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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左)與Cai(右)手持印有一半中華民國、一半烏克蘭的旗幟,上面以英語寫著「我們挺烏克蘭」的字句。 攝影/陳彥婷

烏克蘭志願兵的戰爭啟示錄(上):
陳晞與Cai,從戰場換來的台灣借鏡

2023/06/07 聯合報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採訪、攝影/陳彥婷(駐烏克蘭獨立記者)

烏俄戰爭在2022年爆發,烏方措手不及,急需調派軍隊兵力,從開打時的12萬6,000人增加至現時約50萬人,包括20萬常備軍人。這場戰爭同時有將近2萬名國際志願兵投身戰場,但後來有的因為只是來獵奇體驗、作戰經驗不足而退出,也有的因為支援不夠和言語不通等問題離開。現時推估還有約3,000名國際志願兵仍留在烏克蘭境內。

成為烏克蘭50萬奮勇抗敵士兵的其中一人,32歲來自台北的陳晞,與27歲來自桃園的Cai(化名),在異地走上前線,經歷多個月的砲火洗禮,賭上自己生命,不但為烏俄一戰,同時換來給台灣的一課。

獨立記者陳彥婷在烏克蘭親身訪問這兩名台灣志願兵,從國軍訓練到國民身份認同,二人反思的同時,在島嶼上2,300萬名台灣人,又該如何為台灣的安危做最好準備?本專題以系列連載的方式,談台灣志願兵陳晞與Cai的故事、以及面對台海危機的軍備省思。

「假如對岸打過來,我是為什麼而戰?」這是台灣人面對的重大議題,對陳晞與Cai來說也是會否再披甲上陣的關鍵。

「正常的人類也會覺得保家衛國是我該做的事,他們(烏克蘭人)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園被俄羅斯統治。」

儘管在烏克蘭前線一次任務中被砲彈碎片擊中,喪失兩跟腳趾頭,Cai還是義不容辭走上戰場,「中國一直沒有放棄要統治台灣的可能。和談是沒有可能,也不存在,也不可能讓你自治,你看(香港),他只能用收回台灣去聚攏大陸人民的心,『我們還有一個台灣島,一個台灣省沒有收復。』」Cai續說,「(所以)我也是會做一樣的事情。因為你沒路退,你只能守,只能去作戰,抵禦侵略者。」反而,一貫多言的的陳晞躊躇著。

嘆一口氣,陳晞說:「(國軍)訓練跟不上時代。」曾經在2017年在法國外藉兵團當兵5年,又曾入伍國軍特戰部隊的陳晞,不諱言國軍不管在戰術方式、後勤、編制、裝備等各方面都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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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右)比較過法國外藉兵團與烏克蘭國際兵團的前線訓練後,認為國軍訓練跟不上時代。 攝影/陳彥婷

陳晞指出,在法國、烏克蘭當兵,光學儀器、夜視鏡都是基本裝備,反觀國軍未有更新單兵裝備。另外,按他當時(2014-2015)的國軍新訓,都在練投擲手榴彈、步槍拆卸、刺槍術等,訓練長約1至2個月,相較他在法國外籍兵團時,新訓長約3至4個月,比國軍多一倍,訓練較多元與實用,如步槍戰術、射擊訓練、地圖學、通訊回報、單兵伍級戰術、戰傷訓練、行軍野營訓練、偽裝訓練、夜間作戰訓練、野地作戰訓練等等。

他指現代戰爭每名士兵配備300至500發彈藥,台灣只向每人發150發,而按他在國軍新訓中的經驗,只涉少量步槍基本射擊,「開槍也沒有開幾次,頂多30、40發子彈,我以前在法軍,每年打上好幾千發,台灣的射擊數量就是不夠,而且沒有戰術射擊,都是單純瞄靶打。」

回想剛加入烏克蘭國際兵團訓練約1個月,他們都按北約的那套固定方式進行多國武器裝備操作訓練,如步槍、機槍、火箭砲、反裝甲武器等,因為訓練設計給有當兵經驗者,讓他可以短時間熟悉武器和簡單指令,培養小隊之間默契,

「如果你是平民,在這邊的一個月訓練,其實沒甚麼用,只是會開槍而已,體能、軍事知識就未必會有。」

在烏東前線作戰半年多,沒想過以往在法國外藉兵團學到的戰術射擊、戰場上小隊的走位、掩護在小村莊、空曠的平原派上用場,戰場也是考驗體能的重要的一環,單是出任務便要扛上裝備、彈藥、糧水,加起來至少30公斤,再要揹着這重量跑跳翻牆,沒有足夠基礎很快便會耗盡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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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烏克蘭士兵,在烏克蘭南部地方進行模擬攻入敵方戰壕的訓練。 攝影/陳彥婷

戰傷急救也是陳晞認為在實戰上非常有效,因為在前線作戰的日子,為了避免往返安全屋路上被敵方埋服,承載軍人的裝甲車都停泊在距離陣線約5、6公里地方,加上隨隊都沒有軍醫伴行,在被砲彈每日掃射的日子,前線士兵有傷,後援前往陣線補給需時,簡易的戰傷急救可在黃金時間救己救人,懂得運用那條止血帶也可能是救命的關鍵。

「在烏克蘭,你受傷就是聽天由命,你又不會知道甚麼時候有車子來接你,可能等個2、3個小時,失血過多死掉,我們有隊友就是在後送的路途上等太久死掉。」舉例指同樣是受傷,但在法國外籍兵團時,就算在非洲受傷,可以在24小時以內送到法國的軍醫院。

對陳晞而言,戰爭的模樣在各國也不同。在非洲或是強弱懸殊的游擊戰,但烏俄之戰是國與國規模的紛爭;若台灣捲入戰爭,又會是什麼樣?陳晞說,「烏克蘭的領土大,可以有能力讓戰事拖一年多,台灣就這麼一個小島,你快的話真的可以開車一天從台灣頭跑到台灣尾,5個小時就開完,」論地理,台灣的大小就如烏克蘭的一個哈爾科夫地區陳晞認為斷定了戰爭持續的長度。

「可能數個星期,就算有美軍的介入,就可能拖一、兩個月,因為台灣太小了,沒有多餘的地可以撤退。」

既然預料台海一戰的節奏更快,國軍現時4個月的訓練是否足夠突如其來的侵略?不希望「今日烏克蘭,明日台灣」,總統蔡英文在2022年底宣布「強化全民國防兵力結構調整方案」從2024年1月1日起,義務役期由4個月恢復為1年。根據國防部資料,8週的入伍基礎訓練包括體能、戰傷救護、模擬戰場實境抗壓訓練,綜合訓練有遇上生化武器時的化生放核訓練等。在部隊訓練方面,將包含18週的駐地訓練、依照編制專長,進行7週強化小部隊戰鬥,操作武器的專精訓練、13週的綜合專業訓練和6週的聯合演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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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烏克蘭排長,正向小隊討論訓練中要改善的地方。 攝影/陳彥婷

國防部又指,國軍將參酌美軍訓練方式,加入科學化及漸進式的訓練內容,未來國軍會學習紅隼火箭彈、刺針、標槍飛彈及無人機等新型裝備操作,並將運用各式訓練模擬器、雷射接戰系統,實施多元模組化訓練。新制度下保持實彈射擊、鑑定射擊、夜間射擊,國防部強調在一年服役時間內,步槍兵實彈射擊數不低於800發,又剔除早前備受詬病的刺刀培訓。

然而,據知只取消表演性質、大部隊編隊刺槍方式,國防部參謀本部作戰計畫次長李天龍中將早前向媒體表示改為「以實戰化考量」,從基礎基本突刺、托擊進階為雙人對刺應用刺槍,同時納近戰格鬥一環,但陳晞認為,就實戰而言刺槍並無大作用。

更重要的是,陳晞與Cai認為國軍的核心問題並不只是實際狀況,而是流於形式的官僚主義,造成數十年亦未有進步與改革,他指國軍未有用人唯才,有曾在海外當兵多年的軍人,回台只被派當個文書兵。他所指的是2012年,軍事迷謝秉希從法國回台,雖當傭兵8年,穿梭阿富汗戰場,是當時惟一在法國外籍兵團服役過的台灣人,卻被國軍置之不理,事件惹來一時熱議。

對於新的軍事改革,延長義務役,他們不否認總統想改好的決心,但承認對台灣軍隊是悲觀、也不抱期望,

「你還是按照以前的訓練方式,你改成十年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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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烏克蘭士兵正在清理彈匣。 攝影/陳彥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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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烏軍小隊進行團體訓練,培養士兵間的默契。 攝影/陳彥婷

烏克蘭志願兵的戰爭啟示錄(下):
台灣準備好面對侵略危機了嗎?

2023/06/07 聯合報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採訪、攝影/陳彥婷(駐烏克蘭獨立記者)

到烏克蘭奮戰的台灣志願兵32歲的陳晞與27歲的Cai(化名),走上前線多月,獲取了寶貴的前線經驗,回看台灣現時的國軍訓練多處不足。有軍事專家也認為國軍制度內上行下效,有必要調整訓練之餘,更需要帶來破舊立新的思維,方有突破性改進。從國軍訓練至國民身份認同,這兩位台灣志願兵反思的同時,在島嶼上2,300萬名台灣人,又該如何為台灣的安危做好準備?

早前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國防學院(NATO Defense College)證實,2023年3月學院院長里提曼(Olivier Rittimann)在台灣秘密進行「學術交流」。究竟國軍改革的決心是否鏡花水月?軍事專家梅復興表示:因應國際局勢變化,以及對岸的威脅,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國防學院主要來台了解台灣的國防安全研究院INDSR)智庫、國防大學中共軍事事務研究所、退將專家等就中共軍力擴張威脅的看法,以及討論能否進一步合作的方式等,但因台海問題敏感,故暫未涉及北約協訓國軍的議題。

對於去年總統提出的改革梅復興指出改革後新增加的項目,雖然嚴格說起來至少還沒有帶來太大的改進,但是較以往提升強度,用以讓部隊貼近實戰,對國軍整體戰力還是有所助益。他舉例國軍以往並沒有太專注戰傷救護,現在至少已購買單兵戰傷急救醫療包,雖不甚理想但已有此觀念,衛勤中心也蓄積許多戰術戰傷救護(TCCC)人才與知識。

然而,他認同國軍失去以往的實驗精神與接受風險的脾胃,普遍不願嘗試新戰術、新想法,軍官及軍種凡事保守,「以不出人命為最高指導原則」,而每年送出的三軍官校生、接艦、接裝、進修、深造教育及軍售訓練者不少為中校以上,但其意見亦不被採納,遑論這些有海外實戰經驗的志願兵。

此外,他提到地面部隊思維僵化,就算有志願者願意買新裝備,也無法安裝更別提使用。不過他也提到現時國軍軍事戰略下,會投放較多資源到空軍的飛彈防空與戰機,繼而至海軍,地面部隊並非國防預算首位,導致投資甚少維修零件、個人裝備到步兵。他建議國軍開辦一些講習班分享經驗,進而大刀闊斧的換將換領導層,以年輕領導階層取代,繼而全面接受美方的指導,方有改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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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烏克蘭士兵,在烏克蘭南部地方進行模擬攻入敵方戰壕的訓練。 攝影/陳彥婷

▌台灣人能「戰」嗎?

一場戰爭要獲勝,除了國家要有作戰實力,人民素質也非常重要。國民身份認同是雙面刃,一方面可成團結國家的催化劑,另一方亦可成為阻力。「就好像烏東地區也會有人覺得俄羅斯是來解救他們的,」赴烏克蘭參戰的台灣志願兵Cai(化名)說。在烏克蘭如此,在台灣亦如是,「大陸的認知作戰很厲害,他們會讓台灣人覺得被大陸統一,回歸大陸是一件好的事。就算經歷香港的事,還是有人會覺得回歸是好的。」

中國在台灣打的輿論戰、認知戰深入台灣人心,加上國民黨執政時向台灣人灌輸的國民教育,讓包括志願兵陳晞在內的人也曾有自我身份的疑惑。「小時候都是國民黨執政,學的都是『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要反共大陸』,『我們要回去』,台灣民主甚麼的一大堆,所以小時候就會覺得,『呀,我是中國人』,所以我要同意這麼的一大堆的。」

他曾迷惘過自我身份,但後來對兩岸了解多了,自己在大學又到過北京當過短期交換生,加上習近平上台,陳晞便慢慢意識到,「雖然我們說的是一樣的語言,但我們連文字都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價值觀也差一大截。」

「後來會說我是個台灣人,不會講說我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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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軍服的陳晞(右)與Cai(左),在利沃夫市看到熙來攘往的大街也不太習慣。 攝影/陳彥婷

國民身份認同,對人民會否為國家參戰有著怎樣的關係呢?根據國立政治大學的選舉研究中心每年的民意調查,台灣民眾自1992年起認為自己是台灣人的意向持續攀升,由起初的46.4%算至去年2022年的60.8%,而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則持續下跌,去年滑至只有3.6%,認為自己是兩者的則有32.9%。

台灣民意基金會也有進行類似的研究,今年3月公布結果有78%者認為自己是台灣人。另外,基金會在去年就「若中國動武起因是為統一台灣,台灣民眾是否願為捍衛台灣而戰」為題調查,71.9%人指願意,結果與財團法人國防安全研究院於今年3月進行類似的民調相約,問到「如果中共真的武力犯台請問您願不願意為保衛台灣而戰」時,73%者表達願意。

結果似是顯言易見,根據世界價值觀調查(World Values Survey,WVS)在2020年針對烏克蘭的研究,受訪烏克蘭人被問及「假如你的國家發生戰爭,你會否願意為國家而戰?」,大約70%人願意,較2014年克里米亞半島被吞拼前高13%,學者分析其中一個原因是隨國家被侵略,國民身分認同被提升,但學者提到這種所謂的國民身分認同並不存在地域界限,而是一群在社會結構下,透過歷史、語言等連繫,進而產生歸屬感的情況,就如庫德人散居在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多國;英國國土內也有多種國民身分認同。

在烏俄戰爭中,有來自被視為親俄烏東地區的士兵,本來在基輔過著富裕的生活,有兒有女,但不忍戰爭把國家摧殘而參戰,甚至也有來自俄羅斯的志願兵團為保衞烏克蘭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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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烏克蘭士兵從鐵盒中取出用紙包著的子彈。 攝影/陳彥婷

自我的身份認同與參戰似乎並不是非黑即白的關係,對陳晞而言亦是,作為國際志願兵,本來與烏克蘭這片土地沒太大關係,自言沒甚麼政治意圖,民族意識,來烏克蘭當志願兵,不是出於站在歷史的那一方,

「因為烏克蘭是被侵略的一方,而俄羅斯是侵略的一方,我是單純幫助烏克蘭人民,免被侵略,並非甚麼國仇家恨,不是烏克蘭是前蘇聯、什麼克里米亞、什麼領土問題、什麼烏克蘭跟東部好、俄羅斯跟東部好、北約問題、這些政治問題⋯⋯(我)單純是從民生角度去看這事情。」

對於台海之戰,他提出類似的疑問,「你是為了中華民國而戰?還是為了台灣政府而戰?還是說,你是為了台灣而戰?」思考數秒後,他自圓其說:

「我肯定是為了我的家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為我的台灣人民。因為我保護的是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是我們現在的政府,我們的國號,我們的中華民國,什麼他以後獨立了,什麼台灣共和國。那也跟我沒關係,因為我們現在是要守護這個生活,因為我出過國,去過對岸,所以我知道我們這生活是得來不易的。」

早前的猶疑,對國軍的憂慮,一切在回望自己來烏克蘭的初心的這一刻,好像在戰火下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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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晞(左)與Cai(右)在市政廳外的原本設有的雕塑下,帆布寫着「等戰勝後我們再一起欣賞原作」,他們舉起一半台灣一半烏克蘭的旗幟。 攝影/陳彥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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