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  



罗辑思维 104 甲午悲歌·上

發佈日期:2014年12月25日
https://youtu.be/z5A2Xg5-87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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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辑思维 105 甲午悲歌·下

發佈日期:2015年1月1日
https://youtu.be/iwKMK9Uy_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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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14年羅輯思維的最後一期節目了,說實話在整個2014年的過程當中,我們一直在轉一個念頭,要不要跟大家講一期甲午戰爭,因為今年正好是甲午年,距離甲午戰爭正好120週年兩個甲子。


今年的出版界在這個選題上也是特別用力,你看我桌上從來沒有堆過這麼多書,這一次我們精選了幾本,不是說都推薦,只是說今年這是一個特別熱的話題。當然甲午戰爭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沉重也太漫長,所以一期節目可能講不了,我們要分兩期節目跟大家聊一聊甲午戰爭。

我們在讀中學歷史的時候,總覺得整個晚清時期就是一團漆黑,從1840年鴉片戰爭一直到1911年清政府倒台,這段時間無非就是簽賣國條約割地賠款。其實真實的歷史過程不是這樣的。大家想想,71年整個晚清的過程當中,它也有它內在的起伏的節奏,比如說從第二次鴉片戰爭,也就是1861年到我們今天要講的甲午戰爭,1894年之間可是有33年基本太平的日子。你如果生活在那個時代,你感受到的是什麼?我告訴大家四個字,叫大國崛起,這還真不是歐的,你看,我們今天在201 4年回看1 981年,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偉大的時代嗎?

那個時候的人也是這麼感受的呀,清王朝在晚清的時候,最慘的是什麼時候,是19世紀的50年代到60年代初,因為1856年開始太平天國,然後太平天國這邊還沒摁住,又來了個第二次鴉片戰爭,總之各種不順。但是所有的不順到1861年的時候,突然戛然而止,洋鬼子也安排妥了,太平天國也鎮壓下去了,後來什麼捻軍那是纖芥之疾,那都不太要緊。朝中也出現了像慈禧太后恭親王這些改革派,慈禧太后其實也算改革派,地方上又出現了一幫洋務派,整個國家在人才儲備、經濟基礎,包括思想觀念上都出現了重大的轉機。

所以從1861年開始,實際上清朝迎來了難得的30年基本太平的歲月,那你可能會反問,說你說大國崛起有點吹牛吧,不是吹牛,我們來看19世紀的70年代,當時晚清政治史上最大的一個事件是什麼?就說外患這個部分,就是俄國的侵略,當時俄國支持了中亞的一個國家叫浩罕國,它的首領叫阿古柏,侵占了中國的新疆地區。那清朝說那怎麼行啊,這是我當年入侵中國的時候帶來的嫁妝,我得把它給滅了,然後就派了左宗棠,這是著名的左宗棠的西征。這是1875年的事情,前前後後打得不是很費勁,也就花了三年時間,就基本上把浩罕國給滅掉了,把阿古柏給逼死了,新疆全境幾乎收復。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細節,新疆當時就是現在的伊犁,還在俄國人手裡,俄國人說抱著不給不給不給我不走我不走。後來清廷就派了一個大臣,這是一個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膿包叫崇厚,以前我們講什麼天津教案都有這個人,這個人慫,他跑去跟俄國人談判,談來談去不知道怎麼就讓俄國人給繞了,讓他簽了一份協議,就承認伊犁歸俄國人了。那崇厚回到北京之後那當時朝廷就不干了,馬上給他判了一個死刑,當然是假死刑,叫斬監候,就把他給扣起來了。

然後派出一文一武,武的是誰呢,又是這個左宗棠,又帶兵往新疆跑,跟俄國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勢,文的派了誰呢,就是曾國藩的兒子,長子叫曾紀澤,這個時候也承襲了他爹的侯爵,就跑到彼得堡跟俄國人談判。這一文一武居然跟俄國人談判的結果是什麼?要知道當時俄國人已經把兵艦派到渤海灣了,要打架了,最後這一文一武,居然逼著沙皇簽訂了條約,把伊犁給吐出來了。你要是了解一點近代史,逼著沙皇俄國這個侵略成性的國家,把到嘴的肉給吐出來了,這在世界歷史上機會也不多的,你看清政府辦到了。

你再看19世紀的80年代,1884年的時候爆發了中法戰爭,中法戰爭我們都知道,1885年的時候,老將馮子材在鎮南關一戰擊敗了法國人,結果呢,讓法國內閣倒台。雖然海戰吃了一點虧,但是總體上打了一個平手。

聽完這兩個例子你是不是覺得,清朝真的是有那麼一點點中興的味道,至少沒吃大虧。在這30年的過程當中,中國的國際地位是有明顯提高的,因為我們自己的姿態調整了。

原來我們接待番邦屬國都是用什麼理藩院禮部這些官員這些人,老朽冬烘,他怎麼知道國際局勢呢,恭親王就組成了一個叫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簡稱總理衙門,其實當時就是中國的外交部,是用國際上平等的外交禮節對待各國,那國際大家庭當然就接納你為一分子,就崛起於民族之林了。

當時中國其實還有一點很特殊,就是它原來的那個朝貢體系還能夠保持下來,就是宗主國和藩屬國之間這種很前現代化的,很奇怪的國家之間的關係,我們還能保留,比如說越南朝鮮這些國家,還奉中國為宗主國。

給大家舉一個例子,1872年的時候,當時日本的外相跑到中國來交涉一件事情,說日本和朝鮮能不能開港口通商?你會覺得很奇怪,怎麼朝鮮開港口通商要中國同意呢。那當然啊,我是宗主國,我是爹他是兒子,什麼事我都得替他作主。朝鮮國王那僅僅是中國的帝國體系下的,一個藩屬的王而已,所以你看這種前現代關係還能夠保持,也證明了中國的某種國際地位。當然了,這種關係到了甲午戰爭之後,就不復存在了,連朝鮮連台灣,都被日本給剝走了。

甲午戰爭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爆發的,這一點在歷史責任上非常清楚,就是日本人處心積慮厲兵秣馬多少年,就是要幹這一件事情,但它的具體過程是怎麼回事呢?這就得回到1893年,就是甲午戰爭1894年的前一年,當時在朝鮮爆發了一個叫東學黨起義,你就可以理解為一個農民起義,反對當時朝鮮的統治者。那起義了,搞了半天朝鮮就覺得我鎮壓不下去,鎮壓不下去怎麼辦呢,找爹嘛,就找清政府說你能不能出兵?清政府說這事好辦,你是我兒子嘛,就派兵去了,當時派的人也不多,大概兩千多人的部隊,就過去了。嘿,日本來勁了,說我們將來,剛才我們都說好的,如果朝鮮有事咱大家得通個氣,那你們家出事了,你們家著火了,那我也得去救火呀,所以日本人也派兵。那清政府覺得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嘛,你派兵,當時就覺得你日本畢竟是一個小國,那你派兵我就增兵,我把你嚇回去就算了。那日本人就借助這樣的一個事件,在國內煽動了一些輿論,很多人說跟清朝決一死戰,我們也不是慫人,我們也準備了很多年。

當時伊藤博文就是日本的首相一看,民氣可用,那這麼著吧,他們增兵我們也增兵,他們派北洋艦隊我們也派聯合艦隊,所以雙方漸漸地這個戰爭的局勢就形成了,有一點點劍拔弩張的意味。這個時候誰是明白人呢?當然有人說他是大漢奸,我羅胖子的老鄉李鴻章,是明白人。李鴻章說,這事不能打架,不能打戰爭,我們所有的這些武備等等,都是只能嚇唬人的,但是李鴻章這個心態,以前我們在節目裡也講過。總而言之李鴻章就認為,說我們跟日本不要打架,不要對峙。我們雙方都撤兵好不好?就跟日本人談判。日本人說要不你撤吧,我們雙方共同改革朝鮮內政,我們幫幫他。你這講理不講理啊?人家的媳婦,你去了,說你上班去吧,你媳婦我來收拾收拾,誰放心你收拾他媳婦?李鴻章的意思呢就是撤了算了,爛攤子讓他收拾去。

但是要知道這個時候國內有一個人,那是不干的。誰呢?就是光緒皇帝,這已經是到了1894年了,1894年是什麼時候呢,光緒皇帝是1889年親政的,那一年他20歲,所以到了1894年的時候25歲,你現在去看光緒呈帝那個畫像,眉清目秀,25歲小鮮肉啊,而且這塊小鮮肉,那是寄託了帝國全部的希望的小鮮肉。大家想想,慈禧太后這個人也挺可悲的,年紀輕輕當了寡婦,然後沒幾年,親兒子就死掉了。所以當她從她妹妹手裡過繼了這個新皇帝,就是光緒的時候,她是痛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個皇帝培養成一個一代聖主,因為同治皇帝實在是太調皮,不讀書還出去嫖娼,不學好學導演對吧,但是光緒皇帝呢到了她手裡,她覺得這是個好苗子,所以從小就管得特別嚴,所以很多人都講,說慈禧太后跟光緒關係不好,這個關係不好你得看怎麼說。

以前節目我們也講過,她其實是慈母變成了嚴父的這樣一個關係,當時光緒皇帝那真是稍微有點不對,包括跪在那兒姿勢有點不對,那都得訓一頓,這個感受其實我覺得這一代中國人都有。我還記得我當年離開老家去上大學的時候,覺得爽壞了,其實一個人在外頭怎麼可能爽呢,吃得也不好,穿得也不暖對吧,沒有家裡好。但是你覺得自由啊,那個錢雖然我們上大學的時候錢非常少,一個月生活費就一百塊錢,自己花不必聽爹聽娘的了。

光緒皇帝當了皇帝之後,其實前半截就全部在聽慈禧太后的擺佈,那比一般窮人家的孩子還不自由,但是到他親政之後,覺得哎呀可伸伸胳膊了,這個國家我來做主。那你說慈禧她放心不放心呢?放心,因為光緒皇帝到那個時候為止,大家看到的簡直就是一代聖君,那個字寫得又好,古書讀得又特別多,然後各種禮節又特別的嫻熟,對慈禧老太后又特別地孝順。所以慈禧就跑到頤和園去了,各種安享晚年,把光緒皇帝就留在了朝廷,然後又給他安排了各種大臣,這些大臣都是當時的碩學名言,就當時的一幫清流像翁同和這些人。按照中國古代的政治觀念,這個朝政不可能不好,君很聖臣很賢,這個國家難道不是蒸蒸日上嗎?慈禧太后覺得我操心了這麼多年,這個國家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但是慈禧沒有想到的是,光緒這個人實際上心理是有問題的。小時候被管狠了,將來自己一旦做主,就容易落下這些毛病,現在在光緒的師父,就是那個翁同和他自己寫的日記裡面,你就可以看出很多端倪。首先光緒皇帝的情緒特別激烈,翁同和給他講書的時候,教課的時候,動不動就給他做愛國主義教育,動不動就講當年火燒圓明園怎麼回事,說到激動之處,師徒二人,君臣二人,抱頭痛哭,搞愛國主義教育。

而光緒皇帝這個人呢,情緒又不是特別穩定在他12歲的時候,這也是見於翁同和的日記,說他有一次突然就發脾氣,然後就把那個,因為當時的故宮當中,當時還不叫故宮紫禁城,當中,藏了很多西洋進貢的鐘錶,他們以為是進貢來的,就一拳把那個鐘錶的玻璃給打碎,弄得鮮血淋漓,把周圍的宮女太監都嚇傻了。你看在光緒皇帝很多行為當中,你會發現他有一種自毀的傾向,就動不動自殘,情緒又特別激烈,那等我們剛才講的,曰本人開始和清政府發生在朝鮮的對峙的時候,你想光緒皇帝會做何反應啊?首先是這樣一個性格。

再有,被慈禧老太后管了那麼多年,雖然大家天天對他磕頭,但是他心裡明白,大家心裡只有在頤和園玩的慈禧老太后,心裡對他是不尊重的,所以藉此機會,能不能申一申自己的干綱,振一振自己的皇威呢?其實這個因素非常重要。當然咱們也不能一味地怪光緒,當時是不是能打這麼一仗,整個朝堂上下除了李鴻章這一系,就是真的在前線帶兵打仗的人,其他人看來都能打,如果我羅胖子生活在那個年代,沒準兒我也覺得很能打。

給大家稍微分析一下,我們先來看看軍事實力上,當時有臣子就給朝廷打報告,說我中華講求海防,近30年,我們練成北洋艦隊也將近10年,難道面對日本這樣一個小國,還沒有一戰之力嗎?這話說得在理,中國從來都是天朝上國,你日本算什麼東西?幾百年前還給我們進貢來著,雖然現在不算我親兒子,你也不過就是鄰居家的二狗子嘛。小時候掛著鼻涕的樣子我們還記著,雖然現在長大了有點膀大腰圓,那又怎樣,你到鄰居那兒打聽打聽,誰是東亞這兒的老大爺,我打你還是不成問題的吧? !跟英國人我們不敢叫板,這是第一條。

第二條呢,就有人,你別看分析得很理性,說和平從來不會誕生在談判桌上,要和平我們不主動欺負人,也得先揍丫的把丫揍服了,然後問他認不認慫,認了,行,咱倆籤和平協議,一定得這麼幹,所以先得打。要知道當時有一個很重要的樞紐人物,就是珍妃,就是光緒皇帝他小媳婦,這個小媳婦後來被慈禧太后給扔並裡了,那一位她親哥哥叫志銳,是當時朝廷當中著名的一個清流,志銳就講,他說這個朝鮮我們一定不能放棄,因為這是一個重要的戰略緩沖地帶。像日本這樣的國家,你把它放到大陸上來講,直接跟我清國如果接壤的話,那它將來就不得了,會成為我們的肘腋大患。因為對清代人來講,那個地方是很敏感的,為啥,因為過了朝鮮過了鴨綠江,就是清朝的龍興之地,他們覺得那是我朝根本,所以一定要留下這個戰略緩衝地帶。

這個珍妃還有一個老師叫文廷式,當時也是一個著名的清流,他說那個話就有點不能聽了,他說這個李鴻章為什麼不敢打呀?為啥?我告訴你為啥,因為李鴻章就是靠洋人的支持起的家,現在一說跟洋人打仗,他就犯慫,尤其是淮軍在他手裡,他有點想保留實力,不肯替國家出力等等,就是這種很酸很酸的話就出來了。現在我們在網上動不動打日本,有所謂的鍵盤俠,當年就有一幫這樣的,叫奏摺俠,給皇上上書,光緒皇帝一聽,這個有理啊,是要搞一下的,所以後來他就說來來來,給我搬東西。搬什麼,搬書,什麼書呢?就是當年魏源就是寫《海國圖誌》那個人,他寫了一套書叫《聖武記》,是把當年康熙征戰四方的那一些戰例,就寫成了一本軍事著作,好多本,說給我搬到干清宮裡來,我要針對現在日本這個情況,看著當年康熙老佛爺怎麼打仗的,我要來指揮這場戰鬥。

那個前現代化的冷兵器的戰爭戰法,你光緒皇帝要用於指揮現代化的甲午戰爭,這不是胡鬧嗎?不過從這兒你也就看得出來,就是光緒皇帝受的是什麼教育?完全是中國傳統的那一套帝王教育。這個時候讓我們再看一眼在幹清宮裡,翻閱《聖武記》的小鮮肉皇帝光緒吧,他這個時候哪裡是在幹清宮呢,分明是在今天的浙江橫店嘛,天天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手撕鬼子,他就像是一個小孩拿到了一個電子遊戲機,用著其實並沒有的力量,去跟一個他假想出來的大Bos s在作戰,他每次都能贏,所以他面目猙獰咬牙切齒。那個階段光緒裡帝下的諭旨,包括他自己的硃批裡面,經常都充滿這樣的字句,什麼迎頭痛擊,定殲此賊,等等。

那請問中國人在正式開戰之前,有沒有一點勝算呢?你看8月1號宣戰之前,還發生了兩件事,確實也給了我們一些信心。第一件事其實是一個悲劇,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高升號事件,當時李鴻章不是要往朝鮮增兵嗎,就派了北洋艦隊兩艘軍艦,一艘叫濟遠一艘叫廣乙,就是護衛著那些運兵船往朝鮮增兵。那在路上不小心就遇到了三艘日本的主力艦,一打就不行就跑掉了兩艘軍艦跑掉了,就把這艘運兵船叫高升號,留在了當場。這個運兵船是沒有什麼武力的,其實這個船不算軍艦,是英國人在上海開的那個怡和洋行下面的那個正常的一個輪船。當時日本人就說你不是沒武力嗎,投降!當時那艘船是英國人做管帶,就是船長英國人,就說那肯定得投降,沒有武力跟三艘軍艦怎麼打,就要投降。後來日本人也確實派了談判代表上船,談完之後就決定投降了,日本人就走了。等日本人前腳一走,這船上的士兵就不干了,你想運了上千個中國士兵,所以士兵們就譁變,把這個船長就給扣押起來,說我們堅決不投降,後來因為堅決不投降,日本人就開砲,把高升號給擊沉後來也救上來兩百多個人,但是死掉還有871名土兵。這件事情雖然是一個開戰之前的悲劇,但是你也看得出來中國軍人不慫對吧,在明顯沒有任何優勢沒有一戰之力的時候,我們也決不投降。

隔了沒幾天,在朝鮮陸地上又發生了一件事,當時中國在朝鮮的兩個統兵大將,一個叫葉志超,一個叫聶士成,聶士成一想,你日本人剛剛登陸,我可不可以搞一個埋伏戰呢?然後就去埋伏了,搞了一個小小的埋伏戰,在成歡驛這個地方,就是今天首爾不遠的一個地方,居然把日本人的先頭部隊二十個人給搞掉了。傳來傳去傳到朝廷的時候,說日本人三千人一戰大捷,成歡驛大捷,搞掉了一千人。所以當時光緒皇帝說這沒問題啊,這肯定能打,就打吧,就打了。

接下來我們就簡單為大家介紹一下,甲午戰爭的大致經過了。如果你去看這些大部頭的書,一會兒陸戰,一會兒海戰,有點分不清楚。其實整個戰爭就分三個階段,如果你現在攤開中國的地圖,你會發現渤海灣一帶的形勢,主要就是兩個半島,一個是遼東半島,一個是山東半島,主要就發生在這兩個半島的尖尖上。

第一個階段,是從1894年的8月1號到1O月份,8月1號宣戰,但是整個8月其實沒有什麼戰鬥,雙方都在厲兵秣馬調兵遣將做準備。 9月15號在朝鮮境內的平壤,爆發了平壤保衛戰,雙方是激戰了一天,當天晚上中國軍隊就發生了大潰敗,我還記得我們這一代人讀中學的時候,那一套歷史教科書裡面,寫得最傳神的就是這一句,叫葉志超狂奔三百里,退回國內,陸戰是完敗。那日本軍隊自然也就湧過了鴨綠江,進入到了中國境內。 9月15號的事情,兩天之後9月17號,在黃海的大東溝一帶,就爆發了著名的黃海海戰。

我們小時候看那個電影叫《甲午戰爭》,最後一個鏡頭就是鄧世昌,民族英雄駕駛著自己的船撞向吉野號,結果半道被吉野號的魚雷炸沉,當時我們都覺得北洋艦隊就此全軍覆沒,其實不是這麼回事。當時鄧世昌駕駛的那個致遠艦,並不是北洋艦隊的主力,他們的主力叫定遠和鎮遠,那是超級鐵甲艦,但是主力尚存,這是第一階段,就是從1894年的11月份到12月份。

日本人一看光在朝鮮,就鴨綠江邊跟中國軍隊對峙也不是個事,尤其是北洋水師還是日本人的心腹大患,而北洋水師在遼東半島那個地方的基地,是在旅順港,所以當時日本人,又從國內拼湊了一支第二方面軍,從旅順口就是遼東半島的這個尖尖上,旁邊一個叫花園口的地方登陸,然後就佔領了整個遼東半島。那自然北洋水師在北方的這個港口就沒有了,只能退縮到山東半島旁邊,就是威海衛旁邊的叫劉公島基地,繼續固守,這是第二階段。

第三階段呢就是1895年的1月到2月,那日本人的第二方面軍從遼東半島大部撤回,然後又跑到山東半島榮成灣這個尖尖上再登陸,從陸地上包抄了威海衛。那日本人的聯合艦隊又開始封鎖劉公島軍港,最後北洋水師全軍覆沒,這是2月17號的事情。

剛才講的是戰場上的情況,那請問朝野當中的那些人,在此期間又做何表現呢?光緒皇帝當然還是那一套了,打呀殺呀衝啊,玩電子遊戲嘛。那慈禧在幹嗎呢?慈禧這個時候掌權已經三十多年,老政治家了,你應該比光緒皇帝明白吧?慈禧這個時候在頤和園養老呢,跳廣場舞,天天遊個船養個狗,照個相研製個化妝品,在幹這個。因為她覺得我為國家操心這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交出去了,小孩練練手嘛,打曰本又不費勁,她剛開始也沒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但是隨著戰爭進程的發展,老佛爺心裡也發慌,所以私下開始召見一些重臣,說到底怎麼辦,到這個時候,其實慈禧恭親王李鴻章,這些有經驗的政治家都知道,這個仗是不能再往下打了,尤其是在日本登陸旅順之後,李鴻章就慌了,是一個英國人叫德璀琳,就跑到日本的神戶去見這個伊藤博文,當時日本的首相。你算哪根蔥呢?你不是一外國人嗎,你外國人怎麼能干涉中國人內政呢?就把他給轟回來了。說白了,曰本人當時就覺得自己沒吃飽,要知道他們定的一個戰略目標,可是拿下北京城,活捉光緒小皇帝呀。

那第二次談判呢,這已經是朝廷覺得不行了,一個叫邵友濂,一個叫張蔭桓,就去了日本神戶,再次找伊藤博文談判,就是日本第二方面軍開始登陸榮成灣那個前後。那伊藤博文就玩了這一招,就跟他挑刺,今天說哎呀,你這句話說得不清楚嘛,你這個章沒有蓋嘛,要不你們別來了,你又不是全權代表,讓李鴻章來,等等就拖日子。事實上這個時候中國已經沒有轉機了,就是說白了,你這個時候想求和,人家日本人也不干,那光緒皇帝什麼時候明白過來的呢?

當日本人在本土登陸之後,李鴻章就給他上過一份奏摺,說這個仗不能這麼打了,看來在戰場上硬拼是不行的,我們必須利用主場作戰的優勢,誘使他深入,要跟他打持久戰,因為日本是客軍作戰,不利久戰,什麼兵源後勤什麼都跟不上。他說你就是怕死,就是只要有忠臣,那肯定能打贏,如果出奸臣那肯定就出問題,這個見識跟那個時候鄉下老太太,其實也沒多大區別。他就覺得李鴻章是保守實力,所以他就屢次下嚴旨去催,所有的軍隊所有的士兵,寸土不讓,跟日本人實施那種爭奪戰,所以就把李鴻章的老本就是淮軍,一撥一撥地填上去,最後全部餵到了日本人的虎口當中。那他啥時候明白過來的呢?就是北洋艦隊覆滅前夕,當時北洋艦隊的最高指揮官丁汝昌自殺之後,那兩天整個光緒皇帝的那個人,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原來天天看《聖武記》,看戰報下指示,這兩天壓根就不看,把它堆在一邊,自己看點詩詞啊小曲啊,據張宏杰先生寫的一篇文章講,說光緒皇帝這個人一生,你從看他那個硃批的奏摺裡面,你就看得出這個人的性格。他一旦那种血脈責張的時候,覺得什麼都得意的時候,他寫的那個字又大又圓又正,如果他覺得心灰意懶的時候,那寫字又小又歪歪扭扭,這個是要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去看那個原檔,你就能看出那個區別。

那光緒皇帝到了這個時候就徹底認了,說這一仗敗了,敗了之後他就玩起了一個政策,這個政策叫鴕鳥政策,屁股高高撅起隨你怎麼辦。盡快結束這個噩夢才是正經,所以到後來馬關條約談判前期,其實慈禧太后反复跟李鴻章講,說不許割地,因為老太后這時候想的是,到地下怎麼見列祖列宗,畢竟是愛莉覺羅家的兒媳婦,你把人家的家產搞沒了,這下去不好交代。

當然慈禧太后也有另外一個心態,她也樂得講漂亮話,因為畢竟這個時候她歸政了嘛,老太后講不准割地,不准割地,如果他們一定要我們割地,我們撤使回來再戰,這是老太后的想法。我覺得也未必真誠,但是真正真誠的人是誰呢,就是光緒皇帝,一定得割,盡快結束這個噩夢,甚至在李鴻章到馬關談判前夕,他還秘密召見了他,許以割地之權,李鴻章哪敢啊,這是你們家的東西,我哪兒敢割,我臣子做不了這個主。

後來李鴻章去跟伊藤博文談判的時候,你看就很有意思,老太后講不准副地,你如果非得刮地你就回來,我們再跟他打。但是光緒皇帝手下就通過當時的叫總理衙門,就是當時的外交部給李鴻章拍去了一份電報,這個電報的措辭就非常之有意思,說南北兩地朝廷並重。

什麼叫南北兩地啊?就是日本人要求的遼東半島和台灣,說這兩個地方朝廷都很重視,非到萬不得已朝廷何忍言棄?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怎麼說得出來這種話,你看他說的是一個問號,它可不是一個句號,沒有下任何指示,讓李鴻章自己琢磨。

我就說這種領導啊就是髒心眼,其實現在也有這種領導,永遠不背責任,讓臣子讓手下去猜,然後你做出一個結論,以後他好保留一種權力,翻臉不認人,我什麼時候說割地了?我覺得我從這句話裡得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個結論,其實意思非常明顯,就是兩句話,現在已經萬不得已嘛,你就棄了唄。然後前面那一句也很有意思,叫南北兩地朝廷並重,啥意思呢就是如果賠款,那你就嘗試副一處給他,這其實就是中國政府在馬關條約談判桌上的底線。

好死不死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情,就是這份電報從總理衙門拍給李鴻章的電報,被日本人破譯了,談判桌上最怕的就是這種事,就是對方的底牌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所以伊藤博文就死活不讓都得割,後來割了,當然後來遼東半島,因為其他列強的干涉還給了中國,所以賠款從兩億兩白銀又加了三千萬兩,變成兩億三千萬兩白銀,這就是整個甲午戰爭的一個經過。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在戰爭剛開始的時候形勢那麼好,真叫是眼看它起高樓眼看它宴賓客,眼看它樓塌了,那整個這個悲劇,它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那接下來似乎我們就該分析一下,為什麼甲午戰爭中國會戰敗。表面上的理由似乎很簡單,無非是清代的朝廷腐敗無能,李鴻章賣國當漢奸,將士貪生怕死,一場仗打敗了,不怪這些人怪誰呢?但問題是你一旦回到歷史的現場,你就會發現這些結論好蒼白好廉價,甚至經不住推敲。

我們就再來看一下中國當時的真實情況,首先打仗打的是什麼,人才,中國在人才上其實還可以的,至少不比日本差多少,北洋水師的那些將領都是哪兒培養出來的?是早就在福州船政學堂開辦的時候,就儲備了這樣一批人才。當年的福州船政學堂,請的可都是英國的教師爺,那大家上課的時候用的都是英語,你不要以為在北洋艦隊上,大家用的都是什麼老爺太太那一套,不是用的都是英語下達軍事命令,包括像劉步蟾這樣的人留學英國的。

說劉步蟾平時是喝咖啡的,那開會的時候也就沒有PPT,如果有,那一定得用PPT開會的,是那麼一幫人,而且素質很高,而且北洋艦隊成軍比較早,所以它的操練實際上是比較純熟。這個東西其實也不奇怪,你如果說那個時候綠營軍隊,他們比較腐敗,也有,但是要知道,海軍這個軍種對中國人來說那是全新的,尤其是那麼複雜的機械系統,需要很多工程師和專業技術人員,中國人面對這種完全陌生的東西,他又不是自大狂對吧,他都會移植西方那一套,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烏煙瘴氣。

相反日本海軍它因為成軍時間相對比較晚,反而它的操練不是很純熟,在現在我們看到的書上就寫了很多細節,比如說日本軍隊的士兵因為操練不熟練,而把那個炮搞炸了的這種事情,在甲午海戰當中經常發生,所以在人才上實際上我們還稍勝一籌。

那你說人數上呢?打仗不是打的還是人嗎,對吧,人數上陸軍我們不差呀,如果把中國當時所有的常備軍歸類包堆,110萬人,日本人跟這個兵力他是沒法比的,怎麼說你都是小國,我們都是瘦死的駱駝它要比馬大。當時那個著名的外國人,在中國當總稅務司的那個英國人赫德,你如果說光緒皇帝混蛋老佛爺混蛋,那赫德他是一個英國人,而且對中國是立下大功的人對吧?他總看得清楚吧,他覺得打日本沒有問題呀。當時美國還有一張報紙做了一番評論,說這沒得打嘛,中國人你就讓日本人打,一天隨便讓他殺一千人,他們得殺多少年,得殺1500年才能把中國人殺光,所以這種小國打大國完全沒有希望,完全是一個蛇吞象的戰鬥。

那接下來還有將領的問題。陸軍將領咱們可不能按照前清的時候,有些戰爭來想像,他們比如太平天國,包括第一次第二次鴉片戰爭,那個時候因為這種對手沒見過,可是等到了甲午海戰的時候,清朝手裡可是有一批叫百戰老將,比如說當時調到戰場上湘軍的老將宋慶,上戰場的時候已經70多歲了。

再比如說像葉志超這樣的人,就是我們前面講的狂奔三百里那一位,你以為他是個慫蛋嗎,不是,那是淮軍的宿將,是跟著那個著名的劉銘傳,劉銘傳外號叫劉大麻子,是台灣的第一任巡撫,淮軍的宿將,一起那也是屍首堆裡打出來的人,他不是沒見過戰場的人。這個葉志超其實性格還比較勇猛,他在淮軍當中有一個外號叫葉大呆子,你可以想像這個人那個狀態,包括他手下的像左寶貴這樣的老將,非常具有戰爭的經驗,在戰場上你說他們貪生怕死嗎?不是。

就像左寶貴,左寶貴是在戰場上就直接戰死了,臨戰的時候,有的人就跟他說,說你要不把那個頂戴花翎給它拔下來,那個玩意兒在戰場上,實在是太容易招槍子。左寶貴說那怎麼行,我作為將領在戰場上就是應該身先士卒,這個玩意兒不能摘。當然後來他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平壤保衛戰當中壯烈殉國,所以將領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那你說他們是不是就天生就是忠君愛國,不是貪生怕死呢?也不全是這個原因,為啥,大家想這些人一方面覺得,我們是沙場老將,鎮壓過太平天國對吧,打仗那還不是一把好手嗎,尤其遇到日本人,這是中國當時上上下下的一個共識,所以跟日本人打如果打輸了,大家就會覺得好沒有面子,所以真的是很拼。

那你說士兵呢,士兵其實土氣也非常高昂,像前面我們講的高升號運兵船上發生的那一幕,就是因為士氣高昂的結果,堅決不投降。我們現在很多歷史教科書講甲午戰爭,其實不太負責,動不動就講成大潰敗,一潰千里,其實哪裡是那麼回事呢?雙方軍隊對峙是發生過太多次激戰,中國軍隊雖然不能說做到了寸土必爭,但是那種慘烈的戰役是俯拾皆是。

比如說當時日本人,剛才我們講的,戰爭的第二個階段,就是第二方面軍登陸旅順,打旅順的時候,打得很慘,因為當時確實清軍的武器裝備有一個問題,就是沒有開花彈,就是它的那個砲彈是實心彈,不太能夠打得死人。所以雙方在旅順口那兒激戰的時候,日本人是非常費勁的,以至於在甲午戰爭當中,發生了什麼?就是旅順大屠殺,為什麼要屠殺,日本人氣瘋了嘛,打死我們那麼多人,這個其實跟抗日戰爭,為什麼發生南京大屠殺,其實原因差不多。

南京大屠殺就是因為淞滬抗戰,中國人打得太英勇,讓日本人損失太大,所以他喪心病狂要去報復中國人。再比如說在遼東半島爆發的那個海城保衛戰,也是啊,反复爭奪,那不是像冷兵器時代,動不動一觸皆潰,不是這樣的。

當然其中有一些戰役它確實是大潰敗,但是你真的去考察那些細節,似乎又不是我們想像的那個樣子。前面我們講平壤保衛戰只打了一天,然後就一潰千里,事實是這麼個事實,但當時到底是為啥呢? 9月15號這是1894年,9月1 5號那一天其實白天打的是非常不錯的,當然我軍的老將,剛才我們講的左寶貴,就在這一天的戰爭當中陣亡,但是雙方基本打了一個平手啊。

因為平壤那也不是個一般的地方,那也是一個古城,城防是非常好的,日軍花了很大的代價,也不過攻占了一個北門。那當晚為什麼一定要撤,這其實很簡單的一個原因,因為後勤完蛋了,葉志超當時就召集他手下的軍官開會,說怎麼辦?砲彈就剩下六百顆,要打也就一兩個小時就打完了,糧食呢,只夠三天,而且我們要知道我們是客軍作戰,朝鮮雖然是我們的屬國,畢竟不是我們的領土,如果在這兒等給養,是完全來不及。

要知道,當時已經是9月中旬了,9月中旬的朝鮮已經開始很冷很冷了。而當時的清軍進來的時候,穿的還是夏裝,連衣服都補給不上,這個時候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想辦法進行戰略性的撤退,撤回到中國境內,一到了義州那個地方,基本上後勤就能補得上。

所以當時大家就有一個想法,說能不能跟日軍進行談判,就是允許我們戰略撤退,但是那一天特別不巧,這也是我們看到很多書裡面寫的細節,那一天晚上下大雨,所以當時送信的信使把這封信,送到日本指揮官立見尚文手裡的時候,那個紙被打濕了,字跡根本看不清楚,這立見尚文一看這是什麼玩意兒,寫得啥,然後就跑到平壤城下跟城上喊話。

因為當時也沒有太多的翻譯人才,喊來喊去雙方就覺得已經差不多溝通完了,對葉志超這邊來說那是歸家心切,因為所有的糧食給養包括子彈,都沒有了,所以歸家心切,他就覺得好像已經答應了,說我們只要停戰,因為我們客軍嘛,我們撤回國內這總可以吧?而立見尚文覺得你這幹嗎呢,雙方語言又不通,說是不是要逃跑啊?所以立見尚文就組織了大量的伏擊戰,在這場伏擊戰當中,真的是把葉志超的部隊就給打垮了,所以從戰略性的撤退就變成了一次大潰散。所以如果我們指責葉志超指揮不力,那還有點根據,如果我們非得把他說成是一個小丑,狂奔三百里,貪生怕死逃回國內,這對葉志超也不公平吧。

那接下來,我們再說說北洋水師的最後一百天,那也是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那是打下了很多漂亮仗的。當時它游弋在山東半島的周圍,因為旅順口已經丟了,遼東半島是去不了了。配合陸軍是作戰很漂亮啊,比如說在摩天嶺砲台定遠艦發炮,直接把日本的一個旅團長就乾死在那兒,甚至海軍還派出三百人的海軍陸戰隊,到岸上去爭奪砲台,當然這三百人最後全部都壯烈殉國。

它不是一味地避戰怯戰,那最後為什麼北洋水師必然會覆滅呢,因為被掐著脖子一點一點勒死的。你看岸上當時日本的第二方面軍,已經包圍了威海衛,而在海上,伊東祜亨指揮的聯合艦隊,又封鎖了整個劉公島海軍基地。當時用的就是什麼,叫群狼戰術,就是用什麼魚雷艇一次一次地偷襲,給當時北洋水師的兩個主力艦,就是我們前面講的鐵甲艦,什麼定遠艦鎮遠艦給它下一些魚雷,一點一點一次一次讓你受傷,然後一點一點地削奪你的實力,最後大家覺得才絕望了。

要知道一個劉公島孤懸海外,沒有給養什,麼都沒有,就是那些將士在那兒固守。李鴻章當時也拼湊了十五個營的軍隊,要去接應它,當時就打電報給這個丁汝昌,說你只要再堅守二十天我援兵必到。那你說丁汝昌信不信呢,他當然只能信了,所以他就用這二十天的期限來撫慰自己的下屬,說我們再為國盡忠二十天,再守二十天吧,實際上他這個時候彈壓自己的下屬,已經是難以為繼,因為劉公島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已經絕望了,守不了了。

包括兩艘大寶貝定遠艦鎮遠艦,這個時候已經身負重傷,定遠艦已經擱淺了,所以在中間的時候,其實丁汝昌已經派人把定遠艦給炸沉了,以免被日本人繳獲因為這艘船完全沒有用了。當天晚上,定遠艦的管帶劉步蟾就服藥自盡,如果還有一線希望,以劉步蟾的性格,他會服藥自盡嗎?那丁汝昌好歹熬到了第十九天的中午,這是1895年的2月11號,這一天中午,李鴻章又給他打來了最後一份電報,這份電報裡可沒有提什麼援兵的事,李鴻章還怕這封電報送不到,兵分三路給他送的這份電報,說你跑吧,只要帶著船能夠跑到吳淞口,能保住哪怕一艘船都是好的,說白了就沒有援兵了唄。

那能跑掉嗎,哪兒跑去?那些殘兵敗將帶著這些破船,你只要駛出劉公島基地一步,馬上就是日本艦隊的活靶子,所以這個時候丁汝昌也絕望了,看著手下,那些部屬都抱著他大腿哭,說這麼著吧,你們投降吧,我是不能投降,我死吧,所以當天晚上他就服用鴉片自殺,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早上的七點多鐘,丁汝昌才死。

八點半鐘,他的那些屬下就開著船到港外去跟日本人談判,最後也談了一些條件,到了1895年的2月17號的上午八點半,日本的聯合艦隊就排成一字縱列,緩緩地駛入劉公島基地,接管了劉公島。當時還剩十艘船,上了這些船,降下了黃龍旗,升上了日本的太陽旗,那隻有一艘船沒有降下黃龍旗,就是康濟號,康濟號上滿載著當時自殺的將領的屍體,像丁汝昌劉步蟾還有一些高級將領,不願意投降的都自殺了,他們的屍體在那上面。

到下午一點鐘被繳獲的這十艘船,掛著日本的軍旗,追隨著日本的聯合艦隊的船隻,緩緩地又駛出了劉公島基地,北洋水師至此全軍覆沒。據我看到的書上講這一刻,天上下著小雨,這個天公如此的愁眉不展,它就在問一個問題,北洋水師整個甲午戰爭,明擺著是能贏的一個結局,為什麼卻落到了這般下場呢?

這一場兩個甲子之前的國之大難,之所以說它是大難,不僅是因為戰場上輸得慘,而且是因為後果太嚴重了。

第一個後果,就是你中國通過三十年的同光中興洋務運動,好不容易撐出一個場面,大家一看你現在也有槍有炮,也有一支現代化的海軍,還高看你一眼,但是甲午戰敗之後,你馬上就被打回原形。 

大家原來以為你是條龍,現在一看,原來是條蟲,西方列強原來以為,中國是東亞當之無愧的第一強國,現在一看,第一強國是人家日本,所以自打甲午戰敗之後,中國可就正式淪為國際叢林當中的二流國家。

那第二個後果呢,就這一次沉淪啊,你可再沒那麼容易爬起來了,為啥,因為沒錢了嘛,錢哪兒去了?錢都賠給日本了嘛。 

你看馬關條約當中規定,中國要賠給日本兩億三千萬兩白銀,原來是簽的兩億兩,因為後來三國干涉還遼,日本人又把遼東半島給吐出來了,所以又加了三千萬兩。 

這兩億三千萬兩什麼概念?你去看第一次鴉片戰爭賠給英國人,那可是包括鴉片的貨款商人的損失,英國的那些風帆戰艦,繞到非洲好望角跑到中國來,那個遠端的軍費加起來兩千一百萬兩,只有甲午戰爭賠款的十分之一。 

第二次鴉片戰爭也只賠了一千六百萬兩,英法兩家各八百萬兩,所以你看日本人可是獅子大張口,兩億三千萬兩那是什麼概念啊?中國當時中央政府一年的歲入是八千萬兩,說白了中國政府整個停擺,一分錢不花紮起褲腰帶,要還日本人還得還三年。 

當然你不可能政府停擺,所以你這點錢,這點賠款都得從牙縫裡給人摳出來,你現在沒錢怎麼辦?你還得借外債,借外債那連本帶利,利上加利多少錢,前前後後我們得借上六億兩白銀。 

如果按照當時的國力計算,大概得還上五十年,換句話講五十年內,你再也沒有可能建一支現代化的海軍,和現代化的國防力量。 

我們再來看日本這一頭的賬,拿到兩億三千萬兩,說白了,中國人民至少三年以上,全中國人民交的稅全交給日本政府,那日本政府拿到這筆錢幹嗎呢?有人說哎呀,日本人重視教育,都辦教育去了。 

扯!日本當時也是崛起期,它拿這筆錢當然要發展軍事實力,所以你看甲午戰敗之後,日本人開始擴充自己的軍力,到1905年就一戰成名,打敗了歐洲列強之一俄國人,日俄戰爭一戰而勝,那這筆軍費怎麼來的?其實就是中國人給補貼的嘛。 

尤其是日本人當時的海軍隊伍當中,赫然還有中國北洋艦隊裡面的船,就是當時的所謂的超級鐵甲艦鎮遠號,不是從劉公島基地被日本人擄走了嗎?對,參加了日俄戰爭,這個鎮遠號後來也真是好慘,後來被大卸八塊,還讓日本人放在博物館裡給展覽,羞辱中國人。 

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才被中國人花錢給買了回來。所以你看日本人拿到這筆錢擴充軍力,而中國再也沒有能力擴充軍力,這一消一漲之間,中日兩國的實力可就徹底拉開了。 

所以你看得病就是這樣,一次得病慢慢康復也就沒事了,怕的是什麼?回頭病!你中國人通過三十年自強不啟,好像有點起色,這一次再打趴下,它的後果可不光是經濟和政治上的,還有一個民族心理上的,原來我們走的這條路三十年,三十年臥薪嚐膽原來沒有用,而且中國人那種天朝上國的驕傲,可就被徹底打趴下了。 

你看,光從領土上的損失朝鮮,原來我們的藩屬國,現在被割讓,就是被侵佔吧,整個東亞原來以中國為核心的那個,宗主國和藩屬國的天朝的朝貢關係體系,算是正式解體了。更何況,臺灣還歸了人家日本,所以對當時中國人的心理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那還是回到這個問題,那到底為啥呢?當時的人和我們現在的很多人,都在分析,怪誰?基本上兩層結論,第一層結論那就是怪具體的人唄,比如說李鴻章,比如說丁汝昌,再有呢,就是怪所謂的體制,這也是中國很多知識份子的一個慣性思維,一旦出問題就是怪體制,說你因為政府不好好幹,你那個體制太腐敗,這樣的結論也不能說他不對,但是你會覺得好蒼白。 

那怪人,怪誰呀?確實,甲午戰爭當中有一些那麼軟骨頭,比如說我們上一集講的高升號的故事,其實還有一艘運兵船叫操江號,操江號是一艘老船,建成之後已經二十多年,什麼都不行了,機器也破速度也慢,後來就乾脆改成了一艘運兵船。 

那這艘運兵船上只有五門炮,所以它跟高升號是幾乎同時遇到日本的戰艦,日本人就說我要俘虜你,當時那個艦長就要自殺,後來那個船上的英國管帶就說,說你不要自殺,我勸勸你好死不如賴活著,後來一想也是,所以就被俘虜了,所以船上的幾千士兵就被日本人盡情羞辱,帶到陸地上排成兩行帶著遊行,一直到甲午戰敗之後,這批人才被釋放回到中國。 

再給大家舉一個軟骨頭的例子,就是方伯謙,北洋水師濟遠艦的管帶,這個人年輕的時候,其實也是青年才俊,二十歲就考取了英國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跟後來著名的什麼嚴複薩鎮冰這些人都是同窗,二十八歲回到國內,受到李鴻章接見,一看呦,人才啊,又是海歸派,迅速地就給他提拔成了艦長。 

這個人平時其實優點挺多的,只要不打仗,全是優點,腦子靈活,有戰略眼光,口才又好,開軍事會議,經常第一個發言,跟丁汝昌私交也很好,因為其他的那些管帶艦長,都是福州船政學堂畢業的,都是福建人,這幫人平時說英文喝咖啡,有點看不起丁汝昌這個安徽土老帽。 

但是方伯謙不然,跟丁汝昌私交很好,所以你看他在軍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但問題是這個人一上戰場,一聽見炮響,腿肚子就發軟,豐島海戰就逃過一回,後來大東溝海戰又逃,因為他看見鄧世昌的致遠艦已經沉了,就跑,跑到最後還把自己的一艘小船,叫廣甲號又給撞沉了。 

所以這個人後果上岸之後,當然軍紀也沒饒了他,一刀斬訖。所以像這樣的軟骨頭確實有,但問題在於,當你遍覽關於甲午戰爭的書,你會發現這並不是普遍現象,如果你認為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貪生怕死,那真的是辱沒了那些先烈的英靈。 

問題在於當時和後來,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聲音,非要抹黑海軍呢?要知道,在任何現代化的國家,海軍不管是哪個政府的,是資產階級政府,沙皇的政府,後來的政府,對於自己國家的海軍傳統,向來是非常尊重的。 

據說蘇聯海軍用的軍旗,還是沙皇俄國時候的海軍軍旗,因為海軍是一個不被斬斷的傳統,就是不管自己國家的海軍怎麼樣,打敗仗也好打勝仗也好,它都會受到後人的尊重。 

只有在中國的北洋艦隊,你就發現,奇了怪了,從當時一直到現在,所有的人都以抹黑自己國家的海軍為己任,誰罵得聲音越高,誰抹黑抹得越黑,誰就越光榮,這個心態好像很難理解。 

比如說鄧世昌,這是如假包換的民族英雄吧?但是有人就有本事雞蛋裡挑骨頭,因為傳說鄧世昌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僕人去救他,他不上來,他的狗他在船上,養了一條狗叫太陽,這太陽叼著他的手也想把他拖上岸,他就把那條狗摁住,然後把那條狗淹死,後來自己跟那條狗一起死了。 

這本來是英勇事蹟吧?就有人說這一看就是軍紀不嚴,居然在船上還養狗,這個話怎麼說?當時全世界各地的海軍養寵物,這都是允許的,你比如說在英國海軍的軍艦上,就經常會養貓,因為船上帶了食物,總不願意讓老鼠吃掉,所以養貓。 

有一隻貓在海戰當中受傷,伊莉莎白二世還給它授過勳章。比如說日本的軍艦上養過黃牛,歐洲其他國家的海軍軍艦上,甚至有養過長頸鹿的,所以這不是什麼問題。 

這是海軍的慣例,你也就是沒在海上待過,你自己一個人漂泊在海上,可能全艦官兵最大的一個樂子,可能就是如果有一個寵物的話,這是調節官兵那種生活情趣的一個必要,它不是一個人玩物喪志。 

還有就是最新鮮的,說這個日本人當年發現,說北洋艦隊居然有士兵在炮管上晾衣服。這個事怎麼來的?是日本的一個出版物,是東鄉平八郎的傳記,這個傳記可不是東鄉平八郎自個兒寫的,是一個業餘作者寫的,也不知道在哪兒聽未的。 

說東鄉平八郎說的,說有一艘北洋水師的船叫平遠號,訪問日本長崎他看見了,但問題在於後來一查記錄,發現那一次訪問,平遠號壓根就沒去。但是後來這一則傳聞越流越廣。 

有人說是定遠,有人說是鎮遠,有人說是濟遠,我們就說定遠號那個炮,那個炮管子有多粗?你想它是超級鐵甲艦,那上面能晾衣服嗎?你想想看。而且離地三米高,誰會冒著生命危險一定要在炮管子上,三米高一層多樓,上面去晾自己的衣服呢,一看就是胡扯。 

但是就這樣的一個例子,至少我在上學的時候,我們的老師可真就在課堂上跟我們講,我們一直覺得北洋水師那是腐敗透頂的,其實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再比如說,當時就有人寫文章講,說威海衛的劉公島基地,腐敗得要命,上面到處都是煙館妓院賭場,光妓院七十多家,這個有點太聳人聽聞了,而且根本就架不住推敲。 

你現在看存留下來的劉公島當時的照片,那個建築物是清晰可見的,有一些小村落,有一些海軍用的公用設施,有一些房屋,這些房屋很多是高級軍官的住所,哪有那麼多房屋去開那麼多的妓院?七十多家呀,那得一個多麼繁榮的大城市,才能夠容得下七十多家妓院。 

更何況要知道北洋水師,它不是一個港口裡停泊在那兒的艦隊,它是要四處巡海的,你比如一到冬天,它就要到南方去避凍,一到夏天,它就要到朝鮮俄羅斯那一帶去巡視海防,包括還要去停泊到旅順港。 

那它每年能夠停留在威海衛劉公島基地的時間,大概也就三分之一,如果有七十多家妓院,到處都有賭場,它一年只在這些待三分之一,那怎麼能養得活呢?這也是一個問題。 

而且日本人佔領劉公島之後,對當時的很多人口房屋財產,都進行了登記造冊,確實有妓女,但是僅僅有那麼幾個暗娼而已,它絕對沒有到當時人傳說的那個樣子。
 

當然了,關於對北洋水師的各種抹黑,這個材料實在是太多太多,給大家推薦一下陳悅先生寫的《沉沒的甲午》,裡面做了很多辯誣的工作,當然這裡面我們得說,就是所有的這些誣衊,最集中的一個人是誰?就是我安徽老鄉丁汝昌,很多人黑他,那當然從道德上否定他,那就不必說了。
 

當時有一個拔丁運動,就是你不是姓丁嗎,要把你像釘子一樣給拔出來,朝中的很多禦史言冒,反正他們就看李鴻章這一系不順眼,但是他們拿李鴻章也沒辦法,那是太后老佛爺的紅人嘛,對吧,但是我就打你的狗,我打給你的主人看,他們用的是這一招,要搞拔丁運動。

那集中在丁汝昌身上的指責就特別多了,比如說,說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海軍的人,因為他是一個騎兵軍官,他是從淮軍跟著當年的劉銘傳幹的,他怎麼能夠指揮北洋水師呢?這一定是任人唯親。
 

那事實上是怎麼樣的呢?在組建北洋水師的時候,當時李鴻章就問了一下,也是當年辦福州船政學堂的那個沈葆幀,也是一個晚清的名臣,就跟他商量,說讓誰來幹這個北洋水師的提督的角色,那沈葆楨就講,說實際上沒有這樣合適的人,我們沒有這樣的人才。 

所以不如去找那個天資不錯,你又信任的人,我們從頭開始培養,只要這個人靠譜,那這個官就沒什麼不能當,所以當時李鴻章就選擇了這個丁汝昌。為什麼選他呢,其實原因很多,第一當然咱們不得不承認,安徽老鄉淮軍舊部知根知底,這肯定是一個原因。 

第二你不要以為丁汝昌就是個騎兵軍官,他是後來參加剿撚軍的時候才當了騎兵軍官,原來在淮軍的時候,他跟著劉銘傳部他就是銘軍的,銘軍就是劉銘傳所部的那個軍隊的名字,叫銘軍的水師的提督,他幹過水師,所以水戰對他來講並不陌生。 

而且李鴻章也不完全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舊部,事實上剿撚結束之後,劉銘傳部更不要說這個丁汝昌,跟李鴻章早就失去聯繫了,多年不通聞問,一直到哪一年呢,是1877年,這個丁汝昌得了一個差,跑到甘肅要去上任,但是走到天津的時候,好死不死病了,就耽誤下來了,這就拜見了自己的老上級,就是李鴻章。 

兩個人越談越熱鬧,越談越親近,李鴻章說,對,這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又信任,又有才幹,性格又好,所以就不讓他走了,把他留下來,要提拔他為水軍,就是當時的北洋水師的提督。
 

可是這一次提拔也不是一次到位的,剛開始把他放在一個當時英國造的一種,叫蚊子船,讓他在蚊子船上去見習,後來在1880年的時候,因為要到英國去接兩艘艦,就是鄧世昌那票人,超勇揚威兩艘艦,要把它接回國內,讓他帶著幾百個人去,辦差,辦得又特別漂亮,是經過了大量地考核,覺得這個人靠譜。 

那這個人為什麼不能用,像劉步蟾鄧世昌這些留學過英國回來的人呢?當然不能了,你想,這是一個多麼關鍵的角色,他要連接多方力量,比如說朝廷,比如說李鴻章,比如說那些就是我們前面講的閩党,就是劉步蟾鄧世昌這些人,那不好管的呀,還有一些洋人的教習,那些英國軍官,如果你沒有一個好脾氣,沒有一個長袖善舞的性格,沒有行政的專才,實際上這個角色是極難幹的。 

丁汝昌應該說幹得還不錯,到了甲午戰爭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很多禦史言官動不動就給朝廷上奏摺,要把丁汝昌殺了以謝天下,寫這個奏摺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動不動就糾結五六十個禦史,給朝廷上奏摺,那你覺得好奇怪,前方正在打仗,統兵大將又在用人之機,為什麼後面的人動不動喊打喊殺呢?不是給前方出點主意呢。 

其實這很好理解,大概是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就是旁觀者不幹活,他老評價別人,他當然要刷點存在感了,就像今天的微博上很多鍵盤俠,動不動喊打喊殺,收復釣魚島,就是那幫人,這個很正常的心理。 

那第二呢,就是清朝當時的體制,是嚴重地重文抑武,對於武將來說,不管你立下多大的軍功,品級有多高,是不是有紅頂子,對不起,見文官你小三級,所以一品的武官給二品的文官當警衛員的事情,在晚清的政壇上是非常常見的。 

在文官看來,這武將就是賤就是賤貨,你一定要想法嚇唬他,說喊打喊殺,他們才會為國效命。但是這些文官說話真的是不負責任,你比如說有一次他們就說,為什麼旅順戰敗,被日本人給登陸了,那就是丁汝昌的錯,為什麼呢?說他安然晏坐于蓬萊閣重帷密室之中,姬妾滿前縱酒呼盧視如無事也。 

啥意思呢,說他沒管打仗的事,他跑到一個地方叫蓬萊閣,那個地方有個密室,外面是簾布深垂,他躲在裡面躲裡面幹嗎呢,搞女人,姬妾滿前嘛,縱酒呼盧,呼盧就是賭錢,視如無事,根本就不管戰場上的事。
 

你看見沒有啊,你就這麼胡沁?對當時的禦史有一個特權叫風聞言事,就是只要大老爺我聽見了我就可以往上寫,我不管這是不是事實,這簡直就是胡扯!但是這種胡扯居然就成了,當時晚清朝堂上的呈堂證供。 

光緒皇帝信不信呢?信呐,光緒皇帝不僅一次一次地去折辱丁汝昌,你看到當時那些諭旨,真的不像是一個負責任的國家領導人,給自己的下屬武官尤其是在一線戰場上,正在征戰的武官下的那種書,那經常就是一種人格的折辱。 

甚至有一次,這已經是到了劉公島已經被包圍了,光緒皇帝居然給他下一封什麼旨,說這樣你現在算是戴罪之身,你先把你手頭活幹完,幹完之後立行起解,不許瀆請。 

什麼意思?就是原來他們有一次又想殺丁汝昌,已經朝廷要下旨了,整個劉公島上的海軍基地的官兵們一看,這不行啊,唯一瞭解全軍情況的這麼一個官員要是被搞走,這仗沒法打了,所以全軍上下一起為他求情,朝廷一看,那就算了吧,正在用人,那就回去吧,就先別弄戴罪立功。 

現在又來這麼一封信什麼意思啊?就是等你事幹完,我們就宰你,現在你先幹活,幹完之後呢,蘇三起解嘛,就是戴著這玩意兒就去北京,然後不許瀆請,就是你們上上下下的官員再要去保他,那是萬萬不行的,這個瀆就是過分的意思。
 

那你想什麼意思啊,就是打仗白打,甭管打贏打輸,最後弄來,我還是要羞辱你,甚至要殺了你。所以到劉公島戰役保衛戰的後期,丁汝昌已經是一個必死的心態了。 

據當時他身邊的人講,敵艦的炮彈往哪兒打,他就往哪兒站,好歹落一個壯烈殉國,但是最後呢,他有的時候被震暈過去,他在黃海海戰身上就身負重傷,就帶傷指揮戰鬥,這個人其實很勇敢,但是後期的勇敢就有點那個找死的意味,只不過沒有死成,後來丁汝昌是怎麼死的呢?是自己服毒自盡,吞鴉片煙而亡。 

一聽這個詞朝中的禦史言官又來勁了,他居然有鴉片煙,他一定是個煙鬼,他平時軍紀一定不好,其實這是一個天大的誤解了。當時軍隊的醫院裡面一定得有鴉片煙,那是那個時代最好的麻醉劑,現在也有資料證明,當時他們幾個高級軍官商量,都要服毒自盡的時候,確實是派人到醫院找的鴉片煙,你看這麼小的一個細節,那些禦史言官老爺都要做文章潑髒水。 

那後來丁汝昌死了之後,我們看這叫殉國,但是當時朝廷不這麼看,說你死了,死了哪兒行啊,接著抄家,抄完家之後還不解恨,說這個屍體在這兒,怎麼著吧全身上下給穿上黑色的囚衣,然後裝殮到棺材裡面之後把棺材又漆成黑色,在棺材上面還要打三道銅錮給送回老家,讓當地的地方官看著,這個棺材不許下葬,不許他入土為安,這是朝廷的罪人。 

所以丁汝昌的子孫流散到各地,不好意思回家,這一樁冤案一直到了宣統二年,這已經是清朝完蛋前的最後一年了,這樁冤案才被平反。那從所有的這些悲劇當中,我們能夠讀出什麼樣的意味呢?從丁汝昌這個悲劇當中,我們能夠看得出,甲午為什麼戰敗嗎? 

剛才我們跟大夥聊了丁汝昌的悲劇,你可能又會覺得,看來甲午戰敗,要怪就得怪光緒呈帝和他身邊的那些清流,我們還真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因為它蒼白而廉價嘛,用個人的是非善惡是解釋不了國家的成敗禍福的。 

要去觀察一個大國的戰敗,通常而言,我們必須著眼於這個國家的組織方式,為啥,因為你有財富有資源,跟當時的清朝相比,日本才是窮國和弱國,我們的GDP不知道要比它大多少,你的那些資源分散在帝國的各個角落裡,你沒有辦法把它整合和組織起來,變成爆發力和戰鬥力,投放到戰場上去。 

所以我們先來看看日本的情況,日本是從1 868年才開始明治維新,其實它的現代化的進程起步,比中國的洋務運動還要晚,但是它迅速地脫亞入歐,它下了極大的決心,當然跟它底子薄也有關係了,船小好調頭嘛。
 

到了甲午戰爭期間,它實際上已經完成了,現代化的國家組織方式的第一步。那什麼叫現代化的國家組織方式呢?就是大家都認同於同一個國家和民族,上下一心,能夠更有效率地調動資源投入戰場。 

就拿甲午戰爭來說,當時明治天皇在幹什麼?他不是躲在東京的皇宮裡面指揮前線,就跟光緒皇帝幹的似的,在紫禁城裡面天天看《聖武記》,然後就是下詔旨催李鴻章出戰。 

人家天皇是全身披掛穿著一身的軍裝,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大統帥這個責任,國家的戰勝戰敗的責任,不是哪個具體的將領的。然後跑到廣島設立大本營,廣島是港口距離前線最近,他一定要儘快地得到資訊。

據說當時天皇所在的那個大本營,是一個非常簡陋的房屋,天皇只有自己的一把椅子,剩下桌子都是公用的,每一個來開會的大臣,一人一把椅子,然後天皇還有一個小書櫥,完了沒別的。 

那你說天皇在哪兒睡覺呢?就在桌子上睡党覺,白天開完會,然後把桌子上的東西一撒,就在那兒鋪個被單就睡覺,弄個屏風一圍,當時有他的內侍官,說給天皇弄個安樂椅吧,就是坐得稍微舒服一點,天皇說別介,這個根本就不是舒服的時候。 

後又是天寒地東的歲月,內侍官說給您裝個暖爐好不好啊,很冷的,天皇說不介,為啥,因為我們的將士還在天寒地凍當中作戰。所以最後勉為其難,天皇接受了一個小手爐,一直堅持到甲午戰爭結束。
 

中國的皇后天天跑到頤和園,向太后老佛爺請安對吧,天皇的皇后召集宮中的女官去製作繃帶,給前線的將士寄過去,甚至有記載,天皇的皇后還給受傷的那些傷兵去親自安裝假肢。 

我們再來看國內的那些精英在幹什麼?中國的國內精英天天就在罵李鴻章,而日本的精英呢,是毀家紓難,大量地給國家捐款。 

比如說其中有一個人,這是日本明治維新時期,重要的一個思想家,叫福澤諭吉,現在那個日元一萬日元,這是面額最大的那一張,上面那個頭像就是福澤諭吉。福澤諭吉一方面寫文章,說甲午戰爭就是文明和野蠻的戰爭,我們代表文明,清朝代表野蠻,揍他丫的。 

另外一方面就是把家產變賣,捐出了一萬日元,你可別覺得一萬日元少,當時的日元可不是現在的日元,當時一分錢的日元,就是你要吃一個牛肉火鍋吧,只需要五分錢,所以一萬日元那個購買力是嚇人的。 

全國各地的士紳都在給國家捐款,瞬間就籌集了兩百多萬元,而戰爭的經費方面,這個地方歷史上曾經有一個誤解,很多人都說我們清朝那麼廣袤的國土,那麼深的戰略縱深,對吧,前線打敗了不要緊,跟他搞持久戰,拖死丫的。 

日本人國小國家也窮,它的財政很快就會崩潰,那你才搞錯了,日本雖然國小,但是它為這場戰爭做了多久的準備啊,在戰前就發了一億多日元的戰爭的國債,然後民間又踴躍去購買國債。 

而中國這一邊呢,那就差得太遠了,對吧,首先國家根本就沒有一個公債系統,也沒有人去購買國債,所以只好找洋人去借債,當時想籌集一千萬兩白銀的戰爭經費,只好找英格蘭銀行去借,剛開始通過總稅務司赫德,就是那個英國人居中,結果快到打仗的時候,英國人翻臉不借了,所以只好找滙豐銀行借了這筆錢,利息極高,據說是七分利。 

那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在戰場上對壘的雙方,在中國這邊它僅僅是皇帝和他的大臣們,而在日本這一方,則是上上下下都被動員起來的一個現代化國家,它已經完成了現代化的國家認同。 

給大家舉兩個例子,一個是1 887年的時候,當時中國從德國買了兩艘超級鐵甲艦,就是定遠和鎮遠,中國人有錢嘛,那日本人眼紅啊,天皇說這玩意兒我也想要對吧,天皇說這麼的吧,我不吃飯了,把宮裡的所有的用度的錢全部捐出來。 

皇后說那我也不戴首飾了,把頭上的那些亂七八糟都摘下來捐給國家。那民間一看天皇夫婦都這樣,我們也捐吧,瞬間就籌集了一百萬日元。當時有一些傳說,一些少女說,怎麼能給國家多捐一點錢呢?怎麼著吧,到妓院把自己第一次給賣了吧。你看日本少女一直有這個傳統,為錢是很拼的。 

再給大家舉一個例子,到了1 891年的時候,這是甲午戰爭前三年,當時俄國的皇太子,就是後來的尼古拉二世,跑到日本去訪問,要知道日本崛起之後,其實一直跟俄國就不對付,因為都是在遠東有利益的兩個大國嘛,民間其實互相已經仇視了,但是國家還得裝得挺好當偽君子。 

等尼古拉二世到日本訪問,遊玩到一個叫琵琶湖的地方,當時一個愣頭青,一個日本員警叫三藏,舉著日本刀就沖上去,就給了皇太子一傢伙,負了一點輕傷。那這個時候日本天皇就嚇壞了,雖然日俄之間將來必有一戰,但眼下不是時機啊。 

俄國這個時候還是一個西方列強中的大國,日本還在一個上升期,所以天皇這個時候,偽君子嘛,就做出各種各樣示好的表示,各種對不住。那全國上下一看天皇這麼做,所以大家都去配合做偽君子,其實對俄國人心裡是恨得牙癢癢的,然後呢,比如各地的廟宇僧侶,都在祈福俄國皇太子早日康復,大量的慰問電撲向俄國駐日本的大使館。

還有一個曰本的奇葩女性,27歲據說還是一個孕婦,當時居然就自殺了,向俄國人謝罪,說我們日本人對不住你,我死吧,你看這種情況都能出現,這說明什麼?說明即使是在國家當偽君子的時候,他都能以一個整齊的面目來對待一個外敵。 

而這方面中國則差得太多太多,在甲午戰爭期間,包括在東北,很多當地的士紳一看,又有打來的了,所以又來一個胳膊粗壯的來,行吧,我們給你捐錢捐糧,這樣的事情也史不絕書,所以民間的動員能力,兩國差得實在是太遠了。 

我們再來看軍隊,日本是從1872年開始就立了一個徵兵法,你不要看僅僅是一個法律,實際上它意味著所有的國家的軍隊,就對國家負責,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 

可是你反過來再看我們大清朝的部隊,雖然全國好像有一百萬國家的常備軍,但是真正上過戰場有戰鬥力的,統扯算下來也不過五萬多人,就是當時李鴻章的淮軍。這些部隊它是國家的軍隊嗎?算,但是其實又不是,其實本質上講,它是李鴻章的私家部隊,為啥,因為所有的糧餉,都是李鴻章七拼八湊給它弄起來的。 

比如說,淮軍是怎麼起的家?就是李鴻章跑到自己安徽合肥的老家,然後在當地徵募的那些父子兄弟,那些人變成了軍隊,那請問軍餉怎麼來呢?主要是朝廷給一些名額,就是你可以賣官鬻爵,賣多少個紅頂子,籌一筆錢,然後呢,在地方上設一些關卡,征一些商稅,是這麼七拼八湊形成的軍餉。 

那對於底層的這些士兵和軍官來講,是都是皇上的軍隊,但問題是皇上不給我發軍餉啊,替我們籌餉的是李中堂李大人,所以他的效忠物件自然就是李鴻章。其實北洋艦隊也是一樣,它都是李鴻章想辦法,最後組建的這一支軍隊。 

所以你看為什麼甲午戰爭當中,西方有一句很著名的評論,叫李鴻章是以一人當一國,整個這場戰鬥就是李鴻章私人的戰鬥。所以你就可以理解,為什麼朝中那些以翁同龢為代表的那些清流,拼命地要攻擊李鴻章,為啥,因為這場仗就是你打的,雖然打勝了光緒呈帝有面子,翁同龢也有面子,但打輸了其實也沒多大壞處,至少可以把一個政敵李鴻章給他扳掉。
 

而且整個的戰爭過程當中,淮軍的作戰系統體現出了一種嚴重的,前現代化的色彩。比如說後勤,任何現代化的戰爭,如果沒有一個堅定的,以國家信用和整個財富擔保的後勤部隊,可是你知道甲午戰爭期間,後勤是誰辦的嗎?是當時天津海關道的一個道台,也是輪船招商局的督辦,這個人叫盛宣懷,也是中國近代史上鼎鼎大名的一個人物。 

怎麼整個國家打仗,後勤部部長輪到一個海關的官員來幹呢?就是因為盛宣懷跟李鴻章私交好,比較能幹,善於理財,他能搞到錢嘛,所以這個擔子就有理沒理地,落在了盛宣懷的頭上。 

可是盛宣懷也沒辦法呀,因為黃海海戰之前,我們的運兵船,那些補給船已經反復被日軍擊沉,所以他只能想辦法繞到渤海,繞過去,就是走淺水,走淺水那些大的輪船就不能用,要雇民船,可是一雇民船就牽扯到要用銀子,淮軍又沒錢,所以反復談判籌餉,這就耽誤了時機。 

為什麼葉志超狂奔三百里,要回到國內,沒糧食啊,而糧食在哪兒呢,盛宣懷只能用民船給卸在營口,從營口又一點一點地往戰場上運,那自然就耽誤了時機嘛。所以你看這麼爛的後勤系統,這麼前現代化的國家系統,你說這個仗能打贏嗎。 

在整個甲午戰爭的過程當中,李鴻章是遭到指責最多的人,那指責主要是兩條了,第一條說他畏敵如虎,那確實,李鴻章知道打不了,打不過為什麼還要打昵,為國家民族留一點種子,有啥不好呢?這一段公案我們先擱下不表。 

那第二個指責呢,就是說他任用私人。確實,李鴻章確實任用私人,你看北洋水師的提督丁汝昌,不就是你淮軍舊部,不就是你安徽老鄉嗎,還有像准軍的那些高級指揮官,一旦開軍事會議,那跟安徽合肥的同鄉會是差不多的,什麼張樹聲劉銘傳衛汝貴聶士成葉志超,這些人都是合肥老鄉,丁汝昌反倒還要遠一點,是安徽廬江人,但那也是老鄉。 

這些御史言官清流指責李鴻章的時候,也特別會找那個要害,因為在皇權時代,一旦指責一個大臣結黨營私,通常這個概念一旦在皇帝心中種下了根,那你這個大臣也就算活到頭了。
 

李鴻章任用私人這是事實,明擺著的,這說明李鴻章道德敗壞嗎?你還真就不能這麼輕易地下結論,為啥,因為如果他不任用私人,他根本就玩不轉。 

給大家舉一個例子,甲午戰爭主要是三個戰場,海戰是一個,遼東半島是一個然後山東半島是一個,那日本的第二方面軍從遼東半島撤出,從山東半島這個尖尖上,就是榮成灣登陸,那戰略意圖是非常明顯的,就是包抄威海衛,要在劉公島基地把北洋水師給吃掉。
 

那這個時候,山東的地方長官是誰呢?叫李秉衡,這個李秉衡可大有來頭,他原來其實也是直隸總督李鴻章的手下,但是因為有一次辦一個盜竊案,辦得不是很漂亮,被人給參了一本就丟官落職,估計李鴻章也是不太看得上這個人,就沒有替他說話。 

李鴻章平時挺護犢子的,這次就沒護他,所以也難免就心裡種下一些芥蒂,然後他就投奔了李鴻章當時一個隱隱然的政敵,也是晚清的一個重臣張之洞。張之洞這個人雖然也算改革派,但是他在當時的官場的分立當中,他算是清流派,跟李鴻章這個濁流,那肯定是雙峰並峙。 

後來他就在張之洞的幕府漸漸地又混起來了,慢慢地被保舉到了山東巡撫的位子上。要知道在晚清的時候,直隸總督基本上能管的,大概就是今天河北這一片地方,他管不到山東。這個山東巡撫這個職位很奇怪,因為他上面沒有總督,基本上就是他說了算,直隸總督管不到。 

那李鴻章說我指揮這場戰鬥,可是現在戰場挪到山東地面,所以他就只能不斷地向朝廷打報告,說現在日本鬼子要登陸山東了,下一步的戰略方向非常明顯,威海衛危在旦夕,不停地說,但是說又有什麼用呢?山東的現管,不是縣官,現管是李秉衡,李秉衡就是要看你李鴻章的笑話。 

而且從另外一方面講,李秉衡作為山東的地方官,他守土有責,但是山東多大一片地面啊,他只要守住了像濟南登州這些地方,那就算守住了,至於威海衛,那只是山東的一個小尖尖,那個地方丟掉關我什麼屁事。尤其那個地方北洋水師的駐地,那你李鴻章負責。 

所以李秉衡基本的戰略設想,就是你日本人不是去打威海,對我就在這邊設個防,你不要過來就好,把個李鴻章急得要死,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李秉衡不是你的人。 

李秉衡前一任的那個山東巡撫叫福潤,這是個旗人,這個人跟李鴻章私交不錯,所以李鴻章基本上還能管得到山東的事,現在你管不到了,一邊就給朝廷上報告,朝廷也指揮不了李秉衡,因為李秉衡作為地方宮守土有責,他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弄好就行了。 

後來這場鬥爭能夠發展到什麼地步?就是當雲貴的援兵是從雲南貴州來的援兵,來到山東的時候,李秉衡說,在我這兒待著,不要去救他,所以最後北洋水師被摁死在威海衛基地,實際上就是李秉衡見死不救的結果。當然救也未必救得出來,但是這總比見死不救要好得多吧? 

再給大家舉一個例子,當時大清國的海軍可不光是北洋艦隊,其實還有南洋水師,南洋水師的最高指揮官是南洋大臣張之洞,那在甲午戰爭之前,李鴻章就跟張之洞商量,說這邊一旦打起來,能不能派個船支援一下?張之洞說好呀好呀。 

但是直到甲午戰爭打完,也沒見他派過一艘船,那李鴻章真正能指得上的是誰呃?還有一個廣東水師,為什麼能指得上,廣東水師這麼遠,因為當時的兩廣總督是李鴻章的哥哥李瀚章,所以廣東水師派了廣甲廣乙廣丙三艘船,到北洋艦隊來助戰。當然廣甲和廣乙很迅速就毀掉了,最後就剩了一艘廣丙。 

那到了丁汝昌自殺之後,牛昶踴帶領著殘部投降日本人,這個牛昶昞就跟日本軍隊商量,說你看啊,你們是跟北洋艦隊打仗,那現在廣東水師有一艘船在這兒,你看這個廣丙你看著人畜無害的樣子,從來沒有害過大日本皇軍,是不是就把他們給放回去算了?你們要覺得不解恨把它的炮給卸下來,但是船呢但是還給兩廣總督,讓他們跟總督大人有個交代。 

你看這套道理,在牛昶昞或者中國這些官員看來,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因為李鴻章以一人敵一國,你們跟李中堂打架,關人家李鴻章什麼事情呢?但是這套道理落在日本人的耳朵裡,就覺得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我們跟大清國打仗,你們所有國家的軍隊都是我們的敵人,我分你什麼南洋北洋廣東水師啊,所以日本人就把這件事情在軍中傳為笑談。 

但是這個1 20年前的笑談,我們今天分析起來也真的是饒有趣味,這再一次印證了我們前面講的一個道理,就是中國當時還不是一個現代化的國家,那請問什麼叫現代化的國家?一般我們都認為四個現代化嘛,農業工業國防科技現代化,就是現代化國家了可不是。
 

要知道通過三十年的洋務運動,人家大清國也有了鐵路輪船火車電報,這些都有了,但問題是,你還不是一個現代化的國家,因為現代化,它指的是人和人之間一種全新的協作組織方式,那什麼是現代化國家,給大家推薦兩個定義: 

第一個呢是美國學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提出來的,現代化的民族國家是一個想像的共同體,就是每一個人都在想像中,認同一個共同體,這就叫現代化的國家。雖然是想像的,好像很虛,但是落實到它的地緣政治上,就一點都不虛,很多國家的形成過程,都需要這種想像逐漸凝結的過程。 

你比如說世界文學作品史上有兩部著名的童話,《安徒生童話》就是安徒生一個人寫的,是個自媒體,這個僅僅是文學作品。可是另外一部童話作品就有強烈的政治意義,就是德國的《格林童話》,格林是一對兄弟,當時在整個德語區搜集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然後改寫,然後印刷,然後傳播到德語區的各地。 

正是伴隨著這部童話作品的傳播,很多德語區的人漸漸凝結成了一個想像的共同體,所以在德國的民族和國家的歷史上,格林兄弟就有非常崇高的地位。 

那你像中國,它是不是一個想像的共同體呢?看著像,比如說書同文車同軌,自打秦始皇那個時代就已經幹完了,但問題是直到晚清,亙到甲午戰爭的時候,你都不能說我們完成了想像共同體的搭建,想像是有,可是共同體沒有。 

當時中國上上下下的人,都認同於是一個朝廷,是一個皇帝,是一任統治者,他並沒有覺得,我們是這個共同體當中的統一的一分子。 

在甲午戰爭當中,你還能看到這樣的事例,日本人在東北侵佔了很多地方,當地老百姓反正也習慣了,胳膊粗,誰力氣大誰打服了別人,我們就給他交皇糧國稅,當地的一些士紳甚至跑去簞食瓢漿以迎日本人。 

所以你看,這就是前現代化國家,在國家認同沒有建立時候的一個正常表現。在這個時候,我們還真不能說你怎麼不愛國,你沒有民族氣節,因為他覺得我就是草民嘛,我們交稅就是了,對吧,這個就是前現代化國家的第一個特徵。 

那第二個定義呢,是我們《羅輯思維》節目,反復在節目裡引述的一句話,就是《古代法》的作者梅因教授講的,從身份到契約,因為在人類文明的各個角落,在現代化國家出現之前,人和人都是用小共同體來協作的。 

說白了就是身份關係,跟中國的說淮軍的將領都認李鴻章,對吧,那個李秉衡認張之洞是一樣的。在歐洲他也是我作為一個騎士,我認我的領主,我的領主認他的國王,然後附庸的附庸不是他的附庸。 

其實馬克思也講過一句類似的話,叫越往前追溯歷史,人類就越從屬於某一個小共同體,可是現代化國家未了,這種基於身份的認同就要破碎掉。那什麼東西重新黏結人和人呢,梅因教授講得好,從身份到契約,大家是按照一種契約關係重新組織起來。 

你比如說在甲午戰爭期間,日本人當然搞得非常愛國,很多各地還要組織民團,說我們也要上戰場,不能光是天皇的軍隊打,我們也跟中國人幹去。天皇堅決制止說,你們有錢有錢是吧,有錢捐錢,部隊沒有你的事,因為我們是按契約整合起來的一個國家,大家應該有分工,讓專業的軍隊去幹專業的事情。 

但是在中國,我們前面講到了,在甲午戰爭期間,其實你會發現,大家還是認同的是身份,整個中國社會仍然是靠血緣,比如說李鴻章和李瀚章,地緣,你看這就是一種基於身份的認同,而不是基於契約的協作。 

當時朝廷也經常講一些漂亮話,說什麼朝廷行政一秉大公,可是這個公字是掛出來讓人看的,不是讓你信的,所有人都養成了一個習慣,叫受恩於公堂,但拜恩於私室,好像我升官了我受賞了,這是朝廷公文的結果,但我心裡清楚,一定是拜某大人之賜,我一定是因為某大人和我之間的身份關係,我才能拿到這個思所以我一定要到私事去拜他。 

你看其實直到我們的今天,我們還能看出來中國社會留下這種影子,舉個簡單的例子,中國市場經濟搞了這麼多年,其實你會發現很多會計,還在樂於為自己的老闆做假賬,那為啥呢?老闆也振振有辭啊,說這個小孩我從18歲就開始帶她,我待她不薄啊,甚至男朋友都是我幫她找的,那幫我擔點責任,她一直是跟著我的馬仔小弟,幫我做個假賬有什麼了不起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在中國式的市場經濟上,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可是在西方的成熟市場經濟國家,這種事情是很難想像的,一個會計他不僅是這個公司的員工,他還要對自己的職業尊嚴負責,他還是整個社會契約的一分子,他憑什麼對你老闆有這種身份上的依附關係呢?你讓他做假賬將來他要坐牢的,他憑什麼幫你做這個事情呢。 

你比如說中國前幾年奶粉出了那個,三聚氰胺的事件,那事後我當時還是個記者,我就去採訪一個西方也做同類行業的一個企業家,我就問他,我說你們憑什麼賣到中國,你就能保證你們的奶粉裡面沒有三聚氰胺啊? 

他就很納悶,說我怎麼能做得到(放三聚氰胺)呢?我說你怎麼做不到,你讓質檢員把你們放過去,讓人往裡放不就完了嗎。他說不可能的嘛,我雖然名義上是他的老闆,但我們是個契約關係,他們為了這點工資犯坐牢的罪,他犯不上嘛。我又沒有任何能力去指揮他去干犯法的事情,所以他覺得這些事情發生不可思議。 

那說到這兒呢,關於甲午戰爭這個話題,我們花了兩集的時間,也就算跟大家告一段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那作為120年之後的後人,我們到底應該汲取一些什麼教訓呢,是記住中國人和日本人之間的那點仇恨?
 

在《羅輯思維》這個節目裡,我們特別想強調的是,我們汲取的教訓是,當一個國家,我們人和人之間還在用身份關係認同,我們還在講誰是誰的人,誰是王處長的人,誰是李司長的人,誰是趙總的人,那我們這個國家就還充滿了那種,溫情脈脈的身份關係,我們這個國家就還不是用那些,表面上看起來冷冰冰的,契約關係整合起來的,那我們這個國家,就還在走向現代化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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