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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出版人布坦可對談後記:
擺脫俄羅斯陰影的文化游擊戰

2022/06/10 聯合報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李艾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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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參與2022台北國際書展的烏克蘭出版龍頭Yakaboo國際事務主任華倫堤娜.布坦可(Valentina Butenko)。 圖/轉角國際編輯賴昀

睽違兩年踏入世貿展場,身為向來方向感欠佳的版權經紀人,今年還是沒長進,迷失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抵達烏克蘭攤位。大老遠我就看見她了,華倫堤娜.布坦可(Valentina Butenko),烏克蘭出版龍頭Yakaboo國際事務主任,一身白色套裝氣勢十足,有條不紊地排練對談問答。

開場倒數十分鐘,她轉過頭來坦言內心緊張,「其實這也是我第一場上台座談,應該會有人來吧?」我這才想起來,布坦可今年不過19歲,本該無憂無慮的大好青春時光,卻是距離煙硝那樣近——戰事爆發之日,她在家鄉基輔聽見震耳欲聾的轟鳴。也正是在危急存亡之秋,她發現最可怖的不是人身安全遭遇威脅,而是存在被徹底否定。

從滿腔熱血打算從軍,到善用自身語言長才以出版言志,布坦可娓娓道來與烏克蘭獨立同樣走過30年的文化戰場。

在那裡,語言和書籍化作槍砲彈藥,認同則是終極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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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左為作者艾真、圖右為布坦可。 圖/轉角國際編輯七號

▌烏克蘭認同如何逆襲俄羅斯陰影?

俄文書何以長年主宰烏克蘭書市,市占率高達五、六成之多?原來,蘇聯時期禁用烏克蘭語的壓迫政策難辭其咎。彼時只允許俄文書流通,烏克蘭文書籍在獨立建國後雖然得以出版,但翻譯成本高昂,令出版社難以負荷。結果,俄文書就這樣挾長期優勢繼續佔據書市主流,許多世界名著都僅有俄語版本。與此同時,俄國當局也透過俄文書持續在烏國境內散播大外宣、操弄輿論,藉此影響烏克蘭的國家認同。

另一方面,烏國人大多通曉烏、俄雙語,這也是為什麼烏克蘭讀者大多能直接閱讀俄文書。以布坦可為例,她從小在基輔長大,學校裡老師以烏克蘭語授課,但人們平時與親友交談習慣使用俄語。

隨著克里米亞危機和頓巴斯戰爭於2014年爆發,她發現大眾自發性地在日常中全面改講烏克蘭語,對「侵略者的語言」說不,這樣的意識也延伸到出版界——烏克蘭出版人們下定決心遠離俄羅斯內容,積極重整書市。2015年起,烏克蘭當局對含大外宣的俄文書祭出禁令,這讓俄文書佔比開始下滑,烏文書展開逆襲。這段期間,有大量新興的烏克蘭出版社成立,比如於2016年成立的Yakaboo出版部門,他們積極購買國際優質作品推出烏文譯本,也大力扶持烏克蘭本土作家。

烏俄戰爭爆發後,烏克蘭出版界全面抵制俄文書,俄文書在烏克蘭的市佔率現僅剩下3%,過往的市場宰制者光景如今已不復見。這波「烏克蘭出版大復興」,也影響了讀者的閱讀喜好——人們開始大量閱讀非文學書籍,尤以過往市場上少見的政治、歷史類最受歡迎。其實,烏克蘭讀者也始終熱愛文學作品,詩人塔拉斯.謝甫琴科(Taras Shevchenko)一直是備受愛戴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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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於俄羅斯帝國時期的謝甫琴科,原本在烏克蘭中部的農奴家庭長大,從小喜歡繪畫,後來因其藝術天分被賞識,得以脫離農奴身份、並活躍於藝文界。除繪畫之外,他也創作詩歌、劇本。謝甫琴科成名後,儘管已定居聖彼得堡,卻依然關心故鄉烏克蘭的農奴問題,並創作許多作品、也曾因參與祕密結社試圖推翻帝國而遭關押與流放。謝甫琴科被認為是奠定烏克蘭文學與民族主義的重要推手,在烏克蘭各大城市裡如今都可看見他的雕像。圖為今年3月24日,哈爾科夫市民修築防禦公事來保護建於1935年的謝甫琴科紀念碑,使其免受俄軍砲擊。 圖/美聯社

▌英文版定生死?烏克蘭作品外譯的挑戰

創立16年的Yakaboo在烏克蘭的網路書店市場占比高達七成,毫無疑問是烏國出版業的領頭羊。布坦可表示,像Yakaboo這樣驚人的市場影響力也意味著重責大任:

當書籍通路決定了讀者能看到什麼內容,也就代表他們將深刻影響人們的思想及認同,甚至可能牽動國家的未來。

目前Yakaboo除了致力於提升烏克蘭的閱讀人口,也努力推廣烏克蘭作品外譯,將烏克蘭內容推廣至海外出版,這更是抵抗俄羅斯宣傳戰的一環。

但是,書籍的海外授權牽涉眾多眉角,難以一蹴而成,翻譯人才就是其中一個大問題——烏克蘭語的譯者人數稀少,翻譯成本也居高不下,這些障礙都會降低海外出版社購買版權的意願。2016年,烏克蘭圖書協會(Ukrainian Book Institute)成立,除了在各大國際書展推廣烏克蘭作品,也針對烏克蘭語作品外譯提供補助金,紓緩出版社壓力。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做法:先將烏克蘭作品翻譯成英文,其他語種便能從英文版翻譯,這在非英語書的海外授權是很常見的策略。布坦可表示,這的確是Yakaboo目前的努力方向之一,先和英美經紀公司及出版社搭上線,售出英文版權後,再進一步推廣其他語言的外譯。另一方面,他們也和圖書資料庫Nielson合作,以英文呈現書籍簡介,讓國際出版人能迅速找到烏克蘭作品的資訊。Nielson提供的服務所費不貲,卻也是十分必要的投資。

若以台灣書市為借鏡,其實還有第三種做法。在台灣,法文、德文、西班牙文的譯者較其他歐洲語言多,所以若一本烏克蘭作品尚未售出英文版權,但卻有賣出上述三種語言的任一種,出版社還是能找到合適的譯者,購買版權的意願便會提升。因此,也可以根據各地區譯者人才的狀況,適時調整海外授權的策略,相信這也會是未來烏克蘭作品外譯的戰略考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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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4月26日,墨西哥城一座體育場被轉作收容難民的急難庇護所,其中一名烏克蘭難民兒童正在玩著色書。 圖/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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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4月12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期間,一名男子在敖德薩火車站看書。書的標題是《奧本海默和原子彈》。 圖/路透社

▌出身烏克蘭的俄羅斯文學大師?重讀經典之必要

對談活動後,我也追加詢問布坦可對於「重讀經典」的想法。我曾在大學時選修的俄羅斯文學課程上讀到尼古拉.果戈里(Nikolai Gogol)的作品,這位作家以諷刺喜劇聞名,擅長以荒誕不經的故事直指人性幽微。然而,這位公認的「俄羅斯文學大師」其實出身自烏克蘭,至今卻還是經常被歸類為俄國作家。如今,我們該如何關注過往被忽略的烏克蘭脈絡,重新閱讀文學經典?

對此,布坦可直言,重讀經典不只是重要,而是必要。

俄羅斯「竊取」烏克蘭優秀人才的陋習已久,不只是果戈里,以《大師與瑪格麗特》(The Master and Margarita)風靡文壇的米哈伊爾.布爾加科夫Mikhail Bulgakov)也同樣是烏克蘭出身,卻長期被粗暴分類為俄國作家的「受災戶」,在英國留學的她更曾因為烏克蘭文人被貼上俄羅斯標籤而在課堂上向老師抗議。

或許,重讀經典會比推廣當代作品更花時間,「單純接收資訊很簡單,但批判性思考很不容易」。布坦可明白翻轉過往框架的困難,而文學跨越國界的魔力,也讓「贖還烏克蘭作者」不只是烏國人的事,更是全球讀者的事——

以烏克蘭視角拆解曾經不證自明的俄羅斯文學,正是每一位讀者都能進行的文化游擊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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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語言和書籍化作槍砲彈藥,認同則是終極標的,人們又該如何拾起武器,替保衛自己的家園而戰?圖為4月23日,一名烏克蘭士兵在烏東的檢查哨休息閱讀。 圖/法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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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今年4月,義大利米蘭王宮外的一個反對俄羅斯侵略的裝置藝術,用許多書本覆蓋住一輛戰車。該作品名為「只有文化能對抗戰爭」。 圖/法新社

書展結束了,但閱讀永遠在路上。最後,布坦可特別推薦以下三本作品,讓台灣讀者從不同角度理解烏克蘭:

1.【小說】《烏克蘭性別的田野調查》(Fieldwork in Ukrainian Sex):

作者為奧克薩娜.扎布日科(Oksana Zabuzhko)。女主角對性別和自我的追尋結合對烏克蘭國家認同的探索,當年甫推出便轟動書市,被譽為烏克蘭獨立以來最重要的著作。

2.【小說】《寄宿學校》(The Orphanage):

作者為謝爾蓋.扎丹(Serhiy Zhadan)。故事背景設定於頓巴斯戰爭爆發後的烏東地區,深刻描寫當地的殘酷亂象、人民對於身份認同的掙扎。

3. 【非文學】《烏克蘭歷史文集》(Essays on Ukrainian History):

作者為亞羅斯拉夫.赫利察克(Yaroslav Hrytsak)。本書直面烏克蘭歷史的殘酷過往,赫利察克認為黑暗的過去反倒成就烏克蘭如今的團結,更是走向未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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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為《烏克蘭性別的田野調查》、《寄宿學校》、《烏克蘭歷史文集》。 圖/三本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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