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
台灣的難題：
要當烏克蘭還是香港？
2023-07-06 10:01 風傳媒 Yaroslav Trofimov Joyu Wang 華爾街日報
6月台北的一個購物區。普通民眾對服兵役的態度不一。（AN RONG X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台灣民眾一直在密切關注著俄烏戰爭的每一個新動向。雖然他們對烏克蘭的抵抗近乎普遍持同情態度，但因此對台灣自身的未來得出的結論卻大相徑庭。
一些人得出的結論是，即使是面對一個看似不可戰勝的敵人，如果整個社會能堅守不退，也有可能打敗對方，這給處於中國入侵陰影下的台灣如何組織自己的抵抗帶來啟示。但另一方面，烏克蘭多個城市被戰火摧殘的畫面讓一些人吸取了相反的教訓。他們說，只要不爆發戰爭就好，台灣應盡其所能避免惹怒北京方面，即使這意味著痛苦的妥協。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將左右定於明年1月舉行的台灣總統選舉，並將決定在中國擴充軍力之際，這個民主自治島嶼的防禦形勢將如何變化。台灣自己的反思及其加強武裝力量的決心，也必將影響大陸攻台情景下美國的軍事介入程度。目前台灣擁有2,400萬人口以及全球大部分的先進製程半導體產能。
雖然自1949年中國共產黨控制中國大陸以來，台灣一直面臨著中共入侵的威脅，但俄羅斯攻打烏克蘭讓許多台灣人意識到，戰爭可能會在不經意間爆發。中國領導人在台灣問題上提高了調門，反覆表示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來完成他們所說的祖國統一大業。北京方面還加強了從空中和海上在台灣周圍進行試探，使台灣的防禦系統疲於應付。美國中央情報局（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估計，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已將2027年定為解放軍做好攻台準備的最後期限。
非政府組織壯闊台灣聯盟（Forward Alliance）的創辦人吳怡農（Enoch Wu）表示，烏克蘭危機凸顯出，一個咄咄逼人的鄰居單方面決定對你採取行動的可能性並非微乎其微，這相當於敲響了警鐘。吳怡農說，台灣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威脅，因此防禦任務必須涉及整個社會。壯闊台灣聯盟已開始對台灣民眾進行應急反應和急救培訓。
台灣總統蔡英文已採取行動，從明年開始延長義務兵役的時間，從四個月延長至一年，同時台灣也在增加軍事開支，從美國購買新武器，包括數百枚魚叉（Harpoon）反艦飛彈。蔡英文不具備再度參選總統的資格，但她所在的執政黨的總統候選人、現任副總統賴清德同樣承諾維護台灣的自治權，抵抗北京方面日益加強的恐嚇。
前台灣安全官員、賴清德的發言人趙怡翔（Vincent Chao）表示，他認為任何理性的人都不會認為對話將改變習近平或中國共產黨。他說，中共把征服台灣視為民族復興的一部分，認為這與他們的政治合法性有著內在聯繫；任何候選人都有責任對該形勢採取務實的態度。趙怡翔還稱，對於如何保衛自己以及如何與志同道合的民主國家建立聯盟，烏克蘭給台灣上了「精彩的一課」。
台灣主要在野黨國民黨持有不同見解。國民黨副主席夏立言（Andrew Hsia）在6月啟程訪問中國大陸之前曾接受採訪稱：我們想開展兩岸對話，我們相信能夠與大陸方面對話，這無疑會緩解兩岸緊張局勢，確保不會發生意外的戰爭，當然也不會發生刻意而為的戰爭。這是夏立言今年以來第二次訪問中國大陸。
烏克蘭的悲劇使得台灣與北京方面接觸變得更加重要，夏立言還稱：過去我們談論過戰爭，但現在我們第一次在自家客廳、在電視上看到了所有這些破壞；我們準備好了嗎？我不這樣認為，我不認為我們有那麼強的應變能力。
國民黨總統候選人侯友宜本周承諾，在實現兩岸關係改善後，他將把義務兵役時間恢復到四個月。
雖然國民黨在去年秋天的地方選舉中表現出色，但迄今為止的民意調查顯示，賴清德在總統候選人中支持率領先，不過選情仍起起伏伏，難下定論。第三名候選人、中間派的前台北市市長柯文哲的民調支持率也較高，進一步加大了預測的難度。
中國領導人已震驚地目睹了俄羅斯軍隊在烏克蘭的糟糕表現；俄軍遭受了大量傷亡和一系列失利，這一定程度上引發了上個月準軍事組織瓦格納集團（Wagner）的短暫兵變。但美國官員表示，沒有跡象表明習近平因為俄羅斯遭遇的困難而動搖了拿下台灣的決心。習近平已壓制了香港自治權及其公民自由。
在周二的射擊演習中，台灣士兵在屏東縣海岸的海灘發射一枚FIM-92刺針飛彈。（JOYU WANG/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台灣和中國大陸之間隔著寬80多英里的海峽，這一天然屏障使得對台灣的任何入侵都比俄羅斯去年2月派戰車縱隊跨越俄烏邊境複雜得多。一旦開戰，中國的運兵船和飛機將成為台灣飛彈的目標，入侵部隊的最初傷亡可能很高。
然而，台灣是一個島嶼，這也使得確保彈藥和發電廠燃料等重要物資的供應更加複雜。台灣面積較小，僅相當於烏克蘭面積的6%，一旦中國軍隊像多數兵棋推演預測的那樣成功建立一些灘頭陣地，這樣的面積提供不了多少戰略縱深。
台灣軍方發言人孫立方少將表示，對台灣來說，這種情況就像大衛（David）面對歌利亞（Goliath）。他說，但這裡是我們的祖國，民主和自由的生活方式是我們價值觀的一部分，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衛它。
雖然美國不擁有保衛台灣的約束性義務，並且長期以來在這個問題上一直保持戰略模糊政策，但總統拜登（Biden）一再告誡稱，與烏克蘭不同，如果中國試圖以武力奪取台灣，美國軍隊將直接進行干預。但在美國軍隊部署之前，台灣必須靠自身力量抵禦第一波打擊。許多美國官員和分析人士表示，到目前為止，這方面儘管最近有所改進，但遠談不上準備好了。
「台灣人必須百分之百地投入，如果他們不這樣做，美國或任何其他國家就沒有理由來援助他們，」位於維吉尼亞州阿靈頓的米切爾航空航天研究所（Mitchell Institute for Aerospace Studies）所長、退役美國空軍中將David Deptula說。「需要有一種緊迫感。如果台灣人不願意全心全意地捍衛他們的島嶼和人民，美國是不會讓自己的兒女們在台灣流血的。」
過去一年台灣的軍事預算有所增加，但仍然只佔GDP的2.4%，相比之下，美國的軍事預算占GDP比重遠超3%，波蘭為4%，以色列為5%左右。西方官員稱，台灣軍隊的專業性和鬥志尤其令人擔憂。台灣的主要軍官培訓學校最初是在20世紀20年代於中國南方建立的黃埔軍校（Whampoa Military Academy），該校嚴重依賴前蘇聯教官。國防分析人士表示，過時的蘇式軍事文化和理論在隊伍中仍然存在。
中間的Chen Mei-Yi帶著她的孩子來參加壯闊台灣聯盟的急救培訓課程。（AN RONG X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儘管最近義務兵役時間延長，但教育延期意味著多數適齡台灣人要到2028年才會服滿一年兵役，而且目前對被徵召入伍者的培訓將在多大程度上實現現代化仍不清楚。據許多士兵說，這種培訓幾乎沒什麼有用的技能。
台灣退役海軍上將李喜明說，目前，大多數應徵入伍者都把時間花在打掃地板和除草上，而不是學習如何擊退中國人民解放軍。這位前參謀總長現在會直言不諱地批評台灣的軍事防備工作。
李喜明表示，如果同樣的事情做了一年而非四個月，那就會出現問題，名聲也會變壞。他說，問題在於培訓的內容，不是時間，如何做一件事比做多長時間重要得多。台灣軍方表示正努力改進相關培訓。
台灣在留住專業軍人方面也遇到困難，包括訓練有素的空軍飛行員。台灣國防部在最近的一份報告中說，過去五年，大約有20%的職業軍人決定在合約到期前退伍。根據該報告，僅在去年就有超過3,700名士兵要求退伍。
國民黨國際部主任黃介正（Alexander Huang）說，有很多報名加入四年志願役的年輕人都決定支付違約金並提前退伍，因為他們說他們是為了拿錢才來當兵的，不是要去打仗，也不想送命。
台灣自己的武裝部隊有著一段黑歷史，這是造成其軍隊為人所詬病的原因之一。1949年，當毛澤東領導下的共產黨軍隊將國民黨趕出中國大陸時，蔣介石麾下的國民黨軍隊和政府逃到了台灣。日本對台灣的幾十年統治被視為其身分認同遭到了沾染，蔣介石的軍事獨裁政權於是試圖壓制台灣的認同感並進行了數十年的所謂「白色恐怖」活動，在此期間有數千名異見人士被殺害。
蔡英文所在的民進黨自2016年起就一直掌權，民進黨是在20世紀80年代從反對國民黨統治的民主運動中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利用台灣人覺得自己與中國大陸人不同的認知而吸引到了選票。
民進黨立委、台灣立法院外交及國防委員會資深成員王定宇說，過去，台灣民眾與軍隊關係不是很密切，因為台灣的舊軍隊來自外部，而不是出自島內，民眾與軍人之間有著極大的隔閡。
他補充道，但不得不說這已是過去式。他表示，在蔡英文的領導下，台灣的軍民關係已發生了轉變，她讓軍方認識到必須捍衛民主。王定宇說，台灣政府提高了軍人待遇，正在推動訓練項目現代化，部分手段是引進外國教官以及派遣一些台灣部隊到美國參加演習。
不過，台灣民眾尚未因政府這些舉措而對服兵役抱持新的態度，在台灣老百姓看來，服兵役既不能帶來聲望，又沒什麼吸引力。幾周後就要去服兵役的Wang Chung-wei說，與大多數台灣年輕人一樣，他並不期待這種經歷。「一點兒也不期待。這完全是浪費時間，」他說。他還說，他寧願待在家裡，在家族企業工作。他表示：中國會不會來接管台灣，對我來說無所謂，反正我們的家人都是從中國來的。
21歲的Phil Pi去年曾在台灣軍中服役，他說服役期間他幾乎什麼都沒學到。Pi稱，受新冠疫情防控規定影響，他們這幫義務兵甚至都不跑步了，因為戴著口罩鍛煉被認為太過艱苦。不過，大家確實在一個靶場練了幾次射擊。
Pi表示，此番經歷沒有多大用處，他接受的不是那種作戰訓練。Pi補充說，如果中國攻台，他和朋友們不會自願上前線：那將是毫無希望的。
一名參與者在壯闊台灣聯盟舉辦的一場訓練中扮演車禍中的行人。該組織是一個非政府組織，已開始對台灣民眾進行應急反應和急救培訓。（AN RONG X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在台北西門町商圈接受採訪的其他多名年輕人也有同感，他們表示，鑑於中國軍力之強，他們認為犧牲自己的生命沒有什麼意義。
台灣前空軍副司令、退役中將張延廷稱，台灣的一些年輕人不希望兩岸統一，但若要不被統一就得戰鬥，而他們也不想戰鬥，矛盾就在這裡。
台灣國防大學（National Defense University）學生Yi-hao的看法與眾不同。他稱，烏克蘭戰爭爆發前，該校學生受到的教育是，俄羅斯的軍事實力強於中國，而台灣的軍事實力強於烏克蘭。他稱，如果烏克蘭能抵抗俄羅斯這麼久，台灣肯定能抗得住中國。他不希望記者援引他的姓氏，因為他沒有獲得軍方授權來發表言論。
今年6月從海軍軍官學校（Naval Academy）畢業後成為少尉的Lai Yi-chi說，烏克蘭士兵的勇敢堅韌令她深受鼓舞，這是她在課堂上經常討論的話題。她說：我們也應該體現出這種意志和決心。
一些志願者組織決定繞過官方武裝力量自行行動，幫助志同道合者針對可能的戰爭秣馬厲兵。黑熊學院（Kuma Academy）就是這樣一個組織，該組織已獲全球大型半導體公司聯華電子（United Microelectronics Co., 2303.TW, UMC）的創始人曹興誠（Robert Tsao）捐款1億美元。
曹興誠說：我們不是想要打造一支私人軍隊，但我認為這些志願者組織的努力很可能會提升台灣社會的韌性；如果我們知道如何躲藏，如何互相幫助，如何保持溝通，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減少戰時損失。曹興誠還說，其中一些學員還希望學習更多的軍事技能，比如射擊，但台灣嚴格的槍支法使這做起來很難。約有25,000名台灣人在黑熊學院接受了培訓。
60歲的退休音樂人Nico Li在參加黑熊學院的一門培訓課程。她說，她對來自中國日益增大的風險感到不安，希望將自己武裝起來以免成為孩子們的負擔。Li在談及她認為的台灣自由民主的價值觀說，台灣是一個寶島，她不想不抗爭一下就把它拱手讓人。她說，如果有這能力，必要時她甚至會拿起槍。
在另一門由壯闊台灣聯盟舉辦的培訓課上，數十名台灣人練習了如何用止血帶止住動脈出血，以及如何穩定重傷者的傷勢。其中一名學生Eric Lin說，有一種末日即將來臨的感覺，感覺非常無望。Lin說，因此他想來這裡，這樣他就能做點什麼了，而不是坐在家裡瀏覽負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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