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起，山河動~~《一年十個月雜記》-03
【再回林口南勢埔】
八里駐地的生活其實很悠閒，因為是獨立單位，天高皇帝遠，悠閒到經常要去面對一些狗屁倒灶的芝麻綠豆小事，例如說，哪個阿兵哥的女朋友懷孕了，又或者是哪個阿兵哥逾假未歸。然而，輕鬆愉快的日子總是短暫易逝。
11月中，連上主官頻繁的前往師部開會，這也讓我們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12月1日午餐後，營部下達電話紀錄，通知106砲排長、連部通訊士、軍械士、補給士連同我政戰士共五員到營部開會，我們被告知將移防金門的消息，與會人員是前戰部隊，先行登島與對口單位進行「現況交接」，會後所有與會人員全部列管，同時禁絕對外任何通訊。
很快的，大部隊在12月17日又回到林口南勢埔基地集結，開始為即將來臨的大部隊移防做準備。而我們前戰人員則在19日凌晨悄悄的背上裝備、武器，直奔桃園火車站搭乘專列，上車後所有車窗的遮光窗板全部關上，火車在暗夜直驅高雄左營軍港碼頭。火車在經過彰化站時，我依依不捨地從車窗遮光板的縫隙看看我出生、成長的地方，我祈求上蒼保佑我此去能安全退伍返鄉。
【風雨遠航】
前戰部隊在副師長帶領下於12月20日午後登上LST中字號戰車登陸艦，舷號224(俗稱開口笑)，21日傍晚船艦啟航出港停泊外海待命出發。
22日凌晨，因九級風浪船艦返回碼頭避風。大部隊因此滯留在碼頭動彈不得。大夥兒白天在碼頭區活動，入夜則進入船艙睡覺。
就在大部隊的伙食費即將告罄之時，24日凌晨04:30船艦終於頂著風浪啟航出港。天亮之前船艙內已經瀰漫著濃濃的嘔吐物的酸臭味，步兵果真禁不起如此顛頗，絕大部分的弟兄終究難逃暈船嘔吐。我個人是完全沒有暈車、暈船的經驗，不暈、不吐的我最終無法忍受嘔吐物的臭味，只好穿上外套躲到甲板上的砲塔裡看書、寫日記，窮極無聊時還默寫合唱曲「風雨遠航」的歌詞。
就在洶湧的海浪顛頗中，我啃光了登船時配給的野戰口糧，意猶未盡的我還向海軍弟兄買了包泡麵。我至今無法忘懷頂著冰冷海風吃著熱騰騰泡麵的滋味。
船艦經過澎湖群島後，我在砲塔中朦朧睡著了。
25日15:00船艦抵達金門新頭碼頭等待潮水搶灘時，隱約可以聽到來自廈門那邊的大功率廣播，歡迎我們部隊來到金門。看來我們單方面的保密還是有漏洞。
天黑之後，趁著潮水搶灘登陸。高空照明彈將碼頭照得有如白晝。交接對口單位派了專人來帶我們去到連部，安頓妥當後，一個下士班長帶領我們五人到伙房，燒了一鍋熱水讓大家洗去一身勞頓，從此，展開我退伍前的金門生涯。
由於是「現況交接」，因此我們只用了一周不到的時間就完成了財產清點、移交。
同行的有線通訊士是金門土生土長的在地人。金門在地人不像台灣人需要服兵役，而是編入當地自衛隊。不過有些人想到台灣就業發展而將戶籍遷往台灣時就必須跟台灣人一樣入伍服役。這位通訊士就是國中畢業後就到台灣落戶，跟著水電師傅當學徒。
在大部隊尚未抵達金門之前，完成清點交接工作後，幾乎就由通訊士帶著我們在金門這個陌生的島嶼四處遊走。幾天下來，發覺金門有三多，浴室多、撞球間多、貢糖店也不少。在等大部隊到來之前，撞球跟泡浴室幾乎成為我們這幾個交接人員的日常。
大部隊終於在我們踏上金門島一個多月後(1月19日)全員到齊，正式接管陣地，恢復部隊正常操練。
【遴選徒弟】---天兵！「口令」表是可以拿出營區影印的嗎？
到了金門之後我掐指一算，距離退伍返鄉的日子也不遠了。
政戰士官這個制度說起來有點奇怪，我們政戰士官班第三期的退伍日到下一期的政戰士下部隊報到期間會有空窗期。以我9月22日下部隊報到去反推，我退伍日是7月10日，到下一任政戰士9月22日報到來計算，當中會有兩個多月的空檔。因此我必須在退伍前半年從連上遴選合適的士兵來填補我退伍後新任政戰士尚未報到之間的空檔。遴選的第一要件是必須是中國國民黨黨員，接著才考慮學歷、人品以及工作能力。最後在四二砲排選了一個憨厚、能寫能畫的大專兵。
有了一個徒弟可以差遣，我的工作減省了許多，不過我得花時間帶著他了解政戰士的業務內容，也要帶著他去跟營部政戰官打交道。
工作指導與業務交接一切還算順利，不過因為我還在任上，徒弟的砲班職務也必須照表操課，所以我也只能利用他不操課的時間來進行指導跟交接。
有一天，我這個寶貝徒弟售我差遣送個文件去營部，而他所屬的炮排排長這週輪值當值星官，剛剛收到當月新的「衛哨勤務口令」表。依照往例值星排長都會交代較資深的大專兵將口令表依照哨所數謄寫複製，誰知道值星排長就將這差事交給我這個徒弟，這徒弟還真是個「天兵」，他竟然趁著外出洽公的空檔跑到山外的照相館影印。當這個天兵興高采烈將影印文件交給值星官的同時，上頭的電話紀錄就下來了，紀錄的重點是：口令密語外洩，前發口令密語作廢全部更新，要求追查並報告洩密經過。
我這個天兵徒弟為此剃光頭關了三天禁閉，值星排長寫了報告，由連長陪同到營部罰站挨罵。
1981年金廈雙方早已沒有砲擊了，然而金門當地百姓對於敵前軍事的警覺性還是很高。照相館老闆一看到影印的文件事涉機密，隨即就透過一定管道向上報告，順藤摸瓜就追到我們連上來了。軍中之事可大可小，這事件總算有驚無險過去了。
【熱水澡的啟示】
那年頭，有人戲稱「撞球間」跟「浴室」是金門街上最熱門的生意，甚至有人是夏天離開金門去台灣打工，冬天一定回金門經營浴室生意。可見當時金門島上要洗個熱水澡是有多困難，尤其是冬天；也因此，一放假，一離開營區阿兵哥們總是先衝到民間百姓經營的浴室好好洗個熱水澡。
有一段時間，伙房用來烹煮的燃料重油有了一定存量的結餘，那幾天又適逢寒流來襲，氣溫極低，連長大發慈悲心，讓各班在夜間輪流到伙房利用大炒鍋燒水洗熱水澡。那幾天，阿兵哥對連長無不感恩戴德，直到結餘的重油用完，部隊又恢復洗冷水澡。此後「民怨四起」，雖不至於炸鍋，但私下對連長卻多有抱怨，甚至有人在榮團會上放砲、責難。
這事情傳到連長耳裡，他找我去他房間談話，我把我聽到、看到的狀況都向他報告。只見連長搖頭苦笑，幽幽地吐出一句話：「這人啊！還真寵不得。本該洗冷水直到退伍的，結果心軟給了三天熱水澡，竟成了理所當然！」
那時候，金門駐軍的設施、環境都很克難，冬天洗冷水澡稀鬆平常，現如今應該大有改善了吧！
【伙委見聞】
1980年初，我在金門待退那四個月也經常在清晨押著採買、伙委，推著菜車到山外的市場去採購一整天的副食。
那時候的金門有號稱十萬大軍的人口天天吃飯，市場也就自成一種詭異的經濟體。
原本以為採買跟伙委都很辛苦，天不亮就要摸黑推車出門採購，還會錯過早餐。押著他們出門才知道，這竟然是個「爽缺」。
各單位的採買都有熟識且習慣交易的攤商，推車到了市場，攤商就會主動接手推車，伙委將要採購的物品清單交給攤商就沒事了。
接下來採買、伙委一干人等就會到攤商指定的早餐店好整以暇的吃起比連隊還要多樣且豐盛的早餐。用餐完畢就接著喝茶聊天，直到攤商過來通知一應貨品都裝車完畢，伙委稍事清點同時結清貨款，我們就準備推著菜車回營。
沒錯！早餐錢我們沒付，非但如此，臨離開時，攤商還會給採買、伙委各一包長壽、一包檳榔。
部隊在台灣時，我沒碰觸這一塊，但是，我相信情況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看海的日子】退伍，賦歸。
熬著~熬著！終於讓我盼到7月10日，我要退伍了！
然而，因前幾天颱風的關係，船艦運補作業延滯了，我只能繼續穿著軍服肯饅頭。已經退伍的人，業務、操練自然全都撒手不管了，吃飽飯就帶本書爬到山丘上，靠坐在大樹下看書，偶爾望著遠方海面，癡癡盼著運補船艦到來。15日上午，船艦出現在海上，我雀躍著衝回碉堡找到連部參一確認退伍令核發，再向安全士官確認退伍人員到碼頭集合的時間。
很快的，我換上一個月前家裡寄來的便服，檢點了這段時間陸續到金門酒廠採購的高粱酒。部隊午餐後，我便向連上長官、同袍告別，丟下這一年十個月來的種種恩恩怨怨。當夕陽的金光照耀碼頭時，我登上去年12月24日搭載我到金門的224號運兵船，在船艙中，我找到一個較舒適的位置，安頓好我攜帶的高粱酒便安心的入睡了。三十多小時之後的早晨，我終於在高雄軍港碼頭上岸了，一位士官在我的退伍令上蓋上「入境」的日期戳章；此時的高雄正下著滂沱大雨，長時間海上顛頗身心俱疲的我，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面對將來卻不知何去何從。
有人說，軍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有如噩夢一場，退伍後人生的磨練與考驗才是真槍實彈的拚搏！
向前衝吧！冒著大雨，我擠上一輛拉客的野雞計程車直奔彰化老家，還真讓我趕上回家吃午飯。
《THE END》
上文承蒙 Seki-yuu Teo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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