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ki-yuu Teo:風雲起  山河動~~《一年十個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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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起,山河動~~《一年十個月雜記》-01

【入伍】

1979年8月26日當天,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老家,搭乘08:10由彰化站出發的入伍專列準備報到,然而因火車事故,列車一直到11:30才發車,16:00終於抵達北投火車站。軍方的樂隊在車站外面奏樂歡迎,集合完畢後上了十輪軍卡,直驅復興崗政治作戰學校,展開為期不到一個月的「政戰士官班」集訓。

預備軍官考試前,我正忙著畢業前最後一次參與的合唱團公演準備工作,除了密集練唱,也忙著社團幹部業務交接,對於預官考試根本無心準備。當時的心態是,反正都是一年十個月,饅頭數完了就解甲歸鄉,因此就沒把考預官的事放心上,沒考上預官也是預料中事。

畢業典禮後回到老家等待入伍通知那段期間,我還去打工賺零用錢,也猜想著會被分配到哪個新兵訓練中心受訓。沒承想,等到的卻是「政戰士官班第三期」召集令,我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進了政戰學校受訓。

和從一般阿兵哥口中所聽說的新訓中心比較起來,我在政戰學校的訓練簡直就是「天堂」。為了往後在部隊的業務所需,在校期間幾乎是以室內的政治課程居多,體能上的操練可說是極其輕鬆。

結訓前的分發抽籤似乎關係著未來服役期間的辛苦程度,海軍陸戰隊、陸軍步兵幾乎是所有人視為畏途的「屎籤」。9月7日上午抽籤,進入禮堂抽籤前,很多人都刻意跑去洗手,無非是希望讓乾淨的手抽到一支好籤。

當時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抽出一支籤,交給負責監守籤櫃的士官,他隨即高聲唱出「陸軍三洞三洞部隊」。

這是啥單位?沒人知道。為了軍事機密,聽說部隊的番號經常在調整。有好心的同僚根據他們四處打聽的「小道消息」,有說是「後指部」,也有「砲指部」,眾說紛紜,我乾脆甚麼都不聽。倒是有兩位同期的弟兄抽到政戰學校,令我羨慕不已。

【下部隊】

9月22日,政戰士官班第三期終於結訓了。

結訓典禮後我們被授予「政戰中士」的職級。離家時所攜帶的小提袋,受訓至今卻成了滿滿一個黃埔帆布大背包。

中午以前,同期的弟兄們一批批的被各單位派來的人事官接走了,跟我抽到同單位的弟兄卻是等到將近12點才最後一批被接走。

十輪軍卡載著我們離開北投復興崗,車上的人都是一臉茫然,沒吃午餐的飢餓感,外加不安、憂慮都明白地寫在臉上。原以為要搭上好一陣子的車才會到目的地,沒想到出奇的快,二十分鐘不到,我們在關渡的一個營區下車了。

原來這裡就是赫赫有名的「首都衛戌師」關渡師的師部所在。

當天師長公出,由上校副師長出來迎接。一番訓示之後,就由某軍官對部隊歷史、沿革做了說明。

此時,講堂外已經來了一批等著接領新兵的「老鳥」。連同我總共5個人,被一個面無表情的上等兵帶走。後來熟悉了才知道他是即將退伍的營部參一業務「士」(註)

(註)明明是上兵,為什麼會稱「士」?下到基層連隊才知道這個「士」是他們自己「封」的,只因為被遴選承辦單位業務,為了跟一般的阿兵哥做區別,他們自稱「業務士」。

離開師部,輾轉幾趟公車,來到基隆旭丘山營部。日近黃昏,我們五個「菜鳥政戰士」終於吃上離開政戰學校之後的第一口飯,也真正開始體驗了陸軍步兵單位的三餐日常。當晚我們五人在「妾身未明」的情況下和衣蜷縮在營部連的大通舖睡了個囫圇覺。

隔天起床號一吹,我們跟著營部連一起動作,早點名、跑五千、吃早餐。

第一次跑五千,對我這個五短身材又明顯肥胖的人來說,真的很吃力。在復興崗大不了意思意思跑八百,而且還不是天天跑。今天這個五千我是徹底落隊了,邊跑邊走勉強跟在部隊的尾巴狼狽的回到營區。

早餐後營長出現了。營長姓孟,外表粗獷的傻大個子。面對我們五個政戰士,他唏哩呼嚕講了一堆勉勵的話就把我們五個人都分發到他營底下的五個連。他老大當著大家的面指著我說:「你這個小胖子到步兵連肯定生不如死,就去兵器連吧!不過你也別以為那邊有多涼快。好好加強體能訓練。」

就這樣,我們在營部蹭了一頓午餐後,我到了一街(祥豐街)之隔的光復營區兵器連報到。

很難想像,營區就在車水馬龍的祥豐街上。由於連上的主官、主管都不在,連部參一帶著我直接到連部寢室休息。

午休後部隊集合開始出操上課,連部的業務「士」則各自去忙著該辦的業務。參一在確認輔導長回營後,就帶著我到輔導長的小房間報到。輔導長是政戰學校正期班畢業的,掛中尉官階,言談有些靦腆,但是感覺是個正直的人。

寒暄過後,隨即要我將行李裝備帶到他房間,他把上舖整理出來給我睡覺。住進了軍官的小房間,到退伍之前,我就順理成章地避開了各種繁瑣的環境內務檢查,也沒人「敢」安排給我任何衛哨勤務。

幾天下來我對兵器連有了一個梗概了解。三個不同類型、口徑的砲排,外加一個噴火組,組成了步兵營的最基礎火力支援單位。而部隊前不久才從金門移防回台,也才剛剛結束「師對抗」,從訓練基地移到目前的駐地。

我掐指一算,到我退伍之前,部隊不太可能再移至外島前線,同時我也幸運的躲過艱苦的「師對抗」。不過這種臆測言之過早,突如其來的變動已是後話。

在那個年代,步兵營當中,學歷較高、較完整的幾乎都編到兵器連,原因是火砲的操作關係到「觀測」與「計算」,因此砲班裡不乏數學及理工專業的大專兵,就連「砲手」也要求是國中畢業以上的水準。然而,連隊中存在著少數的文盲也是不爭的事實。

自1968年實施,到我下部隊是1979年,整整11年的九年義務教育卻還是存在漏網之魚,當時的我確實難以想像,基層連隊中竟然還有「識字班」。

到兵器連報到後第十天,我終於見到連長。一個精瘦但是雙眼無神、呵欠連連的上尉軍官。連長室頗寬敞,辦公桌前一片大窗剛好將連隊的訓練場一覽無遺,他深深蜷臥在高背的藤椅裡,蹬著長靴的雙腳交叉擱在桌上,不開燈的室內他的臉孔更顯陰鬱。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陰陽怪氣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就讓我離開回連部工作。幾天之內,我從連部幾個業務士口中得知,連長是個嗜賭如命的屏東客家人,在基地時演訓頻繁,他都能摸黑溜出營區打麻將。現在人在駐地,任務很輕鬆,他樂得晚餐後就離營到附近民家打牌,三五天不回營是常事,聽說「牌咖」還有步兵連的連長、副連長。

下到部隊沒多久就是中秋節了,輔導長跟我少不了要組織一些康樂活動,伙食委員跟廚房也忙著搞「秋節加菜」。

說好的魚翅龍蝦呢?加菜金與小金庫

剛剛下部隊的我還真是個菜鳥,面對第一次的秋節加菜滿心期待。

當晚除了由輔導長組織的團康活動外,大部分的弟兄還是把目光放在餐桌上的酒菜。所謂的酒不過是一桌一瓶的紅露酒,相較於平日弟兄們常喝的「陸軍酒」紅標米酒要高級許多。除了當晚有衛哨勤務的阿兵外,每個人大約可分到一個鋁碗的酒。

而桌上的菜色果然一改平日如餵豬餿水般的四碟一大鍋湯,今日總算看到了整塊的肉、整隻的鴨、整條的魚,湯鍋裡油晃晃的,撈起來還挺有料的。

當週行政士帶著伙委將結好的帳單,收據送到輔導長室蓋章。輔導長特別挑出秋節加菜的相關單據細細審核。細項裡除了當晚我有看到的肉、鴨、魚之外,赫然條列著龍蝦、魚翅,而且價位還不低。

輔導長笑著問我:「政戰士,當晚你有吃到龍蝦跟魚翅嗎?」

我當下一臉茫然,而站在一旁的行政士跟伙委則是一臉傻笑。只聽到輔導長鼻音很重的哼了一聲,老大不情願的蓋上職級章,狠狠地將一疊單據丟給行政士。

明明沒吃到龍蝦魚翅,為什麼身負監察任務的輔導長會在這疊分明造假的單據上蓋章?這個疑惑在一個月後的師部高裝檢時才得以解開。

部隊中例行的裝備檢查最忙碌、最緊張的應該是負責「補給」、「軍械」跟「彈藥」這三個業務人員。檢查的重點在於清點各項裝備、被服、物資及後勤補給是否與帳上登記相吻合。

因此,在上級單位來檢查之前一個月就忙著自我清點。清點的結果,除了故障、毀損之外,就是多跟少的問題。多出來的好處理,好好藏起來就是了;短少的跟故障、毀損的就要大費周章去解決。

一般的被服、鞋襪、毛巾好處理,有錢自然有管道可以買回來補充。武器、彈藥以及制式裝置就會比較麻煩。

話說演習過程中有人遺失刺刀的,有人槍枝受損的,火砲搬運途中翻車毀損的,種種狀況無奇不有。合理的毀損故障打報告送修,不合理的毀損、遺失則因連坐處分的顧慮,絕對是秘而不宣。也因此,裝檢前一個月,連部業務士官就會找熟識的鐵工廠打造刺刀,找車床工車製槍機、撞針。

以上的購買補充,複製打造,除了要秘密進行,還得要找彼此相互信賴的廠家來幫忙處理。這些都是要花錢解決的,然而這些花費卻不能報銷。

那時候我一個義務役的中士,官餉不過區區一千八百元,上述的費用真的要讓連部那些掛著上等兵臂章的業務士承擔實在有困難。

至此,我們終於瞭解逢年過節的加菜,龍蝦魚翅是做什麼用的。

後來,在部隊待久了才知道,平常就要想盡辦法去「摳錢」。除了加菜金可以上下其手,放「黑假」也是個摳錢的辦法。另外,養豬賣豬、盜賣麵粉、軍用油料等等不一而足的旁門左道,都是基層連隊聚斂「小金庫」的手法。

據我在部隊短短一年十個月的觀察,這個小金庫的支出應該都用在部隊不能或不敢報銷的項目上面,至少我沒聽說有將小金庫的錢中飽私囊的。這也或許是輔導長心中雖然老大不願意卻還是得睜一眼 閉一眼的原因吧!

我在基隆祥豐街駐地待了將近四個月的時間,終於迎來了即將營測驗的「風聲」,為了測驗,部隊需要下基地整訓。(待續)2023-12-01凌晨

上文承蒙 Seki-yuu Teo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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