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新水手
往乳粉罐裡裝整個海
再用爸爸穿過的厚藍夾克
裹住航行的星星、浪沫
海,被老水手擱在移晃的餐盤上
一匙匙倒進,粗大鬍髭的喉管,吞下
我,每天只喝一點藍顏色,很智慧的,
讓藍色流進黑褐色瞳仁,貯藏好
海水動態的、潑辣的
聲音
晚上,好安靜
我掌著舵,喜歡拉水平線
在鞋上打漂亮的結。想,高大的自己
跟時間站在一塊,想在海上 尋找到
昔日燈火底下,海洋故事寫的
消失在大海的人
我不相信,他們已經死亡,不再出現
因為,昨晚我還夢到
哈克船長把魚矛刺進白鯨
汪啟疆
1944年01月11日生,湖北漢口人。1949年隨父母自海南島乘艦抵高雄。海軍軍官學校畢業、三軍大學海軍學院及戰爭學院畢業,曾任「三軍大學」教官驅逐艦艦長、海軍總司令部作戰署作戰組副組長、上校組長、三軍大學海軍學院院長等職。
1971年1月在《水星》詩刊發表第一首詩,1972年加入「創世紀」詩社,1975年與海軍詩友創辦「大海洋」詩社。曾獲中山文藝創作獎、第四屆時報文學獎敘事詩優等獎、國軍文藝金像獎銀像獎、銅像獎、台灣文學獎優選。汪啟疆把工作、生活、心靈抱負轉為當代海洋詩歌,上承黃遵憲海洋詩的開創性視野,也融鑄了二十世紀現代詩的新生境界。軍旅生涯與感性詩人的雙重身份,加上其真摯的性格,使得他的生涯和創作歷程充滿了坦率、剛柔、知感合一等特質。詩人藉由與工作環境的互動,創作出航海詩學,不僅於文學上拓出獨特的海洋文學,反過來,亦豐富了海軍生涯的豐富性。著有詩集《海上的狩獵季節》、《海洋姓氏》、《夢中之河》、《藍色水手》、《人魚海岸》、《到大海去呀,孩子》和散文集《攤開胸膛的疆域》。
現居左營。妻趙頌琴任教國文,女成蕙於航空界服務,子成瀚服陸軍裝甲役。宗教信仰,工作熱忱、家庭,是汪員詩作之支柱;而海洋底色已成其身軀膚色。
★ ★ ★ ★
黎樵
海軍通信電子學校、海軍軍官學校航輪兼修系。
中華民國海軍備役上校,曾任艦長、京宴婚紗概念館副總。
【倒果為因,還是倒因為果?】
《疫情與拔官part2--台灣篇》2020/04/25
老美羅斯福號航母艦長遭拔,我寫了一篇「疫情與拔官」,這回台灣也不遑多讓,敦睦艦隊支隊長陳將軍、艦隊指揮官高中將遭拔,整個事件延燒幾乎要到司令部與國防部層級。
陳將軍與高中將都是我的學弟,雖然交情不深,但在海軍圈子裡,衆所週知,他們也確實都是不可多得的優秀將領。
昨晚妻又問我:「我覺得你兒子說的對(曾在成功艦上服役行政二兵),他說敦睦艦隊感染疫情,最真正的原因在檢疫,也就是檢疫官在敦睦艦隊回來的時候,上船做了怎樣的檢疫和建議?有無發燒,或者染病,艦長和指揮官都非專業軍醫或醫護人員,國防部軍醫局在幹什麼?」(按:以往敦睦支隊回來,防走私與檢疫也都只是一個形式)
我說:「現在的軍醫全都歸屬國防部,包括原來海軍總醫院,變成國軍高雄總醫院(802)左營分院,名稱改來改去,反正已不歸海軍來管,各營區診療所醫官、護理人員是不是也一樣屬國防部?甚至海軍印製廠也歸屬聯勤了,以前艦隊司令部有個軍醫長室,海總部也有軍醫長室,聽我的老長官蘭將軍說(我妻也熟識),軍醫長室好像也沒了?中央集權制的軍醫體系,和現行國防部副食品供應站一樣,全由國防部中央集權,海軍管不到,出了事,海軍得扛起所有責任,國防部這些專業該負責單位,全躲哪裡去了?」
我忽然想起「倒果為因」,或者「倒因為果」的成語。
根據維基百科,倒果為因或因果倒置(Reverse causation),是一種非形式謬誤,是指把原因誤認為是結果,或把結果誤認為是原因。
因果關係經常是基於二件事物的高度相關性,倒果為因謬誤通常是因誤判其影響方向所致。
因果謬誤(Causal Fallacy)、虛假原因(英語:false cause)、或亂賦因果(拉丁語:non causa pro causa),是一種非形式謬誤,泛指各種未有充分證據便輕率斷定因果關係的不當推論。
軍人奉命行事,即使前方危險,甚至可能敗戰必須全軍覆沒,也得前往,如一江山戰役王生明將軍的寧死不屈,明知這一去絕對守不住,敵強我弱,拿來作戰的武器不足、糧秣不足,全軍可能覆沒,也必須硬着頭皮戰死,這就是軍人。也因為一江山戰役,美國第七艦隊協防台灣,加上國軍官兵的堅守和保衛,讓台灣長治久安繁榮到了現在。
敦睦艦隊這次染疫,不給口罩(不足或足也是羅生門),聽說只有駕駛台、戰情室等值更處所的人才發給配戴,那其他人呢?敦睦艦隊是特殊任務編組的部隊,臨行前軍醫部門有人建議口罩酒精不夠嗎?可以申請嗎?還是國防部不肯給?不願給?這可是一支特殊任務的作戰部隊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官兵如果隨時有足夠口罩、有酒精乾洗手,加上全艦隊宣導,軍人是最聽上級命令的人,絕對會減少感染率(我認為海軍宣導絕對有),又如果軍醫部門有特別指導或提醒,包括建議檢疫的力度、與中央疫情中心配合應變,海軍指揮層級的官員(包括支隊長、艦指部指揮官、海軍司令)誰敢下令解除梯口管制和放假?除了軍醫的專業出了問題,指揮者的敏感度也有大問題,出了事,口徑不能一致,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到底什麼是正確資訊,國人一頭霧水,羅生門,一連串的疏忽,讓疫情難收拾。
海軍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凡事都由艦長(指揮官)負全責,必須一肩扛起,處分到艦長、支隊長、指揮官(以前稱艦隊司令),這已是空前沒有的做法,算是最高層級最嚴厲的處分,何況是遭拔官?過去蔣中正帶兵有部隊連坐法的懲處,頂多也只是往上三級的處分,現在的人,標準比蔣中正還嚴苛。
我又對妻說:「這事件是決策出了問題,讓基層受累,基層部隊長受罰,幾個決定性因素:一、誰下的令在疫情嚴峻時刻讓敦睦支隊出訪?可以停辦嗎?(海軍幾乎每年都敦睦)二、上級長官的敏感度太差,明知艦隊出訪,口罩、酒精類防疫物資為何不充裕?醫療人力足夠否?能否篩檢?三、回報制度的建立已行之有年,每天支隊早晚兩次回報,海軍台北戰情中心、艦隊作戰中心都會接受支隊安全回報後,蒐整成戰報上呈,長官有何指示、批示?第二天也會在晨報上向司令、指揮官報告支隊動態,包括船位最新現況、訓練、官兵健康情形……,難道這些長官都沒對相關疫情多所指示或宣導?」
我覺得海軍太疏忽,相關敦睦支隊出訪作戰計畫,有否包括疫情的應變計畫?或者只是例行的抄抄寫寫,然後複製貼上?幾年前張鳳強將軍帶隊操演做戰術總驗收,特別出操演區遭長官指責,那時候我剛退伍,接到張將軍電話,我告訴他:「有否應變計畫?上頭有沒有寫必要時可以出操演區?」他恍然大悟,對啊!我知道有啊!否則我怎麼敢出操演區?我說:「你拿這個,白紙黑字,可以救你……。」
別小看計畫作為,我們以前寫作戰計畫,剛開始沒甚麼電腦打字排版,都用手寫,長官一改再改,我們早已練就一番把作戰計畫寫好的真功夫,按計畫執行,絕不會出錯,也是出事情後合法保障自己的最佳依據。
長官在晨會、戰報、公文上的指示,全都是法律依據,有事逃不了,也可能保護自己,包括船上的航泊日誌、值更紀錄、艦長夜令等,一查就知道誰有疏失?誰的敏感度低。
我又對妻說:「你知道嗎?這次出航,船上竟然帶著政戰學校的學生,以前海軍官校只有正期班學生敦睦遠航,連專科班學生都不行,現在我不知道是不是專業軍官班或者士官二專班也去?居然連政戰學校也雨露均霑?那以後是不是中正理工、國管院,甚至國防醫學院也去最好,疫情會更少,減輕醫護人力不足。」
敦睦支隊除了納編的三艘船上有自己的官兵,海官校正期班學生都是四年級應屆畢業生(遠航訓練最主要目的),也歷經二年級中字號艦訓,三年級陽字號(一級艦)艦訓,都是海上老手,其他承載的都是臨時納編的儀隊、醫護、國宴廚師、陸戰隊表演等後勤人員,平常不在船上生活,一旦到船上,還得經過國內各港口的短期航行訓練,才會遠航出訪。
這些以往不曾開航的人,一出海就必須面臨暈船的痛苦,他們甚至連船上的醫務室在哪?駕駛台在哪?大飯廳怎麼走?福利社……,都有可能迷路,必須花不少時間適應,船上許多艙間,錯綜複雜,加上暈船,搞不好已經吐得一塌糊塗,也沒力氣找醫官或者拿口罩、拿藥看病,說不定連臨時納編的醫官也暈了。
我再跟妻說:「妳記不記得我在幹大漢(救難艦)艦長,有次空難搜救,海上風浪極差,連陽字號都返港了,我還在海上搜救,艦隊部不讓我回來靠港,說我是海上最好的廣告看板,全船連副長都暈了,但是還得和我輪流守著駕駛台,官廳飯菜全撒在地上,勤務兵暈到坐在地上,拿塑膠袋猛吐,看我進官廳,他立刻站起來,示意我說飯菜都撒了,我因為必須撐住身體,不能不吃,於是我請勤務隨便幫我泡碗麵即可,吃完再上駕駛台守住,那風浪真是無比的大,駕駛台阿兵哥電話手,戴著聲力電話,也是已經癱坐在地上拿塑膠袋猛吐,照樣要傳送艦長或值更官下達的俥舵令或命令。」
「海上風浪大的時候,誰還管你垃不垃圾,衛不衛生,廚兵還能出菜出飯,就已阿彌陀佛了,海上五天,當時緊急出港救難,半小時內二纜letgo,哪來時間緊急上菜?冰庫裡東西吃完了,補給發口糧、開罐頭,有甚麼吃甚麼,福利社完全空了,連菸也沒,大飯廳都是垃圾,嘔吐物,阿兵哥值更、睡覺,暈的暈,都得保持體力堅守崗位,上了更要做事,下了更要睡覺,也沒人管你要不要打掃了,這是靠港後的事,廁所也更是髒亂,甚至沒了力氣洗澡、沒水洗澡洗衣服,這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
這就是海上生活,如果風浪好,什麼都可以做,都能維持正常的艦艇常規,風浪壞起來,還有誰能要求官兵注重衛生和清潔?況且現在也極力要求船上不可將垃圾倒入海中,擁擠的軍艦,堆積如山的垃圾無處清運(泊港後才能找垃圾車來倒,20幾天航程,700多名官兵,你看垃圾量有多大?),加上染疫,病發起來不嚴重才怪。
很多長官都是在官廳做決策,官廳裡由於全世界海軍人的習慣,包括商船,都有階級的劃分,有上官廳(軍官),有下官廳(上士、士官長),多有勤務打掃整理,裝潢陳設也必須因應訪客、長官巡視時與長官們在船上生活的舒適性,通常看來比較衛生乾淨,但士兵層級的艙房,每個人生活習慣不一樣,大家看的,是在靠碼頭時開放參觀整理得乾乾淨淨的海軍艦艇,但出海後,由於大家必須輪班值勤,生活步調完全與靠碼頭不同,軍官們也很難要求到跟靠泊碼頭一樣,艦艇常規確實也規定在海上的集合、派工,軍官們或者副長管理,風浪差,有時也睜隻眼閉隻眼。
倒果為因,還是倒因為果?這已不重要了,重點是決策、是軍醫。到底是扁桃腺發炎,還是發燒?我認為問題都應該是出在「軍醫」的專業判斷,指揮官也是聽軍醫,人有沒生病,當然軍醫說了算,船上人有否發燒?為什麼?軍醫診斷檢驗就知道,既然軍醫部門說沒事,大家健康良好,指揮官或支隊長下令解除梯口管制,有何不妥?
除了軍醫,就是決策者的敏感度太差,與對支隊官兵身體健康的輕忽,外界疫情沸沸揚揚,還不給官兵足夠的口罩?「上戰場打仗不給槍」,政府只顧口罩到處送人,派國軍傾其人力製作口罩,不給國軍用?國人購買要排隊,出了事還怪國軍?寧贈外人,不給家孥,染了疫情擴及國人,全怪基層官兵和部隊長?真是冤!
軍人吶!你只是政客裡手中的一顆棋子,要你死你得死,而且義無反顧,這是憲法賦予軍人的「死亡義務」,唯軍人獨有,政客眼裡決策失當、推卸責任、視如雞肋死不足惜的一粒棋,拔官、拔官,剛好而已。
海軍葉前總司令說:「拔掉這些將領,海軍將斷層20年……。」人才培養不易,更何況是艦長,是將領,現在長官危機處理的敏感度夠不夠?海軍潛艦軍官替代艙面正統兵科軍官主導海軍已超過20年,對於海軍人才培養、建軍規劃是福是禍?幫長官提包包的侍從官、秘書出身的軍官一路攀升,是好是壞?沒有了海軍自己的軍醫長,軍醫業務受制於國防部與被陸軍馴化的中華民國海軍,艦艇醫護人力的不足……,政客們看到了嗎?
再者,除了長官對事情的看法與敏感度,參謀群的集體智慧也很重要,過去我在海軍台北戰情中心任職,會在戰報上或晨會建議,把有關規定寫上,有了法規,特別是突發狀況處置,特別是針對中央疫情的指示,支隊防疫計畫的重點,都該建議長官據實、依法執行,或者有效提醒,如果沒有,每個人只顧自己份內工作,不上報,不聽建言,下情無法上達,高層官員不是萬能,沒有好的參謀群,也不會有好長官,風險管理也就蕩然無存了。
軍人就是軍人,只知道服從命令,上戰場殺敵,學的是作戰技能,包括後勤整補,軍人永遠搞不過政治,鬥不過媒體,軍人,有太多的顧忌。
詩人汪啟疆說:「軍人是戰爭壓力內的魚,睜圓眼睛,沒有眼瞼閉合自己,也沒有聲音表達沈重。」(註)
美國海軍為了疫情拔官,老百姓沒有人責怪海軍官兵和艦長,甚至力挺;台灣人卻怪起軍人,把海軍官兵當瘟疫瘟神一樣扒糞和鞭撻,全往死裡打,拔了官,還要再拔更高層,卻沒人關心那可憐必須醫治的官兵,和可能遭感染波及的國人,倒果為因,還是倒因為果,已不重要了。
…………………………
叮嚀(汪啟疆詩集)
溫柔昇起且停止在那兒的月亮啊
妳照在耳後,我以記憶體認
熟悉的光暈,以及閉起的眼睫內
那移動、觸摸、且融入我肌膚的
左營的更漏
愛的詮釋是無聲的
沈默中一份彼此體貼的爭執,即使
我已將那方月光剪下且縫在肌膚上了……
(第二日、清晨日出前
妳淡淡的輪廓送我出門,臉猶在夢中
晚上熬夜一定要吃點東西啊,妳說)
軍衣自衣櫃取出穿妥,飢餓的
推開大直,海軍作戰中心電動門按鈕
投身在太陽一般淌汗的工作內,日光燈下
所有伙伴同樣將臉、褶折了、放進電腦狀況模式
所有妻子月光肌膚如衣裳掛在另外一間衣櫃,被遺忘了。
後記:
面對海峽情勢,唯一的休息就是偶爾柔性些想想家人妻子。軍人是戰爭壓力內的魚,睜圓眼睛,沒有眼瞼閉合自己,也沒有聲音表達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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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樵:學會尊重每一個人
黎樵:年輕的軍人為何想自殺?
黎樵:以陸軍的思維訓練水兵,當然壓力會大到凸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