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
戰死沙場比工作一輩子還賺：
俄羅斯靠「死亡經濟學」維持兵源不斷
Georgi Kantchev Matthew Luxmoore 華爾街日報
2024年11月7日。一名俄羅斯軍人向烏克蘭陣地開槍。（俄羅斯國防部via AP）
在俄羅斯貧困的腹地，參戰現在成了一種理性的經濟選擇。
面對烏克蘭戰場上的巨大人員損失，俄羅斯正在提供高額工資和獎金來吸引新兵。在俄羅斯一些最貧困的地區，軍人工資高達平均工資的五倍。前線陣亡軍人的家屬可從政府獲得大筆撫恤金。
對於那些痛失親人的人來說，這些錢足以改變他們的生活。俄羅斯經濟學家伊諾澤姆采夫（Vladislav Inozemtsev）計算得出，如果一名35歲的男子參戰一年後陣亡，他的家人將從他的軍人工資和死亡撫恤金中獲得約1,450萬盧布（約合台幣475萬元）。這比他在一些地區作為平民工作到60歲所能獲得的累計收入還要多。陣亡軍人的家屬還有資格獲得其他獎金和保險金。
「參戰一年後陣亡，在經濟上比一個男人繼續活下去獲得的錢更多，」伊諾澤姆采夫說，他將這種現象稱為「死亡經濟學」（deathonomics）。
已有太多的軍人陣亡，俄羅斯在截至今年6月的一年裡為陣亡軍人支付的撫恤金總額高達300億美元，這顯示戰爭正在如何改變俄羅斯社會和整體經濟。自入侵開始以來，克里姆林宮已將軍事支出提高到後蘇聯時代的高點，抵消了西方制裁的部分影響。軍工廠晝夜不停地運轉，提供了就業機會和高工資。
現在，越來越多的死亡撫恤金正在為俄羅斯一些最貧困的地區注入財富，以換取源源不斷的兵源。官方數據顯示，俄羅斯的貧困率目前處於1995年開始收集相關數據以來的最低水準。人們對參軍的看法已經改變。
蘇聯解體後多年來，許多俄羅斯人都認為，沒有本事、無法勝任需要特殊技能工作的人才會選擇參軍。由於那期間的大部分時間都沒有大戰要打，多數軍人都在軍事基地裡處理文書工作或做一些雜活。
不過，烏克蘭戰爭改變了那些願意參戰的人的命運，不僅提高了他們的收入，也提高了他們的社會地位。俄羅斯政府啟動了一項名為「英雄時代」（Time of Heroes）的新計劃，旨在培訓軍人擔任政府職位。
俄羅斯各地的學校都安排了剛從前線回來的軍人做講座。教室裡會擺放空蕩蕩的課桌，以紀念那些永遠留在了前線的當地「英雄」，課桌上刻著他們的生平簡介，甚至還有他們生前的物品。
此外，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一直在宣揚由軍人組成的「新精英」，他們享有無數的福利，並有從政的快速通道。這些激勵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收入不平等引發的社會緊張局勢，而總統法令和收入再分配計劃都無法做到這一點。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的調查顯示，自戰前以來，認為國家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的俄羅斯人佔比明顯上升。
對克里姆林宮來說，為軍人支付慷慨的工資有助於避免全面動員適齡男性參戰，2022年的一輪動員令俄羅斯社會感到不安，導致許多年輕人逃離俄羅斯。
「這些落後地區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所以很多人願意接受也就不足為奇了，」維也納國際經濟研究所（Vienna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 Studies）經濟學家艾斯楚夫（Vasily Astrov）說。「對克里姆林宮來說，為軍人提供優厚待遇是他們在國內獲得高度支持、維持戰爭努力的唯一途徑。」
幾乎沒有人試圖掩蓋這種冷酷的盤算。
普京曾公開宣揚，在前線陣亡比在俄羅斯貧困的城鎮過悲慘的生活更有價值。
「失去親人是巨大的悲劇，是無法填補的空洞，」普京在2022年11月與在戰爭中失去兒子的俄羅斯婦女會面時說。
「但有些人只是在茍活，當他們因為酗酒或其他原因死去的時候，死得糊裡糊塗，」他對其中一位母親說。「但你的兒子活過，你明白嗎？他實現了他的人生目標。」
一些俄羅斯官員積極宣傳戰爭死亡帶來的經濟利益。
「一個孩子應該明白：是的，父親做了一件英勇的事，犧牲了，但正是因為他的英勇行為，我才有了一套公寓，」俄羅斯遠東地區一位州長在一次推動對受戰爭影響兒童提供支持的會議上說。「這會讓孩子們更加愛國。」
據西方估計，自此次戰爭開始以來，包括陣亡和受傷人數在內，俄羅斯已有超過60萬人傷亡。為了彌補這些損失並鼓勵徵兵，政府向在烏克蘭作戰的士兵每人每月支付至少21萬盧布的工資（約合台幣6萬8731），遠高於俄羅斯全國範圍7.5萬盧布（約合台幣2萬4547）的平均月工資水準。
參加進攻性軍事行動和在戰場上立功的士兵還能獲得額外獎金。地方政府也會發放額外津貼。陣亡士兵的家屬可以獲得聯邦政府、地方政府和保險公司支付的總計超過15萬美元（約合台幣488萬）補償金。
英國國防部9月份表示，俄羅斯目前每天大約可以招募1,000名士兵。「加薪很可能會在今年剩餘時間裡提高招募水準，」英國國防部表示。但損失仍然驚人：英國武裝部隊負責人、海軍上將托尼・拉達金（Tony Radakin）上周日向英國廣播公司（BBC）表示，整個10月份，俄羅斯軍隊平均每天傷亡1,500人。
薪酬的增加也帶來了摩擦。
俄羅斯法院已對一些案件作出裁決，這些案件的原告指控他人試圖竊取與戰爭有關的款項，或者抱怨說，一個長期失蹤的親屬再次出現，試圖從陣亡兒子應得的撫恤金中分一杯羹。其中一些糾紛已經一路鬧到了俄羅斯最高法院。
在俄羅斯中部的一起案件中，一名男子欺騙一名女性交出了她的銀行卡，並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提取了約合台幣14萬6500的款項，這筆錢是她因丈夫在烏克蘭陣亡而獲得的撫恤金的一部分。在與西伯利亞接壤的科米共和國的另一起訴訟中，一名法官裁定，一名男子沒有資格獲得其陣亡兒子的部分撫恤金，因為他已經超過15年沒有和兒子說過話，「對兒子的命運漠不關心，沒有工作，生活方式與社會格格不入」。
陣亡軍人家屬得到的撫恤金也可能帶來經濟風險。
研究機構Re: Russia的一項分析顯示，截至2024年6月的一年中，撫恤金支出約佔俄羅斯國家財政支出的8%，導致預算赤字擴大。撫恤金支出是導致俄羅斯高通膨率的原因之一，促使俄羅斯央行將利率上調至接近紀錄高位的21%。更多男性奔赴前線正在加劇國內勞動力短缺，導致僱主缺少焊工、司機和建築工人。
不過，在俄羅斯的腹地，戰爭撫恤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俄羅斯央行的數據顯示，在貧困率是全國平均水準三倍的偏遠地區圖瓦共和國，自2022年1月（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前一個月）以來，當地銀行的存款增加了151%，成為俄羅斯銀行存款增幅最大的地區，這表明人們能夠存下不少錢。該地區也正處於一輪創紀錄的建設熱潮之中，地區首府克孜勒正在興建新的多層住宅區。這幾乎就像整整一代人在海外找到了工作，現在正在向國內匯款。
在俄羅斯最貧困的地區，人們的開支也在增加。俄羅斯官方統計數據顯示，在該國南部的阿爾泰地區，餐館和酒吧今年的收入比去年成長56%，遠高於俄羅斯全國9%的增幅。
「俄羅斯最貧困的地區從戰爭中獲益最大，」芬蘭銀行轉型經濟體研究所（Bank of Finland Institute for Economies in Transition）的高級顧問勞拉・索蘭科（Laura Solanko）表示， 「從歷史上看，那裡的人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所以變化的速度是驚人的。」 索蘭科研究了撫恤金的影響。
布里亞特共和國是俄烏戰爭讓俄羅斯人生活發生巨變的一個最鮮明例子，這片西伯利亞東部的山區與俄羅斯首都在地理上相距甚遠，許多居民認為自己在身份認同方面與該地區接壤的蒙古北部部分地區更為接近。
據研究戰爭傷亡情況的俄羅斯獨立媒體Mediazona稱，2022年9月宣布的軍事動員令在布里亞特共和國引發了社會動蕩。該地區已派出數萬名男性前往烏克蘭參戰，截至今年10月，至少有1719人陣亡。布里亞特當地的新聞網站每天都會發布幾條在烏克蘭戰場上陣亡的男性士兵的訃告。但來自布里亞特的政治研究員亞歷山德拉－加瑪扎波娃（Alexandra Garmazhapova）說，這種犧牲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接受的。加瑪扎波娃現在經營著一個倡導該地區民主的組織。
「我們原以為送回布里亞特家鄉的屍體數量會導致人們開始抗議俄烏戰爭，」居住在俄羅斯境外的加瑪扎波娃說。「但事實恰恰相反。」
這個貧困地區的大量財富積累或許可以解釋背後的原因：自2022年1月以來，布裡亞特的銀行存款累計增加81%。今年迄今的住宅建設成長了32%，相比之下，全國平均水準為成長2%。
54歲的柳德米拉（Lyudmila）是布里亞特一個小村莊的居民，這個村莊距離蒙古邊境僅25英里，她的兒子和丈夫死於烏克蘭戰爭。她說，村里還有五名男子在烏克蘭陣亡。柳德米拉花了多年積蓄，在布里亞特首府烏蘭烏德為家人買了一套房子。丈夫和兒子陣亡後她收到的撫恤金讓她能在那裡買下兩套房子，並為女兒阿麗娜（Alina）買了一輛車。
「這些錢是我兒子和丈夫用鮮血換來的，」柳德米拉說。她分別為兒子和丈夫舉行了葬禮，前後相隔只有四個月，她花錢在當地墓地為他們樹立了雕像。在村里學校的建築物上，她花錢安裝了兩塊紀念牌，以紀念在烏克蘭陣亡的這些「英雄」。
柳德米拉拒絕透露她收到的撫恤金數額，但她說，她還收到了一枚獻給她家人的國家勳章，上面刻著：「獻給為俄羅斯獻出生命的戰士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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