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科技戰正在改變全世界！
專家：
不只重創中國半導體，
廣泛影響持續至2050年
美國紐約布魯克林新建造的一座奈米電子製造中心組裝的半導體晶片。（美聯社）
美國與中國的科技交鋒越演越烈，拜登政府聯合美國盟友的影響力，擴大技術脫鉤範圍，拖慢北京當局發展高科技產業的速度。這凸顯出美國身為世界大國，對技術領先地位、數據資料近用權、儲存地點和相關基礎建設戰略價值的重視，上述條件不僅攸關政治影響力和經濟實力，也是軍事實力的決定因素。
然而美國與中國的關係，關乎全球整體穩定及我們因應氣候變遷、流行病等重大挑戰的合作能力。有專家擔憂，美中科技博弈的連鎖反應可能將影響全球未來數十年。
經濟學人資訊社（EIU）全球預測總監德瑪雷（Agathe Demarais）19日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以〈美中科技戰爭正如何改變世界〉（How the U.S.-Chinese Technology War Is Changing the World）為題指出，美中科技戰恐將持續數十年，對全球生活的後續影響可能會遠遠超過2050年。
禁用大疆無人機vs遏止森林大火
德瑪雷在文中舉了一個鮮明的例子。2020年夏天，美國加州、奧勒岡州、華盛頓州爆發大面積野火，造成破紀錄的生命與財產損失，近40人喪命，光加州就損失了190億美元（約新台幣5927億元）。該地區每年都會發生森林火災，然而在滿目瘡痍和混亂情況中，數萬名與大火搏鬥的消防員很快發現與往年不同之處。
該年春季並未實施防範野火的重要措施「控管燒除」（Controlled burn），以人為控管的火勢清除地表枯枝落葉，降低閃電造成山火的風險。還有一點不對勁，沒有無人機可以監測火焰蔓延的速度。這不是森林政策改變或預算削減帶來的後果，反而一切都與中國有關。
2020年10月，美國加州野火延燒（AP）
2019年，川普（Donald Trump）下令美國政府機構停止使用800多架中國產製的無人機。這些無人機是深圳大疆創新公司（DJI）的產品，過去被美國政府採購來監測森林火災與「控管燒除」。採購大疆無人機沒什麼特別的，該公司是產業巨頭，占全球民用無人機市場逾70%。然而，川普政府擔心中國公司的無人機可能會私下洩漏敏感信息，讓北京當局獲取無人機的監測數據。
大疆極力否認洩漏用戶數據的說法，並採取措施將生產線轉移到美國。美國內政府官員也警告，一旦停止「控管燒除」，可能會導致災難性森林大火。然而川普政府仍進一步實施防堵中國無人機的戰略，還停止採購即時通報野火的「Ignis」監測系統。「Ignis」技術來自美國的，然而該系統內含中國製造的元件，對川普政府來說是難以承擔的風險。
當時由於無人機和「Ignis」系統無法照常運作，美國野火災害管制辦公室只能執行部分「控管燒除」計畫。此案例足以證明美中科技戰的骨牌效應，可能帶來災難般的後果。無人機有助於降低森林火災的生命財產損失，而美國政府為了未經證實的數據外洩風險，是否值得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對於華府來說，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配備熱成像攝影機的中國大疆無人機。（美聯社）
美方擔憂：技術竊取、國家安全風險
每年數兆元損失的技術竊取
過去幾十年來，人類文明坐在「全球化」車頭帶領的高速列車上，所有貨品、人流、資金、資訊和能源往來都變得更便宜、有效。美國和西方國家（含日本）領導著創新技術，透過智慧財產權獲得驚人利潤和龐大市場份額；製造產品的工作轉往中國、東亞與東南亞；較低階服務如客服、軟體研發等後端工作則轉往印度。
然而川普執政之後，華府嚴厲譴責中國技術崛起以及間諜和剽竊問題，轉而採取一系列嚴厲的投資和技術出口管制措施。2018年，美國貿易代表發布一份報告，直指所謂中國「不公平的貿易行為」：華府認為中國經濟是完全由國家主導的；中國的經濟戰略側重於吸引外國公司、竊取外資技術，並迫使外資公司在退出中國市場之前「本土化」。
美中科技戰對全球造成廣泛影響。（AP）
德瑪雷指出，在美國政府看來，中國的竊取技術行徑過程包含：
首先，強迫欲進入中國市場的跨國公司與中企組建合資企業，
接著竊取外國同行的技術秘密。
也就是說，中國在市場准入、強迫合資與技術轉移上，讓外國企業受不公平待遇。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外企普遍認為，轉交技術是打入中國市場的必要犧牲。
或者，中國也可能迫使西方公司以低得離譜的價格向中國合作夥伴出售專利技術。根據美國智財權盜竊委員會（Commission on the Theft of American Intellectual Property）報告，美國每年因智慧財產權遭竊，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2250億至6000億美元（約新台幣7兆至18.7兆元）。
其次，一旦蒐集到正在尋找的技術，中國公司就會模仿與複製下來，外國企業將會發現與自家工廠非常相似的中國工廠開張，甚至能恰好生產與西方產品一模一樣的完美複製品。華府認為，北京計劃利用完所有外企技術之後，就將它們趕出中國。美國的擔心有其道理，一旦中國公司掌握了外國技術，北京就沒有理由讓外企留在國內市場增加競爭。
中國公司與北京當局的關聯
美國對中國的擔憂還包含，開放中企在美國本土經營、政府機構使用中國技術的潛在國家安全風險。這就是大疆無人機被禁與加州野火災害加劇的原因。然而對美國政府來說，有問題遠不止有無人機產品，它擔心所有中國高科技公司都與中國政府有關連，可能被迫替北京當局收集西方消費者數據。
抖音社群媒體在全球獲得喜愛（圖／取自Pexels）
美方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中國2017年通過的《國家情報法》，該法規定中國全體須協助情報蒐集，第十條寫道：「國家情報工作機構根據工作需要，依法使用必要的方式、手段和渠道，在境內外開展情報工作。」第十四條指出：「國家情報工作機構可以要求有關機關、組織和公民提供必要的支持、協助和配合。」
這些國安法規恐迫使在美經營的中國公司收集有關美國公民或企業的資訊，並將數據傳回北京。中國企業別無選擇，只能與北京合作。根據中國法律，本土公司無權對此類國安要求提出上訴。從這個角度來看，華為5G基地台若安裝在政府大樓附近，將構成特別嚴重的威脅。
華府國防鷹派人士認為，中國可能利用中國企業建造的基礎設施來監視他國。中國的支持者駁斥稱，這是杞人憂天，而且沒有根據。然而中國曾兩度遭指控，藉由幫非洲聯盟（African Union）出資和建造總部的機會，私下偷偷監視非洲聯盟的通訊。北京當局和涉嫌參與監視的中國公司皆否認了指控，非盟領導人也傾向淡化爭議。
如此提防與圍堵中國，美國認為合理
一些專家甚至擔心，在美國領土上安裝中國製造的電信設備，將有利於北京切斷美國的電信網路系統。但大多數分析人士認為根本不可行：
第一，如果美國經濟崩潰，中國的經濟成長也將會停滯。
其次，如果中國採取如此極端的措施，其他國家再也不可能信任中國的產品與服務。只有一種情況例外，若美中發生直接軍事衝突，北京切斷美國基礎通信將不會有任何損失。
華為。（美聯社）
如今美國兩黨認為，中國正在推行經濟帝國主義。為了保持美國的唯一超級大國地位，華府認為必須阻止北京走上這一條道路。一些美國人甚至將美中衝突視為等同於與前蘇聯或伊斯蘭恐怖組織的衝突，現實可能沒那麼誇張，美國和中國之間的衝突頂多是：現任經濟超級大國與崛起挑戰者爭奪主導地位的衝突。
在這場經濟戰中，美國兩屆總統豪不避諱地利用各種形式的經濟手段。針對中國進口的3600億美元商品徵收關稅，制裁與侵犯新疆香港人權有關的中國人，針對華為、「TikTok」、WeChat、大疆等多家中國產品。在金融領域，美國國會正在考慮是否讓數百家中概股在美國退市，並禁止聯邦退休儲蓄投資委員會投資中國公司。
半導體是衝擊中國最大的科技戰場
然而中國經濟已經發展得太強大，華府難以用慣用的經濟制裁手段來對付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因此，它將精力集中在技術領域。早在十年前，北京當局就意識到經濟依賴風險，大力推動「中國製造2025」計劃，欲透過發展尖端科技擺脫對外國的依賴。
半導體是中國經濟的軟肋，該國每年需要進口超過3000億美元的半導體，佔全球需求逾75％，本土工廠製造電子產品的晶片元件高達85%都源於進口。而大多數半導體的生產過程都涉及美國技術，因此半導體變成美國與中國打科技戰的王牌。
華為5G摺疊手機HUAWEI Mate Xs。(圖片來源華為)
2018年，美國國會開始將這一戰略付諸實行，悄悄通過一系列遏止中國獲取美國專有技術的法規。2019年5月，川普政府對華為實施出口管制，震驚全球科技業。2020年5月進一步禁止所有晶片製造商將涉及美國技術的產品販售給華為。幾個月後，美國商務部禁止向華為銷售所有晶片，更將禁售對象範圍擴大到中芯國際等其他數十家中國公司。
這些措施在當時看來很嚴厲，但只是科技戰的開端。今年10月，拜登政府對中國科技行業造成更狠的打擊：未來美國企業除非獲得政府許可，否則必須停止向中國出口先進晶片和相關製造設備，也不得提供運用美國技術、在他國製造的晶片。這些措施旨在斷供有助於中國發展半導體、人工智慧和超級計算機的關鍵軟體、晶片和機械，也可能使中國一些半導體研發製造企業被迫完成技術上的自給自足。
換句話說，使用美國技術為中國公司設計或製造晶片已經不可行。全球使用美國技術的公司必須在美中之間做出選擇。美國押注全球最大的晶片生產商，三星和台積電，將站在美國這一邊，停止與中國公司合作，否則這些公司繼續與中國往來將付出高昂代價──耗資數十億美元為中國客戶重建整條符合美國標準的生產線。
尖端技術出口管制將影響直到2050年以後
德瑪雷表示，華府針對中國科技公司實施出口管制，在全球範圍造成的連鎖反應非常大，甚至可能超出美國商務部的預期。在中國本土，華為必須讓含有依賴美國產製設備的工廠停止運作；中芯國際面對高度的不確定性，決定削減支出和投資計劃。在中國境外，晶片代工廠瘋狂檢查設備是否使用了美國技術。
華府打算確保所有西方公司都放棄與北京的合約。2020年底，華府要求荷蘭半導體設備大廠艾司摩爾（ASML）禁賣極紫外光（EUV）光刻機給中國。全球只有ASML才能製造的EUV光刻機，是生產先進製程最關鍵的微影設備，中芯國際也依賴它使用7奈米製程製造晶片。荷蘭最終屈服於美方壓力，吊銷了ASML對中國的出口許可。
對於ASML來說，美中科技戰延燒到半導體領域也是一大壞消息，EUV光刻機的開發成本超過200億美元，而快速成長的中國市場無疑最有「錢」途，ASML執行長後來暗示，該公司正在考慮使供應鏈完全符合美國標準。
在紐約布魯克林海軍造船廠舉行的Nanotronics公司製造中心開幕式展示的半導體晶片。（美聯社）
針對華為的出口管制也會對美國本土產生影響，尤其美國郊區的網路供應商將遇到麻煩，它們已經在人煙稀少的鄉下地區鋪設華為及中興的廉價網路通訊設備，若這些基礎建設無法獲取美國公司的軟體更新或零件更換，整個服務網絡將完全停擺。
對於中共領導層而言，高端晶片的研發進度遲緩，將有礙智慧型手機製造和本土5G網路建設發展。中國也許只能優先在知名城市推出5G，而其他地區可能需要比預期更久的時間才能實現5G創新，例如自動駕駛汽車或智能電網。
德瑪雷指出，上述提及的骨牌效應只是冰山一角，更多後果要過幾十年才能顯現，因為創新往往伴隨供應鏈和製造流程的長期投資，而美國管制技術出口將改變全球企業的相關計劃。
頂尖晶片製造商，包括台積電和三星，已經考慮重新設計全球供應鏈，以符合自身最大利益。台積電計劃斥資120億美元，2024年在亞利桑那州開設巨型代工廠，而其他不涉及美國技術的工廠將繼續與中國公司做生意。三星則計劃在未來幾年內完成兩家代工廠的建設，一家耗資170億美元、設立在德州，另一家耗資150億美元於中國西安成立。
即使美中緊張局勢緩和（似乎不太可能），相關企業因應大國博弈的大規模投資計劃也難以更改。德瑪雷預測，既然華府已經把管制技術出口，當成捍衛美國利益的主要武器，美中科技戰造成的後果可能將持續到2050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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