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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相較於利馬斯,我們如今面對的情況,輕盈許多,只是一個簡單的狀態,容易理解。雖然不見得比較輕鬆,但我們很清楚,我們面對的是病毒,不是邪惡,我們不需要因為病毒,讓自己變得邪惡。 

盧建彰《最大的示愛》:
讀勒卡雷小說《冷戰諜魂》,
反思疫情與隔離

2020/12/15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文:盧建彰

〈隔離下的親密〉

隔離

最近可能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常聽到「隔離」字眼的時候,許多時候是沒有辦法,為了防止疫情擴散,為了避免我們無意間傷害了其他家人朋友。

而居家檢疫十四天,對許多人來說,大概也是全新的經驗,許多人捺不住寂寞,跑出門去購物、訪友,製造不必要的風險。當然還有隨之而來的罰款,有一百萬元的,有七十萬元的。

這些都是過去我們似乎無法想像的,但,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台灣作為一個大時代的中心,我們聽過許多老兵少小離家,再次回老家時,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人,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

回頭想想,柏林圍牆不也是一種隔離嗎?

而且那個隔離是長達數十年,發生時許多人也猝不及防。早上去工作,傍晚發現回不了家。更別提生活方式的沒有選擇,那個時代確實存在,且距今不遠。

時代以它的腳步前進,作為個人,有時渺小,有時無奈。可是比起來,我們還是有機會的,藉由各種通訊軟體,我們有機會和我們在意的人保持關係,我們仍擁有親密的關係,甚至也許可以更加靠近。

冷戰諜魂

我正在聽柏林愛樂和卡拉揚的〈布拉姆斯D大調2號交響曲〉,這是一九六五年演奏的版本,距離現在已經有五十五年了。

那一年裡,約翰.勒卡雷的間諜小說《冷戰諜魂》(The Spy Who Came in from the Cold)在出版了兩年後被拍成電影問世。有趣的是,這本被認定為史上最偉大的間諜小說,除了得到CWA英國推理小說作家協會評為金匕首獎外,美國版也得到愛倫坡獎,這是史上首本獲得兩個最高榮譽的推理小說。更難得的是,在五十年後,英國推理作家協會針對五十本金匕首獎再做一次評選,從中選出獎中之獎,這個無上的榮譽就落在這本鉅著上,而書中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景,跟柏林脫不了關係。

一九六五年,冷戰方興未艾,柏林圍牆已經築起,東西柏林被分隔開來,而美國和蘇聯的角力最前線,就是在柏林,許多的諜報行動都發生在這裡,有些人員可以藉由外交、文化或經濟活動,穿梭圍牆兩側,但更多的是以身分掩護,好從事我們如今感到神祕且好奇無比的祕密行動。

(編按:以下咖啡色字體為作者敘述小說《冷戰諜魂》劇情,怕被爆雷的讀者請先跳過。)

主角利馬斯就是英國情報局派駐在柏林站的主管,這裡的局勢詭譎,雙方都派出情報員吸收對方的線人,再私下傳輸情報。利馬斯手下的一位重要東德線人被破獲槍殺,導致利馬斯花力氣建立起的整個情報網被破壞殆盡,同時也意味著在英國情報局內有一位對方的線人,利馬斯也因這個失敗的任務被召回英國。

故事在這裡進入一個巨大的轉折,英國情報局的最高主管「老總」對利馬斯提出了一個不尋常的要求,他要求利馬斯表演,假裝是個被英國情報局放逐被迫退休的潦倒情報員,好吸引東德情報機構吸收他,作為策反的對象,好讓他能夠去陷害當時東德情報局的最高首腦穆恩特。

利馬斯接受了這個職業生涯的最後任務,他讓自己酗酒,流離失所,鎮日抱怨,最後離職到一個圖書館做非常低薪的工作。他在圖書館任職時也是個不稱職的僱員,並和當時的女同事麗茲有了戀情,兩人同居,直到因為醉酒鬧事,打傷了一位雜貨店老闆,入獄服刑,兩人失去聯繫。

他的種種作為,都讓人覺得他對英國情報局不滿,符合東德吸收的標準,果然,在他出獄後,東德情報人員在倫敦的公園跟蹤找上他,說要給他一個工作,實際則是要策反他,吸收他,好榨取英國情報局的機密。

他也順勢欲迎還拒、幾番折騰後,被帶到荷蘭,又帶到東德去,接受金錢餽贈的條件,開始提供東德過往工作上的情報,而負責訊問他的則是東德情報單位的二把手費德勒。費德勒一直和一把手穆恩特有些心結,除了職位的競爭關係外,穆恩特也是一個前德國納粹,一直瞧不起猶太人身分的費德勒,兩人的明爭暗鬥,波濤洶湧。

終於,在利馬斯提供的情報中,包含幾筆英國情報局提供的鉅額金錢匯到丹麥和瑞典等國家,而根據利馬斯提供情報顯示,那幾筆錢匯入的時間,正和穆恩特因公出差到當地的時間波段相吻合。

一直處心積慮懷疑穆恩特的費德勒,視之為難得的證據,提出報告,對穆恩特做了最嚴厲的控訴,指證穆恩特背叛了東德,成為英國軍情局的祕密線人。

在東德的祕密法庭上,眼看穆恩特就要被審判拉下台,這時,突然穆恩特的辯護律師傳喚了一個證人——麗茲,利馬斯在倫敦時同居的女友,竟被共產黨以交流名義從倫敦一路帶到東德。她在庭上做證,包含莫名收到一大筆金錢,以及利馬斯的房租後來是由英國情報局的人去付清,透露出利馬斯背後有英國情報局金錢資助的證據,也間接證實了利馬斯是被操作來陷害穆恩特的棋子,而費德勒著了道。

當場,費德勒被收押,穆恩特重掌大權,利馬斯和麗茲則分別下獄,被關在東德的監獄裡。

劇情在這出現大翻轉,利馬斯和麗茲被祕密釋放,並被告知必須在當晚午夜時分,駕車開到柏林圍牆邊,會有人接應,而東德的邊境警衛會以探照燈,讓他們爬過圍牆。

在兩人急忙開向圍牆的路上,麗茲追問利馬斯到底發生什麼事,利馬斯這時也才清楚自己在整個計謀裡的功能。原來真正被英國情報局吸收的確實是穆恩特,因為事跡即將敗露,老總想出了個計中計,刻意讓利馬斯被東德吸收,創造穆恩特被陷害的證據,但又在後面故意敗露出英國軍情局資助利馬斯的痕跡,等於強化了穆恩特的忠黨愛國。

當然,穆恩特試著以他的力量,讓利馬斯和麗茲可以逃回西柏林,但事實上,從英國情報局的角度,恐怕也並不希望麗茲返回,因為可能會洩露整個駭人的反間計,竟然利用了無辜的英國人民麗茲。

利馬斯意識到整個設局,這時,他用自己的自由意志,選擇在柏林圍牆邊和麗茲共赴黃泉。

你可以感受到這是個有點難受的故事,不過也可以看到,或許有那麼些可信,有人曾經這樣受苦,為了更崇高的目標。

分隔線

我曾經到柏林圍牆的遺址看,事實上,現在每年柏林影展的舉辦現場,也就是柏林圍牆的舊址,那裡蓋起了巨大新穎的購物中心,還有世界各大企業的德國總部,非常絢麗新潮。

可是就在貴婦們購物血拼的同個地方,高跟鞋踩的美麗地板下,就有許多當年東德人的鮮血。

我看著那被保留下來、一個個類似塌塌米大小的牆,我想著,到底哪裡是利馬斯死亡的地方?

我們從小看馬蓋先,看007,都可以看到柏林圍牆分開的東西德。西柏林作為一個當年被東德共產勢力包圍下的民主孤島,總是讓人感覺神祕。

但分隔線下,分隔的是什麼呢?

你要保護的是什麼?而你犧牲的是什麼?

故事裡,利馬斯喪生了,而他保護的穆恩特冷血殘酷,更是個不折不扣的前納粹,只因為他對英國情報局具有價值,因此犧牲了許多人,而後來下獄的費德勒,身為猶太人,被穆恩特打壓,卻是真的對東德效忠,也因此被殺害。

可以清楚看出,作者勒卡雷想要分享的是,在間諜世界裡,沒有誰是絕對正確的,所有的價值觀都是相對的,都是利益評估衡量下的結果。

分離與被分離

更有意思的是,勒卡雷本身。

勒卡雷自身在英國軍情局工作,所以可以寫出如此經典的作品,但也因為機密需要,他的前兩部作品是以假名出版。這本《冷戰諜魂》則是經過軍情局審核同意,認為其中沒有洩露機密的風險下,同意出版。

但這不包含他的身分。

勒卡雷在這本書大賣、蔚為風潮後,接受了紐約許多媒體的訪問,他不斷否認自己的工作和諜報有關,說自己只從事文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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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真的曾在東德進行諜報工作,但他只能不斷否認。直到有一天,他從美國一位極富盛名的記者口中得知,他的最高主管英國軍情局長,在一個私人聚會裡,洩露了勒卡雷的身分給美國中情局長,而同時在那房間裡的,竟有將近五十個人知道了這個機密。

這導致了勒卡雷的去職,從此成為全職作家。

多麼有趣的對照,作品裡的利馬斯被自身陣營給主動分離,死在東德:而勒卡雷極力否認自己的情報員身分,試圖想保護所任職的機構,沒想到,同樣是被自身陣營分離出去。

難怪他在五十多年後,又寫了《冷戰諜魂》的續篇,也就是《間諜身後》。書中和現實的時間一致,過了五十幾年,當時的間諜已經八十幾歲了,卻被迫從法國回到英國接受調查,因為當年死去的利馬斯及麗茲的子女控告英國情報局,因策略不當造成兩人死亡,尋求國家賠償。

書中的主角是當年參與案子的配角,如今在這書裡躍升為主角,但已垂垂老矣,卻仍得靠當年殘存的記憶,試著把那些祕密帳戶、祕密的安全屋,一一招認出來,而過去的機密資料,如今在小他近五十歲的年輕幹員眼裡,卻全成了逃避國家監督的違法事證。

價值觀在這裡,又有了新的一番詮釋。

可是,我更想說的是,時間會過去,故事會留下來,故事裡的角色,苦於思索分隔兩邊的意義,我們能夠得到的啟發,不是其中的寂寥,而是那不得不然下的積極意義。

相較於利馬斯,我們如今面對的情況,輕盈許多,只是一個簡單的狀態,容易理解。雖然不見得比較輕鬆,但我們很清楚,我們面對的是病毒,不是邪惡,我們不需要因為病毒,讓自己變得邪惡。

我們可以等待,我們也有能力等待,我們可以期待那個分隔消失的時候。

用你的靈魂擁抱對方的靈魂

眼前,我們暫時隔開,要隔開的是病毒,不是人心。

不需要因此忘了朋友,或者被朋友忘了。也許比起以前,我們此時更需要朋友,我們比過去更需要保持聯絡。朋友讓我們可以少一點過度的擔憂,讓我們可以意識到自己沒有過分獨特,更清楚自己仍在團體裡頭,你並沒有失去連結,你不是孤島。

我們還有許多選擇,我們可以在家運動,和朋友視訊,和朋友視訊運動,可以一起吃飯,一起聊天,聽聽對方心裡的苦惱,聽聽對方正在面對的家庭難題。

當然有些時候,光只是說話就夠了,也不一定要視訊、看到對方尷尬的表情。我有個發現,當你們中間連結的工具變得單純時,你反而會比較在意對方,你反而會去慎思要提供給對方的建議,非常奇妙,有時當人面對面時,有些話反而說不出來。

有時,看不到對方的臉,你反而更能暢所欲言,把自己多年來對對方的感覺整理出來,順便也整理一下自己。

最重要的是,這或許也是個停下來喘息的時候,不需要再像之前過度地嗨,過度地追求感官的興奮,有時,安安靜靜地聽對方說,安安靜靜地聽自己說,那很好,那很和平,那很有收穫。

怎麼做都好,只要別放棄,別放棄自己,別放棄朋友。

這樣說好了,當年柏林圍牆分隔下的人們,努力地想要取得聯繫,許多時候還必須以性命相搏,我們現在是不是輕鬆了許多?

用你的靈魂擁抱對方的靈魂,在下次見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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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容引用網址: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76917

內容簡介

一年之末,揮別痛苦、茫然與混亂

獻給全世界的告白情書

 

  「用關懷、同理與改變,給世界最大的愛,

  就是對自己,最勇敢的表白。」

 

  從個人到世界,都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巨變

  歧視、隔離、世代衝突;空汙、病毒、社會紛亂……

  讓我們忍不住想:真希望這一年快點結束!

 

  嗨,這一年,你過得好嗎?

 

  ▲記得照顧自己了嗎?

  不要只做自己的老闆,有時也要做自己的朋友。

  偶爾要「自做自受」──自己做給自己享受,問問自己:今天好玩嗎?

 

  ▲試著關懷他人了嗎?

  與其追求「理想的伴侶」,不如換個角度,追求伴侶的理想。

  對別人更好,能讓自己更好;跟自己比賽,跟別人比讚!

 

  ▲開始感受世界了嗎?

  別總嫌世界太無趣,那你自己有趣嗎?

  或者說,世界就在這裡了,那你有去嗎?

 

  盧建彰導演的作品總是充滿詩意,從「情感」出發,

  更擅長以感性的目光,看待世界的動盪與轉變,

  這是他寫給自己,寫給你,寫給這世界的溫暖慰藉。

作者簡介

盧建彰 Kurt Lu

  是廣告導演也是詩人,是小說家也是跑者。

  曾是GUNN REPORT廣告創意積分臺灣第一名,寫了十三本書,寫過三首歌,和鋼筆是舞伴,每天一定要與咖啡談戀愛,還要游自由式一公里或跑五公里。認為如果抓到一個信念就要有抓到一個信念的樣子,不然就別怕北七過日子。

  執導過小英廣告,「Google齊柏林篇」獲選十大微電影,TOYOTA修杰楷家族旅行篇、金士傑兩個爸爸篇等。

  著作

  《文案力:如果沒有文案,這世界會有多無聊?》

  《創意力:你的問題,用創意來解決》

  《感動,才有影響力》

  《文案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東西》

  《世界不會變好,但你可以》

  《藥命》

  《空烏》

  臉書追蹤:盧建彰Kurt

目錄

自序──蓮蓬頭,和那個養樂多

Part 1──我與我

做自己一天的朋友

人生的側踢

好享受,好好享受

那些掙扎很享受

放七年的茶葉,可以喝嗎?

給那個失戀的我(一些有的沒的)

彎腰,看書,撿石頭

時間一定覺得我很煩,因為我一直在弄它

 

Part 2──我與你和他

迷迭香和牡丹

理想的伴侶?

退一步爭論,創造更多理解

被笑天真,卻改變了些什麼

做一次夢幻般的你

如今在這世上,最大的是愛

跟人比讚,跟自己比賽

金鋼狼你好喔

 

Part 3──我與這世界

你說世界太無趣,那,你有趣嗎?或你有去嗎?

這才是真的「愛的迫降」

有眼的就該看

世代(抓)交替

愛在瘟疫蔓延時

隔離下的親密

內向者在世界

今天最好玩

內容連載

內文摘錄1
 
自序/蓮蓬頭,和那個養樂多
 
好喔
 
今天開完會,迎著陽光前行,心裡感到一種強烈的幸運感,因為有人願意大老遠喊著呼哈呼哈,一路衝向我,來告訴我奇妙的好故事,我唯一要做的只是笑著說「好喔」。
 
(好吧,他們八成會抗議說他們才沒有喊著呼哈呼哈呢,但你不覺得有喊,感覺比較有趣嗎?)
 
我常常在說完「好喔」後,把故事寫下,有些幸運的故事又會有人願意提供資源,讓我們把它拍出來,我又只要再說聲「好喔」,就又有一群有才華又心地好的夥伴來幫我完成影片,其中不乏金馬獎金鐘獎的影帝影后製作團隊們,而我只需要在最後說「好喔,真棒」,一切就發生了,真的是有夠「好喔」。
 
對於好的事,我現在很習慣不要想太多,就說好喔,就讓它發生吧,可是,你怎麼知道它是不是好事呢?
 
這真是個難題。
 
那就先說「好喔」,然後盡量讓那件事變成好事,在事情變壞之前,在自己變壞之前,盡量做點看來滿好的事,就算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可能無法讓那滿好的事完全被人們理解,但它看起來至少就會還好。
 
你知道,還好,其實很多時候,很好。
 
跟沒有發生比,跟你不去做事比,跟人們完全不知道這故事比。
 
還有,我想,有一天,那個目前看來「還好」,可能會變成,還好我有做的,還好。
 
蓮蓬頭
 
家裡的蓮蓬頭上的水管會漏水,我跑步去買,在愉快且艱難地跑了五公里後(有跑步的你一定懂我在說什麼),我走進一間五金百貨行,挑了個蓮蓬頭,又再度在路上奔跑。
 
仔細想想,我的樣子應該很好笑,旁人看來,感覺應該是個很想洗澡的人吧,哈哈哈。
 
回到家,開心地把原本的蓮蓬頭連著水管一起拆了下來,新的蓮蓬頭連同水管說明書上寫著毋需工具,只要用手轉上即可。
 
不過,說明書沒提到原本的水管有可能卡得較緊,還是得用工具拆下。我找出扳手,弄了幾下,有點費勁,但還是順利的拆下來了。
 
結果,新的卻裝不上。
 
我看了一下,原來水管有個轉接頭,舊的緊緊咬住了舊水管,我拿了幾個工具,來來回回好幾次都不行。
 
這時,妻與願回來了,願興奮地衝過來看我在做什麼,我說,我在換蓮蓬頭呀,願大喊,好厲害呀。
 
我說,我現在覺得轉接頭比較厲害,它拆不下來呢,哈哈哈。
 
願說,怎麼辦?
 
我說,我可能又要拿著水管在路上跑了,哈哈哈。

我又再度跑回五金行,我說,我要買個新的轉接頭,一邊秀出舊水管上緊咬不放的轉接頭(緊咬不放,是狗嗎?)
 
老闆娘好意說:「哪有拆不下來的!」她一臉自信,伸出手,要跟我拿那條水管上面緊咬不放的狗,噢不,是轉接頭。
 
我看老闆娘有點年紀,應該是六十多、近七十歲左右,相信人生閱歷豐富,看過許多轉接頭了,我一邊道謝,一邊遞出應該是人生第一次在外拋頭露面的,我家的浴室水管。
 
老闆娘轉身在工具箱裡翻找,我偷偷觀察,想知道專業人士是怎麼處理事情的,好讓我這個業餘的日後可以學會處理。
 
老闆娘翻找了一陣子,終於從裡頭翻出一把扳手,欸,跟我在家用的一樣嘛,我心裡微微點頭,那至少我沒有錯得太離譜。
 
老闆娘轉緊板手,靠在水管上,使勁轉動,一下子就把它拆下來了。
 
才怪!哈哈哈哈。
 
那個轉接頭一動也不動,狠狠地咬住不放。
 
老闆娘看我看著她,叫來一個店員,說去後面拿另個工具,一邊遞給店員那條舊水管。
 
我心想,這條水管平常都住在浴室裡,從沒出遠門,卻看過我一家大小的裸體,還包括狗的,今天第一次出門就被這麼多陌生人碰觸,不知道它心裡會不會緊張?
 
還有,它會不會跟外人透露我私密的事情呢?比方說,我一天洗幾次澡。
 
我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眼看著舊水管隨店員消失到五金行深處,心裡也為舊水管它有點擔心。
 
我忽然想到,我其實,只是想買個新的轉接頭而已,我想趕快洗澡啊,把身上跑步的汗水洗掉。
 
不過,其實,這樣折騰,我身上的汗也早就乾了。
 
眼看著,我要是繼續站在那裡,恐怕我和老闆娘互望,彼此都尷尬。
 
我就假裝要逛逛,慢慢朝其中幾排貨架走去,避免目光的再接觸。逛到後來,我開始有點想買個藍牙耳機,好在跑步時戴,我原來的耳機已經壞掉了,到底哪個好呢?看著琳瑯滿目的貨架,我想呀想。
 
突然,店員走向我,一臉歉意,「不好意思,那個歪了。」
 
我跟著她走回櫃臺,老闆娘一臉看遍世事滄桑的表情,娓娓道來:「它當初鎖的時候鎖歪了,拆不下來。」
 
我趕緊說:「沒關係,我本來就要買新的,請問這擺在哪裡?」
 
在貨架間找到,我發現價錢很合理,也才六十元,趕緊結帳,跟老闆娘點頭致意,說聲謝謝。

老闆娘和店員也很客氣地跟我道謝,還一邊很惋惜跟正走出店門口的我說:「拍謝,那個拆不下來。」我口裡一直謝謝、謝謝,緩緩離開。
 
善意
 
拿著水管和轉接頭,走在夜幕低垂的街頭,我突然想到,那是怎樣的一個善意呀。
 
老闆娘明明可以機械式地不理睬我,只要跟我說轉接頭在哪裡,就可以收錢了事,她根本不必幫我,還勞駕一位店員一起投入時間,更別提,要是她幫我拆成功了,我不就不會買轉接頭,她就少賺了?她這不是跟自己的生意過不去嗎?這不是跟她幾十年的職場經驗相違背嗎?
 
我邊走邊想,手拿水管,行動怪異,但內心有點激動,在這個人們苦於疫情,擔心家庭經濟,處心積慮地想要多賺點錢的時代,我不認為老闆娘就能置身事外,就沒有擔心害怕,可是她面對一個留著長髮、有點傻氣的年輕人,卻選擇了伸出援手,而且考慮的時間短於一秒鐘,簡直可以說,她的慷慨,比許多運動員的反射神經,來得更加強烈快速。
 
我問我自己,我的善意可以這樣不假思索嗎?
 
我的善意可以這樣跟自己的利益有所衝突嗎?
 
我的善意可以給陌生人嗎?而不只是我熟悉的家人朋友而已?
 
我不知道,我可能更多地傾向不行,我感受到自己的不足,我意識到自己平日的偽善,但也清楚了自己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好一點點。
 
對於利益的算計,我會不會已經被內化成電子計算機?絕不過分出力,而這看似精明的小聰明,一點一點腐蝕了我的肌肉,讓我無法隨時出力,快速反應,隨時伸出援手。慣於謹慎判斷,害怕受騙,最後,被自己的偽裝給騙了,我只是偽裝聰明,我一點也不聰明,面對這世界,我自己以為的保護外衣,既輕又薄,讓人一眼看透,在這世上毫無用處。
 
我以為我今天沒受傷,是因為我聰明,卻沒意識到我不是沒受傷,我是沒投入。我也不是因為我夠強壯,我只是因為被人照顧得很好,被根本不認識我的人用善意對待了。
 
我可以不像個機器人一樣只是評估局勢,換算損益嗎?可以只是單純地對人好,並享受對人好的自己嗎?
 
我可以回到自己那邊嗎?回到自己喜愛的那邊嗎?而不是我明明就不喜愛卻又假裝學會的那種樣子。
 
我拜託自己,可以稍稍好一點嗎,可以誠實一點嗎,可以對待世上的人更像個人嗎?

夜風變涼了,我心卻熱了,我沒有跑步後的疲累,只有想再提步快跑的動力,我的腳步加快了,我的手臂快速擺動,手上的水管變得好像騎士的馬鞭般,在夜裡路燈光影明暗間飛舞著,只是我沒有馬,我唯一可以鞭策的只有我自己,只是我好想對人好,好讓自己好。
 
養樂多
 
我跑回家,女兒問我要不要喝養樂多呀。
 
我們每天都會喝一瓶養樂多,因為對腸胃道好,因為是很單純的滿足,因為小小一瓶,負擔不大,可是,我們都會笑笑的。
 
而且,這是每天的一種奇妙儀式,女兒會堆著一臉笑說,要不要,來瓶養樂多呀?然後走向冰箱,當她走回來,小小的手,拿著小小的養樂多,彷彿一切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一切的苦惱都只是苦惱,我們還可以對自己好。
 
我想著,那是女兒對我好的方式,那是她想出來,她可以做到,而且她努力去做到的,她盡力讓這件事每天都發生,就算我們外出旅行,就算我們不在家裡。讓每一天,我們都有一次被療癒的機會,讓每一天,我們都有一次讓對方知道,我們看得到對方臉上的皺眉,但也試著伸出手去撫平的機會。
 
我想,那是一種善意,一種踏實的,並且日常的,讓人感到被安慰,並且知道自己被愛的方式。
 
我想,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瓶養樂多。
 
雖然並不偉大,小小的,但很純粹,很單純,很簡單的只想對人好,並且也真的對人好,讓人可以稍稍消化這世界裡的那些難以下嚥。
 
我還不夠好,但我試著寫下,好提醒自己,世上真的有善意。
 
我們值得被愛,更有能力愛人,而在確信這點後,可以試著示愛。
 
把愛表示出來,用行為,用動作,用發生,用誠心,用我自己明明知道卻總是簡省跳過,只因為怕麻煩的那些真實,讓那個萍水相逢甚至一期一會的陌生人知道,讓已經有點陌生的自己重新熟悉自己的心跳,還有使勁用力後大口喘息的感覺,感覺到自己還在的感覺。
 
這是我最大的示愛。
 
在知道,這世上,最大的是愛後。
 
內文摘錄2
 
愛在瘟疫蔓延時
 
世界不安定

 
現在是凌晨四點,我起床了。
 
我知道村上春樹四點起來寫作,我有一位很佩服的朋友,也是四點就起來運動,跑步、游泳、腳踏車,和鐵人三項略有不同,他沿著森林公園或走或跑一小時,再去游泳池游兩公里,然後騎腳踏車去菜市場買菜,他稱之為老人三項。
 
我喜愛的,似乎都是這種安安靜靜的,在人們眼中的背景裡,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小小挑戰。

其實每一步都很累,都很想放棄,卻又做了每一步。每一步都是變化,都是移動,可是加總起來,卻又那麼穩定,那麼平靜,幾乎教人安心。
 
世界不安定時,更要試著安定自己。
 
這一年,因為新冠肺炎,不確定的狀況不斷出現,你很難確定自己是安全的,也不太清楚生活上的安排,是不是隨時會被改變,這種狀態,要是以人際關係來說,最是耗費心力。
 
病毒帶來的不確定性,包括生理上的感染風險,讓人害怕,讓人在意疫情到底有沒有被控制,擔憂遭感染的人有沒有被好好的隔離和治療,當然也擔憂自身和家人的健康。
 
不過,我意識到,在這之外,好像有更不好說出口的情緒流動著。
 
比方說,挫折感。
 
打擊率
 
家人去買口罩,時間不巧,走了十間超商,剛好只有一家有。
 
打擊率一成。或者你也可以說,是心靈被打擊率,一成。
 
仔細想,這確實和平常我們的生活不太一樣,臺灣做為全世界超商第二密集的國家,在城市裡生活的我們很習慣,隨時,注意是隨時哦,不管是凌晨四點、下午一點,你可能只要花五分鐘之內的移動時間,就可以走進超商,買到幾乎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不管是服務還是商品,不管是演唱會門票、高鐵車票,還是一杯水準極高的咖啡。
 
這在世界各國,都是一個極為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們身在其中,不會感到特別方便,因為太方便了。只是這樣的生活經驗,最近難免有點改變。
 
你要買口罩,結果失望了,一種淡淡的,無力感。
 
你覺得你似乎被三振出局,而且連續幾個打數都不太行,你好像不像平常的自己,你眼裡的自己,不如你以為的好。
 
但我跟你說哦,這沒什麼的,是我們平常太美好了。
 
口罩的購買方式後來改成實名制,以健保卡購買,好避免囤貨,並且以奇、偶數日的方式分流購買,我覺得都是從善如流、充滿彈性的行政措施,確實得為政府這樣快速的應變能力拍拍手。若以口罩的購買打擊率來說,我們還是全球前一、二名啦!世界上更多買不到口罩的國家,價格更是隨便人家喊,賣到我們的幾十倍價格都有。
 
只有無所缺的人,才會如此敏感。我們都成了豌豆公主,疊了幾十層又鬆又軟的床墊,底下一顆小小的豌豆,我們都能夠察覺,還因此睡不好覺。
 
哈哈哈。

生存家族
 
有部日本電影叫作《生存家族》,講一個尋常的日本家庭,中年的爸爸在公司當個部門副手,兒子大學,女兒高中,媽媽是家庭主婦,有著尋常的家庭問題:溝通不良、感情疏離,兒子甚至不跟家人說話,爸爸罵得要死,但也沒辦法。
 
有一天早上起來,所有電器都壞了,燈不會亮,鬧鐘不會響,連水都沒得用,因為抽水機不會動。原本通勤的地鐵停駛,人們走路上班,到辦公大樓卻進不去,因為電動門不動。跟著,學校停課,公司停班。人們發現得趕快去搶日用品,排隊要結帳時,收銀機不能用,只好用算盤。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東京市的人發現沒有食物了,恐怕得移動到平常瞧不起的鄉下去了。一家人騎著剛買、且是最後一輛的腳踏車,一路辛苦跋涉,終於到了機場,當然飛機也不會飛。於是,全家決定橫跨整個日本,到鹿兒島去投靠外公,雖然以前外公寄來的菜和魚都沒人喜愛和理會,但一切都不同了。
 
你以為可以的都不可以了,你原本只會上班,可是現在需要的是,會活下去。
 
流浪漢活得很好,把公園裡的魚釣起來,做成魚乾,露宿在外也怡然自得。
 
你會鑽木取火嗎?我想了一下,我有點忘記怎麼弄了。
 
遇到河流,你可以游泳橫渡,那你好不容易收集的物資怎麼辦?你可能得收集木頭,綁成木筏。
 
沒有Google Maps,你要怎麼去另一個城市?走省道嗎?你上一次靠自己走省道是哪時候?那省道如果斷了呢?你還會走嗎?
 
我承認,臺灣有許多道路我連開都沒開過,更別提哪條接哪條,要是主要的高速公路沒了,省道不通了,我不太知道怎麼回到我的故鄉。
 
日常的挫折感是種祝福
 
你覺得做每件事都會成功,所以當不成功時,心裡的挫折感自己加成了。但那些你以為是自己做成功的事,其實都是別人幫你做的呀,只是因為你可以購買,所以會有種錯覺,我們可以。但其實,你跟我一樣,連口罩都不會做。
 
沒有預期的失敗,總是會有些心理上的衝擊,那是我們可以忍受的,也應該忍受的。雖然隨之而來的自我懷疑不太好受,但我覺得這真的是種美好的提醒。提醒我們,歲月靜好,其實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

我們在職場上難免為了增進自我自信心,給自己打氣,刻意表現出一副「我來、我行」的樣子。可是說真的,我每天吃豬肉,但其實只看過一次豬走路,更沒殺過豬,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殺豬,但是拜託,如果不殺豬,怎麼有豬肉吃呢?那我平日的那些了不起,是不是也是種虛妄呢?
 
更別提,要是非洲豬瘟傳進臺灣,就算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並學會殺豬的技巧,也還是沒有一隻可以安全食用的豬給我殺來吃呀。這樣說來,我該不該感謝其他人,我該不該好好為現在擁有的一切真心感恩呢?
 
經濟的發展十分美好,不過難免會讓我們不斷把眼光往上放,卻忘記那些似乎在下面的,才是真正奠基我們的。
 
我們花時間研究名車、昂貴的手錶,好創造自我價值,好讓我們在群體裡看來有些不一樣,那很好,也沒問題,只是我們會不會太少把目光放在那些真正支撐我們的日常?觀點單一,缺乏彈性,少了觀看的角度,再怎麼說,都是離創意思考較遠的。
 
電影裡,人們排隊去跟米店的老婆婆換米,有人拿魚來換,有人拿菜來換,排了老長的隊伍,有人拿出錢來,老婆婆說,你這個現在不能用了。
 
有人摘下手上昂貴的手錶,老婆婆破口大罵,你把這個拿走,我要這種沒用的東西幹麼!後面排隊的女生,趕緊提著自己昂貴的名牌包訕訕離開。
 
電影當然只是電影,不過,那當然也是個提醒,提醒我們盤點一下,我們到底擁有什麼,那個「什麼」讓你感到滿足,讓你活下去嗎?就如同這些日子的不方便,才讓我們記起原來平常無感的方便,有多方便。
 
你是被多少人捧在手心裡生活的呀。
 
而你看不到這些人,你眼裡沒有這些人。
 
你是什麼人?你又連結了什麼人?
 
和朋友的孩子到不同國家旅行,剛好朋友的朋友開了輛硬頂敞篷跑車來,好意開了篷,讓我們可以兜風看風景。
 
我沒坐過敞篷車,十分新奇,視野開闊,眼前的風景毫無阻礙,在眼前飛逝,風輕輕地吹著,太陽灑在我的臉上,很舒服愜意。
 
轉頭看,朋友的孩子卻盯著手上的手機。
 
其實,敞篷車也沒什麼,跟我們搭小貨車坐在後面是一樣的視角,但,重點是眼前的風景呀!明明眼前的風景孩子沒看過,我也沒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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