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照片「毋忘在莒」中，後排左二是排長宋文。左三是老士官長，看他慈眉善目，就知道是個好人。
2023.11.5
服兵役的經歷-金門篇-第三節
砲指部本部連駐守在榜林村旁邊，與村民毗鄰而居，已經算是第三線，再也沒有水鬼出沒的問題，連上的老士官在村中開了一家麵館，想打牙祭可以來吃碗麵，也可以炒個小菜，吸幾口金門高粱酒；榜林村離金城也比較近，冬天「雙不打」的夜晚，還可以散步去金城泡個澡堂，日子比在步兵時愜意太多了。
我們觀測班主要的任務是，戰爭時，當砲兵的大砲移動到某個定點後，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將大砲的座標、方位角交給砲兵連，這樣他們就可以向目標射擊，摧毀目標。
觀測班先找到一個「原點」，向整個砲兵指揮部的大砲分佈的地點開始測量，用不鏽鋼捲尺量距離，用方向盤測角度（當年還沒有經緯儀），大砲分佈的地點，形成一個「閉鎖曲線」，此曲線有時會大到數十公里，測量一大圈回到原點，誤差不可以大於正負5%，如果大於5%表示中間出了問題，必須重來，這樣完成後各砲的位置點都有了座標及方位角，砲兵連再加上大砲的仰角，設定後就開始試射，試射時觀測官或士官，需要在前線用望遠鏡看彈著點，再以無線電修正，試射不可以超過兩發，否則敵方發現會迅速躲避，然後第三發開始精密射擊，所有大砲對準一個目標，將之摧毀。
觀測班平時的任務就是不停的練習測量、觀測，我們觀測班有九位班兵，沒有班長，由一位老士官長帶領我們訓練，這位士官長修養非常好，幾乎不會生氣，由於九位弟兄都是高中畢業，也尊重士官長，大家相處融洽。那時我是班上專業能力最扎實的兵，所以士官長不在時都會讓我帶領其他人出操。
我們這一班負責站衛兵的點是，榜林村外中央公路及其他路交匯點的無名英雄像處，每晚有菜農騎板車去金城賣菜，但宵禁時間到早晨5點，早到的菜農都會被我們攔下來，有時還會有爭吵。有一次和我一起站衛兵的另一名弟兄，突然全身發抖的說「鬼火，鬼火」，指著遠處閃爍的燐光，他嚇到有點腿軟，我很好奇就將槍上膛，端著槍走過去看，原來空地上有一堆散落的骨頭，空中飄著點點燐光，人靠近帶著空氣遊動，燐光就會飄浮起來，我判斷是有人將牛骨拋棄在荒野地上。
我七月底到觀測班報到，沒見到排長，原來他被派去當師長宋心濂的侍從官，直到9月份才歸建，排長宋文是陸軍官校34期砲科第一名畢業，長得身材挺拔頎長，舉止瀟灑，面如冠玉，一表人才，那時他正準備留學美國，每天手不釋卷，宋文後來官拜中將，任教育部軍訓處處長，因執政黨要軍訓教官退出校園，他受到牽連，黯然退休。
從八月到九月，我們除了日常訓練外，還去過馬山觀測站實施觀測，遠眺大陸，用幾何學的原理，測出馬山與目標地的距離及角度；還參加了一次全師的大規模演習，環繞全島一次。假日我會步行到金城看電影，午餐在電影院附近吃蚵仔湯，一碗湯有一半是蚵仔，而且肥大新鮮。
民國57年（1968年）的823，是八二三跑戰十週年，對岸喊話，要報八二三之仇，還特別點名69師，所以全島備戰，我們也早在一個月前，開始忙碌積極準備戰爭的到來，聽說台灣的部隊也動員起來，把武器彈藥的送到高雄港裝船。823那天，我們全副武裝在部隊待命，一直等到黃昏時分，老士官長說，十年前今天的黃昏，他正在洗腳，準備休息，突然砲彈如雨般下來，天崩地裂，一波接著一波，死了好多好多人，他說他都不敢回想當年的事。入夜後吃過晚餐，才分別就寢，幸好一夜無事，就這樣虛驚了一場。
到了十月，我們開始準備全師調防返台，保養裝備、統計木箱數、買木板、製作木箱、油漆、噴字。從十月份開始不准與外界通郵，連家書都禁止，家母三個月沒收到我的信，嚇出一身冷汗，以為我在前線出了事情，還寫信給部隊長，都得不到回音，直到我們調防成功，離家一年，令母親擔憂，我連夜趕回台北，一大早到家，家母還沒起床，見我回來了，喜極而泣，還抱著我一直摸我的頭。
十二月我被選為伙食委員，每天開菜單，統計食材量，去菜場買菜，順便買一條菸給伙伕人員抽...等工作；我們廚房的餿水賣給榜林村的一位養豬戶，每月800元（我當時一等兵月餉220元），有一天我奇怪為何錢還沒繳給我，我就去村子裡找他，他說已早就交給你們連長了，於是我去找連長拿，連長說他忘記給我了，後來前任伙委提點我說，你不該找連長要錢；聽起來像是連長的外快，但我不認為如此，弟兄的剩菜剩飯，賣得的錢，應該改善團體伙食。後來到了台灣我才感覺出來，被連長討厭是什麼下場。
次年（1969年）元月六日我們先把木箱、行李裝上登陸艇，接著在岸邊排好隊等金防部司令來送行，沒多久司令官來了，我一看不是我前面見到的尹俊上將，問排長才知道是今天才履新的馬安瀾中將。然後大夥登上登陸艇，入夜漲潮，船緩緩離岸，船行沒有多久，聽到許多砲彈爆炸聲，有人說中共砲兵知道我們移防，開砲「歡送」我們，連上許多弟兄開始「哀爸叫母」的嚎啕大哭，深怕砲彈擊中我們，大家會跟船一同沉入海底餵魚，我也極度的害怕，但只能忍耐，後來船漸行漸遠，一切歸於平靜，一顆心才安定下來。
這次返台船行非常平穩，18個小時後抵達高雄港，火車開進碼頭，大家把行李及木箱搬上火車，然後搭著火車，前往台南，我們駐防的營區在台南縣永康鄉的二王營區。當大夥安頓好，新營區環境衛生都整理完畢，就開始放假七天，前一天晚上晚點名後就可以離營，我搭平快列車，晚上11點出發，凌晨5點抵達台北火車站，搭上首班公車回家。家母見到睽違一年的兒子平安回來，真是高興，前面已經敘述過了。
赴金門時我19歲，回來台北我廿歲了，在金門駐守了十一個月，軍中的磨練已經讓我成為大人，也是堂堂正正的革命軍人，我們這一代的軍人，絕對不是草莓兵，是可以上戰場的鋼鐵軍人。
接著還有十個月的兵役要繼續往下熬。抽空再來寫在台灣的十個月，我到底遭遇了什麼有趣的事請。
（全文完）
上文承蒙 朱穗生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延伸閱讀：
朱穗生：服兵役的經歷～金門篇～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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