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敦睦艦隊官兵爆發群聚感染，磐石軍艦停泊在左營軍港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每周精摘】
磐石艦事件最傷的不是防疫
是「可割可棄」的軍人
2020-04-26 16:19 聯合報 / 記者程嘉文
4月9日，海軍109年敦睦遠航支隊返回台灣，蔡英文總統特意趕往左營，在碼頭邊向官兵揮手致意。總統頻頻向官兵舉起大拇指比「讚」，艦上也拋下象徵勝利的彩帶，慶祝此次遠航順利成功。
總統首度接風 幾天後風雲變色
這是敦睦遠航支隊五十多年來，第一次國家元首到場迎接返國的例子，似乎再度證明，蔡總統比前任更重視軍人。不過誰也沒想到，現場歡愉興奮的氣氛，居然在幾天後完全大逆轉，成為國軍近年最大的一次危機。
磐石艦日前靠港時蔡英文總統（中揮手者）等人前往岸邊歡迎。 圖／取自總統府網站
由於新冠肺炎疫情的關係，敦睦艦隊三艘軍艦（旗艦「磐石」，巡防艦「岳飛」、「康定」）上的官兵並不能即刻下船，而是比照漁業署「外籍漁工入境檢疫審查程序」，自返國前一站離境應隔離30天。支隊上一站是3月15日離開帛琉，需到4月13日才屆滿。
4月14日，海軍艦指部組成聯檢小組登艦，檢查包括健康紀錄等船上狀況，並且對全體官兵再測一次體溫（先前每天早晚測量），確認無人發燒。在聯檢小組完成檢查後，敦睦支隊長陳道輝少將下令，解除梯口管制，人員可以下船。由於第二天（15）上午才舉行結訓典禮，當晚有部分人員實施「放假班」輪休（士官兵夜間須返艦，家住附近的軍官可於翌晨返艦），等到結訓典禮後才全面放假。
4月17日夜晚，一名參加敦睦的軍校生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指揮中心緊急與國防部聯絡，於18日上午緊急命令支隊全體人員接受集中隔離，並進行病毒篩檢。當天下午，中央疫情指揮中心舉行記者會時，確診病例已經增加到三人。16日篩檢結果出爐，發現21位陽性。
過去一周來，每天陸續增加1~2人確診，到25日已經累積到31人。
感染源從哪來？ 至今無解
然而，事發迄今仍無法獲得解答的是，最初的感染源到底是哪裡來的？
敦睦支隊三艦原有746人，3月1日晚間開始梯口管制，不准與外人接觸。3月5日出航前，一人發燒被送下船（岳飛艦，事後證明非新冠肺炎）；一人因父親去世，在帛琉搭機返台；最後返國744人。
目前為止，染疫官兵都集中在磐石艦（377人），岳飛、康定兩艦無恙。至於到底病毒何時傳到船上？不外乎三種可能：
1、在艦隊出發（3月5日）之前，就已有官兵帶原。
2、訪問帛琉（3月12至15日）期間，在當地罹患。
3、4月9日抵台後，到官兵下船休假之間遭感染。
調查發現，有些官兵體內有新冠病毒抗體，顯示曾被感染但已痊癒，代表病毒應已在船上傳播一段時間。另外4月14日解除管制之前，也未查獲私自上下船的紀錄。因此第三種可能性的機率不大。
至於第二種可能性，帛琉至今沒有新冠肺炎病例，其防疫工作還是由我國援助進行。3月10日蔡總統還特別以此為例，強調我國協助友邦的貢獻。三艘軍艦官兵均於3月13、14日登岸休假，但為何只有盤石艦出現疫情？
敦睦支隊出發前，軍方曾考慮病毒普篩，後來因執行能量等因素而放棄。因此不能保證，出發時全體官兵無人帶原。但以實際狀況看來，在一個多月航程中，艦上並沒有出現病情嚴重案例，也未出現快速群聚感染，因此醫官即使每日量體溫，也看不出有比一般暈船感冒更嚴重的警訊，與其他國家海軍的疫情案例不同。
指揮中心第一天（18日）曾將敦睦艦隊病例歸於「境外感染」，但第二天開始就將其獨立於「境外」、「本土」之外，顯示無法判定原因。
基層不滿軍方處置 差點重演羅斯福號艦長事件
4月21日晚間，國防部由嚴德發部長領銜舉行記者會。嚴德發宣布四項疏失：一、疫情通報不落實；二、聯檢小組沒有落實檢疫；三、任務執行期間，官士兵防疫的管理上不夠確實；四、海軍之前防疫措施規畫不足。
嚴德發並宣布第一波懲處名單：海軍艦指部指揮官高嘉濱中將、敦睦支隊長（正職為艦指部參謀長）陳道輝少將，都調離現職。
由於事件爆發後，蔡總統連續兩天表示，要求軍方「誠實以對」。國防部所指的四項疏失中，第一項也正是「通報不確實」。嚴德發還在記者會上提及，磐石艦航行期間曾有5位官兵出現發燒，但支隊均未回報艦指部。
4月22日，立院外交國防委員會對本案進行專題報告，召委呂玉玲打電話現場詢問隔離中的陳道輝。陳道輝激動表示保證絕無隱瞞疫情，「身為軍人，我們寧可死在海上、死在船上，我也不可能讓病毒去危害本來就應該保護的國人，和所有我們最親愛的家人。」對於支隊4月14日讓官兵下船的決定，「沒有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是按照命令執行。
所謂「五人發燒未回報」，陳道輝解釋：其中四人只是輕微發燒，的確未回報；另一人發燒兩天才退，自己曾經回報艦指部。他說，如果船上一有人生病就返航，如何捍衛國家？
就在同一時間，敦睦支隊被隔離中的軍校生與基層官兵，也集體向蔡總統的社群網站上書，呼籲「刀下留人」，相關新聞立刻引發高度關注。網路上更出現大量輿論，痛批國防部分明是配合執政黨演出，玩切割卸責的把戲。
風向轉變 國防部態度放軟
23日傍晚國防部再舉行記者會，態度明顯轉趨和緩。副部長張哲平上將以下多次強調，「我們的心情跟陳支隊長是一樣的」，調離現職不代表已經認定過失，而是為調查釐清真相。
至於到底有無回報那名發燒者？張哲平說，經與陳道輝通電話確認，支隊當天回報狀況是「扁桃腺發炎」，而非勾選發燒欄位。不過記者從現場公布的回報電文上卻發現，所謂「發燒欄位」真正名稱是「不明原因發燒」，既然醫師已判斷是扁桃腺發炎引起，當然不是「不明原因發燒」。
不過也在23日晚間，陳道輝發信給支隊幹部，表示受訪當天因連日失眠，記憶難免混淆，事後回想，當時的確是回報「扁桃腺炎」而非「發燒」。14日下令解除管制讓官兵離艦，也是在聯檢小組完成檢查後，自己依規定行使職權。信中還特別強調，嚴德發部長、海軍司令劉志斌及各級長官對大家的肯定與關心。
從雙方舉動可看出，官方顯然擔心陳道輝被視為羅斯福號艦長般的悲劇英雄，因此對其態度明顯轉為正面。原本可能的「隱匿」、「回報不確實」，也變成「認知落差」之類的瑕疵。陳道輝的發言也明顯趨緩，不僅強調長官的關心，也表示相關決定是自己依權責作下，至於制度的合理性，也就不再多提。
傷害最深的 是軍心士氣
從敦睦艦隊官兵離艦以來，至今已經超過10天。雖然官兵們的足跡遍及全台，也與家人親友有親密接觸，但至今卻未發現任何一位外人被他們傳染。
新冠病毒爆發以來，每次突破防線傳入台灣社會，似乎都未造成嚴重疫情擴散。這當然是國人之幸，但是病毒到了台灣就變得「低調潛伏」，也使發現它的難度更高。
磐石艦事件至今傷害最大的，反而是國軍的軍心士氣。原本對敦睦艦隊熱情肯定的蔡總統，得知疫情後第一時間就強調「誠實以對，不要隱匿」，顯然又將「說謊」的帽子戴到國軍頭上。向來以奉命唯謹、配合度高著稱的國防部長嚴德發，記者會上宣布支隊「未確實回報」，儼然已將罪責定音，卻被陳道輝的公開告白給打破。參謀總長黃曙光與海軍司令劉志斌，兩位上將都以與蔡總統關係密切著稱，兩人在事件後也沒有積極出面安撫軍心。
敦睦遠航實習 學到官場醜惡
凡此種種，都在外界心中留下印象：政府平常讚美軍人，一旦有狀況卻「可割可棄」；軍中有過失，永遠是基層負責，長官對高層無盡配合，對部屬無盡找碴。
對於海軍官校與政戰學院分發海軍的應屆畢業生，敦睦遠航是他們掛上軍階前，重要的實習教育。但對今年度的準軍官來說，這場實習最大的「收穫」，恐怕是提前體會到官場的醜惡面目。
敦睦艦隊磐石艦感染新冠肺炎疫情持續擴大，國防部長嚴德發（前中）宣布第一波懲處名單後，後來也道歉承認疏失並自請處分。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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