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74(西元1985)年12月長勝1號師對抗演習回憶
陳一誠
人過了40以後,對於人生過往會慢慢的咀嚼回憶,無論是悲傷的、歡樂的或是艱苦的。
記得民國74(西元1985)年12月中下旬,當時於陸軍步兵學校正規班275期受訓,於旅戰術測驗後結訓,全體學官馬上奉派參加師對抗長勝演習,好像是長勝一號演習吧!?如果沒記錯的話,參演部隊是藍軍苗栗師(292師)與紅軍(117師),記得統裁部在虎頭埤師(333師)營區。我被派任紅軍117師步兵連裁判官,演習完隔日剛好是12/25行憲紀念日(聖誕節)。
藍軍292師由豐原、后里集結後出發,我任步兵連裁判的紅軍117師349旅步5營由屏東潮州集結後出發,預期兩軍遭遇線為曾文溪東西一線。於虎頭埤裁判講習後,攜帶個人行囊搭著2噸半大卡車前往演習地報到,當時欲裁判的紅軍布兵營已移動至林園附近地區。
於D日報到後,輾轉抵達裁判地已是傍晚,一輛M108自走砲(口徑105公釐)燒毀的殘骸停在路邊,聽阿兵哥及當地民眾敘述說,該車因外接增強照明的電線,接好線後行駛沒多久,外接線火花引燃油箱而起火,剛好旁邊有個麵攤,有許多當地居民正在吃切仔麵,見自走砲起火後做鳥獸散,麵攤老闆顧不了桌椅推著麵攤車狂命的奔逃,吃麵的人則捧著麵碗拿著筷子四散掩蔽,難得的邊吃麵邊看著砲車濃煙漫天的焚燒,還好沒裝載砲彈沒爆炸,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該117師349旅步5營於演習中任師之西側衛營,傍晚集結完畢後於入夜時分出發,沿澄清湖外圍經楠梓,過後勁溪沿螺底山外圍戰術行軍北上。我們走的是沿海地區,地區空曠天寒地凍,望著滿天繁星,海風呼呼的吹著,飄著似霧似雨的水氣,每個人冷得發抖,阿兵哥除身上野戰服外,唯一保暖的是野戰夾克,該步兵連連長行軍至凌晨兩點就垮了走不動了,警備總部海防部隊解編後編入陸軍步兵重裝師,難怪無法適應長距離行軍。
不到10℃的溫度環境,部隊又餓又冷沿著台17海線公路兩側北上,兩噸半卡車在後面收容一些走不動的官士兵,我給我的通信兵一千元,囑咐一看到檳榔攤就買檳榔,平時不吃檳榔的我,要一次吃兩口檳榔以驅寒,經過一些賣羊肉爐、薑母鴉及三六肉攤子或小吃店,那肉香味令人口水直流,邊吞著口水及檳榔汁…。
天將黎明,好像已近茄萣鄉興達港附近,於是開始分配宿營,在一間廟宇附近找到宿營地,於天亮五點前宿營完畢。天氣真的冷,冷得睡不著覺,那寒氣透過塑膠布及睡袋,凍得人直發抖,所以一直處於半睡半醒中。
D+1日上午約八點多,隱約聽見飛行器之引擎聲,研判是藍軍的空中偵察機,大家都隱蔽掩蔽著不動,沒多久聽見F5E戰鬥機臨空之呼嘯聲,卻未低飛俯衝攻擊,可能是發現其他的部隊前往施以空攻,我們繼續休息至傍晚,才開始補充糧、水,召開作戰會議準備再度夜行軍。
依演習計劃將於凌晨兩點於曾文溪兩岸之麻善大橋,藍、紅兩軍遭遇戰,隨後視戰況進展實施追擊或是遲滯作戰,由善化鎮通行麻善大橋越過曾文溪攻擊,隨後視狀況發展是就地防禦鞏固陣地或是往下營方向追擊。
傍晚吃過晚餐,於入夜後開始夜行軍,悄悄的東繞過台南市,經過仁德、永康、新市,於午夜十二點多提前抵達麻善大橋善化鎮那一端,統裁部為了掌控演習之遂行,勒令部隊於原地停止,等到兩點再開始戰術行動,冷颼颼的黑夜裡,趴在善化鎮區的街道上,居民多入已睡,夜深人靜中只有此起彼落的狗吠聲。
凌晨約一點多,聽到遠方急行而來的類似整列火車的行進聲,心想該不會火車開在公路上吧?一定是自走跑及戰車的引擎聲及履帶磨擦地面聲,聲音由遠而近,震耳欲聾的聲音經過街道,震得門窗「嘎嘎」作響,狗兒「汪汪的」狂吠不已,大地隨之震動著的,真擔心會震碎門窗之玻璃,被吵醒的老百姓紛紛開窗探頭看熱鬧。
火砲往前推進及延伸射程這都是攻擊的前奏,大家聚精會神的等待著攻擊發起的信號彈,準備往前搶佔曾文溪沿岸地形要點,伺機展開攻勢。紅色的信號彈劃破夜空,戰士們在軍士官帶領下戰鬥前進往前方狂奔著,許多居民被戰術行動吵醒,於夜晚寒氣中立於窗前看著部隊行動。106無座力砲搶佔麻善大橋箝制藍軍裝甲車過橋,各式火砲及戰車往前推進,因前衛營在強大的火力支援下,通過麻善大橋後攻入市區,我們後續部隊隨之湧入麻豆鎮,藍軍前衛旅憑藉市區堅固建築頑抗著,紅軍於市區街道與藍軍對峙著。
天已亮後,雙方空中支援火力臨空,噴射戰鬥機呼嘯不已,對峙的地點就在市場附近,來往的人潮好奇的駐足觀看,旁邊小吃攤香噴噴的油葱味道,害得饑腸轆轆的阿兵哥猛吞口水,還好食勤車追送早餐至指揮所,塑膠帶裝的豆漿及饅頭稍解戰士飢渴,兩大桶的熱開水供補充飲水。
雙方對峙至中午,吃過後方送來的午餐飯盒後,部隊仍趴在街道兩側,呼吸著來往汽機車排放出的黑煙。後來因藍軍主力採側後方迂迴攻擊紅軍東側翼,致紅軍主力有被包圍切段後方交通線之虞,因此調回麻豆鎮上的步兵旅回善化鎮防守,紅、藍兩軍於曾文溪東西線形成對峙之作戰態勢,回善化鎮後移動至麻善大橋西側河岸佈防。
入夜後氣溫急降,毫無片雲的天空,因散熱快氣溫急降造成酷寒,望著因溪水較冷空氣溫暖而冒著白煙的曾文溪,有著蒼茫大地的蕭瑟感,因保暖衣物不足,一直無法入睡,近午夜於清晨三點渡河攻擊的作戰命令送達,大家僅休息一會兒後開始遂行作戰準備。
D+2日部隊接獲命令於三點渡河攻擊,我裁判的主攻步兵營的三個步兵連,依計劃分從三個渡河點乘搜集來的小船及竹筏等渡河載具渡過曾文溪,凌晨兩點多步兵由沿岸佔領陣地進入渡河點,尖兵部隊已經渡河並於渡河點拉好跨過曾文溪的粗麻繩,溪邊的塑膠管製的竹筏已準備好。
依照編組官士兵分批上船或搭竹筏,大型的竹筏可以一次載一個輕裝班、組渡河,一個人站在竹筏上拉著繩子,靜悄悄的通過曾文溪冒著白煙的河面,下船後再由渡河點下一舟波的官兵拉回竹筏。
統裁部嚴令演習部隊有死傷時,裁判官需負連帶責任,所以裁判官除了裁判任務外,也需要協助掌握部隊,讓演習能於安全條件下進行。因此我跟著先頭連隊首批渡溪,一上岸就往前推進,先包圍消滅藍軍一個排,也抓到一個騎著單車想逃回連部的傳令兵。那兵想脫逃差點被打,還好我在旁強力斥令制止。
攻擊的紅軍部隊與防禦及撤退中的藍軍混雜在一起,這種狀況最易發生兩軍鬥毆之脫序行為,所以裁判官一定要立於部隊先頭,有些被衝散之散兵游勇,由友軍就地收容參加作戰行動,以避免落單迷途之危險。
此時天已微亮,部隊循著軍用有線電話線前進,通信兵將電話線剪得柔腸寸斷,讓藍軍無法情報傳遞及利用通信掌握部隊。約五點已經渡河的第一個紅軍步兵營,包圍殲滅沿曾文溪麻豆鎮岸邊佈防的藍軍一個加強步兵連,紅軍後續步兵營也陸續渡河中,麻豆的藍軍向下營方向緊縮兵力,於是紅軍開始通過麻豆市區向下營方向追擊,餓著肚皮邊走邊跑實在很累,還好十點多於下營附近兩軍再度對峙,才有機會吃早餐。
晴朗的天空無一片雲,仰望晴空是藍天一片,冷風呼呼的吹著,飄著似細雨似泡沫的水氣,就算白天還是很冷,聽說渡河攻擊後,有些落水後渾身濕漉漉上岸的阿兵哥因太冷而凍死,午後部隊奉命向隆田、官田方向發起攻擊,部隊一陣東奔西跑後,傍晚於官田鄉溪埔地緊臨曾文溪北岸背水佈陣防禦,主要任務是防止藍軍側背迂迴。
因藍、紅兩軍交錯在一起,指揮所的食勤車無法往前追送補給,據我所知紅軍的中餐便當已被藍軍截走下肚,紅軍的步兵營營長派出一些小組分往各公路要點潛伏,除了掩護交通補給外,另一方面看看能否攔到藍軍的餐車,天色漸暗,隱蔽在溪埔地的白甘蔗及玉米田裡,大家都肚子又餓冷得發抖,好不容易攔到藍軍的餐車,一袋袋已冰冷的蛋炒飯送至來,大家狼吞虎嚥一番後,等待著寒冷的夜晚來臨。
印像中這個夜晚最冷,演習過後才知道這一天當地的溫度是2.8℃,算算身上穿的衣物,一件衛生衣、野戰服、師部發的野戰羽絨背心、野戰夾克、防風雨的軍官雨衣,戴著皮手套仍冷得發抖,那些農民看我們可憐:「已經成熟的白甘蔗及玉米,你們自己摘來吃,沒熟的不要摘採,不要浪費….。」,硬梆梆的白甘蔗咬掉厚厚的蔗皮後,只剩少許的蔗肉,糖份可補充點熱量,不顧被蔗皮割破嘴唇的痛楚,大家咬得津津有味,摘下來的玉米則用溪水煮熟後,向農民討些鹽巴沾著吃,卻也香甜美味能止饑,夜裡大家在溪埔地靠在一起,渡過酷寒無眠的一晚。
D+3日清晨,裁判之紅軍步兵營奉師部之命向後轉移,至官田鄉及大內鄉間的臥牛山至大山一線構築陣地防禦,臥牛山右側有烏山頭水庫為地障,大山左旁有曾文溪當依托,是的很好的天然防禦陣地,兩山間是寬闊的平原,適合低伸的射界制壓,但逢裝甲步隊攻擊則較難防守。因此以堅固陣地守點,結合反裝甲火力組成兵力、火力、機動力強大的預備隊,集結隱蔽於適切的待機位置,隨戰況進展如救火對般,可伺機打擊及席捲敵側後翼。
依然陽光普照蔚藍天空無片雲,風呼呼的吹著,標準的散熱快極端乾冷的氣候,刺骨的寒風穿透衣物鑽進骨頭裡,讓人有著天寒地凍的感覺。收割完的稻田多種著各種蔬菜,間以蓮荷田、菱角田、蔗田、玉米田,有些種植聖女小番茄,公路的兩側多乾溝,有著及膝的雜草,適合隱蔽掩蔽及避風,部隊於公路上常行軍或急行軍,一有狀況就隱蔽窩在乾溝草叢裡,那是幾天來最窩心溫暖的地方。
防禦作戰較靜態穩定,裁判官可以四處晃晃走走較自由,這個紅軍師側翼的加強步兵營在藍軍多次攻擊下是守住了,但右翼紅軍主力卻節節敗退,脆弱的連絡線將被切斷,因此部隊有被孤立及包圍殲滅之危險,因此決定入夜後,利用預備隊發起強力反擊時,駐守的部隊右翼收縮撤至大內鄉及山上鄉的燒灰山、三見山、大山之線,讓後方與師部維持交通補給線之暢通,若戰況仍惡化,則相機撤往山上鄉甚至曾文溪南岸。
我裁判的步兵連仍待在大山陣地內,該連長經幾日的歷練已較進入狀況,從第一天夜行軍走垮了後,走起路來仍是一拐一拐的,我勸他該好好的減肥減重,不然行軍易燒襠,兩腿難以長時間承受身體重量,致腳容易扭傷,無法長時間行軍,那麼要待在野戰重裝步師任步兵連長是很痛苦的事。
D+4日仍在大內鄉及山上鄉活動,浮動的戰線讓部隊疲於奔命的跑來跑去的,藍軍有從側背席捲切斷紅軍側翼步兵營退路之可能,照理說戰況已惡化,應該於當日夜間撤至曾文溪南岸憑河川天險固守,但營長未當機立斷,讓部隊於當地過夜,待天亮後視狀況再決定是否退至曾文溪南岸。
D+5日的清晨,部隊進行撤退準備,預定早餐後開始分批撤回曾文溪南岸。然人算不如天算,夜間藍軍已經滲透進入後方,於始曉發起攻擊,紅軍營長於河邊刷牙時被俘,整個營被藍軍從指揮所由後往前席捲,經裁判全滅。因已近師對抗尾聲,統裁部命令該營原地停止,待至演習結束。
裁判們也落得輕鬆,傍晚借住國小教室,連續幾天未眠的我們,晚上可以好好的補眠一番,晚間幾個正規班同學至小吃攤吃麵叫些小菜,吹噓著自己的酒量有多好,沒想到多日未眠,加上緊張的神經一放鬆,喝沒兩口五加皮,大家酒酣耳熱之際,眼皮也厚重了起來,一瓶五加皮沒喝完,大家已經醉得跌跌撞撞的趕緊回教室睡覺。
D+6日清晨為噴射機臨空聲音吵醒,藍軍協同空中支援發動總攻擊,呆坐河邊的我忽然聽見撞擊暴炸聲,陽光下只見新營上空F5E、教練機兩架軍機互撞,爆炸燃起的火球中彈起一具降落傘緩緩降落,事後看報紙才知空官教練機違規侵入演習空域與F5E互撞,教練機當場空中解體,校官及學生均喪生。F5E駕駛員跳傘逃生,於降落時摔斷了腿。
師對抗於晨間結束,各部隊自行歸建返回駐地,裁判官搭大卡車至虎頭埤召開裁判檢討會,統裁部宣佈參演各校正規班學官,12/25行憲紀念日至元旦一週的休假後返回各自部隊。午餐後解除裁判任務,分乘大卡車至台南火車站搭車各自返家,我搭莒光號至斗六站下車,再搭嘉義至台中的公路聯營班車,沒想到上車就座後睡過頭,到南投站才醒來,只得匆忙下車再買票,一路上站著不敢睡,終於疲累的回到家,只記得脫下來沾滿泥沙的襪子竟然可以站立不會倒了下來,痛快的享受熱水澡洗去征塵,吃完晚餐後,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承蒙 陳一誠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軍旅生活回憶」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引用網址:http://tw.myblog.yahoo.com/jiyincom-tw/archive?l=f&id=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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