政府軍控制的區域,更要小心掩蔽,潛行通過。陳虎門回憶,有一晚連夜前進,天空中沒有月光,當然也不敢開手電筒,眾人只能拉著馱運物資的騾子尾巴步行。自己不慎一腳踩空,所幸急忙拉著騾子尾巴,才沒有掉下山崖。久經訓練的騾子立刻停住不動,後面的隊友急忙把他拉回路上。

第38天,一行人終於走到萊吉山的游擊基地。陳虎門在當地一待兩年多,直到1970年底才回到文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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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政府率先獲得中共絕密文件,揭發林彪事件始末,圖為文革中的林彪。 圖/張耀民提供

【光武揭密2】
率先揭發林彪之死
光武部隊展露情報實力

2020-07-13 聯合報 / 記者程嘉文

1971年9月13日凌晨,身兼中共副主席、副總理、國防部長的林彪,因意圖推翻毛澤東失敗,搭上一架軍用三叉戟客機出逃,在外蒙境內墜機身亡。

當時大陸資訊封閉,各國只能從蛛絲馬跡判定,北京發生劇變。後傳出林彪死亡或失勢的風聲,外界對事件詳情與中共官方立場,仍然不得而知。

隔年4月12日,我國政府宣布,獲得中共中央發出的1972年第四號文件,內容為「粉碎林(彪)陳(伯達)反黨集團反革命政變的鬥爭」。文件除證實林彪已死,還附上政變綱領「五七一工程紀要」,「五七一」就是「武(裝)起義」諧音。

率先獲得中共絕密文件,揭發林彪事件始末,這場領先全球的情報勝利,是光武部隊在西南邊區的得意之作。至於中共官方,一直到7月底,才對外證實林彪的下場。

保衛緬北情報作業 跨越國界突襲共軍

在冷戰時期,西方國家想了解大陸內部政情,高度仰仗國府在大陸的情報網。我方出版的各類「匪情」資訊,是相關研究學者必讀。時任我國駐紐約新聞處主任陸以正曾回憶,他看到我方宣稱林彪政變計畫名為「五七一工程紀要」,心底還半信半疑,覺得怎會公開以「武起義」諧音稱之?後來大陸方面消息公開,才知道「五七一」貨真價實,我方情報單位沒有唬人。

情報局的組織依序是區、站、組,當時西南邊區的情報作業,由1920區主管。光武部隊是配屬1920區而成立的游擊武力,初期曾叫「苻堅部隊」,但是苻堅是淝水之戰意外慘敗的前秦君主,名字實在太不吉利,因此更名。

光武部隊除了保衛1920區在緬北的情報作業,免遭中共、緬軍、緬共等敵對勢力侵擾;同時經常跨過國界,突襲中共的黨政軍警單位,目標不在殺人或占地,而是奪取情報。例如披露林彪事件的中共中央第四號文件,就是在突擊行動時擄獲,迅速以專人以最快速度送回台北。

遼闊偏遠的西南地區,中共難以嚴密控制邊防,是我方情報人員進出鐵幕的「後門」,不少意欲逃出共黨統治的人士,也選擇由此逃離大陸。情報局在當地替這些人設立「順風」幹訓班,畢業學員比照情報局在台灣幹訓班的期別屆次。後來光武部隊結束,這些幹部跟隨來台,在局內繼續服役多年才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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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前大使陸以正回憶,當年看到我方宣稱林彪政變計畫名為「五七一工程紀要」,心底還半信半疑。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基層包含少數民族 下命令還要先教中文

光武部隊的士兵,不少來自當地少數民族,許多人不會講國語。幹部對部隊下命令時,有時還得安排翻譯在一旁重述。另外也替士兵開中文課,從「我是中國人,我的國家叫中華民國」等小學課本的簡單句子教起。

陳虎門回憶,有一回某同事替士兵上課後,要求聽不懂者舉手,結果只有一人舉手。他大為得意,向其他同事炫耀,却被眾人反虧:其他沒舉手的人,恐怕是「聽不懂的請舉手」這句話都沒聽懂。

至於部隊的後勤問題,糧秣、軍服等都由當地採購;武器彈藥方面,有些是向寮國軍方購買,有些由特殊途徑從台灣運往。早期只有各色槍枝,後期擁有迫擊砲、無後座力砲。

部隊相關開銷與官兵的薪餉,都由台灣方面支應,因為西南邊區特殊生態,過程非常繁複。情報局先將美元匯到泰國,再換成泰幣,在清邁購買黃金,靠人員送往前線各單位;單位再依據當地實際狀況,將黃金換成緬幣或老盾(英國殖民時代的銀幣)使用。由於必須一換再換,難免造成相當匯率損失。

因有政府支持,在當時西南邊區複雜的各色武裝勢力中,光武部隊的裝備與紀律都是佼佼者。各武裝勢力往往以協助運送「特貨」(鴉片)為主要財源,光武部隊嚴格禁止。一旦發生販運毒品或強姦民女之類軍紀案件,犯者會被軍法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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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台灣的退輔會主委多次訪問泰緬邊區的殘留孤軍,最近一次是馬英九政府的退輔會主委曾金陵,當時協助傷殘老兵更換新式義肢。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反共志願軍解散 孤軍與泰政府合作

西南邊區的孤軍,在1953年、1954年第一次撤退來台後,剩餘部隊改編為「雲南人民反共志願軍」,由柳元麟指揮。1950年代末期,為了待命反攻大陸,國軍除了定期以飛機空投物資,還派遣1000多位特戰部隊人員到當地,強化孤軍戰力。但在緬甸擊落我方空投物資飛機,控訴台灣侵犯主權情況下,我方只好宣布解散雲南人民反共志願軍,再度將軍民撤退來台。原本分五個軍的反共志願軍,其中第三、五軍的大部分人,還是繼續留在泰北的唐窩、美斯樂等地。

雖然三、五軍仍然奉中華民國正朔,但在兩度撤退後,又迫於國際局勢,國府與其終究漸行漸遠。在現實壓力下,孤軍被迫投入向「特貨」販子收保護費的生意。相較之下,不需自謀財源的光武部隊,在三、五軍派有聯絡官,雙方也曾合作執行任務,但是彼此相處過程中,仍不乏小規模齟齬的例子。

1970年代之後,孤軍與泰國政府合作,協助泰軍將盤據邊區多年的泰共剿滅,終於獲得泰方願意授予國籍或居留權。至今我方仍與泰北的華人社群維持相當關係,退輔會主委多次訪問當地,最近一次是馬政府的曾金陵,當時安排替當地傷殘老兵更換新式義肢。

在光武部隊主要活動範圍的緬甸境內,有克欽獨立軍與撣邦獨立軍兩大游擊勢力,都與光武部隊維持友好關係。尤其撣邦領袖昆沙是華裔,中文名張奇夫,參謀長張蘇泉,是1961年撤退時未返台的特戰部隊幹部。

躲避緬軍追擊 少將積勞成疾殉職

情報局由台灣派遣幹部前往1920區(光武部隊)的計畫,稱為「定南專案」。1968年初抵達當地的陳虎門,屬於定南二號。最早派往當地,負責建立游擊基地的定南一號人員中,1951站長(光武部隊第一大隊長)黃復雲,本名黃朝理,原是情報局第三處副處長,派往緬甸時已占少將缺,1967年在當地急病身亡,是光武部隊殉職人員中高階最高者。被追晉少將的黃朝理,靈位除了安放情報局忠烈堂,也入祀圓山國民革命忠烈祠。

黃朝理在萊吉山建立游擊基地時,突然遭遇緬軍來襲。為了躲避追擊,他連續幾天帶領部屬與裝備,數度渡過薩爾溫江。在連續操勞中暴病身亡,原因是食物不消化導致腸阻塞。

比黃朝理晚一年加入萊吉山游擊基地的陳虎門,曾多次走過黃朝理殉職前最後幾天途經的路線。他感慨,當時黃朝理率領部屬躲避緬軍,壓力過大,加上水土不服,同樣毛病如果發生在文明地區,只要看醫生立刻就能治癒,但在偏遠的邊區缺乏醫藥,優秀幹部就這樣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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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局由台灣派遣幹部前往1920區(光武部隊)的計畫,稱為「定南專案」,1968年初抵達當地的陳虎門(圖)屬於定南二號。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光武部隊解散 國府游擊反攻行動畫句點

對於光武部隊的存在,中共雖然不便揮軍出境攻擊,多次透過外交壓力施壓緬甸軍政府,或以物資支援緬共游擊隊,在1973年、1974年連續對光武部隊發動進剿,都被光武部隊擊敗。

西南游擊基地的後勤支援,必須透過泰國運送,情報局多年來與泰國軍方維持良好交情,終究擋不住1970年代國際局勢變化。一方面,泰國大學生發起學潮,抗議外國軍隊在泰國境內活動;二方面,泰國政府尋求與中共建交,北京要求泰方不得再支援光武部隊。

1975年4月,情報局奉命執行「華山計畫」,解散光武部隊。部隊幹部絕大部分撤回台灣,繼續在情報局任職。出身當地少數民族的基層士兵,許多後來轉入撣邦獨立軍。

光武部隊的解散,代表國府在大陸邊區建立游擊武力、伺機反攻的行動,終於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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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衍慶在泰緬邊境。記者程嘉文/翻攝

【光武揭密3】
批王立強胡扯爆紅
中將翁衍慶當年險在滇緬被俘虜

2020-07-20 聯合報 / 記者程嘉文

軍情局前副局長翁衍慶中將,去年駁斥王立強間諜案是違反諜報作業原則的胡言,聲名大噪。年輕時的翁衍慶,曾自願前往滇緬邊區,成為光武部隊的一員。

翁出身情報局幹訓班 1970年赴西南

翁衍慶與陳虎門同樣出身情報局幹訓班11期。民國59年被派到西南邊境的1920區,前兩年在格致灣基地,後兩年改調到第一大隊。

格致灣地處泰北,生活條件較佳,女性幹部還有軍常服、皮鞋、黑色小皮包,行頭與國內幾無二致。但在緬北的各大隊,生活設施就遠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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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部隊女軍官攝於格致灣基地,她們絕大多數出身當地華僑。記者程嘉文/翻攝

環境險惡 被窩有蟒蛇、蜈蚣螫死騾

陳虎門回憶,萊吉山基地上午往往在雲霧中,長年潮溼導致被單發黴。床底下常有白蟻築成的蟻塚,敲掉後,過一陣子又出現。有人掀開棉被,發現裡面藏了一條大蟒蛇。有一回,一頭騾子被蜈蚣螫死,大家把死騾子留在野地當餌,想趁機獵老虎,眾人帶著槍等了兩天兩夜都沒動靜,等到一放棄埋伏,騾子就被拖走了。有人撿到小貓,帶回部隊當寵物,發現排泄物臭味比從前養的貓更重,隨著逐漸成長,小貓兇性大發,大夥兒才曉得,原來牠不是家貓,而是石虎(山貓)。

翁衍慶出國前,女兒出生才四個月。在格致灣時可與台灣通信,太太寄給他一張女兒周歲的照片。他把照片配上框,隨身帶在身邊。

中共施壓 緬方對光武攻擊越趨頻繁

緬北本來就是鞭長莫及的三不管地帶,緬甸政府不可能全數將其剿滅,對於包括光武部隊在內的各地自衛武力,是彼此相安無事。除非上級有壓力,否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緬軍如要通過地方武力的地盤,往往還事先通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翁衍慶回憶,一次從緬北的景棟押運彈藥回基地,我方在當地的聯絡人(當地華僑)直接把彈藥箱放在吉普車後座,只用麻袋蓋著。車子開到緬軍哨口,衛兵出來攔車,聯絡人直接遞過兩瓶酒,「先拿去喝,等一下我回來再找你們聊天。」緬軍哨兵果然沒檢查,就揮手讓他們通過。

隨著中共施壓,緬方對光武部隊的攻擊愈來愈頻繁。大體而言,緬甸政府軍主要的行動,在薩爾溫江以西,以東是受中共資助武器與幹部的緬共游擊隊。翁衍慶估計,到第一大隊後,兩年大約有一半時間,都在和緬軍或緬共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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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擊勝利歸來的光武部隊。記者程嘉文/翻攝

拿金條下山換錢 遇緬軍急操雲南話脫身

緬甸政府打算收編各地的自衛武力,鄰近地區大小軍頭,幾乎都向光武部隊駐地靠攏,認為緬軍投鼠忌器,不會隨意動手。這却使緬甸政府擔心我方進一步收編當地武力,於是調集三個旅的重兵,發動清剿。

翁衍慶說,有一回奉命帶著金條下山,到當地的城鎮當陽換錢。路上看到不少難民往山下走,一問都說緬軍要上山打「大陸工作處」(當地民眾習稱)。翁衍慶回到距離基地不遠處的村寨,原本應該來接應的部隊不敢現身。他走進一家平常與我方合作的華僑家,踏進門才發現屋裡坐滿了緬甸軍官。他急忙講起雲南話,假裝是來找人的鄰居,才得以脫身。後來繞了很遠的路,總算回到我方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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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中的光武部隊。記者程嘉文/翻攝

1973年緬方圍攻 我趁夜突圍而出

1973年農曆春節前後,緬方發動攻擊。但是緬軍的士氣不高,每天清早6時開始砲擊,隨即部隊離開陣地發起衝鋒,但是光武部隊這邊機槍一掃射,緬軍便放棄前進退回陣地。反而我方還會利用夜間突擊,或從山頭上用迫擊砲放冷箭,攻擊對方的指揮部。

幾天下來,我方沒有損失,對方傷亡也不算重,却來信表示不要再打了。雙方對峙好一陣子,一天緬軍突然再度發動攻擊,派出戰機與105公厘榴彈砲等重火力。打了一個多星期,我方眼看彈藥將盡,大隊長(兼1951站長)彭新有決定撤退。趁著沒有月光的晚上,將檔案焚毀後,大隊官兵連同眷屬六七百人突圍而出。

與陳虎門一樣,翁衍慶表示,在沒有月光的暗夜行軍,人類看不清路,全仗騾子的視力。拂曉時,一行人走到緬軍畫設封鎖線的公路,發現對方未設防。雖然順利穿出封鎖線,部隊仍然不敢放鬆,繼續往前行軍,也不敢舉火煮飯,整趟轉進行動足足走了48小時。翁衍慶記得,許多實在走不動的同袍,坐在路旁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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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在格致灣,中為1920區長杜心石少將,右為女軍官袁麗瓊。記者程嘉文/翻攝

瘧疾發作遭感染 被迫動無麻藥的手術

第一大隊撤退到南苓重建基地,這時翁衍慶瘧疾發作,痛苦萬分,要軍中從大陸逃出的「赤腳醫生」打針退燒。結果因為針頭未消毒,不但臀部發炎腫大,而且全身長起紅疹,高燒不退。

另一位軍醫抽血一看,認為非開刀不可。但是營區沒有手術刀,只好用上翁衍慶唯一的新刮鬍刀片,加上灌腸用的大針筒,又割又抽的結果,把發炎處蓄積的大量膿血清乾淨。由於沒有麻醉藥,翁衍慶全程強忍。醫生手頭唯一的消毒藥物,是俗稱灰錳氧的過錳酸鉀,把他的屁股都染成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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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部隊女性幹部組成的籃球隊。記者程嘉文/翻攝

1974年緬共再突擊 我挫敗後再反擊

緬共游擊隊以彭家聲領導的果敢人(明末隨永曆皇帝入緬的遺民)為主力,獲得中共的武器、訓練、幹部等支援。1974年1月12日,緬共的4046營,使出習自中共解放軍的長程奔襲戰術,突擊光武部隊的第三大隊。當時大隊長木成武前往區部開會,代理指揮的副大隊長陳仲鳴當場戰死,多位重要幹部也被俘。

一位被俘李姓幹部趁押運的緬共娃娃兵經驗不足,搶下兩把AK-47步槍滾下山坡,逃回我方陣營,當選了當年的國軍戰鬥英雄。

從區部緊急趕回的一大隊副大隊長彭城、三大隊長木成武,決定還以顏色,14日晚間對緬共發動偷襲。大勝之餘,還在鬆懈的緬共,被光武部隊打得大敗,傷亡慘重。先前我方被俘的幹部幾乎全被救回,只有一人因傷無法逃跑,緬共後來將他交給中共,在大陸繫獄十多年才獲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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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擊缅共勝利歸來,接受眷屬歡迎:花圈是由色紙代替鮮花。記者程嘉文/翻攝

翁回國後當到中將退伍 光武幹部中最高

1974年5月,在邊區四年的翁衍慶奉調回國。他果然如當初同袍所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直當到改制後的軍情局中將副局長退伍,是所有曾參加光武部隊的幹部中,官職最高的人。

儘管在邊區經歷戰鬥與撤退,裝著女兒照片的小相框,翁衍慶一直帶在身邊。多年後有一天,他把相框交給已長大的女兒,告訴她,雖然相框已經破舊,但却是當年出生入死,每天最大的心靈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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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部隊第一大隊行軍,隊伍最前方為魯大興。記者程嘉文/翻攝

【光武揭密4】
孤軍叢林中遭緬共追擊
卻得知被國防部長否認存在…

2020-07-29 聯合報 / 記者程嘉文

軍情局前副局長、中將退伍的翁衍慶,曾經派駐緬北光武部隊四年,經歷多次與中共解放軍、緬甸政府軍或緬共游擊隊戰鬥。他記得一次撤退途中,部隊宿營時打開收音機收聽台灣消息。中央廣播電台的新聞報導却提到,國防部長高魁元嚴正駁斥緬甸政府的不實指控,強調中華民國絕對沒有派軍隊進入其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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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部隊經歷多次與緬甸政府或緬共游擊隊戰鬥,期間國防部長高魁元曾嚴正駁斥緬甸政府有關軍隊在境內活動的說法。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1961年國光計畫室 反攻大計催生光武

翁衍慶1974年返國,第二年情報局長汪敬煦宣布執行「華山計畫」,解散光武部隊。多年之後,翁衍慶以中將副局長職務退伍,編輯光武部隊同仁的紀念畫冊《滇邊風雲錄》,請汪敬煦寫序。老長官在序中雖談到自己親赴滇邊籌畫撤軍,但從未透露當初為何設立光武部隊?後來又為何取消?

由於中共實施三面紅旗、大躍進等政策,造成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數千萬人因此死亡。蔣中正總統認為反攻機會終於來臨,1961年底秘密成立「國光計畫室」,研擬反攻大陸作戰。然而由於美方反對、加上幾次海戰鎩羽等因素,數度已整裝待發的反攻作戰,始終無法付諸實施。1972年,國光計畫室裁撤。

在反攻大陸計劃中,除了由台灣出兵,登陸福建、廣東等地,西南邊境的游擊武力也要搭配進行夾擊,並切斷中共對北越的補給線。然而當地的國軍已經被迫經歷兩次大撤退,殘餘部隊和台灣的關係也不如先前密切,1965年情報局決定在當地自建武力,成立光武(原名苻堅)部隊。同一年,翁衍慶、陳虎門畢業於情報局幹訓班第11期,全期總共161人,遠高於前期學長,此後幾期的人數也都很多,顯然是為此需求。

1972年,國光計畫取消,還是青年軍官的翁衍慶當然不會曉得。但人在邊區的他却依稀感覺到,高層長官對運用光武部隊的積極程度似乎不如從前,對大陸突襲的行動明顯減少。直到多年後,「國光計畫」檔案解密,他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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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時任情報局長的汪敬煦宣布執行「華山計畫」,解散光武部隊。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神秘第五大隊 來不及撤退遭殲滅

光武部隊的四個大隊中,一、二大隊的幹部來自情報局從台灣派遣,第三大隊則由當地的馬俊國「滇西行動縱隊」改編:馬俊國是滇西的回民,中央軍校13期畢業,大陸赤化後就在緬北打游擊。1961年孤軍第二次撤退,馬俊國的部隊因為距離孤軍主力太遠,來不及撤回,國府便繼續以「滇西行動縱隊」的番號,秘密給予資助。

除了情報局之外,國民黨中央第二組(後來的大陸工作會)也在泰、寮邊境設有情報站與游擊武力。由於中二組的主任,就是情報局長葉翔之兼任,因此後來便併入光武部隊,成為第四大隊。

此外,在光武部隊還名為苻堅的時代,曾收編中越寮邊境的反共武力,成立第五大隊,但很快就遭中共、北越、寮共的夾擊而覆沒,情報局派出的大隊長尹寶仲戰死。由於存在時間不長,翁衍慶返台多年後,才知道曾經有第五大隊。

光武突襲中共滇西邊境 曾一度接近昆明

除了突襲中共在滇西邊境的軍政機關蒐集情報,光武部隊仍然肩負派員進入大陸建立游擊基地的任務。這種滲透行動,最遠曾經接近雲南省會昆明,不過翁衍慶與陳虎門也都坦言,由於中共的地方組織非常嚴密,想在敵後建立游擊基地非常困難,深入敵境的特遣小組,最後往往無功而返,甚至被共軍消滅。不過由於光武部隊持續對滇西地區造成威脅,使得中共必須在當地派重兵駐守,還是發揮牽制的效果。

派回大陸建立游擊基地或諜報任務的人員,通常以雲南籍為主,其中有不少人是從大陸逃出邊界,向光武部隊投誠。尤其當時大陸正值文化大革命的動盪時期,冒險外逃的人並不少,最遠甚至有東北籍人士。還有一位王姓青年,是上海復旦大學醫學系肄業,投奔光武部隊後當然擔任醫官,後來回國將醫學系唸完拿到文憑,從此在台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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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情局前副局長翁衍慶。記者胡經周/攝影

翁衍慶回憶孤軍帥共諜 被當刺殺目標嘆命大

投奔自由的人不少,其中當然也有中共的間諜,藉機打入光武部隊進行破壞。孤軍第五軍副軍長張鵬高之子張國強,曾加入光武部隊,他回憶曾有一個管理軍械庫的幹部逃跑,檢查發現重機槍的撞針都被磨短,讓它們上了戰場卻無法擊發。

陳虎門回憶:曾有一對兄弟檔來投誠,正接受我方訓練、預備派回大陸。此時却新投誠者告狀指稱,兩人其實是中共公安,經過分別盤問,發現果然根本不是兄弟。兩人被關入地牢,卻買通看守者趁機逃跑。原本在偏遠的緬北山區,一旦逃出營區就很難抓到,不料第二天早上,却被我方逮個正著。原來兩人跑了大半夜,累得就地而睡,但在黑暗中不知道其實就睡在路邊,結果手到擒來。再度審問之後確認「哥哥」是中共幹部,隨即槍斃;只是奉命配合演戲的「弟弟」,後來則真正加入光武部隊。

翁衍慶則對另一名共諜印象深刻,此人能力強、長得帥,投誠後表現深獲肯定,後來却被查出是共諜。對方供稱,奉命要刺殺光武部隊幹部,自己挑了翁衍慶作目標,但是直到東窗事發幾次都不敢下手,「想想我的命還滿大的」。

他回憶,中共除了派間諜滲透光武部隊,也曾實施反間計。第二大隊的輔導長娶當地小姐為妻,小舅子卻是共諜,對方落網後一口咬定,姊夫就是自己的上級。大隊方面本來打算將輔導長就地正法,區部嚴令必須送來審訊,最後才還他清白,保住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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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衍慶1974年返台前所攝。記者程嘉文/翻攝

光武部隊軍紀嚴明 販毒、強姦一律槍斃

陳虎門形容,光武部隊位處戰地,如果出現共諜,或販毒、強姦等罪行,指揮官一聲令下,說槍斃就槍斃。但比起當地其他軍頭一怒就殺人,還是「文明」太多。

翁衍慶則記得一位叫魯大興的組長(士官),從光武部隊開小差,投奔當地的土司吳春天,後來又跑回要求接納。翁衍慶沒有答應,魯大興悻悻然離開,回到吳春天那邊就被逮捕槍斃。

翁衍慶說,魯大興跑回光武部隊要求重新加入時,不敢提自己是因為得罪吳春天。他那時如果知道內情,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士兵,去得罪和我方關係友善的土司。多年後翁衍慶編纂光武部隊紀念冊,特別挑了一張魯大興的照片,「我沒辦法救你,只能幫你留個名字」。

除了政治立場不同陣營間的戰鬥,少數民族之間也經常仇殺。翁衍慶說,有一回自己率著騾馬隊行軍,進到原本說好借宿的擺夷村寨,在村口看到遠處幾個人躺在地上「睡覺」,原本不以為意,進了寨子才發現屍橫遍地,全村都被殺光。

戰地殺戮太頻繁 翁一度對死亡沒感覺

緬北的自然環境是危險重重的叢林,人文方面更是全憑武力的叢林狀態。即使是訓練有素、信仰堅定的情報員,在當地看過太多殺戮與意外死亡,長久下來仍難免心靈衝擊。

翁衍慶回憶:在光武部隊的日子,覺得人死就是死了,對生命的消逝沒有特別感覺。回到台灣他逐漸發現,一旦生活周遭有人去世,自己會感到難過,「那時知道,自己的本性慢慢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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