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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砲火的戰爭》:
當水、
醫療和食物也成為戰爭爭端的一部分

10 Jul, 2023 聯合報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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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2022年4月2日,烏克蘭基輔郊外,烏克蘭軍人爬上一輛戰車。 圖/美聯社

對人民發動戰爭

戰爭是煉獄,作戰方式往往慘絕人寰。綜觀歷史,餓死敵人一貫是衝突的常態;更糟的是,故意傳播疾病則是全世界參戰者愛用的惡意戰術,從13世紀蒙古人把感染瘟疫而死的屍體架在投石機,然後彈射到被圍困的城市裡,到18世紀歐洲人將沾滿天花病毒的毯子遞給賓州皮特碉堡(Fort Pitt)的原住民皆然。

在文藝復興時期,毗鄰而建的城市與定期貿易使得這類戰術看起來像是自殺(畢竟,細菌殺人無國界),但真正答案是鎖定對手的農耕土地這類比較間接的做法,而非洗劫城市全面掠奪。

畢竟,城市發展正是因為作物產量增加,允許從事工業、商業的人口崛起,而非投入農務。簡言之,有一批人倚賴其他人供應他們食物。1375年夏季,英國傭兵指揮官約翰.霍克伍德爵士向義大利中部地區托斯卡尼發動大突襲時看出來,對倚賴農村腹地的城市來說,威脅擊潰農業是有力的武器。這種無須直接攻擊的做法提供他控制城市以勒索贖金的方式。

中部城市比薩(Pisa)頑強抵抗,讓他開始綁架農民,但最重要的是奪取牲畜。最終比薩有條件投降,繳付30,500弗羅林(florin),才得以全身而退。這個金額相當於當時梅迪奇銀行(Medici Bank)初始資本的三倍多。這類突擊手法變成文藝復興時期戰爭的常規特徵,不再猛攻頭皮,而是直搗肚皮。

不過,這種做法通常是軍事行動中的一環。在當今這個大規模殺傷性生物武器被名正言順地禁止、停用的年代,傳播饑荒與疾病已經被補救措施的選擇性控制所取代。援助、水、醫藥:雖說所有這些人道主義物資不全然總是被化身為武器,好讓敵人屈服並毀掉政權名聲,但可以說越來越常用在這方面,就和移民變成檯面下政治衝突的武器一般。隨著我們日漸邁入一個甚至控制天氣,進而控制作物都變得實際可行的時代,人道主義已經成為一種大有可為的治國之道,有時候甚至還是秘密戰爭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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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7年西班牙軍(幾乎是日耳曼人)攻破教宗國並瘋狂搶掠的羅馬之劫,被羅馬人視為千年一遇的大劫難。 圖/維基共享

幫朋友一點小忙

馬歇爾計畫(Marshall Plan)的正式名稱是歐洲復甦計畫(European Recovery Plan),可以說是歷史上最讓人印象深刻、最成功的援助計畫。1948年至1951年,美國斥資超過一百二十億美元,換算成2020年的價值約為一千三百億美元,重建二戰破壞的歐洲。

其中,5%給中情局展開一系列檯面下的政治影響行動,好比設立反共產黨陣線組織、資助支持性報紙。然而,若說整套馬歇爾計畫既是超級慷慨的行動,也是厭世悲觀的操縱行為,或許頗公允,畢竟它就是有條件的援助,用意是重建歐洲國家成為資本主義的自由民主政體,這就是為何史達林不僅拒絕美國援助蘇聯,更禁止才剛納入羽翼之下的中歐國家接受這套大禮。它們就是後來的華沙公約組織(Warsaw Pact)。最終成效不僅是經濟戲劇化大復甦,更帶來西歐政治穩定的成果,剷除並翻轉親共產主義氛圍興起,更為那些視美國為重要盟友和貿易夥伴的政權撐腰。

援助常常是隱含政治意味的行動,有人會說幾乎一貫如此。它反映出捐贈方的價值觀與假設,也就是說花錢在外國人的道德感以及哪些事業與國家比較值得,而且經常被用來槓桿國內、外的政治利益。美國國際開發總署(United State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USAID)的食品貨物浮誇地貼上紅、白、藍三色標籤自有原因,便是為了確保沒有人會質疑山姆大叔就是慷慨金主。

事實上,這也是為何日本遭逢1995年的破壞性強震、2011年的毀滅性海嘯後,國內黑社會組織極道的幫派分子大量提供援助物資:他們希望自己的善行換來美譽。此外,在政府放送國家自身利益的呼籲之下,援助預算經常受到保護並且延展。援助被描述成一種預防不樂見的移民湧入(藉由支持窮國經濟並拯救饑荒)、減少恐怖主義(藉由支持做不好的國家)、贏取新市場(藉由開發當地需求),或是消除敵對政治影響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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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歇爾計畫(Marshall Plan)的正式名稱是歐洲復甦計畫(European Recovery Plan),可以說是歷史上最讓人印象深刻、最成功的援助計畫。圖為1950年,美國馬歇爾計劃特使威廉.哈里曼(左)站在柏林市長恩斯特.路透旁邊。 圖/美聯社

有一點很吸睛,2020年,英國前首相鮑里斯.強森宣布,掌握一百四十億英鎊援助預算的國際發展部(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DfID)將被收編在外交部之下,顯然就是為了「極大化英國影響力」。在他看來,「坦白說,長期以來,英國的海外援助一向被視為天上掉下來的超大型自動提款機,不曾提到英國的利益,或是英國希望表達的價值觀,或是政府列為優先的外交、政治或商業事項。」他舉例,英國給予「辛巴威的援助就和提供烏克蘭一樣多,只是說後者對歐洲安全來說至關重要。我們提供非洲中南部國家尚比亞的援助是西巴爾幹半島六國的十倍,而後者十分容易受到俄羅斯干涉」。

這番話異常直白,但反映出一個關鍵區別,那些希望看到援助流向最需要對象的人士,和那些希望看到援助流向捐贈國最樂見對象的人士不同。畢竟烏克蘭的人均國內生產毛額幾乎是尚比亞的兩倍,但它是頂住俄羅斯壓力的策略國家。這碼子事的真相是,一般來說後者主導整道進程,不僅英國如此,多數捐贈國家皆然。

有各種指數可以用來評估全世界哪些國家最貧窮,不過綜合比較每一種指數的倒數五國後可以歸納出十一個或多或少被公認為最貧窮的國家:東非國家蒲隆地(Burundi)、中非共和國、剛果民主共和國、東北非國家厄利垂亞(Eritrea)、賴比瑞亞、馬拉威、尼日、東非國家索馬利亞、東北非南蘇丹、中亞國家塔吉克與烏干達;相較之下,英國援助的前五大受益國則是南亞國家孟加拉、衣索比亞、奈及利亞、南亞國家巴基斯坦與西亞國家敘利亞;至於美國,幸運國家是阿富汗、衣索比亞、伊拉克、以色列與約旦;德國的前五大則是中國、哥倫比亞、印度、印尼與敘利亞,但2020年它宣布,那些「抵制改革」、容易發生貪汙並侵犯人權行為的國家將失去優先援助地位,其中,中國的國內生產毛額總值約為德國的四倍,而且貪汙盛行。

就此看來,援助流向與實際需求之間明顯脫鉤。一向以來,援助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治國方略,而且以後可能繼續如此:安全性、地緣政治和貿易。然而,隨著中國越來越深化拿援助計畫連結自家不斷壯大的一帶一路倡議投資方案、隨著美國前總統唐納.川普積極支持一套赤裸裸交易國際參與的方案,加上後意識形態世界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這種作為很可能變得越來越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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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英國前首相鮑里斯.強森宣布,掌握一百四十億英鎊援助預算的國際發展部(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DfID)將被收編在外交部之下,顯然就是為了「極大化英國影響力」。 圖/美聯社

基本必需品

有國家給,就有國家拿。外國援助的全球總值約為一千七百億美元,捐贈國可以用來當作胡蘿蔔,提供態度友好、興趣滿滿或是滿懷畏懼因此值得援助的國家。然而,潛在受惠國不僅競爭一小部分援助,更是挑撥離間捐贈國彼此對立,拍賣自家的忠誠度或議程,並賣給喊價最高的競標國。1956年,當時美國因故撤回資助埃及亞斯文水壩(Aswan Dam)的承諾,蘇聯看到一個贏取具備重要策略意義盟友的機會,馬上跳進來提供金援。

當今,諸如巴基斯坦這些國家也機敏地穿梭美國與中國之間,2018年,當時華盛頓凍結十三億美元援助,北京就回以提供貸款與進一步投資。2006年,經濟學教授伊莉亞娜.庫欣珂(Ilyana Kuziemko)與商學院教授艾瑞克.沃克(Eric Werker)合力在《政治經濟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上發表一項名為〈一張安全理事會席位值多少?〉("How much is a seat on the Security Council worth?")研究,他們甚至發現,在聯合國轄下機構中坐上旋轉座椅的國家,不但可以而且真的確實做到獲得更多援助,心照不宣地用來換取它們的選票:每當關鍵議題端上檯面,單單是美國,一年平均就額外增加一千六百萬美元,累積總額足足為四千五百萬美元。

反之,獲取最基本資源則會被排拒、控制並限制,徒為地緣政治利益惹來麻煩。試想其中一個最基本的人類需求;水。特別是氣候變遷耗盡一些現有的供應,並讓氣候炎熱地區的農業變得更不穩定之際,它就變得前所未有的珍貴,因此也就有了策略意涵。我們大有可能在未來看到「水資源戰爭」,但與此同時,將取得水資源的舉措武器化的空間也變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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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當時美國因故撤回資助埃及亞斯文水壩(Aswan Dam)的承諾,蘇聯看到一個贏取具備重要策略意義盟友的機會,馬上跳進來提供金援。圖為亞斯文水壩。 圖/美聯社

因此,2018年印度啟用奇山甘加大壩(Kishanganga Dam)的水力發電站,不僅是為了供電,也是要分流傑赫勒姆河(Jhelum)的水,因為它流入死敵巴基斯坦的領土。這項開發計畫剝奪三分之一傑赫勒姆河流入巴基斯坦的水量。

伊斯蘭馬巴德主張,這項工程違反1960年的一項條約,並設法贏取一項國際裁決,要求印度必須大幅降低大壩的高度。不過值此撰稿之際,巴基斯坦仍對外聲稱印度依舊違約,與此同時,印度則是以犧牲巴國的代價為自己發電。

同理,雖說基輔2014年未能阻止俄羅斯奪取並併吞克里米亞,這塊半島卻得更深度倚賴烏克蘭提供水源。基輔切斷北克里米亞運河(North Crimean Canal)的水道,迫使克里米亞人轉向倚賴自家的水井和水庫,但這些水源正慢慢乾涸。莫斯科不得不花錢出力鋪設管道、鑽探更多水井,但地下水位依舊急劇下降。

在可預見的未來,克里米亞將得解決民生與農業用水短缺的問題。莫斯科大有可能必須花大錢興建昂貴的海水淡化廠,好讓海水可用。這是戰爭?還是犯罪?或者單純只是拒絕補助莫斯科占領這塊半島而已?這種策略競爭的現代風格本質上恰恰難以套用明確定義,而且很容易引爆爭議。至少就目前來說,沒有半個克里米亞人挨餓,醫療體系也完好無缺、運作順暢。

畢竟,水和食物密不可分,水與健康亦然。敘利亞東北部的民兵部隊有土耳其在背後撐腰,2020年,他們幾乎可以肯定是得到安卡拉批准(或者根本就是受到慫恿),開始利用他們掌控的阿盧克(Alouk)水站切斷供水給庫德族占領的地區,超過一百萬人被關押在此。他們的要求是庫德族地區必須供應他們更多電力,但是當地人相信,這是一場更廣泛迫使他們接受土耳其統治行動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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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輔切斷北克里米亞運河(North Crimean Canal)的水道,迫使克里米亞人轉向倚賴自家的水井和水庫,但這些水源正慢慢乾涸。圖為烏克蘭伊茲梅爾港,示意圖。 圖/美聯社

這起事件適逢COVID-19流行病便加劇問題嚴重性,因為勤以乾淨的水洗手是預防疾病重要的保護手段。一個被捲入內戰只能勉強糊口過日的民族幾乎不可能有充裕的抗病毒洗手液。

阻斷醫療資源的獲取是內戰期間讓人沮喪的常見伎倆。事實上,在敘利亞,政府有系統地砲擊、轟炸叛亂地區的醫院和診所,以便懲罰當地人並誘勸他們投降。舉例來說,2018年政府軍隊對著東古塔地區(Eastern Ghouta)發動攻勢,據說僅僅四天密集轟炸,尤其是敘利亞的俄羅斯盟友國派出更先進的飛機與熟練的飛行員,當地的醫院量能馬上驟減一半。結果是諸如小兒麻痺症與結核病等疾病捲土重來。將這項政策擴展到國境之外的族群身上是徹底的不道德,也代表另一個濫用基本人類需求當作治國手段的實例。

除了食物、水和醫療資源,人類還需要什麼?暖氣與燈光,能源是另一道牽引力量來源。當莫斯科還負擔得起關閉接頭,而且掌控市場的能耐還沒有被充足供應的液化天然氣破壞之前,曾有幾次濫用選擇性暫停供應天然氣的手段,為烏克蘭製造壓力。液化天然氣可以裝在油輪中運送,因此遠比只能走傳輸管道的一般天然氣更有彈性。

1994年至2005年,莫斯科刻意壓低能源價格,以便獎勵採取相對友好政治路線的烏克蘭前總統雷歐尼.庫奇馬(Leonid Kuchma),但是當基輔表現出全新的精神獨立,它便採取強制限制供應措施以示懲罰。2006年它斷絕供應烏克蘭和喬治亞,然後在2009年又對烏克蘭故技重施。

在後面這一次,所有從俄羅斯輸向烏克蘭的天然氣都在嚴峻、酷寒的一月份整整中斷十三天,結果也附帶切斷輸往東南歐的天然氣。這一招換來一場全新交易,基輔警告挑戰莫斯科相當危險;雖說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損失據估十五億美元營收,克里姆林宮想必認定這不過是戰爭的代價罷了。

※ 本文摘自《沒有砲火的戰爭:從經濟制裁、文化入侵到網路資訊戰,在世界強權博弈中求生的新形態戰爭指南》,標題為鳴人堂編輯所加,高寶書版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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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至2005年,莫斯科刻意壓低能源價格,以便獎勵採取相對友好政治路線的烏克蘭前總統雷歐尼.庫奇馬(Leonid Kuchma),但是當基輔表現出全新的精神獨立,它便採取強制限制供應措施以示懲罰。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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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來-沒有砲火的戰爭:從經濟制裁、文化入侵到網路資訊戰,在世界強權博弈中求生的新形態戰爭指南

內容簡介

小心!強國都在溫水煮青蛙
要是看不懂對方怎麼攻擊,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們
在萬事皆能武器化的年代,如何在看不見的攻擊中生存?


  假性和平時代,不穩定已成為新常態。如何突破陰謀論、貿易封鎖、政治阻撓,翻身為影響力大國?

  使用槍枝、炸彈和無人機進行戰鬥的傳統衝突,已經變得太昂貴而無法發動,不受歡迎,也難以管理。我們的世界正進入一個經常被忽視、從未被宣布和永無休止的長期低度衝突時代。

  想對侵略者施加壓力、減輕外國影響力作戰的衝擊,就需要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正被蒙住眼睛、哄騙並操縱。要在大國博弈中夾縫求生、擴大影響力,必須掌握三種能力:

  ◎吸引力:我們要與哪個國家有共同點,並讓它喜歡我們
  ◎正當性:哪個國家有正確的價值觀,或站在歷史上正確的一方
  ◎議題設定:如何問出正確的問題

  國際安全與俄羅斯專家馬克.伽略提提供一套全面且開創性的調查,展示了新形態戰爭如何透過虛假信息、間諜活動到犯罪以及顛覆一切達到目的,並詳細說明該如何生存、適應和利用這一新現實所帶來的機會。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馬克.伽略提(Mark Galeotti)

  當今最重要的俄羅斯觀察家之一。他是英國倫敦大學學院斯拉夫東歐研究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School of Slavonic and East European Studies,CL SSEES)名譽教授,也是智庫皇家三軍聯合研究院(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資深研究員,常駐倫敦。曾任歐洲安全中心負責人及紐約大學全球事務教授。伽略提專精研究傳統犯罪與俄羅斯安全事務,經常擔任各種政府、商業和執法機構的顧問,撰寫了大量有關俄羅斯的書籍,包括《小偷》(The Vory)、《我們得聊聊普丁》(We Need to Talk About Putin)。


譯者簡介

周玉文

  政大新聞系畢業,曾任職於國內、外財經媒體、金融機構。譯作包括《比特幣富豪》、《Z世代經濟》等。

目錄

引言
 
第一章 武器化的文藝復興
 
第一部分 別再鑽研真實熱戰
第二章 戰事去武器化?
第三章 戰力加值與打零工的地緣政治
 
第二部分 商業和其他犯罪
第四章 商業
第五章 花錢買朋友、影響其他人
第六章 犯罪
 
第三部分 戰爭就在你、我身邊
第七章 生活
第八章 法律
第九章 資訊
第十章 文化
 
第四部分 歡迎光臨未來
第十一章 被武器化的不穩定
第十二章 學會擁抱永恆的、不流血的戰爭

內容連載 

引言

那將是後天發生的事。突然,燈光開始急滅。火車沿著軌道滑行直到完全停下來,晚班時段的工廠喊停,全國各地沮喪的青少年納悶著寬頻網路怎麼卡住了。稍後大家將會發現,原來這一年多以來,駭客們採用專業手法小心翼翼繞過看似讓人印象深刻的一系列防禦系統、備份和用來保護日本東、西部供電系統的故障安全防護裝置。核電站、風力渦輪機和老式的化石燃料爐依舊運轉,但電根本送不出去;全國電網大癱瘓,得花上四十八小時才能完全清除惡意軟體並重新啟動系統。這兩天就是在提醒每個人,他們有多麼倚賴穩定、充足又可靠的電源,其中又以可靠最重要。

這基本上是一場不流血的攻擊,但也不完全如此。醫院的備用發電機不夠或太慢上線,也會導致加護病房患者死亡。交通號誌熄滅後,共七十一名人士死於車禍事故。也有一連串不必要的小悲劇發生,好比有人在突然停電那一刻從樓梯上摔下來,或者還有一個例子是,一名大阪男士剛好置身卡在半空中的電梯,驚慌失措地破窗跳出並摔死在路上。

當一場貨真價實的國家危機發生時,你會打電話給誰?軍隊正被部署處理某些小型危機。這件事必然衝擊日本參與即將登場的利劍演習(Keen Sword)的能耐,這是歷年來日本自衛隊與美國共同舉辦的聯合演習:而士兵們此刻正忙著分送發電機到療養院,或是協助警察上街巡邏,以防零星的投機分子趁火打劫。

政府很快就宣布這是一場攻擊,不過一開始無法明確回答實際情形,更別提是誰搞鬼。然而,近幾個月來大眾已經被惡意媒體報導貪汙的新聞吸引、挑撥或激怒,特別是針對國家基礎建設處理不當的議題,此刻已經不確定應該相信什麼了;當駭客侵盜的官方電子郵件被公諸於世,顯示各部會早已收到警告,說是遺留舊系統與錙銖必較的升級作業可能導致電網內部發生災難性、連環爆的故障時,大眾更是堅決轉身背棄政府。更糟糕的是,這些電子郵件都是真的。發言團隊盡最大努力解釋事件脈絡,說是這些警告被其他事項抵消,因為他們斷定這套系統經得起考驗,而且「保證適用」,不過這些說法很弱又有圖謀私利之嫌,特別是有人發現,某些其他文件還被政府系統刪除了。

從旁觀者角度看來,這種做法像是欲蓋彌彰,政府的反駁言論被埋在媒體瘋狂大放送中,而且從政客到抖音網紅這些無論是被教唆買收、真正憤怒或單純投機性質的輿論家,全都在助長這股狂熱。一支嘲笑首相的影片在網上瘋傳,片中他倒楣地站錯位置,就在「做好事力量大」的競選口號下發表演說,正好另一張照片捕捉到災難過後的畫面,一名年輕正妹在九十六歲祖父的葬禮上哭泣,這位老人家以前是輔助醫護人員,長年參與慈善馬拉松,一路跑到八十多歲。一份小報的標題寫著:「請問首相,難道老爺爺就不是『保證適用』嗎?」

兩年前,北京曾競標日本重要的國家電網汰換工程,不過當時被打回票,原因是國家安全考量。如今,一家由中國電力公司掌握五一%股權的財團端出新提案,打算運用它的獨家技術重建電網,而且價格低廉、快速完工。議會的外交事務與國防委員會主席一直以來就是原始交易提案最尖銳的批評者之一,但是就在他發表評論之前竟然不幸去世。由於缺乏任何替代證據,警方總結死因是一場手法拙劣的搶劫行動。儘管如此,其他人依舊聲稱,這是一套搶贏合約而且有可能獲取全國電網控制權的複雜策略。不過這家財團涵蓋幾家規模稍小的日本企業,它們認為潛在獲利面臨風險,因此反過來花大錢聘請尖嘴利牙的律師保留財產授權,隨後就發出好一些造謠中傷的傳票。它們能否成功可說是無關緊要了:捍衛這樁案件的潛在成本已經高到讓許多人萌生退意,更多則是死心斷念。人們至少在公共場合中不再討論風險。

與此同時,北京一邊假掰地表示, 希望「 恐華症」 不會左右政治, 另一邊則發揮強大影響力,將大熊貓竹林送給東京的上野動物園(Ueno Zoological Gardens)。這樁交易拍板定案,中國得到一份合約、打贏勝仗,或許還有它一直尋找的長期影響力。

當然,這是噩夢一般極不可能實現的場景。不過話說回來,二○○一年十九名手持大型美工刀的聖戰分子竟可以在美國上空劫持四架客機,還搞出歷史上最致命恐怖攻擊的想法也是如此。或者拿伊朗來說好了,一種名為震網(Stuxnet)的電腦蠕蟲走後門爬上快閃記憶體,然後進入納坦茲(Natanz)核燃料濃縮工廠,它不僅深埋在伊朗地表之下,還有精銳部隊、防空系統和鐵絲網層層守衛,因為這裡置放用來提煉濃縮鈾的離心機,產出的炸彈足以炸毀整個國家。再不然就是二○一四年俄羅斯在幾乎沒射出一發子彈的情況下就占領鄰國的一部分。其間場景,從侵駭基礎建設到謀殺的每一個元素,都被套用在二十一世紀秘而不宣的影子戰爭中。

武器變得越來越貴,即使是生活在威權政府下的大眾對傷亡的容忍度也越來越低,而且無論怎麼說,拿煤礦、溫水港和大片農田衡量權力的時代已經結束。

各國長期採用非軍事手段霸凌、誘哄並欺騙的手法一路邁向勝利,然而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複雜,也更密不可分。彼此相互依存、停止戰爭是過往的正統觀點,某種程度來說確實如此,但導致戰爭爆發的壓力從未遠離,各國之間相互依存的狀態反而成為新戰場。戰爭而非交戰,採取所有類型的其他手段興戰的非軍事衝突,從顛覆到制裁、從迷因到謀殺,可能正成為新常態。

在這個過程中,戰爭與和平之間的界線可能慢慢模糊,終至幾乎無關緊要,「勝利」也只是意味著今日是好日,但無法擔保明天會怎樣。反之,我們將會生活在一個永久低度衝突經常被忽視、不聲張而且永無止境的新世界,在此即便是我們的盟友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競爭對手。我們已經進入一個特別是以當前俄羅斯與西方屢起衝突為代表的時代,大家談論的是它已經被「武器化」,好比從資訊到看似突兀的足球流氓行為。沒錯,這是真的:二○一六年歐洲國家盃在法國進行期間,俄羅斯狂熱分子與身為對手的英國球迷發生衝突,一位「白廳消息人士」告訴報社《觀察家》(Observer):「看起來像是普丁部署的混合戰的延續。」這句評論的正義意味大過合理性。

當一切都能成為武器,這些不都變得毫無意義嗎?某種程度來說,這是公平的觀點,但即使一切都能成為武器,有些事武器化的程度仍猶勝其他。本書是一部新型態戰爭指南,或可說是戰爭新手法,或甚至是戰爭新世界。與其說它是一套預言,倒不如說是介紹潛在的未來軌跡,正如COVID-19 提醒我們,生活中隨時會冒出各種意想不到的轉折,其中一些可能會改變全世界。在此很容易就看到未來被描述成反烏托邦走向,這是一個永恆衝突,從慈善到法律等萬事萬物都可以被動員起來成為武器。但我肯定寧可被惹人不安的迷因而非核導彈鎖定,幸好打資訊戰用不上砲火。這絕非未來走向不流血衝突的願景,說到底,人們是死於經濟制裁、反疫苗假資訊和衛生預算貪汙等作為,但至少是一種不那麼血腥的衝突,在此,國與國的直接戰爭代價越來越高,最終便會漸漸脫離主流。這也是一個好人只要齊心合力就可以像壞人一樣善用同一套工具的世界。沒錯,我半開玩笑地使用這些字眼,在地緣政治中人人都是自私自利,鮮少是完全的好人或爛人,但醜態各不相同。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在那些承諾穩定、以規則為基礎的強權,和一般來說主動挑戰前述兩者的強權之間畫出模糊的界線。

不過說到底,這不是一本倡議專書。無論你喜歡與否,這可能是一種世界正在轉向的方式:此時此刻我們有必要思考這一點。你當然可以抱怨其他更聰明、更敏捷也更無情的強權如何使用這些工具對付我們,但是如果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被動因應,那我們將永遠抱怨個沒完。畢竟,當智力與想像力被武器化後,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它們強。

第一章 武器化的文藝復興

那是二○一四年二月二十三日清晨,在莫斯科西方、弗拉迪米爾.普丁(Vladimir Putin)的新奧加廖沃官邸(Novo-Ogaryovo)。會議持續一整晚,討論鄰國烏克蘭剛爆發的危機:一連串示威抗議終於將親俄派前總統維克多.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ych)拉下台。普丁對安全局長說:「我們必須開始行動,讓克里米亞回歸俄國。」

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在一九五四年之前都隸屬俄羅斯,至今依然是莫斯科黑海艦隊(Black Sea Fleet)的基地,既有情感意義也有策略價值。

在克里米亞,支持新任親歐派政府的遊行很快就槓上敵對陣營的示威。參與成員除了熱切渴望回歸莫斯科的狂熱分子,還有半游牧民族哥薩克人、惡名昭彰的摩托車幫派夜狼(Night Wolves,普丁曾與他們共騎出遊),以及殘暴的在地自衛義工隊。多數人其實是克里米亞兩大地方幫派賽勒姆(Salem)和巴斯馬基(Basmaki)的成員。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ederal Security Service,FSB)探員謹慎權衡後施以威脅利誘,想要讓這兩方仇家合作。就目前來說,雙方確實聯手了。一場精心策畫的選舉造勢大會就此展開,它放大並激化了對烏克蘭政府的憤恨,指責這個遠在天邊的政府長年忽視克里米亞這塊土地。聽命行事的名嘴發出警告,指出克里米亞人正面對來自基輔的壓迫;在有心人士的煽動下,群眾怒火沸騰。

二月二十七日,俄羅斯特種部隊占領當地政府的辦公大樓。這些「小綠人」(little green men,即秘密武裝人員)身上沒有任何代表身分的徽章,莫斯科則是否認與小綠人有任何關聯。這些花招這麼明顯,卻還是讓基輔與西方國家停下來想了想:難道他們是傭兵?還是黑海艦隊的獨立行動?這點遲疑就足以讓入侵者先發制人,困住烏克蘭駐防軍、掐住半島咽喉。同時,只要駐守半島的烏克蘭指揮官倒戈,莫斯科就會給予晉升與榮耀。俄羅斯軍事情報局格魯烏(Glavnoye Razvedyvatel'noye Upravleniye,GRU)部署一連串探員、假資訊與網路攻擊,切斷克里米亞與基輔之間的溝通管道。這些未經訓練的「志願軍」手握神秘新穎的武器,即使他們的行動沒什麼戰術價值,卻在俄羅斯軍力系統性封鎖半島時為他們的推諉裝傻提供掩護。

到了三月一日,他們扶植自己的克里米亞首相並逼迫拒絕叛逃的防衛者投降。新首相和前述的「志願軍」關係密切。俄羅斯援軍公開從海域、空域入境,鞏固地區安全。俄羅斯幾乎不費一槍一彈,就將克里米亞收為囊中物(僅五人死亡:兩個平民、兩名烏克蘭士兵及一名被自己槍枝誤擊的「志願軍」)。在這場行動中,顛覆政權、犯罪活動、誤導的重要性絲毫不輸軍隊兵力。

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行動、正港「混合戰爭」(hybrid war)的首次長征。即使欺騙與變節不是什麼新把戲,但一門全新產業就此誕生,其間專家、分析師、寫手,致力揭露所謂的「新型態戰爭」。在外交與治國的光譜中,這是否就是最具影響力的一端?或是與衝突本質不同的玩意兒?或者它僅僅是常狀態?也許我們的辭彙仍不足以形容一二。

名稱有什麼名堂?

混合戰爭。灰色地帶戰術。不對稱作戰。容忍度作戰。超限戰。非線性戰爭。一票新詞彙湧現,卻無助於幫助我們理解實際情況。事實上,有人認為這是「吉拉西莫夫主義」(Gerasimov doctrine),指的是源自俄羅斯參謀總長瓦列里.吉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將軍的惡毒構想。這套主義根本沒有學說可言。我早該知道這一點,但當時的我輕率天真,發想出這個詞彙當作文章標題,完全沒有想到有人會把它奉為真理(編按:作者本人就是這個詞彙的創作者)。

這則故事告訴我們要小心那些時髦吸睛的標題,因為它們的影響力最終可能遠超過內文。只是,假使「吉拉西莫夫主義」 一詞不曾出現,也許還是會有其他名詞吸引評論家的注意。畢竟,人人都想要、也需要相信新事物正在崛起。芬蘭首都赫爾辛基現在甚至成立歐洲混合戰爭威脅對策中心(The European Centre ofExcellence for Countering Hybrid Threats),即使他們對這些威脅究竟為何尚未形成真正共識。對此,莫斯科也一心相信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NATO)同樣有自己的混合戰爭,並發揮神秘的技巧煽動叛亂,對抗俄羅斯在阿拉伯世界及後蘇聯歐亞大陸的盟友。

這場戰爭的主題是其中一套混合方法。超限戰的概念起源於一九九○年代的中國,意指即使面對科技更先進、兵力更強大的敵人,只要把衝突轉向經濟、領土甚至法律領域就會有勝算。在西方,混合戰爭威脅對策中心將「混合威脅」定義為「由國家行為體或非國家行為體主導的行動,結合檯面上或下的軍事或非軍事手段,削弱或傷害目標」。混合戰爭這句術語最早由美國軍事思想家法蘭克.霍夫曼(Frank Hoffman)所創,特別用來解釋非國家武裝勢力如何得以和正規軍一較高下,比如黎巴嫩境內的真主黨(Hezbollah)激進活動和以色列軍隊。到了現在,它已衍生出更廣泛的意涵,成為一個包羅萬象的組合物:涵蓋戰地作戰、秘密反叛、假資訊、網路攻擊以及雙方可以投入的任何手段。

隨之到來的還有「武器化浪潮」(weaponisation wave),誹謗、天氣、貓咪萌圖等事物或概念通常都與衝突沾不上邊,突然間卻成為主流媒體乃至政治論述的一部分(為什麼是萌萌貓咪?這是因為惡意資訊如果結合吸睛、可分享的社群貼文,就可以傳播更廣泛)。這個原本只是半認真半自嘲當作本書標題的術語如今卻成為爆紅用詞。社會學家桂格.麥森(Greggor Mattson)發現,「武器化」這個字眼雖然已經出現幾十年,真正受到矚目卻是在二○一七年,八成和二○一六年美國總統大選與俄國介入的說法脫不了關係。也因此,它不僅模糊百姓生活和野蠻衝突的邊界,也反映出一種對失落世界的緬懷:一個百姓生活和野蠻衝突涇渭分明、卻從未存在過的世界。

突然間,一切都能成為武器,萬事在軍事隱喻下都成為延伸的兵陣(甚至軍火庫),充斥在我們四周。諷刺的是,真實戰爭的語言越來越平淡委婉(像是「投送系統」造成「連帶傷害」),老百姓言論的戰力卻越來越強:「藥物戰爭」、「對抗疫情」,幾乎什麼事都能冠上軍事術語,英國首相鮑里斯.強森(Boris Johnson)甚至盛讚疫苗即將問世的消息是「科學騎兵」正「翻山越嶺而來」。某種程度來說,這可能反映出,在這個新時代,恐怖分子的炸彈或對手的制裁在任何時候都能傷害任何人,迫使我們被召喚進入一座無形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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