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怡楓：公司寮山上的背影 @ 神仙、老虎、狗

崔怡楓臉書 2020/03/24
中正理工學院82年班，國立師範大學博士長期於海軍負責戰場環境經營曾任海軍大氣海洋局局長，現為國防大學理工學院院長。

雖然帶過的人那麼多，但是特別的時間裏，總是會有那麼幾張面孔浮現心中，多半是一些勤勤懇懇做事的人，讓人記憶深刻。

年輕時帶著士官兵出過許多任務，最特別的就是在苗栗公司寮山上的經歷，讓我一下子成長，有時候工作就是需要一股傻勁，只是傻人不一定有傻福，能被用上才有福。

現在的疫情益發艱難，祝福當年一同完成任務的伙伴們一切平安，特別是故事中的主角，徐中士，一個至今跟所有人失聯的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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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部有一個中士人稱阿財，他的頭腦不聰明，動作也慢半拍，話也不多，臉上總掛著招牌傻笑，從士校畢業的同期同學都晉升上士了，他仍然穿藍工作服掛中士階。

除了偶爾會因人手不足配屬測量分隊出任務外，大部份時間都待在左營的隊部，也許長官不放心把重要任務交給他吧。但我觀察他做事有一股傻勁，如果給他一個方向，他會一直做到叫停為止，他是這麼一個單純的人，但就像一般人一樣，也渴望被信任、渴望被接受，渴望愛情，因此，常見到他在中山室看人下棋，或是在一旁靜靜地聽別人聊天，當然臉上絕對掛著招牌傻笑。

記得那時我是個剛晉升中尉的測量官，分隊測量任務的分遣駐地在苗栗，因為人手不足，隊長派阿財中士來苗栗支援，有天分隊長請公假參加考試，就由我帶阿財中士及分隊士官兵實施「控制測量」作業，「控制測量」首先要利用類似藏寶圖的「點誌記」上所記載的路線，按圖索驥找到多個山頭上的三角點標石，再利用儀器相互觀測以求得坐標。

那是我第一次單獨帶隊出任務，剛開始任務進行得很順利，只剩一個「公司寮山」三角點還沒完成作業，但當我們開車到公司寮山的登山步道時，發現公司寮山只是一座普通的丘陵，而「點誌記」上所記載的路線也很簡單，就相當安心了。

可是，當我們按照路線走到一半時，登山小徑就已經消失在茂密的樹林中而無從辨識了，況且，路線記載的地物與現地也有相當的出入，所以我們先退回山下用午餐並略作休息，因為我觀察那座山除了崚線是較矮的灌木外，其餘區域都是高大茂密的樹林，所以決定採用一種較為大膽的戰術，就是由崚線自行開路直攻山頂。

在集合大家作任務提示時，我徵求一員自願者持開山刀擔任尖兵，但大家都低著頭，只有阿財中士看著我，臉上掛著招牌傻笑，我對他說：「中士，你先上！」，他二話不說抄起開山刀向山頂衝，大家都跟著他向山上走，我在後面不時地對照指北針及地形圖以修正方向，走了大約二十餘分鐘，我見他滿身大汗就請他換手讓別人擔任尖兵，他回答並不累希望能繼續下去，不一會就到達了山頂。

但是整個山頂都被茂密的芒草佔滿了，大家就開始砍草來找尋三角點標石，費了一番力氣在才找到，但是沒有人歡呼，因為我們都知道任務尚未完成，而且困難的部份才剛要開始。

我們要以三角點為中心，在茂密的樹林中開闢出兩條用以觀測的巷道，分別指向西方及西南方，在以指北針定向後，阿財中士又主動地拿起斧頭與鋸子帶士兵去砍樹，約莫過了兩個多小時，觀測巷道開闢完成，雖然七月的烈日已近黃昏，但大家都已汗流浹背並曬成黑炭了，我立刻架設儀器並用無線電對講機與另外兩個山頭取得聯繫確認觀測目標，在觀測完畢後我宣布任務完成，大伙聽見了都向後癱坐在草地上，真的真的好累，我也坐下拿出水壺喝水。

一仰頭，陽光就從西向的觀測巷道射入我眼中，但夕陽並不刺眼，那一輪落日好紅好美，在夕陽中有一個逆光的背影，雙腿微張而兩手插在腰際，抬著頭挺著胸膛也在欣賞夕陽，那是一個很有自信的背影，定神一看，背影的主人竟是阿財中士。

我走向前去輕拍他的肩膀說：「中士！好樣的，今天辛苦你了」，阿財中士回過頭，臉上沒有傻笑，回了我一個充滿自信的微笑，這一幕給我的印象很深，這個在公司寮山上的背影也從此定格在我心中，成為人生風景中的一部份。

後來就不再有機會與阿財一同出任務，我也由測量官升為分隊長，再離開部隊去進修，而在研究所畢業後，又回部隊擔任分隊長，只是經過了這幾年，阿財中士仍然是中士。

我回部隊的第一個任務就向隊部申請阿財中士支援任務，隊長稍微遲疑但答應了。任務很單純，但屏東的天氣不好，任務完成後突然下起大雨，把大家都淋濕了，在回程的車上我問阿財是否還記得當年在公司寮山的任務，他略顯激動地說：「我怎麼忘得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有感覺的任務，但我已經奉核在下個月退伍了」，臉上又出現招牌傻笑。

阿財臨退伍那天，特別來向我道別，對我行了一個標準的舉手禮道：「報告分隊長，再見了！」，我起身還禮卻只能送給他一句：「鵬程萬里，保重！」，看著他轉身離開營區的背影，已經沒有在公司寮山上的味道了。

我衷心希望阿財能堅強振作度過難關，莫忘了當日在公司寮山上的奮鬥，那背影是令人難忘的，因為在那個年輕歲月的當下，我們曾一同認認真真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