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文明』有多少分？」 圖／路透社
蘇州文明碼事件：
中國「黑鏡」夢想的社會積分...
為何總不行？
2020/09/08 聯合報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轉角說
「蘇州鄉民三天推翻信用評分制，中國黑鏡搞不成？」中國蘇州市在9月初上線了地方推行的社會信用評分機制App——蘇城文明碼——賦予蘇州市民每人1,000分的起始分數，如果違反交通規則等「不文明的行為」，將會依情節事項扣除對應的分數；民眾可以透過App加入志工服務等公益活動，來獲取加分獎賞，分數高低將會做為生活就業等各項優惠的參考標準。但文明碼功能釋出後，隨即引爆蘇州和中國輿論的猛烈抨擊，質疑文明量化的荒謬和個人權益被過度干涉，最終導致蘇城文明碼3天後下架收場。本來隨著防疫功能而擴張的全民機制，為何在地方卻遭遇強烈反彈？多年來中國尚未全面落實的監控天網，會是無法補完的管治野心？
蘇州在9月新上線的評分機制，是手機App「蘇城碼」的2.0更新功能——蘇城文明碼——其功能為替用戶設定「文明積分」，只要有做到相應的「文明行為」，例如志工服務等便可得到加分，相反地如果有違反交通規則等「不文明行為」，市民個人則會扣分。
蘇州政府官方表示，文明碼的宗旨在於構築城市文明、提升市民文明程度，同時還向外界承諾，「文明積分等級高的市民，將會享受工作、生活、就業、學習、娛樂的優先和便利。」然而9月3日功能上線後，卻立即引爆蘇州民眾的強烈反彈，相關批評也延燒到中國的社群網路上，沒想到輿論的壓力，會導致上線才3天的時間，蘇城文明碼就被罵到被迫下架。
蘇城文明碼功能為替用戶設定「文明積分」，只要有做到相應的「文明行為」，例如志工服務等便可得到加分，相反地如果有違反交通規則等「不文明行為」，市民個人則會扣分。 圖／微博組圖
在蘇城文明碼的評分機制中，每位註冊用戶的起始個人積分是1,000分，但實際上滿分也是1,000分。為了獎勵使用，註冊後會先加送2分，換句話說每位市民的起始分數，是從1,002分開始；註冊滿一年後，分數則會重啟新一輪的計算。
推行之初，分數的獎懲規則以交通相關的「文明交通指數」為主，例如駕駛闖紅燈扣50分、酒駕扣100分。加分的方式，則是透過系統的「文明志願指數」報名志工服務，像是參加關愛老年人、城管志工隊、鄰里守望相助隊...等社區服務項目，就可以獲得相應的積分。根據官方說法，交通指數只是整套文明碼積分的第一步，未來還會開放更多相關評分領域，包括文明用餐、文明上網等不同指標。不過還等不及這些新功能逐一開啟，文明碼的機制就被輿論抨擊得灰頭土臉。
「文明分數誰說了算？這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真不敢相信《黑鏡》真實在蘇州上演。這什麼黑暗烏托邦？」儘管官方強調這並非強制全體蘇州民眾都要使用，「僅僅是開放自願註冊」，但把官方文明量化、對個人進行分數增減的行為，已經讓許多民眾感到極為不安。有蘇州民眾在微博上表示：
作為一個在蘇州的創業者，對蘇州的各方面都非常滿意。但今天看到蘇城文明碼這件事，真得很是詫異，在社會進入人類歷史最文明的階段，竟然做出違背公平、包容、百花齊鳴等等這些美好詞語的事情，硬生生要給每個人打碼標價了。文明，不是這樣打標籤式強制約束起來的，太愚蠢了，趕緊撤銷吧！
「文明分數誰說了算？這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真不敢相信《黑鏡》真實在蘇州上演。這什麼黑暗烏托邦？」圖為蘇州火車站人潮。 圖／路透社
實際上就規則而言，也存在與官方所謂「鼓勵倡導文明行為」的矛盾。起始分數為滿分1,000分，在沒有違反交通規則而扣分的情況下，多做志工等加分的項目，其實並不會得到超過滿分上限的分數；因此只有當你「不文明」犯規後，才會有「做善事」加分的動機，維持著起始滿分也僅僅是不犯錯的法律最低限度要求，似乎不像官方說的「文明向上提升」那般積極。
同時若是在違反交通規則而扣分的情境，違規當事人除了要接受交通規則的懲罰之外、又有文明碼的扣分，令外界質疑這樣變相的一事兩罰，似乎在法律上也有疑義。而且讓懲戒獎賞的機制，過度深入到個人的生活層面。
許多人擔心的還有，官方聲稱的「高積分可以得到優惠」是否營造某種特權？此外，蘇城文明碼的功能說明裡，還註明了「文明碼可作為警示和懲戒綜合文明指數低於下限人員的電子憑證」，也就是說得以依據分數的高低，決定對當事人的懲處與否，但這是否意味著只要分數低於某種程度，就會遭到官方的懲罰？在上線之初，其實都還有許多疑問沒有任何詳盡說明與細則規範。
「高積分可以得到優惠」是否營造某種特權？是否只要分數低於某種程度，就會遭到官方的懲罰？上線之初許多疑問沒有任何詳盡說明與細則規範。圖為蘇州一家麥當勞。 圖／美聯社
「就不能讓我們消停過日子嗎？當豬狗一樣看管，官員們很有成就感吧？」「蘇州多年建立的良好城市形象會被這個愚蠢的政策毀於一旦！」蘇城文明碼上線後劣評如潮，矛頭紛紛指向蘇州政府當局政策錯誤、沒事找事，也有不少中國網友諷刺地回應，推行文明碼之前應該先推官員專用的「廉潔碼」，確保官員們一身清白。或是半開玩笑地說：「有了文明積分制，難保不會出現替人代刷積分的產業。」
上線3天之後，蘇城文明碼的功能就在砲聲隆隆裡下架。蘇州市官方也出面滅火，認為輿論盛傳的各種疑慮，其實是「外界對這個試行方案存在著一定的誤解和誤讀」。
官方的解釋強調：蘇城文明碼不會與任何個人信用掛勾，對於入學、戶籍註冊、就業等權益沒有影響。易言之，就算文明積分低落，也不會讓當事人因此被迫失去工作、無法入學或銀行貸款等。然而蘇州官方起初說的，高積分可以得到優待，是否變相造成低分者的相對剝削？官方也沒有任何清楚完整的解釋。
官方解釋強調：就算文明積分低落，也不會讓當事人因此被迫失去工作、無法入學或銀行貸款等。 圖／路透社
根據《蘇州日報》的報導，相關負責人表示文明碼目前只是測試階段，「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市民因為文明積分低而受當過處分、歧視或者其他不公正對待。」但此話的漏洞是，文明碼也不過上線三天，相關配套措施根本還沒有到位，連已經註冊的將近6,000名用戶使用情形如何，尚未有統計數據公開。而對於一連串的爭議，官方則說：
我們也在反思，應該在測試前更多徵求各方面意見，且沒能在第一時間跟進進行充分解讀，導致了外界的誤解和誤讀。
除了民眾反彈之外，不少新聞媒體也對這件事情出現幾乎一面倒的指責。包括《蘇州日報》、《新京報》等先後刊發多則報導和評論；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段偉文也投書《新京報》，反對文明碼的推行、直指這是「表面大數據、實則偽科學」的濫用。
表面大數據、實則偽科學？圖為蘇州工業區夜景空拍．建築燈光絢爛的中國紅，打上的大字是「東方之門，心動啟幕」。 圖／新華社
事實上，這並非蘇州首次推行類似的信用評分制度。中國國務院在2014年發佈了《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後，有關如何實施評分制、在哪實施、何時啟用，不僅一度讓中國國內議論，國外媒體也在近年陸續透過內情資料的公開，而有許多中國天網監控、中國公民可能以後都要面臨評分的相關報導。
不過迄今為止，中國仍未出現全國統一實施的個人評分系統，從2014年以降也多半是在一線或二線城市有零星的測試，且多半由地方政府所主導推行，各地的制度系統、標準以及適用範圍也都不一。
作為二線城市的蘇州，2016年就推出了評分系統「桂花分」（桂花為蘇州市的市花），只要是蘇州市在籍人士，即可透過官方系統查詢到自己的桂花分數據。與蘇城文明碼不同的是，桂花分的起始分數為100分，滿分200，只要有官方設定的相關加分項目——做志工、捐血捐款、獲得榮譽表彰等事項即可加分。而高分的好處，根據當時蘇州官方和《新華社》的資料，可以讓市民「圖書館借書借久一點」、「免押金租借公用自行車」、「水電費欠費不會斷電」、「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折扣」...等生活項目的優惠。
中國仍未出現全國統一實施的個人評分系統，從2014年以降也多半是在一線或二線城市零星測試，且多半由地方政府所主導推行，各地的制度系統、標準以及適用範圍也都不一。 圖／路透社
相應的是，如果有違法違規等行為，同樣也會扣分，根據蘇州市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工作單位的資料，扣分範圍甚至包括「定酒店不入住」、「春運搶票刷單」或「網購惡意差評」，而低分的影響卻十分含糊，是否影響銀行信貸？就業就學？並無清楚的實施標準。也因此，桂花分的推行而後也沒有得到蘇州市民的特別支持，直到今年文明碼事件才被舊事重提。
諷刺的是，官媒《新華社》還在今年7月中時報導，許多地方信用機制的實施缺乏規制，模糊的獎懲標準都為人所詬病，「不斷擴張的信用邊界，引發人們的擔憂和質疑。」《新華社》也補充說道，至今中國政府還沒有統一的相關立法，因此民眾的質疑和不安可能都還會存在。
蘇城文明碼下架之後，蘇州市官方表示，日後將會針對外界的意見和建議，「認真研究並予以吸收」，待修訂完善、增加應用範圍之後，等待條件成熟再推出試行。然而這正是在中國社群網路上，許多人所憂心的——今天文明碼雖然被罵到下架，但有朝一日卻還是可能捲土重來。
今天文明碼雖然被罵到下架，有朝一日還是可能捲土重來。 圖／歐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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