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圖片來源
黎樵
海軍通信電子學校、海軍軍官學校航輪兼修系。
中華民國海軍備役上校,曾任艦長、京宴婚紗概念館副總。
【疫情與拔官】2020/04/04
新聞報載:
一、停靠在關島的美國航空母艦「羅斯福號」艦長克羅齊爾(Brett Crozier)日前因船上出現新冠肺炎疫情,寫了四頁備忘錄向上級求救。法新社報導,美國海軍代理部長4/2日將艦長撤職,表示他未妥善處理航母疫情溝通問題。
二、美海軍代理部長默德利(Thomas B. Modly)表示,克羅齊爾不應該將充滿情緒、描述近5000名官兵受到疫情威脅的備忘錄影印給許多人,導致國防部高層看到前,信函就已經洩漏給媒體。
三、CNN報導,克羅齊爾把備忘錄印給20到30人。默德利說,克羅齊爾未依安全方式按照指揮系統反映,增加洩密機會。
這新聞讓我感到有興趣,「拔官」,把艦長換掉,其實在台灣到目前為止,也是經常可能發生的事,我曾在海軍司令部台北戰情中心擔任要職,看過許多遭拔官案例,有被小兵告的(公私事都有),有部屬在外吸毒的,有官兵違犯軍法紀、違規者,有船上逃兵跳海死了的、有眷屬反映密告者……,有些可能只是一丁點小事,或者一個小兵、一通檢舉電話,然後就把培養幾十年的艦長拔了官。
這全看長官一句話,一個命令,桌子一拍,一陣怒吼聲,這艦長(或部隊主官)就得走人,最可怕的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在一陣冷笑之中,或者正在談笑的當下,突然臉一橫:「嗯,剛才回報的那個什麼單位的艦長,軍紀廢弛,管理不當,拔掉……!」然後又與眾將官談笑家常,於是由我紀錄,開完會後打一通電話給艦長,還有他的直屬長官(艦隊長),人事單位一紙公文命令、一封電報,這艦長就必須立刻走人。
走了人也就算了,後面還有面臨軍事(民事)法庭審判的壓力、記過處分的壓力、退休金沒了的壓力、丟了飯碗勒令退伍的壓力……,現在的艦長或者部隊指揮官、長官,真不是人幹的,原來不只是台灣,連美軍,也來這套?最記得我們在海軍官校有個「榮審會」,犯錯的學生必須面對教育長、總教官、監察官、政戰主任……等各級長官,我的一位同學因在校外主辦舞會,曾參加類似榮審會,他說:「在那黑暗的房間,一堆長官在上面,突然啪的一聲,一盞很亮的大燈照著你,眼睛都睜不開,然後一堆詢問……,像審問犯人,像白色恐怖,我那時差點被開除。」
美軍也有軍事審判,我很難想像這艦長後面的處境。
我們以往在現役任職時,對於如此重要的船上疫情,艦長不可能沒有向他的直屬長官或上級立即反映,甚至是每天彙報統計確診人數和處置做法、建議,何況是如此嚴肅、非同小可的新冠肺炎病毒疫情,軍方通常有它特殊的向上回報機制,克羅齊爾艦長在海軍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幹到羅斯福號航母艦長,也屬海軍軍官中的佼佼者,會不知道回不回報與披露給媒體等事情的嚴重性?……那一定是他的高層指揮體系出了問題,對於疫情的處置命令難以服眾,或者解決不了問題,讓這位艦長急了。
克羅齊爾艦長在致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Pacific Fleet)的備忘錄中說:「我們沒在打仗,兵員不必死。要是我們現在不行動,就無法適當保護我們最信賴的資產──也就是我們的士兵。」“Sailors do not need to die,” Crozier wrote in the letter. “If we do not act now, we are failing to properly take care of our most trusted asset — our Sailors.”
大家如果瞭解去年(2019)美國川普總統曾不顧軍令系統的傳統與政策,特赦了因戰爭罪定罪的海豹部隊成員加爾拉格爾,引發海軍內部軒然大波,為此當時的海軍部長史賓塞遭國防部長艾思博要求辭職。
海豹隊員加爾拉格爾(Edward Gallagher)曾被指控謀殺戰俘,更因在伊拉克與伊斯蘭國(IS)戰士遺體拍照,犯下戰爭罪而遭降職,川普卻推翻了該判決,讓加爾拉格爾無罪,令史賓塞難堪。
海軍部長史賓塞在那次辭職信中說,他被開除的原因是關於海豹部隊成員處置爭議,川普總統對他下達的命令,讓他「依據自身良知認定、違背已許下的神聖誓約,所以不能照辦」,於是遭到革職。
史賓塞曾擔任代理國防部長一職,因不服川普總統的命令及繞過指揮系統行事,於2019年11月24日遭國防部長艾思博解職。
這或許是現任美國總統川普的風格,總不按牌理出牌,打亂軍方體制,無論是他的國防部長、海軍部長,甚至是羅斯福號艦長以上的所有長官,為了迎合他們的主子川普,於是拿這位艦長開刀祭旗,畢竟在這新冠病毒疫情如此嚴峻的當下,該艦長寫了四頁的備忘錄求救信披露於媒體,軍方高層或者川普幕僚們,怎能忍受?
這是軍人不懂政治的地方,卻也成為政治人物的一顆可殺可提的頭顱或棋子,隨時可以犧牲,拔官,對他們而言,一點也不可惜,也有殺雞儆猴的作用,看誰還敢披露給媒體?這可是長官們的罩門啊!新聞輿論的力量,是政治人物的起落浮沉的最重要舞台,航母艦長的舞台在船上,在海上,在戰場上浮沉,但不在政治上。
我也曾擔任過救難艦長,很同情這位航母艦長克羅齊爾上校,也深知在求救無援的情況下,一個艦長內心的不安與對官兵生命安危的關切重視,然而「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在現代社會已不適用,畢竟不需十二道金牌,科技發達,一個Line訊息就能定人生死,怎麼做都動輒得咎,何況船上有5000名官兵的航母上,已有110人確診,他的求救,已意味著疫情事發已很難收拾,遭拔官,這和前海軍部長史賓塞一樣,都和川普風格有關,和軍人馬屁文化、政治人物的顧忌與所做所為都有密切關聯,這是軍人的悲哀,但政治如何操作?似乎對他船上疫情毫無幫助,艦長關懷他的官兵,這疫情如同作戰,他的顧慮,天經地義。
船上是密閉空間,一般船隻如商船,其體積噸位雖大,但船員可能只有十幾二十人,除非像鑽石公主號那樣的郵輪,有載客可能數千人(沒載客可能也只數十或數百船員),風險如同羅斯福號航母,一染疫,情況會很嚴重,一個傳一個,但畢竟不是軍艦,不需從事軍事演訓或任務,靠了港,立刻由檢疫人員管制。我不知道美軍將羅斯福號安置在關島,做了哪些防疫措施?我想以美軍嚴謹的規制,必定有它一套完整檢疫規劃,怎可能讓這樣一位航母艦長無助到如此境地?這其中必定有甚麼難言之隱或不可告人的隱情。
我在民國75年的時候,在某陽字號驅逐艦上服役,擔任上尉戰情官,那時泊左營軍港,船上有人患砂眼,原來一個眼睛紅通通,沒多久另一個眼睛也紅了,再沒多久全船10個人,第二天30個人,一個禮拜全船超過1/3,幾乎近百人感染,每個人都成了兔寶寶,昨天才笑人家兔寶寶的一位士兵,第二天自己也得了,這回抿嘴笑不出來了。船上醫官只是剛從醫學院畢業考上預官來當兵的年輕少尉,立刻向艦令部軍醫長室及地區軍醫院求助,那傳染力是很驚人的。更何況羅斯福號航母上,新冠病毒肆虐,那是會要很多條人命的,更影響美海軍作戰能力。
我們以往海軍官校在敦睦遠航回來以後,會先停泊在軍港外海,等著檢疫人員和憲兵上船,實施例行性檢疫工作,早年其實也只是形式一下,上來隨便看看就走人了,對船上一點幫助也沒有,也無任何實質上對官兵的檢測,我不知道現在做法如何?今年敦睦遠航若回來,正值新冠病毒全球高峰期,我們海軍在這方面的防疫工作,各層級長官非常重視,必定有最高規格的防範,這更必須配合衛福部和中央疫情應變中心共同因應,我想不論是在國內、國外或任務支隊船上,一定有非常周延完整和嚴謹的防疫、檢疫措施,也期望千萬不要有任何官兵確診,維護所有官兵們的健康與生命安危。
軍艦防疫有一個最大的罩門和隱憂,主要在船上官兵「用水」方面,早年老軍艦上出海必須「淡水管制」,根本沒有那麼多「水」讓你好好洗個澡,也不可能「多洗手」,勢必酒精類消毒用品必須充足(儲存安全也是隱憂),再加以船上空調系統全屬密閉空間,官兵住艙擁擠,很難保持適當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安全、社交距離,其各種特殊因素、環境、空間,病毒的傳染力是很快的,如何隔離?防護?篩檢?醫療?環境衛生保持?都是難題,病毒無孔不入,船上也一堆死角,誰能保證不會發生感染?
不只是羅斯福號艦長,全世界艦長都得提著腦袋怕被拔掉,拔官、拔官,像拔蘿蔔,有誰理解艦長的心情?寫求救信被拔官的艦長,我想是被逼急了,這做法對與不對?你不是當事人,你不懂他的明白,我們當過艦長的,卻全然都能明白,也很同情他的處境,拔官不是解決之道,如何防疫?才是重點,但奸巧陰狠的政治人物手腕、拿捏、權謀取捨,更是重點中的重點啊!拔了一個艦長又算甚麼?軍人、軍人,不過是一粒不知道怎麼被政治弄死的棋子,永遠只是顆棋子,包括將領,這艦長拔掉也好,拔掉也好,也好……,在往後的餘生,好好地活著吧!
上文承蒙 黎樵 先生同意,引用他的「臉書」系列文章,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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